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地方!”嘉谋下车抬头看着浓荫蔽日的老樟树,“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难怪你不肯让人拆了它,素惢。”
“何以见得?”青林抬脚往台阶上走,“上来,还在上面。”
“这小山的朝向、这些老树、还有泉水!了不得的风水啊!”嘉谋四处看着,“我以为这样的风水只在书里有。”
安泰玺四处看看,笑着问:“怎么?你还擅长看风水?那可好了,你出个风水文,拿给开发商。就说他们要是把这儿掀了,不单这地产做不成,还连带自己倒霉。有你邱公子的话,素惢就高枕无忧了。”
“得了,瞧你贫的,这里难道不好?”馨玉看安泰玺一眼,“这些树你见过的,有没有更好的?”
“这个到没有。”安泰玺笑嘻嘻的,“我们又进一步,看来帮素惢保住家可行。”
“进来吧,”我推开大门,转过身来却被一个身影挡住视线。瑞乌圆圆的脑袋,黑袍子出现在阶梯口。泰玺、青林、馨玉不自觉地让开它,从两边走进来。只有嘉谋直直地从台阶中间走上来,在离瑞乌两三级台阶时,他停下来,环视周围。浓荫蔽日的大树,似乎有什么让他若有所思,瑞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喂,你来不来?”青林扶着门问他,“这里的规矩,太阳落山就关门。”
嘉谋走上来,从瑞乌身边走过,跨进门,不觉的打了个冷噤。“咦,”他抬眼看看面前的壁照,“这里不是应该有画的?”
“你怎么知道?”泰玺好奇地问,“你来过?”
“不是,一般壁照都会有壁画什么的。”嘉谋平静下来,打量着围墙和门头,看着门头上的瑞乌,他脱口就说:“这有意思,居然是只猫,这个地方应该很老了。”
青林笑起来:“看来不是说说而已呢,还是认真学了,这中国的学问。我还以为你不想出去,找个借口糊弄家里。”
嘉谋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往里走,好奇地四处打量。我们跟着他走到大殿前,他立在台阶下,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素惢,你知道你守着什么吗?”
“我家,”我对他笑笑,“青林,我去倒茶,你帮我招呼一下他们。”
“咦,这么明白,怎么回到这里就不一样了?”嘉谋看着我说。
“到家自然就自由些,你为什么大惊小怪?”馨玉看着他问。
“好了,来坐吧,还是想四处看看……”我听见青林轻松的语调说着话,桐桐跑开了,并没留在我身边。
我端着茶出来的时候,青林已经带他们在院里转了一圈,此时,正坐在廊下的矮桌前。嘉谋坐着一个草墩,手里拨弄着另一个,很好奇的样子。青林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邱公子连草墩都没见过?也是。你见过的我们也没见过。”
“啊,各有所长,这个是怎么做的,像是编成绳子,可是又怎么把绳子捆成这么个东西?”嘉谋试图拨开手里的草墩。
我给他们沏上茶,馨玉帮我把茶点碟子摆好,“请把,嘉谋,那是一层层打起来的,不是捆,每一层彼此编织在一起的。”
青林笑着,“去,洗洗手来吃点东西,绿豆糕和沙糕可是婆婆的一绝。”说着他拿起一块吃起来,“婆婆算出我们要来,专门做的吧?这东西平日里没有的。”听他一说,泰玺和馨玉立刻起来,走到桃树下的水池边洗洗手,回来吃东西。嘉谋却站在茶花树前出神。
“你再不来我们吃完了!”泰玺看着他说。
嘉谋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也洗洗手过来,一声不响地拿起块绿豆糕尝了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素惢,我瞧着殿里的壁画,不像是常有的呢,虽然我不是行家,不过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可是怎么会一尘不染?看起来很新的样子?是不是这几年从新画过?”泰玺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问。
是不是告诉他们,每晚日月星辰,各位星君都会准时离开壁画,各自飞向自己在天空的位置,所以壁画才会一尘不染,这些壁画也从来没有重画过,从有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没有啊,没画过,它们一直就是这样。”我只能这么简单地回答他,“从我住进来就是这样的。”
“这些壁画不会是近代画的吧?”馨玉看着大殿问。
“不是,手法、色彩、颜料都不是,应该很久了,不下千年。”嘉谋突然开口,“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就是想不起来。”说着他眯缝起眼睛,看着偏殿里空空的祭坛,“那上面是什么?”
我抬眼看去,祭坛上竟然立着一位我从未见过的神邸,虽然是一个淡淡的影子。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青林看一眼,回头看着他问,“那里一直没什么。前几年我妈还问过素姨,为什么不塑尊神像在那儿。”
“啊,我就问问,墙上的壁画那么好,怎么会没有神祗在神坛上。”嘉谋简单地回答。
“如果像你说的,这些画上千年,那可就是《文物保护法》的事了,没人可以拆了。”泰玺端着茶,看着嘉谋说:“你能确定是上千年的东西?那就好办。”
嘉谋点点头:“只多不少。这些壁画看着神仙、星君画得不大,不像其他地方,有真人那么大小。但是每个神祗画得非常传神,那么齐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想不到这么小的地方,会藏着那么完整的壁画。看着它们,我也相信真有神祗。”
青林抬头看看他:“你一直研究这些,怎么会不信?”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了解才研究而已。”
“好吧,不论如何,这下用上了,我们得想办法让人相信这些东西有那么古老,好拿文件回来,让他们拆不了玲珑观。”馨玉简洁地说,“看村子里的样子,要快才好,不然,还没等批文下来,这里就就灰飞烟灭了。”
“这个是真的,我们得快些想方法,怎么办才好。”泰玺严肃起来,“外面强盗可是打上门来了。”
“我问问。”嘉谋拿出电话站起来,转身离开我们。 “这地方小是小,但是真好。”馨玉环视着院落,“这些壁画、大树、花花草草,又在这么个小山包上,有些三十三天的意思呢。”
“对了,素惢,馨玉说的旱莲是哪棵?我搜了搜,可了不得,这世上就没几棵啊!”泰玺从手机上抬起头开看着我。
“长在墙壁里的那棵就是。”我指着树干嵌在墙壁里的旱莲树。此时它粗壮的树干已经和墙壁合在一起,繁茂的枝叶碧绿青翠,华盖一般立在那里。下面就是桐桐最爱的烟草花。
“怎么看起来像是玉兰树,叶子树形都像。”泰玺看着高高的树冠问。
“本来就是木兰属的植物,玉兰的变种。”嘉谋突然走回来说。
“也不全是,如果我没记错,它是金色的,花开的是金色的。”馨玉看着旱莲树说,“所以我才记得这里,虽然那时我还很小。”
“金色的玉兰花?”嘉谋和泰玺吃惊地看着她。
“少见多怪,金色的时候是快谢了,才开始是淡黄的,完全打开在阳光下就是金色的。”青林不以为意地说。
“素惢,你知不知道你守着些什么宝贝?”泰玺瞪大眼睛看着我,“来来来,我们好好计划一下,怎么留下这地方。”
嘉谋端起茶来,“我问过了,我们先得有个像样的书面报告,然后尽快递给文物保护局,请他们的专家来看过,确定这里的文物的价值。既然这里的植物也这么稀有,那么我们就一起来,也请动植物保护机构过来看看,同样,也要有像样的书面报告。素惢,这两棵茶花有多久了?”说完他喝着茶,看着两棵老茶树。
“和玲珑观一样,婆婆说有玲珑观就有茶花树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夕阳下,他有一种淡淡的透明的金色。
他回头看我一眼,“大红色、花朵很大、重瓣、金色花蕊?”
“你怎么知道?”青林好奇地看着他。
“啊,看它的枝叶猜的,应该是这个品种。”嘉谋淡淡地说,目不转睛地看着两棵老茶树。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树上端坐着的瑞乌,此时,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金绿色的眸子只剩下一条黑色的缝隙,似乎要看到嘉谋骨子里去。
“那,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出这个报告吧,这事宜早不宜迟,瞧瞧,挖掘机不是都到村里了?”泰玺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就他们那种贪婪,巴不得一晚上就铲平这里。”
“这个是真的,”嘉谋从茶花树上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桌前坐下,“首先,我们得证明这里够古老。然后,这里的壁画、塑像是独一无二杰出的,还有周围的树木景观是不可分割的。为这个,我们得去几个地方,图书馆的地方史志馆,看看有没有什么记载。拍些照片,详细说明出处内容。然后就是周一去相关的管理机关走一遭。”
“图书馆、写东西、拍照片好办,这相关部门有哪些啊?我们去了就会信吗?”青林看着他问 。
“照片多弄几份,我去送。”馨玉笑嘻嘻地说,“我爷爷应该知道几个这方面的专家,看看他们的意见。”
“素惢,也许你得想好,等事情成了,也许就不在是你和婆婆住在这里,也许就算留下来,你们也得搬家。”泰玺认真严肃地看着我,“一旦成为文物保护单位,就不再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目前我只想保住玲珑观,不让人拆了它,至于我和婆婆,我还没想过我们会离开玲珑观。虽然,前面我和婆婆讨论过拆迁的对策,但是从来没想过我们会离开。但我们的意见一致,不能让人拆了玲珑观,婆婆有婆婆的理由,虽然她没有告诉我。
想了想,我看着他们的脸说:“先不管那么多吧,先让玲珑观留下来,还有这些老树留下来,其它,我以后再想。”
青林一笑:“好吧,一步一步来,先想怎么写报告,要留下玲珑观,恐怕也不是三两个字能做到的。”
摆弄着手机的泰玺抬起头来:“我明天去图书馆,关于玲珑观网上什么也没有,在这个时代可是太稀罕了,还有搜不到的东西。”
“我先拍些照片,去找人问问这些树。”馨玉看着那棵老旱莲说,“我家还有个学药用植物学的呢,应该知道些。素惢,你能带我去外面转转吗?”
“好,趁天没黑,这就去。”我站起来,这一刻我想清楚,留下玲珑观比我将来去哪儿更重要。
“我让人送画具和相机过来,青林,我们也去外面看看。”嘉谋跟着站起来,“能让馨玉上心的花草树木一定不得了,我也见见。”
桐桐似乎明白我们要干什么,站起来用鼻子嗅嗅我的手,然后往外走,忽然间我不再慌乱,觉得踏实。带着馨玉拍完树木花草,天空暗了下来,回到观里,婆婆已经把饭做好了。
我们坐下来,把计划告诉婆婆,婆婆给我们夹着菜,问我们是不是能成。青林笑着说:“婆婆,不做什么都不成,做,我们就有一线希望,不如做起来。”
婆婆这才笑起来:“好啊,只要能留下玲珑观,你们就试试。”
“婆婆,我们一定要做,这里那么多好看的花草树木,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棵龙女花。”馨玉笑着说。
婆婆一愣:“你认识龙女花?”
“我也是在照片上见过,真正的还是今天见到。”馨玉高兴地说,“好大一棵呢。”
“你得宝了,馨玉。婆婆,你做的菜真好吃。”泰玺忙着碗里的东西,素鸡、素肚,“这是什么做的?”
“豆腐皮,”看着他狼吞虎咽,我有些好笑,心想他不是没吃过吧,“还有豆腐。”
“真的好吃,婆婆,谢谢你。”馨玉也笑嘻嘻的。
嘉谋一句话不说,吃得优雅却是津津有味,青林一副笑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来他们真没吃过我家的青白苦菜,在他们却是这样的稀罕。
吃过饭我们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又圆又大。馨玉和泰玺惊奇地看着合欢树下飞起来的萤火虫,在月光中飞舞出美丽的线条,高兴得哇哇叫。青林笑着解释:“这是村里的一景,玲珑观的月光流萤。一会儿下去,从后面崖壁下往上看才好看呢,真的像是三十三天。”馨玉和泰玺忙着用手机拍照,不停说着:“真漂亮!”
嘉谋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高大的合欢树和月亮出神,他身上的光彩明显起来,一层淡金色的的薄雾一般的东西浮起来。瑞乌又出现在梅树上,直直地看着他。桐桐安静地守在我身边,我和青林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原来热闹起来的小院也有它可爱的一面。
送嘉谋他们出门的时候特意绕到后面,山后流出泉水的地方,清澈的水池里一轮明月,浓密的树冠里时不时划过流萤的光芒。
“真美,素惢,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留住这儿。”馨玉看着飞舞不定的萤火虫笑着说:“就像童话一样,真没想到,在城市边缘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却看见在高处的老柏树后面,一个淡淡的身影,只是一个身影,那个空祭坛上的身影。一只萤火虫飞离树冠飘下来,落在嘉谋的肩头,嘉谋小心地用手接住它,它在他的掌心里忽闪忽闪的,微弱的光在月光里那么渺小,可是却奇怪地动人。
泰玺和馨玉凑上前去,看着那只萤火虫。“咦,萤火虫居然是银色的!”泰玺惊奇的声音吸引了青林,他走过去看看,抬起头来看着我:“素惢,你见过这样的萤火虫吗?我记得是褐黄色的。”
我走上前去,看着嘉谋手里的萤火虫,它确实是银色的,就像今晚的月光,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我更吃惊的是,它每次闪光都会显出一个像字的符号,我却什么都看不懂,只看出来它不断地重复着几个符号,似乎很急切地想让我们明白,可是我看不懂。看看其他人,我觉得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些符号,那么又是我的幻觉?
“素惢见过吗?”嘉谋的声音变得非常温柔,有些缥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摇摇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那么我还真是幸运。”他奇怪地笑着,有些扑朔迷离的样子。他抬高掌心,那只萤火虫飞了起来,迎着月光飞去,它飞出的轨迹还是那几个奇怪的符号。
“真漂亮,飞得就像写字,知道它写的是什么就好了。”嘉谋看着消失在一群萤火虫中的银色光芒中微笑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么,我不是幻觉了,那是什么呢,这只奇怪的萤火虫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再看看柏树下,那个影子也不见了。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手,于是抬手拍拍它的头,感觉告诉我,那不是桐桐。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大猫一本正经地坐在我身边。通身漆黑一对蓝眼睛,四只雪白的爪子像是穿着鞋。我从来没见过它,可是它却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有温度,我甚至感到了它舔我时它舌头上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