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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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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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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或雨水/封城记》连载

第一十九章 愿我们都能拥有十七岁时的美好。

二月或雨水——封城记 (上)2020.2.5

五、愿我们都能拥有十七岁时的美好。

 她变得越来越焦虑,每晚梦里看见的都是故去的人,她觉着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越挣扎陷得越深,那个漩涡,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不知道要把她带到哪里。

    “水孩儿,老师对不起你。”

    “水孩儿,你能来看看他吗?”

    “水孩儿,老师是无用的书生,最后死,连个安身的居所也没有。”

    “水孩儿,你老师得了癌症,晚期,看样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

    她的老师老莫和娟子的面孔交替着在她的面前出现。她坐上火车,回到了故乡。

    再次走进那条小巷,应该已时隔十几年了。小巷两边的石阶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熟人。她看见了浩然,还有陈忠实,还有路遥。她还看见了子玮,还有她的三个师兄。

    浩然、陈忠实、路遥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她有些害怕,不敢抬头,急匆匆地走到那座粉红色的小别墅前,慌慌张张地叩门。

    开门的是娟子。娟子是一个评剧演员,比老师小二十多岁,是老师的第三任妻子。

    娟子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是小跑一样地上了二楼。

    门敞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喘息着,她急忙上前,将他蹬掉的被子盖好,伸出手去抓他的手。

    他忽然睁开眼睛,瞪大,像是看到奇迹一般,忽然喊:水孩儿。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半躺在他身边,他伸出手开始抚摸她的脸。他浑浊的眼睛里溢出了泪花,他抚摸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又一根一根细数着她的头发。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二十年前,她不会离开他,她会守给他,像守着她一生的追求和信仰。

    “老师对不起你,老师对不起你。”他抓着她的手,一边哭着一边念叨。

    “我没怪你。”她想笑,却止不住眼泪,他把她搂在怀里,她放声大哭。

    “我睡觉去了。”子娟说。

    “去吧。”他无力地说。

    “水孩儿和我一起去一楼睡吧。”子娟说。

    他忽然瞪大眼睛看着子娟,急了:“水孩儿为什么去一楼睡?水孩儿为什么去一楼睡?”

    她看着他,又看看子娟说,“今夜,我就在这里睡吧。我陪着他。”

    子娟将他交给了她。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艰难地喘息着。他尿了,她抱他起来,给他换尿不湿。他要喝水,她起来给他喂水。

    那夜,他睡得很好。整夜他的手都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地抚摸着她的脸,像抚摸着当年的子玮。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泣。快二十年了,她在外面流浪了快二十年,这二十年她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

    她忘不了他把第一部长篇小说《亡国之君李煜》交给她,她忘不了她在他的团队里写了那么多的畅销书,她忘不了他带着她去北京卖剧本,她忘不了子玮忽然离开他时,他的恐惧和无助。

    可是,后来,他为了能够在北京得到一间自己的工作室而要将她“卖”给影视圈的某位导演时,她失望了,她选择了放弃。放弃文学,放弃故乡,放弃前世和前程。

    “你在内蒙古还好吧。”他不断打探着她的消息,三年前,他找到她,给她打电话时,他哭了,第一句话就是,“老师对不起你。”

    “老师对不起你。”昏迷中他还在念念着。

    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告诉他,她早就原谅了他。

    “我要和子娟离婚。”他说。

    “等你好了。”她说,“等你好了。”

    他睡着了。耳边是评剧演员子娟的唱词:“我的相公啊......

    梦到老莫了。她下意识地想,并努力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老莫两年前死了,正好两年。

    原配去看了他,她去看了他,子娟一直陪在他身边,独他最爱的子玮,没有任何音讯。

    ......

 

    孩子们又在训练营里喊她了。她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这些孩子每天像嗷嗷待哺的小鸟,等着她发红包,抢完红包便开始布题,写作。

    “今天水孩儿老师不是要休课了吧?”杨百韬在群里语音说。

    “水孩儿老师要休克了?”张家豪附和着。

    “水孩儿老师要休克了?!”孩子们在群里哄堂大笑。

    她也笑,发红包:“谁说水孩儿老师休克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抢完红包,便问,今天布什么题。

    她想了想,说,今天改写古诗词吧。

    群里立刻安静下来,孩子们放下手机,去选诗了。

 

    她给小明发信息,问,“《走失》录没录小样?”

    小明回信,还没有,他静不下来,他害怕。“武汉殡仪馆一线,需要援助。”他发来链接给她。

    “门把手也检测出病毒。还有一些病人专门往电梯按钮上吐唾沫,他们该下地狱啊!”小明近乎崩溃了。“双黄连已经致27人死亡......好多地方酒精爆炸啊......我相信武汉市市长手上的江诗丹顿是祖传的......

    “写歌吧。”她对小明说,“我们不写救灾歌曲,我们写给我们自己。”

    “对对,水孩儿老师。”小明说,“等这场对瘟疫的战争结束可以宣告胜利时,我们再多写,用音乐,敲锣打鼓使劲赞扬那些劳苦功高的英雄,批判那些祸国殃民的败类。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安抚和救赎我们自己。”

    “是的。春天到来之前,我们不能把自己埋在冬天里。”她说,“写吧,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去草原上搞一场原创诗歌音乐会。”

    “水孩儿老师,你在草原上吗?”小明好似才认识她。

    “你不知道吗?我在内蒙古包头。”她答。

    “哦哦,好偏远的地方啊。和我的家乡黑龙江一样。”小明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唐山呢。”

    “我在包头,黄河边。家离黄河大坝五百米,天鹅、野鸭,鸳鸯都是我的邻居哦。”她把小明往美好的事物上带,“等夏天疫情过去,你和乐队的人过来,还有李川李不川,阿琪阿钰,咱们去达茂旗草原上搞一场诗歌音乐会。”

    “太好了,水孩儿老师!”小明激动起来,“我早就想去草原呢!我抓紧谱曲,嘿!我夏天要带乐队去草原,吃烤全羊,喝闷倒驴。”

    那边没了动静,小明写歌去了。她的心却越来越沉。她不知道她美好的愿望还能不能实现,她觉得,她也快崩溃了。

 

    下午,收到孩子们的布题作业,演绎古诗词,她选了王卓的一篇发给小明,是改写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风疏雨骤》,题目叫做《乱世美神.海棠花开》。

    她给小明留言:愿我们都能拥有十七岁时的美好。

    谁知,小明,哭丧着脸告诉她,“水孩儿老师,我的车彻底报废了。我没了腿,这回真是寸步难行了。山里也停电了,你稍等啊,稍等。”

    被囚禁在山里的小明,该怎么让他快乐起来呢。

    正想着,小明的邮件到了,是《走失》这首歌的音频,小明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乐队朋友开车来山里,我把优盘给了他,让他回去再发你邮箱。”

    她笑了,她知道,是夏天的草原之约,给了小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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