二月或雨水——封城记 (上)2020.2.9
九、灾难是一面照妖镜,你看到的就是自己。
她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里,萨日朗花怒放着,那略带甜味的清香溢满草原。
草坡悠扬的曲线交织起伏着,层层叠叠,日头舒缓地在白色的云朵里穿行,草坡此暗彼明,绿色流动着,时而暗若墨蓝,时而亮如嫩黄。
天地相接的远处,青紫色的山丘绵延一线,突然间,奇迹般地耸出一座陡峭的山峰。那是一座孤独而高傲的山峰,名叫海日汗峰。
仿佛是神灵在召唤她,她在草原上奔跑,向着那山峰奔去......
“我又梦见你了。”她给海日汗发信息。
屏幕那边的海日汗发来一幅新作。正是她梦中的场景。
“三种单纯而极其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那就是对于爱情的渴望,对于知识的寻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这些激情犹如狂风,把我伸展到绝望边缘的深深苦海上东抛西掷,使我的生活没有定向。”她发过去,是罗素的话。
他发过来一个图片,名为《消逝》。
“黑暗中,她划燃了一根火柴,那橙红色的三角小旗缓缓地摇荡在它自己的风里,慢慢地它燃尽了自己,和旗杆归于寂灭。”她解析着。
“世人皆苦。”他说,“他们试图把你埋了,但你要记得你是种子。”
“嗯,我一定要等待发芽,即使在寒冬里。”她答。
他笑了,发给她两幅新作,《问谁》和《人自己》。
《人自己》画的是一只正在思考的蝙蝠,她看着,也笑了,“灾难是一面照妖镜,你看到的就是你自己。”
“聪明。”他说着,给她发过来几朵玫瑰和几幅看似混乱的图片。
“人间炼狱。”她说,“其实世间就是由人,动物,妖魔鬼怪组成。大的灾难面前,人可能变成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也可能立地成佛。”
他又发过来几朵玫瑰的图片。
他很少说话,但是他最懂她。
她想起这两年她人生遭遇的巨大的变故,她以为她活不下去了,是他将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她记起去年在呼和浩特举办《鸢尾集》新书见面会,他画了两幅画给她。一幅是《自在听花》,一幅是《献花》。刚刚失去了昂沁夫,她本来很伤心,可是看到那两幅画,她破涕为笑了。
活动还未结束,他便和司机回密云了。之前《一本草》的新书发布会他也来了,是奥奇带他来的。他听着《一本草》中的山风、落花、星子,云朵,高兴得手舞足蹈,像个孩子。
只有她能够懂得他的纯真。也只有他能够懂得她的纯真。
他宛如她的灵魂知己,他和她不用语言交谈,就可以看透她心里的一切。
去年中秋节,是她和昂沁夫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可是她没等到十年。
那天他给她发来一张中秋月圆的图片,她说了一句,“今晚是对影成三人。”他笑了,“哪能呢?”
“据说,今天晚上会有两个月亮,一个红月亮,一个蓝月亮。”他给她发信。
“真的吗?”她问。
他笑,笑着,他已经带着司机和裱画师到了她的楼下。
那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难忘的一个中秋节。十年前她为了爱情抛下病中的母亲跑到这里与昂沁夫结婚,十年后,她失去了昂沁夫,更早已经失去了母亲。
那天,她哭了,他给她唱歌,她听着听着又忍不住笑了。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哭哭笑笑,一路拥有,一路失去。再拥有,再失去。
他在黄河畔给她画了两幅画,一幅《红月亮》,一幅《蓝月亮》。
“我们人的思想就是个脏水桶,我们要将它画尽、写尽,只剩下真和心。剩下真和心还不行,还要把真画尽、把心写尽,这时你才能看到眼前有一道光。”他说,“擦干你的眼泪,收起你的柔弱,写作是你的使命。我相信,你是为文学而生的。”
她不知道,他回去后画了一幅画,名《看心得净》,后来很多人问她那幅画,她才知道,是画的她。是她做过的一个梦,她变成一个孩子,在寺庙里,佛祖给她受戒。
她也写了两篇文章给他,一篇是《黄河畔升起蓝月亮》,一篇是《半僧海日汗》。
在她眼里,他是集睿智与淡定于一身的长者,更是天真明澈到极致的孩童,是在红尘修行的佛,是在艺术之路上跋涉的苦行僧。记得有一次他发过来的一个视频:他坐在山野湖间垂钓,平静的湖面上,几株被剥光了皮的枯树倾倒在湖心,树洞里长满了绿莹莹的水草,午后的阳光洒下来,青蛙、蚂蚁、水蛭在忽明忽暗的水草间跳来跳去......
那一刻,仿佛有神灵引领,她突然走进了至善至美的大化之境。
“不要想别的,好好写你的黄河好人王三。”他在那边说。
“嗯。”她点点头。
她觉得他更像是她的灵魂导师。去年她出版的新书《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和《一朵云》,都是他给她设计的封面。她在内蒙古大学读文研班,想写黄河好人王三,他又帮她联系上王三。他像她梦里的佛祖一样,又像她翅膀下的风,她只能飞,向着更广阔的天空,向着太阳,,向着那座孤傲的山峰.....
“也许只有经历过繁华的人才会得阑珊处,而年轻时的声色犬马也是必经的修行。”她想起之前很多次醉酒后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也戒酒了。”
“好。好。好!”他说。“我喜欢你的文章,是因为你的文字淡淡的,却寓意深刻,让人回味无穷。花之柔弱,有时胜刀斧之力。”
原定2月15日上午在荣宝斋举办的《花之春》海日汗绘画艺术展也因为疫情取消了,她不知道现在他身在何处,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
还有,2月24日她在包头市新华书店给一位老师策划的新书见面会,也得延期了。
不过今天也有好消息,小五的散文集《追梦人》,马旭冉的散文集《一路繁花》,还有安少朋的诗集《从雄安出发》书号都批下来了。虽然这次出版社没有给她挂主编,但是她能为他们做点事,依然很高兴。
她想起给少朋诗集写的序《我们需要诗歌》。的确,就如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所说:人们需要诗歌,它将成为他们自身的秘密,令他们永远清醒,并让他们沐浴在它呼吸之中的闪亮波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