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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或雨水（下）2020.2.20
五、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
早上互道早安后，她问他睡好没。
他说没有。
她问他怎么回事。
他笑说：想你。
“真假？”她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问他：“是担心疫情吧？应该很快过去了，等万物复苏，人类复工，希望我的酒量可以恢复，您来时可以陪您小酌。”
“嗯，昨天有点累，想事儿多，所以睡眠不好。”他说。
“嗯，累了应该睡得好么，怎么反而不好了。”她说：“昨晚想，我得再读多少年的书，才能追上您。”
他笑了：“你才气过高，不读书已经超过我了。”
“我是草根作家，您是学者型作家，怎么会超得过。”她觉得她和他性格和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很像，便问道：“您生日是多少号？我怀疑咱们两个是同一天生日。”
他报出来，她也报出来。果然是同一天。
她很高兴，下午她写了一首歌，发链接给他。
他打不开，问：“在干嘛，此刻？”
“想你。”她回答得很干脆。
他问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答真的。
昨晚没睡好，她让他睡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木心的一句诗：每一次恋爱，都是初恋。这几天她慢慢地又开始喝酒并想创作了，上午歌手把那首《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新歌的链接发过来，打不开，她重新下载，打开了。歌词被改了很多，很好听，但她觉得有点不是她的原创了。
是把秋水望穿了
才等来这场雪
是把真情埋葬了
才变得沉默
在沉默的夜一无所有
心里依然爱着你
在这薄情的世界才能深情地活着
是把雪花数尽了
才迎来春风
是把箴言收藏了
才会变得沉默
在一无所有的春天
依然爱着春天
在这薄情的世界才能坚强地活着
坚强的春风
春风伴晚霞
要多美就有多美
是我无暇的知己
坚强的春风
锤醒了人民
画家村的朋友们
是我无暇的知己
她听了几遍，忽然觉得之前自己的歌词太悲，还是这首改编后的好，像春风一样，吹开了春花，把心也给吹动了。她想画家村的朋友们了，想他们了。她给他留言：“小明说他抑郁了。”
“小明是我前些年在中国宋庄认识的北漂歌手，这个冬天，我和小明相约写歌。或许是我的歌词太悲伤，小明说他抑郁了。有智慧的人，历来都是悲观主义者，因为悲观，才想着改变一切，乐观的人往往都是肤浅的享乐主义者。小明说他承认我们都是悲观主义者。”
“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救赎别人。我对小明说，我决定做一个坚强的人，先救赎自己。”
“小明对我说，他搬到密云山里了。山里也有人确诊了。双黄连被人抢光了。李文亮医生也死了。小明说他好害怕，殡仪馆好多手机都没有主人了。”
“我对小明说，我的小区也封锁了。我掉光的头发又长出来了。我不再关注武汉死了多少人，我想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我说我好期待，雨水过后，我要在小院里种花种草了。一场瘟疫将小明从一个阳光少年变成了一位沧桑老者。一场瘟疫让我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坚强的春风锤醒了灵魂的花朵，这个春天，我和小明相约写歌。小明说他要做一个坚强的人。我说我要做一个伟大的人。小明说他抑郁了。我说你把口罩摘了吧，口罩戴久了就会抑郁的。——灾难面前，人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知道该怎么活。”
整个下午，她都不断地自语着。
晚上，他忙得差不多了，她给他发信：“猜，我在干嘛？”
他猜读书写作？
她摇头。
他再猜做饭？画画？
她再摇头。
他这回猜在想他。
“喝酒，写作，想你。”她笑了：“奇怪，有的作家必须喝酒才有灵感，有的作家必须吸烟才有灵感，我是恋爱。”
“那你要天天恋爱，才能继续写作呀。”他第一次听说。
“嗯，每天抱着莫言、余华上床，每天和沈从文、郁达夫恋爱，还有，也不能冷落了家里的金钱草，窗外的百灵鸟，还有地上的蚂蚁......”她每天活得像恋爱一样。她读一个作家喜欢读他所有的文集。她想起上学时在宿舍住上铺，她买了二十多本莫言的文集，和舍友说，今夜，抱着莫言上床......把舍友笑喷了。
“你具有芬芳的生命力，自然万物都值得你去爱。”他说。
“我觉得对作家来说，爱情、激情就是新鲜的血液。如果没了激情，灵感也就枯萎了，文学生命也就枯萎了。”她说。
他赞同。她说诗人加倍。
她忽然想起来他也写诗，便想起之前对他的感觉。浪漫、严肃。是百分之二十的浪漫，百分之八十的严肃。
现在呢？他问。
“现在是百分之七十的浪漫，百分之二十的无奈，只剩下百分之十的严肃了。”她说的是他面对她的感觉。
“好厉害！”他觉得她说得很对。
她问起他对民国时期文人的看法，尤其是民国时期的才女们，他喜欢的类型是哪种？
“梁思成的妻子。”他说：“民国一号女人，林徽因。”
林徽因比较理性，事业、才气自不必说，但她觉得她在感情上并不幸福。正因为三个男人围绕着，所以她的心不能给每个人全部。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梁思成娶了林洙的原因。“她喜欢徐志摩、金岳霖超过梁思成。”她说，“她不幸福。”
“我看她蛮幸福的，那三位男士都出类拔萃。”他说，“唯独她身体不好，有肺炎。”
“但，梁思成娶了林洙，对她是一种羞辱；徐志摩娶了陆小曼也是；金岳霖......”她犹豫着该不该说。“上天很眷顾她，如果她遭遇了‘文革’，真是不敢想她会是怎样。”
她忽然感觉到他和林徽因是同类，从事业、才气和某些特征方面，他们都是学者加作家，属于完美型的。
“我很钦佩林。”他说，“冰山加火海。”
“嗯，她把握得很好，在感情上。”她承认。
“你有她的气度和才气。”他说。
“但我也有萧红和张爱玲的低到尘埃里的翅膀。”她没有过崇拜的偶像，她忽然觉得他很高很大很远，她有些懊丧：“我再追你二十年也追不上......”
“学术上也许，但创作上你早就超过了。”他安慰她。
“作家搞不了理论，学者搞不了创作。但，你是完美型。”她说。
她想起那次有位老师来讲课，她提了几个问题，那位老师急了，说，我怎么听着像是你给我上课呢？她又想起一位老师讲诗歌，她朗诵了一首诗，老师现场吃了一颗救心丸，说是激动得心脏病犯了。
他笑起来，她说：“你第一次来讲课，我觉得带我进入了一个我从未知的广阔的世界，新奇、神秘——那才是文学的天地。”
他问她为什么没提问他，她笑：“在你面前，我没有翅膀，怕......那天你说梦到我了，我一直在回忆，我什么时候去的你梦里。一直想，没敢，怕迷路。”
是的，那天他真的梦到了她。
她又给他讲了很多趣事，他发现，她的确讨人喜欢。
“有句话你知道吗？”她说，“心上有个人，才能活下去。这句话针对作家，女作家，尤其是像我这样每天都活得像恋爱一样的自由女作家。”
“我今生有三部作品要完成，《冀东人家》《北梁人家》《黄河人家》。”这是她一个又一个十年来流浪的轨迹。“我不再想婚姻了。我想以云朵的名义谈一场恋爱，爱情其实就像天地日月，像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让它存在、生长，或者枯萎。真正的爱是与日月同辉的。”
他发现，她就是一首美轮美奂的浪漫诗。他明白她的诗为什么如此空灵了。
他给她发了一首诗，她发现他太浪漫了，不像学者，更像是诗人。
“有评论家都说我是魔幻主义作家，也有说我是浪漫主义作家。”他说。
“嗯，很多浪漫主义作家或魔幻主义作家，做不成学者。你是完美型。”她忽然觉得他是让她仰望的。
“所以我做梦也梦不到你做梦会梦到我。”她笑起来，感觉像绕口令一样。“徐志摩可以梦到我，梁思成可以梦到我，莫言也可能，但你不可能。”
“其实我才可能。”他认真地说。“一是你的名字，我最喜欢的是水，所以，小说中有很多与大海有关的意境。二是你与众不同。三是你的才气和气度。四是你的激情和浪漫。五是,”他停顿了下，说：“五是你的指头触及到我的手。你不记得了吧？”
她真的记不得了，她不知道是情不自禁还是故意的？她记得那次喝完酒打车顺路送他回酒店，一路上两个人说话忘了路，司机转了两次她才将他送到酒店门口。
她那天也喝了酒，她忘了她是不是碰到他的手了。她努力回忆着是握手告别还是牵手约再见？她好像的确和他约过再见，但她记不起来了。
“不是故意的。没握过手。是你帮我开车门时，无意间触及，指尖触及。”他说，“但，这原因不够吗？”
她一下被打动了。“够！”指尖的触及让他梦到了她，她觉得这是最浪漫的一个理由。
“其实爱，对于女人来说，应该是崇拜。”她想她是崇拜他的。两次一起吃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撒过野，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说没有。她安心了。
他们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他发过来一张她的照片，她也正好发过去一张他的照片。她记起了他们的生日是同一天。他们应该是同样的星座、同样的性格，同样的灵魂。
她坚信她的2020会更美好。因为她的爱就是文学，文学就是她的信仰。
那边他睡了，她给他发过去歌曲的链接——《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