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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或雨水——封城记 （上）2020.2.6
六、一个公众人物的一句话，会影响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早上她给高光明发了一个信息，问他在干嘛。高光明发过来一个抖音视频，上面写着《新生监狱》。视频里他的父母在卧室时不断地祷告着，他则专心地念着圣经。
她笑了，心想，还是年轻好。同样是歌手，高光明和小明性格完全不同。
她想起2014年《中国梦之声》第二季第一期的舞台上，一对名为“欢快男生”的组合，用一首《张三的歌》打动了全场观众，组合中的两名男生自称是流浪歌手，他们像两只雏鹰飞跃上台，用快乐的声音歌唱自己心酸的经历和梦想。然而，就在观众和评委都被感动的时候，同样身为评委的韩红，忽然怒斥两个歌手作假，并拿出一摞证据来说明，孙浩之前是开心麻花的学员，也曾演过一些电视剧，她愤怒地让两个年轻人滚下台，并称再也不要让他们在电视上出现。这对组合中另一位歌手就是高光明。
这件事情对两个年轻人打击很大，一个为了收视率而被“导演”的娱乐节目剪断了他们梦想的翅膀。
孙浩的父亲一气之下，生病过世了。孙浩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高光明也再没登上过舞台。
在此之前，孙浩当过群众演员，做过保安，而高光明一直在北京地铁上唱歌。他和孙浩在2013年下半年组建“欢快男生”组合，并参加了李咏主持的《非常6+1》，凭借着优秀的舞台表现，一举夺得《非常6+1》非常明星的称号。
他们两个去工地和敬老院看望工人和老人们，还去医院看望患了白血病的小女孩陈述珍，为她唱歌。郑云的公益短片《欢快男生向快乐》出发记录了他们满满的爱。
可是，后来，没有了后来。
她想从高光明忧郁的脸上看到他曾经的倔强和对梦想的坚持，但是，很明显，他变得懒散多了。
“我不信神。”高光明说，“但我父亲是牧师。”
她将小明发来的《解药》和《走失》给他听。他说，“小明声音很好，但这首《解药》没唱好。”
“是的。”她说，“小明内心充满了忧郁和恐惧，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看到韩红了。”高光明说，“在这场瘟疫中，韩红的确做得很棒。”
“可是，她不应该践踏年轻人的梦想。”她虽然对韩红也印象不错，但在这件事情上，她还是觉得韩红做得不对。“后来，节目组给你道歉了吗？”
“没。不过后来韩红简单说了一句，高光明是真正的流浪歌手。”他说。
“一个公众人物的一句话，会影响一个平凡人的一生。”她说。
“袁立不也有同样的遭遇吗？”他笑了，“大明星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小人物。”
“大明星上台是为了钱，赚了钱去做公益。小人物上台是为了梦想，这个梦想关乎他一生的命运。”她说，忽然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开始写作，遇到的安徽《审计导报》主编向崇安，那是她的贵人。
“水孩儿姐姐人好，遇到的也都是好人。”他说。“谢谢你，为我说话。”
她和他又聊了一会，她约他夏天来草原和小明，莫宝几个歌手一起来参加草原诗歌演唱会。
他问她可不可以烤肉，她说，“烤全羊。”
他又问她，可不可以骑马，她说：“当然。”
他高兴了，继续录制他的《新生监狱》系列，去剪辑他的抖音视频去了。
这时，墨宝又发来一个临时链接，是他刚录制的歌曲，名字叫《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他让她，听完给他提些意见。
墨宝的声音也特别清脆，干净，以前听惯了他幽默搞笑的风格，这首歌让她感觉耳朵一亮。
“你用特别干净的声音来演绎这首歌，特别好。”她说。
墨宝笑，把那首《我在故宫开大奔》发过来，说，“水孩儿，这首你听过没？”
她说，听过了。之前她不是太关注他，因为在宋庄她认识的歌手太多了，她感觉流浪歌手经历都差不太多。但是，前段时间，因为在“故宫开大奔”的空姐忽然走红，墨宝应景而生的这首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在公交，人挤人
我在故宫，开大奔
楞里格楞，楞里格楞
楞里格楞，李哥冷
只要根基 打得稳
哪都给咱开绿灯
楞里格楞，楞里格楞
楞里格愣 ，李哥冷
吃瓜的朋友们 别郁闷
同样是生而为人
不同的是，各有各的人生
希望你 过得好
但你可别 过得比我好
我并不 讨厌特权
但我讨厌 你乱用特权
她知道，墨宝不但歌唱得好，还是一位书画家，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多才多艺的他和小明一样，多年来一直在北京追寻着自己的梦。
晚上，已经十点多了，她忽然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信息，最早的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了。她一下子懵了。
再次确认消息之后，晚间十一点，她在朋友圈发了一个消息：那个说真话的孩子走了。
这个消息瞬间在朋友圈刷屏。不断有读者给她留言，问消息是否属实。
她把李文亮同事在群里的聊天记录发给他们看，他们哭泣，愤怒。好像此时死去的不是李文亮医生，而就是他们自己。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无数人和她一样，爆发了。
她在朋友的微信里，又看到李文亮妻子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随后而去的消息，她彻底崩溃了。
“等等，李文亮医生没有去世，医院正在全力抢救。”有人发信息说。
忽然朋友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谁在造谣李文亮医生去世了？明明在抢救，怎么说是去世了呢？前两天他还接受采访，说好了以后还要回到一线，他怎么可能去世呢？谁在造谣！”
此刻，她从没有如此清醒过，她明白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了，发了一首北岛的诗《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