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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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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或雨水/封城记》连载

第七章 她知道2020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荒废得太久了。

二月或雨水(下)2020.2.22


七、她知道2020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荒废得太久了。


 

昨夜她很深很深地梦见他。早上醒来她想起两个人聊文学还能聊哭,真是没出息。或许是他的每一句话都触到了她灵魂深处吧

她问他睡得好不好。他说想休息好,过些天上班后就没时间休息了。

她给他发信:徐志摩加金岳霖加梁思成等于你。

他给她发信:林徽因等于你。

她知道他还是喜欢林徽因样的女子,她给他发信:三毛加萧红加林徽因等于我。

他开心了,笑了,说:“这才是正确答案。”

“你是完美型,我是独特型。”她笑。

“嗯,你很厉害,很多东西看得很透。”他说。

“文学即人学。”她说,“如果我没有见过你,我怀疑我对面是民国时期走出来的人物,是他们三个人的混合体。”

他笑了。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把我带入梦境的人。为了你,我得好好写作,努力让自己成为百分之七十的林徽因,百分之二十的萧红,百分之十的三毛。”她知道2020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荒废得太久了。

他相信她能够成为一位著名作家,特立独行,激情,才气,她都有,这对写作很重要。

她发给他一张照片,是前几天他发给她的照片,照片下面是顾城的一首小诗: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窗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他会心地笑了。顾城的诗,心上的人,她的小秘密。

他开始工作了。

 

下午工作快结束的时候,他又收到她发来的一篇链接,她笔下的萧红,题目叫做《灵魂的后花园》。

 

萧红长得不漂亮,更谈不上优雅,甚至不洁身自好,曾两次挺着大肚子怀着前任的孩子嫁人。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萧红,却在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不但被称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更被鲁迅称为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看电影黄金时代,当看到萧红与萧军目光相撞的刹那,看到洪水袭击哈尔滨,萧红终于从被囚禁的旅店逃出来拥有了自由和爱情的时候,我以为她找到了精神上的后花园。

那时候她是有多迷恋萧军啊,她诗中写道,“只有爱的踟蹰美丽,三郎,我并不是残忍,只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起,这其间,正有说不出的风月。”她说:“当他爱我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力量,连眼睛都张不开。”

从小丧母,父亲家暴,唯有祖父和祖父的后花园能够给予她温暖。“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脸上就睡了。”

“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最重要的一个人,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爱和温暖带的空空虚虚。从祖父那里,知道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以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我饮了酒,回想,幻想......以后我必须不要家,到广大的人群中去,但我在玫瑰树下颤怵了。人群中没有我的祖父。”

萧红18岁那年,祖父去世了。从此她开始一次次在情爱劫难中寻找温暖与爱,一次次抗争,妥协,交付,绝望。从和表哥私奔、同居、被抛弃,到与汪恩甲同居、未婚先孕、被遗弃旅店。当走投无路的她遇到萧军时,她的生命被点燃。她称这是她的初恋。

虽然依然饥寒交迫,租不起被子,吃不起饭,但是有爱情就够了。“只要他在我身边,饿也不难忍了,肚痛也轻了”。“黑面包加盐,你咬一口,我吃一下,盐抹多了,还能开开玩笑:这样度蜜月,把人咸死了。偶尔在小饭馆奢侈一回,把馒头、小菜、丸子汤吃饱,再买两颗糖,一人一颗,真是惬意。”

而萧军对萧红的过去是介意的,这份介意成为两个人感情破裂的根源。同居五年,两人性格上的差异逐渐显露出来。萧军不但常有新欢,还隔三差五会把萧红打得鼻青脸肿。

萧军对那些少女抒情:“有谁不爱个鸟儿似的姑娘!有谁忍拒绝少女红唇的苦!”萧红黯然自伤:“我不是少女,我没有红唇了。我穿的是厨房带来油污的衣裳。”她在诗中写:“已经不爱我了吧!尚与我日日争吵,我的心潮破碎了,他分明知道,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时时踢打。往日的爱人,为我遮蔽暴风雨,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让我怎来抵抗?敌人的攻击,爱人的伤悼。”“我幼时有一个暴虐的父亲,他和我父亲一样了!爱情破灭,梦冷心灰,欲哭而“没有适当的地方,人间对我都是无情了”。

萧军不能容忍一个倔强,不听话,才华在自己之上的妻子。萧军的朋友们也都看不起萧红,觉得她不会写作,毫无章法,在文学造诣上和萧军相差甚远。

但是,命运安排萧红与鲁迅相识。鲁迅不但称萧红为30年代的文学洛神,并帮助她出版了成名作《生死场》。而且鲁迅给予了萧红另一个后花园。我想,这就是萧红悲苦的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在鲁迅的眼里,萧红没有过去,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她纯真,本真,天真,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有一回,萧红去赴一个筵会,去找许广平帮她挑选束头发的绸子,选好之后,又把一条并不适合萧红的桃红绸带比划给鲁迅看,鲁迅立刻沉下脸说:不要那样装饰她。

鲁迅帮助过很多年轻人,但是关心到宠爱的地步,并且能够随时跑到家里来的,唯有萧红。他大力推荐她的作品,为她写序,找人给她写后记,如数家珍地评点她的小说。萧红之所以名扬天下,与鲁迅的激赏有很大关系。

1936年5月,鲁迅在家里接受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访谈,斯诺问他:“当今文坛上最有影响力的作家有哪些?”鲁迅毫不犹豫地回答:“萧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鲁迅曾肯定丁玲会超越冰心,而萧红会超越丁玲,如此肯定地褒奖一个人,萧红是独得殊荣。

鲁迅才是萧红精神上的后花园。在这里,她喜欢听到鲁迅先生明朗的笑声,看着他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笑得咳嗽起来。她喜欢与鲁迅先生聊天,一聊聊到十二点电车也没了,然后许先生送她坐小汽车回去。她喜欢有事没事跑过去告诉鲁迅先生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她喜欢赖在鲁迅家里蹭饭聊天听鲁迅讲鬼故事。她喜欢穿了新衣服让鲁迅先生看好不好看......她把自己当做了鲁迅先生家庭的一员。

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里写“一个月没有上楼去,忽然上楼还有些心不安,我一进卧室的门,觉得站也没地方站,坐也坐在哪里。许先生让我吃茶,我就依着桌子边站着,好像没有看见那茶杯似的。”鲁迅先生大概看出我的不安来了,便说:“人瘦了,这样瘦是不成的,要多吃点。”鲁迅先生又在说玩笑话了。她说:“多吃就胖了,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吃点?”鲁迅先生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声是明朗的。

萧红曾一度偷懒,睡得多,发胖,她就请鲁迅像严师一样催促她,甚至打她的手心。鲁迅回信说:“我不想用鞭子去打吟太太,文章是打不出来的。从前的塾师,学生背不出来打手心,但愈打愈背不出来,我以为还是不要催促的好。如果胖成蝈蝈了,那就会有蝈蝈样的文章。

有人说鲁迅暗恋萧红,有人说萧红喜欢鲁迅,我想不管是喜欢还是暗恋,最好的关系大抵就是如此吧。明明心里知道彼此是喜欢着的,暗恋着的,却不说出来。就是如此的关系吧,保持一定距离,心灵又相互抵达。这样的止步,却是能维持一生的情谊。

鲁迅去世后,萧红继续她颠沛流离的一生,再次怀着萧军的孩子与端木结婚。萧红曾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啊,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对于她和端木的婚姻,她说,“我和端木并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了端木。我对端木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我只希望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满足了。”

生活中的萧红是比尘埃还低的。自从祖父去世,她与表哥私奔,又与花花公子汪恩甲同居,在怀有身孕时与萧军相爱,在怀有萧军的骨肉时再嫁端木,至死,她都没有学会怎样爱自己。不管是她爱还是爱她的人都在背弃她。她的生活颠沛流离,感情更是一直在颠沛流离。在萧红最后的病重时期,再次面对婚姻的失败和端木的冷漠,萧红已经无所谓了:筋骨若是痛得厉害了,皮肤流点血,也就麻木不仁了。

在众人眼里,萧红是各色、自私、软弱、卑贱的。而唯有在鲁迅面前,她活得纯真、纯净、纯洁、活得像个孩子。鲁迅先生去世后,1942年,年仅31岁的萧红也去世了,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没有一个陪在她身边,她半身遭尽白眼冷遇,身先死,心不甘,不甘,她留下绝笔: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那半部《红楼》,只能留给他人去写了。

她将灵魂安置于文字中,一生只想有个环境能好好写作,她曾问,不知道我死后,还有没有人会记得我。萧红短暂的一生成为传奇。

时至今日,再读萧红的文章,明丽凄婉,如诗般的语言依然入魂入骨。在民族的灾难中,她把“人类的愚昧”和“改造国民的灵魂”作为自己的艺术追求,她是在“对传统意识和文化心态的无情解剖中,向着民主精神与个性意识发出深情地呼唤”。

她说,“一个有出息的作家,在创作上应该走自己的路,有人认为,小说要有一定的格局,要有一定的要素,不写则已,一写就得像托尔斯泰,巴尔扎克那样,否则就不是小说,其实有各式各样的生活,有各式各样的作家,也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萧红的一生是不向命运低头,她凭借祖父给予她的那点温暖与爱,在苦难中挣扎,抗争,寻找。她的文字一直表达着内心的那份纯净,不被世俗尘埃沾染来自人性深处最可贵的纯净,她始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为梦想而活,循着内心呼唤的方向前进。

萧红死后,萧军在后来对人说,“她确是一位不凡的散文诗人,一切是自然、清新、通明、剔透,美丽得一尘不染!从20岁她正式开始写作,到31岁逝世为止,短短十年期间她文学事业上的成就,无论从质和量上来衡量,在我国女作家群中都是少有的一位。我作为和她共同生活六年的伙伴,作为她的一个读者,是永远怀念她的……”

说起端木,他表现出极大的鄙视和憎恶:“就是这位自称萧红“知己”的人,当萧红生命垂危、孤单地躺在香港的一家医院时,他却弃萧红于不顾,怀资逃之夭夭,让这位女作家孤苦无告,临终前伤心地喊出:“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假如萧军得知我在这里,他会把我拯救出去的……”

“我跟萧红共同生活了六年,可以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谁也离不开谁。正如一首小令所说:‘一块泥巴,捏两个娃,男娃和女娃;又把它们揉到了一起,再捏两个娃,这时候她的身中有了我,我的身中也有了她……’可是,我们两人在性格等方面又有很大不同。尽管彼此爱得很深,但我的粗犷、爽直、强梁的个性常使她那纤细、脆弱、多愁善感的灵魂受到伤害。我们俩在一起,就如同两个刺猬一样,太靠近了,就要彼此刺得发痛;远了又感到孤单。当彼此刺得发痛的时候,往往容易引起裂痕,引起误会和猜疑,结果带来痛苦……”

萧军在悼萧红诗中所言:生离死别已吞声,缘结缘分两自明!早有《白头吟》约在,陇头流水各西东。

而端木是在萧红去世十八年后再取钟耀群为妻的,1987年11月4日,端木蕻良与钟耀群一起到萧红墓前祭扫并献词一首,题为《风入松·为萧红扫墓》: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满屋梁,梅边柳畔,呼兰河也是潇湘,洗去千年旧点,墨镂斑竹新篁。惜烛不与魅争光,箧剑自生芒,风霜历尽情无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远,银河夜夜相望。

不管萧军还是端木是否真心爱着萧红,我想死后的她都不需要了。如果说短暂的三十一年间,能够真正让她独活的,唯有祖父和鲁迅,他们是她精神的后花园。

想起诗人戴望舒在萧红墓前写下的诗篇:“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刚看了写萧红的文章,写得有深度和温度。”他给她发信。

“嗯,我懂她。”她说。

今天包头的公交车恢复通车了,她问他是不是也快上班了。

他说还没明确日期,但应该也快了。“你别乱跑啊,还是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好。”

“我不出去。禁足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她说,“解禁后我顶多去门口看看天鹅。”

他笑了。

 

在干嘛,此刻。他问。

“你猜。”她说,“今晚心神不宁。”

“为什么?”他问。

“找不到你了。”她答。

“为什么,一直在呢。”他问。

“我病了。”她说。

“怎么回事?”他急忙问。

“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看过医生了,医生说这种病叫做相思。”她笑。

他差点以为她真的病了。也笑。“解药呢?”

“他们说熬过冬天,熬过冬天,他们说你离开我,我再也无药可救......”她在对面唱起歌儿来。

“其实有时候半夜醒来很害怕,怕自己像张爱玲一样,如果死去,估计一个月也没人会发现。所以我不让自己生病,相思病可以。我可以化相思为力量,拼命写作。”她说。

他告诉她不会的,不要想那些,“你像个小女孩一样,充满活力,张爱玲那是老了以后的事情,你不会老,永远十六岁。”

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互道晚安,他又看了一会她的微信。她发过来一首诗,选自《一本草》,名字是《风吹向哪里,哪里就是你》。

后面附着两个字: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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