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或雨水——封城记 (上)2020.2.3
三、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表面,重要的还是内心经历了什么。
包头的确诊病例又增加了,她感觉气氛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在23号之前出城的五百万“武汉人”如今都去了哪里,但她知道,他们现在像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各小区都实行了封闭管理,到处是拉起的条幅:“出门打断腿,还嘴打掉牙。”“串门就是互相残杀,聚会就是自寻短见。”......
这个假期,她原定给小作家班的孩子们上完课,便去采访王三的。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瘟疫将她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小区封闭,孩子们不能去青山营地上课,她便将四十多个孩子圈起来,建立了一个网上写作训练营,带他们读书,写作。
每天早上八点半,她都会准时在群里发红包喊孩子们起床,九点钟开始上课布题。
今天是第三天,她布的题是写童话故事。
这几天网上流传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东西太多了,她不想污了孩子们的心,所以每天看孩子们的表现而随时定题。
下午,她给王三发信息,问这几天救援队是不是可以休息了。王三说没有,这几天人们在家里待得闷,来黄河大桥下散心的有不少。今年大桥下冰没冻住,他担心人们出意外,便和队员们每天守在这里。
元旦那天,她曾去过王三那里,她到了大桥下,见有一个老头正在凿冰,她以为是王三救援队的队员在捞鱼,走进前看,才知道不是。原来是有人来黄河里放生。
当时,黄河边停了四五辆车,车上下来的人每人都拎着半袋子泥鳅。
有两个女人问她来干嘛,她说采访王三。她们又问王三是谁,她说王三是救了三百多人的那个渔民。
她们先是夸王三,听说王三有个救援队,十几个人,便又问王三他们以什么为生。
她说王三鱼馆......她的话音未落,几个女人已经大呼小叫地喊起来,哎呀,王三杀生。他救人怎么还杀生呢,他杀生那人不是白救了吗?
她没有和她们争辩,她们指着几袋子泥鳅说,王三救三百个人算什么,他还卖鱼杀生,我们放的是六千条生命。
她笑了。她决定将这一幕设计成她要写的那部长篇《黄河好人》开始的一幕,在她们放生的时候,掉进水里,然后王三去救她......
正想着,王三给她发来一个视频。视频里她看到王三开着车在岸边巡逻,他拿着扩音器,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提醒着在冰上行走的人们:“请尽快离开冰面,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尽快离开冰面。”
她忽然感动了,她觉得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好听的普通话。
2013年,王三作为全国道德模范去人民大会堂领奖时,他握住习近平总书记的手,激动地说了一句话:习总书记好。
她后来采访他时,问他,为什么不说习总书记辛苦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字太多,普通话学不会。此地话,怕习总书记听不懂。
“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尽快离开冰面......”视频里,黄河岸边不断环绕着这句话,这句再简单不过的普通话,王三不知道练习了多少年。
晚上的时候,收到小明的信息:双黄连加口罩,等于有苦说不出。
她安慰他,“不造谣,不跟风,保存清醒的大脑,一切会过去的。”
小明性子急,他嫌打字慢,在屏幕对面语音:“水孩儿老师,密云山里也有了病例。”他带着哭腔,“本以为搬到山里来会安全,谁知道山里也不安全了,我的孩子三岁,我怕死,我害怕,水孩儿老师。”
她让他慢慢说,问他具体怎么回事。
小明说,“我们在宋庄的房租到期了,正好年前回了趟老家,回来后村里已经封锁,进不去了,房东让我们搬走。前天我们搬到了密云山里,一个没有网也经常停电的小村子里,这里房租便宜,再者,人少,也安全。”
她听他说过,她那天找他谱曲时,他正好在搬家。
“可是,今天早上,山里也有了确诊病例。”小明说着,要哭了起来,“是两个城区的人来串门,结果把这里的人给传上了。他妈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没事串什么门啊!”
“没事的,不要太紧张。”她安慰他。
“不是,水孩儿老师你不知道。”他说,“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我们都要去那里买东西,这病毒是空气传播,想想都后怕。我家二宝才三岁,我可不想得这病......”
“刚刚又和我家女八路吵了一架,已经崩溃状态,真烦啊,男人没有领导力,最后很难让家庭发展起来,吵架那一刻,什么文学什么修养都抛弃得一干二净了。”
“为什么吵架?”她问。
小明没有回答,一会,又说,“我刚刚看了你发我的这首《解药》的链接,怎么把我的简介放在最前面了呢?不符合常情,把我的简介放在你的下面就好了。”
她放心了,小明在看她发给他的临时链接。
“特别好,特别好!水孩儿老师,只要把咱们两个的顺序换一下就Ok 了!”小明很满意,“我最近看了一些公益歌曲,都没有这首歌好,我听了那些武汉加油之类的,太受不了了,没有感情,写赞歌的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会让人心疼的。”
“对。”她又想起了108亿 的口罩事件,“我不喜欢假大空的东西。”
“今天发脾气是因为我和我家女八路冲突太大,一直都是。现在困在了一起,更加深了理念上的冲突。”小明接着回答她的话,“我觉得你的优点是对所有事物都没有过多的指责和批判,你多的是对人性的理解和宽容,最重要的是感情,这是你天生的素质,希望你永远宛如少年!对了,公众号现在可以转了吗?”
“临时链接,先不要转,一会失效了,等凌晨发布完再转。”她说,“凡人是活在茶米油盐的层面,艺术家是活在精神层面,当然会有矛盾有冲突了,你要多理解她才对。”
“嗯嗯,知道了。”小明答。
她给小明转了一个大红包,告诉他,让他晚上买些好吃的,与女八路小酌上两杯酒。“越是在灾难面前,我们越首先要学会自救。就像越是生活在黑暗中,我们越要向往光明。”
她又把一首《走失》的歌词发给小明,让小明帮她谱曲。
小明看了下,说,“这首特别适合现在人们的心情,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灾难的真诚悲痛,我写成温柔些的,民谣风格。”
“我发现我的歌特别适合流浪歌手。”她说,“有经历,有梦想,有灵魂的人才能懂得。”
“我是被流浪的,被迫流浪......”小明说,“孩子无法上学,社会没有福利,房子买不起,或者说没有指标买,车是外地车牌,一上路就心惊胆战......我不愿意流浪,好累好累。”
“我是自己选择的流浪。”她说,“我本可以什么都有,但我不愿意被束缚,我只要活成自己。”
“本来人生应该是一场快乐的旅行,到我们这里却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
她没说话,给小明发了一首小诗:
爪铁喙一双翅膀
值钱的家当都在身上
巢儿只是歇息的地方
简陋一些又有何妨
你拥有搏击长空的自由
双翅该抖落多少不该有的奢望
“我不那么认为。”她说,“雄鹰是不需要家的,它只会飞翔。”
“雄鹰肯定是的。关键是我不会飞不说,还向往正常的生存感觉。”小明说,“要不我叫小明,不叫大明。大明星容易被消灭......”
“小明有女八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一把木吉他和不灭的梦想。”她说,“其实,小明才是活得最踏实的呢。”
“嗯嗯。”小明开心了,“先去写歌去了啊,回头聊。”
很晚了,她才看孩子们发来的文章,四十多篇不同的童话,她沉浸在孩子们营造的美好世界里。
有一篇是陈禹彤的《彼岸花开时》,她觉得很特别,发给了编辑,让她发到《华人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