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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或雨水（下）2020.2.27
十二、您喜欢星空，那我就努力做漫天的星子，您目光所及，都是我......
早上醒来，又迷糊了一会儿。她梦见了故乡的他。她知道，一个人梦见另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人想念她，来梦里找她。她嫁给他时，正好二十岁，十年后，离开。来到包头，遇到昂沁夫，又是十年，这次，是昂沁夫离开了。
故乡的他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是故乡，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之前她以为爱情必须是婚姻，婚姻必须是爱情，且要求百分之百，如果是百分之九十她都不要。对昂沁夫就是。现在她知道了，爱情就是爱情，爱情高于一切，也低于一切。她想起谢烨。想起张爱玲。想起萧红。想起三毛。
正胡思乱想，他发信告诉她，他病了。
她吓一跳，赶忙问，怎么回事。
他说上火厉害，牙有点不舒服。
“那吃点什么药呢？”她想着。
其实生活中她像个白痴，“我没去过医院，只在几年前和书友们集体去体检过一次，被医生说是疑似癌症。回来我就忙着写遗书，捐器官。”
“啊？”他惊呆了。“后来呢？没再去检查吗？”
“没，后来排除了，就再没去过，我不怎么生病。”她说。
他告诉她应该注意健康，常去体检。
“年前我把膝盖摔伤了，没去医院，现在也养好了，正好禁足一个月。”她说。“如果身体有反应我就知道哪里该调整了，我妈妈活着的时候老说我像个小牛犊。”
“嗯。”他知道她不娇气，问：“腿好了吗？”
“好了。”她说，“不想它，走路就没事。一想，就偶尔有点疼。”
他看到她书房的照片，收拾得很整齐。她告诉她还有一个屋子乱的，全是书画。十多年来给书画家写评论，她收藏了一千多幅，连售带送了一半，估计还有一半。还有个更乱的，是卧室。半床月光半床书。
他今天彻底休息，有时间和她说话了，她把这几天积攒的话都重和他说了一遍。
“面对灾难，人有三种状态。一是惶惶不安，抱怨和恐惧，最后抑郁。二是安下心来，建立起生活的条理，用读书、写作或别的事务来驱逐恐惧。三是进行反思，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她说。
“是的。”他想起最近网上疯转的和被删的一些文章：“每个人都睁着眼睛，但不等于每个人都在看世界，许多人几乎不用自己的眼睛看，他们只听别人说，他们看到的世界永远是别人说的样子。”
“我们可以批判我们国家很多地方，但只有生命真正遭受摧残的时候，你才知道身为中国人有多好。”他说。“这是人类的一场灾难，其他国家也躲不过的。”
为了防止疫情全球蔓延，除夕，武汉封城，全国禁足。四万多名白衣战士驰援湖北。十多天之内，火神山、雷神山拔地而起。武汉十四座方舟医院纷纷建成，确保应收尽收，应治尽治。这些，也都让她感动。
“灾难面前，不管是岁月静好派还是社会缺陷派，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我们更应该学会反思。月光依旧皎洁，我们需要拂去的是蒙在眼睛和心灵上的灰尘。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估计也能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她说，“你挽救了一个伟大的作家。”说着，她笑了起来。
他看到她重新开始创作了，也为她高兴。“一切都会过去的，春天会来的。”他说。
“我有个愿望。”她说，“等我七十岁时，要出一套精选文集，在故乡盖一座书院。”她为了这个梦想一直在努力着。
“也学会真爱自己。”他被感动着。
“嗯，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好。”她也感动着，“您喜欢星空，那我就努力做漫天的星子，您目光所及，都是我......”
说完她觉得像诗，又重新发给他：
您喜欢星空
那我就努力做漫天的星子
您目光所及
都是我
“一首诗。”他笑了。
她告诉他，她之前还写了一本类似的微记，书名叫《小窗幽记》，但是没有出版。
《小窗幽记》里有很多美好的句子，都和草木爱情有关。
她发了一首给他。
这个春天
我胸无大志
只想居住在草木的时光里
与你有染
她觉得女人比男人更需要爱情，尤其女作家。张爱玲也好，萧红也好，三毛也好，她也好。但女人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男人不行。她想起今天一个不熟悉的诗人忽然向她求婚，理由是他想找个伴儿。她忍不住笑起来。
她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警告：2月29日早8时小行星可能撞击地球》。
他发了个菩萨保佑的表情，她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颗小行星是奔着爱情来的吧？
二月马上就结束了，还好，今年的二月多出来一天。她告诉他，明天想去黄河大桥下找王三。
她今年想写《黄河好人》，去年已经多次采访，本来年前要和王三签订创作授权书，但因为这场瘟疫被禁足，一直没能出去。
上学期间，她一直找不到好的题材，不知道要写什么，一次汤计老师去上课，她忽然有了灵感。
他问她王三是谁。
“附近的一个渔民，他在二十多年里救了三百多人。”她说。
“第一次去黄河大桥下采访王三，现场就遇到了三个跳河的。这几个月，我有闲时就去大桥下，找他和他的队员们聊天，喝酒，越来越觉得可写的东西很多。因为王三是公众人物，我怕恶意竞争，所以，写了个授权书，把关于王三的故事全给包了。”她笑。
“还是等几天再去吧，现在还是不太安全。”他担心她。
“好的，我明天和他说。”她听话地答。
她让她早点休息，她从网上下载了那部《布达佩斯之恋》，看到凌晨两点，看完电影，她又失眠了。
她发给他一篇文章的链接，题目是《读她》，是朋友写的她。
一生中，无数人走过你的生命，却只有少数人能留在你的世界，从此与你相交。这些人就是你真正的朋友。
和她相识是在朋友家，偶然翻到一本杂志，上面发表有我的人物专访，同时在另一页看见了她的照片，我喃喃自语这个女娃娃长得不赖，就是有一点黑。忽然有人伏在我耳边说话，“你是在说我吗？”我定过神来，嘿嘿，“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女作家水孩儿？哦，你本人比杂志上的照片要白净。”屋子里的几个朋友都笑了。
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之后各忙各事，只是共同的朋友请客时偶聚一下。直到去年她成立了最美书友会，因为这项民间的活动让我们的交往多了起来。
我是个十分追逐自由的人，讨厌任何形式的约束和捆绑，却不料想，书友会竟然打破了我一直以来的天马行空和放荡不羁。
“新会员入会，你负责收会费！马上书友会要有活动，你负责照相！今天咱们要制定一些章程！咱们做一下下步的规划.......”从书友会成立后，耳朵再没清静过，总是她有关书友会的碎碎念。这样的车轱辘话听久了，偶尔出去旅行没有人在耳旁念叨竟有些不习惯。
她易感，物质上容易满足，我开玩笑说她是有机人。她不逛商场，不做美容，穿棉麻长裙，不用化妆品，自然，原生态。生活中一捆小葱蘸酱,一个饼子能啃上半天。精神上明亮，她用文字的细腻和干净化解俗世的粗糙和俗气。
从梦里花开到半亩花田，她从小我变成了大我，她把自己的自留地，变成了大家的责任田，倾注了自己全部的身心。但毕竟萝卜青菜，各有口味，因书友会遇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她一度很烦恼，念叨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她说想去天边看星星，我和昂沁夫还有另外一朋友便一口气跑出几百公里，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坐在静静的山巅，听风，看云，感受物质贫乏但底色清亮自然的活法，经历了这些，她说庸俗可以变得雅致，奢华可以变得淡泊，狭窄可以变得开阔，偏激可以变得平和。
她如一个孩子，那么喜欢自然的一切。送她一束山上的野花都让她感怀半天。那次我们吵架，吵完跑到大青山里去修行。潺潺的溪水，被啄木鸟占领的树林，耕地的农民，所有的一切都让她雀跃欢喜。她爬到树上掏鸟蛋，坐上拖拉机耕地，做着关于半亩花田的梦：“我们在这包一块地，捡些树枝围成栅栏，地头插个小牌子，最美书友会我家，你家，他家......”
“我们空运一间小木屋，白天种菜读书，晚上坐在屋前喝酒看星星。你家种豆角西红柿，我家种大葱。大葱好管理，适合懒人，而且吃不了冬天可以备干葱。半夜昂沁夫得帮我去你家偷豆角，但你偷吃我家大葱，我们会闻到的。”她说。
她，昂沁夫和我，个性独立的三个人心中都种着半亩花田，但是为了共同的梦想，忽然觉得这片土地上就开出了花儿来。为了圆这个梦，我们真的就种了半亩花田，又跑去希拉穆仁运回小木屋，闲时书友也加入到种菜的行列。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角，虽然因为没有经验，菜苗被一场寒流冻死了，但是她并不懊恼，笑嘻嘻地说，“留着种花种小葱吧，谁让你们不听我的话，不种小葱呢？”
我们一起去钓鱼，搭起帐篷野炊，她欢天喜地地说可以静坐黄河边，醉卧水云间了。她如此本真的显露自我，无须在自我之外再加任何的修饰和装饰，犹如青草、河水、星星没有一点包装和包裹。
知己大概就是兴趣点一致、价值观一致，有一些积极健康的共同爱好吧。我们一起读书，一起为书友会的半亩花田倾心助力，一起摆弄花草种菜，一起喝酒喝咖啡，看书写作，倦了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放空自己，吵完架后依然不离不弃。
她爱喝酒，酒后的她更是真性情流露。因为出了一些意外，有的书友对她有异议的时候她泪如雨下，她用哽咽细小的声音问我，“你，如果读书会解散了你还会跟着我和昂沁夫读书吗？”我看着她满脸泪痕的真诚，一时竟无言以对……
有一种感情没有年龄性别之分，犹如家人。我们相约，今后的日子，买一个大院子，几个兴趣相投的人住在一起，春看花，秋扫叶，夏赏荷，冬煮雪。午后一本书，晚上杏花树下喝酒，直到月色和露水清凉。就这样过余下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