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或雨水(下)2020.2.25
十、太阳很好,天气暖得很。暖得让人忍不住流泪。
太阳很好,天气暖得很。暖得让人忍不住流泪。
早上道过早安,他便开始忙了。她也继续在网上写作训练营里听孩子们读书,给她们布题。
他一整天都在工作,晚上的时候,她给他发信,问:“猜,我在干嘛,此刻?”
他猜发呆,猜写作,猜不到,又问:“在干嘛,此刻。”
她说,在写作,发呆,想他。
他知道她在想他,笑她:就胡思乱想,什么也不做?
“胡思乱想中写了三千字,等你不到,只能奋笔疾书。”她笑,“估计很快一部伟大的作品就被逼出来了。”
他也大笑。
她告诉他,在找那部电影《布达佩斯之恋》。她问他是不是因为林徽因的缘故,才推荐这部电影。
他说不是,电影中三个人的关系只是表象,深处有纳粹恐怖之下的人性。
“你觉得你最喜欢民国时期的哪个文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身上有徐志摩的影子。
“徐志摩。”他答。
“那你觉得你身上最具哪个文人的气质?”她又问。
“泰戈尔。”他答。
她恍然,是的,徐志摩、金岳霖,梁思成加起来或许就是泰戈尔。是的,他很像泰戈尔。
她想起二十多年不写诗了,前年写《一本草》其实是受泰戈尔影响,那次忽然翻到泰戈尔的诗集,她便有了写诗的冲动。那本诗集本来想叫《新月集》或《飞鸟集》,但因为生活和感情上的变故,她的诗集成了《一本草》。
她换了个问题,“如果你是鲁迅,你喜欢谁?”她执拗地不让他认为她是林徽因。
“萧红。”他答。
她以为他可能会答喜欢许广平。
“其实对鲁迅来说,朱安,许广平和萧红代表着不同的世界和感情。”他说。
他是喜欢萧红的。她说,“你知道萧红当年为什么去日本吗?鲁迅知道萧军家暴之后,再不许萧军去他家,再后来,鲁迅支持萧红去日本,鲁迅也曾想去日本的,但是,萧红没有等到......”
她曾经想写萧红传,她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萧红。“萧红值得。”她说。
他又开始工作了,她等他。
工作结束了,他回来找她。
“是休息还是说会儿话?”已经快十一点了,她说:“我知道上班后你就不可能再和我虚度时光了。”
他说不会的。
她又要哭了,“我怕我找不到你。”
“我找你。”他说。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因为这句“我找你。”
他又不知所措了,他没想到她那么容易流泪。
“今天做什么了,出去了吗?”他和她聊天。
“我想想。”她像个孩子似的,想了一会,回答:“今天出了家门,在小区门口的超市给读者寄了一堆书,然后回来边想你边写了三千字。我买的小葱的种子今天也收到了,可是我根本不会种......”
他笑,她真像个孩子。
“不许笑话我。”她好像看到他在笑她:“我明天想去黄河边看天鹅。”
“还是不要出去吧,再等几天。”他说。“疫情还没有过去。”
“今晚我删除了我朋友圈所有关于疫情的文章,就像删除了2020年的一个巨大的笑话......”她说,“看那些链接,真是可写文,可入戏。”
他去她朋友圈看了一会儿,她已经把她之前转载的一些关于疫情的文章全部删除了。
她在朋友圈留言说,“一枚硬币,不光只有正反面。之所以删除朋友圈所以关于疫情的文章,是因为我不想再关注了。与其看媒体的报道再骂媒体,听专家的解释再骂专家,我更愿意听从自己的心,愿意有自己的思想。”她同时也取消了对某些作家的关注。
他让她发张照片。她发给他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是2013年的吧,那时候的她还没经历人生中那么多的变故,快乐得真是像个孩子。
“我和你是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她问。
他点头,“当然。”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不称呼您了,但尊重的程度和许广平对鲁迅是一样的。”她觉得表达有问题,忙说,“不是,是今天才想做许广平,结果你说喜欢萧红。那我就坦然了。”她笑。
是的,她做喜欢的自己就好,不用为谁改变。他想着。
“你相信爱情吗?”她又问。
“相信。”他答。
“现在。”她问。
“依然相信。”他答。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说。
“好。”他听着。
也许,在像我们这样多愁善感又多情浪漫的文人眼里,爱情真的是一个太重太重的字眼。重到使我们不敢轻易的去提及,更不敢轻易的去碰触。而当我们真的去爱了,付出的不仅仅是真心,是柔情,是名誉。我们付出的,往往是生命。
她叫子玮,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子玮18岁的时候,认识了大她30岁的作家老莫。
那时子玮没有工作,老莫收留了她。让她在他的身边帮他抄抄文稿。爱情就这样悄悄的来了。
子玮与老莫生死相恋了5年。最后,子玮用自杀的方式换来了她与老莫的婚姻。老莫离开了自己共患难的妻子和四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女,和子玮修成了正果。
老莫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只身一人带着子玮来到一个偏远的小村庄。
生活虽然贫苦,但子玮很快乐。她喜欢在傍晚和老莫去树林里拾柴,喜欢和老莫去小河里捉鱼。只要能够和老莫在一起,再苦的日子她也觉得是幸福的。
那段日子,老莫拼命地写书挣钱。老莫不忍心看到子玮陪他受苦,老莫想要子玮过上好日子。
5年后,老莫终于在城里买了一栋楼房,并且把子玮安排到了报社去做记者。也就是在那一年,子玮去我家采访我时,我认识了子玮。并知道了子玮和老莫的爱情故事。
28岁的子玮还很年轻。58岁的老莫却已经满面沧桑。
那年夏天,我们去海滨参加笔会时,子玮留我住在了她的家里。她要我陪她,陪她说说话。
23岁的我那时仍单纯的像个孩子。那夜,我和子玮睡在楼上。心中还一直被她和老莫的爱情所感动着。可是子玮说,其实到现在她才发现,她一直把老莫当做老师的。
子玮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不解。难道当时子玮为了老莫选择自杀,都是假的吗?
子玮笑了,说,那时她才18岁,崇拜老莫崇拜得不得了。而老莫或许只是想哄一个小女孩玩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子玮是属于那种死缠烂打的女孩。而这一切只因为,子玮已经把自己给了他,她无法面对他抛弃她。
我沉默了,原来我一直崇拜的那种生死相许的爱情只不过是一个花心的男人诱骗一个尚不成熟的小女孩的庸俗故事而已。
子玮说,如果要她现在选择的话,她宁愿嫁给一个卖油郎。
一年后,子玮爱上了一个与她同龄的男文友。子玮选择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背叛。
老莫一下子就老了。老了。
薇33岁那年,选择了和老莫离婚。63岁的老莫再娶了一个完全不懂文学的年轻女人。老莫有房子,有工资。而那个带着一个男孩的女人正好需要这些。
后来,我和子玮失去了联系。
07年回老家时不经意间听说,我的另一位男文友洲爱上了子玮。洲在大街上追着子玮大喊我爱你。子玮只是转过身来,轻描淡写地对洲说,爱我,就娶我。
我不知道最终洲忍受了怎样艰难的抉择。在洲34岁生日那天,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表达了他对子玮的真爱。用一块白布把自己吊死在了自家二楼的门梁上。
我曾经为子玮和老莫的爱情感动过。也为子玮的背叛理解过。更为子玮的离开气愤过。但是,当我知
道洲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对子玮的爱的时候。我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泪水。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当我们真的不小心遭遇了爱情,你自以为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爱情,我们是不是就该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生命呢?
爱是什么。爱是必须付出和必须索取吗?这人世间人人都在谈论爱情,遭遇爱情,可是有谁真正知道爱情是什么?
没有一种法规可以规范爱情。
更没有一种法规可以约束爱情。
当你不小心遭遇爱情,请先问问你自己的心究竟能够承受多重。
后来,听说子玮嫁到了农村。找了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
我不知道子玮是否还会想起和老莫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所有的刻骨铭心其实都不过如此。
而爱与不爱,其实也只是一个转身而已。
“那老莫还好吗?”许久,他问。
“前年已经去世了。”她说,“他去世前,我去看过他。他握着我的手,握了一天一夜。”
他知道,其中肯定还有故事。他不说话。
她说,“你应该问我在干嘛,此刻?”
“在干嘛,此刻?”他问。
“发呆,想你。”她的泪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