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后来的几个地质和水利方面的专家,他们让人找到了婆婆说的石梁。更不可思议的是,整片玲珑观周围原来的土坯房子、菜地、荒地,就在人们眼前,在几天里消失无踪!就算是被水泡坍塌了,也会有个痕迹,可是,这里什么也没留下。似乎整片土地在人们面前,不知不觉地陷了下去,而且,在石梁下是深不可测的沟壑。派了潜水员下去,没潜多深就不得不回来,因为虽然表面平静,下面却暗流汹涌。放了探测锤也被卷走,跑到远处的景观河里才浮起来。这就奇怪了,并没有感到震动和坍塌,却不知不觉地出现这么片水域。而且,潜水员还说越往下水温越低,能把人冻成冰。
吴教授和朱教授倒是乐了,整天在石梁上走来走去,因为,巨大的石梁上不仅雕着漂亮的花卉动物,各种神兽,还有不少文字记录。他们测出整个石梁长三十六丈九尺,宽三丈六尺九寸,沉在目前水位下六寸九分,而且很均衡。婆婆也说就是这么个数字,水不会再涨,也不回落下去,不论干旱还是暴雨成灾,就是这个样子。那只紫金鼎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而且,如果石梁上雕的不错,可以相信神话的话,瑞乌该是那只锁起来的水猴子,“无支祁”。在工作之余,他们常常拿瑞乌说事,有时想和瑞乌玩儿,可惜,瑞乌天生傲娇,对人威仪严肃,不与人亲近。尤其脖子上的金铃铛,房顶上的黑瓦猫,更加让它有几分神性。那瓦猫经两位教授确认,也是几千年的古董了。顺便说一句,那瓦猫脖子上也有个铃铛,和瑞乌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而另一边的那只黑釉猫,我妈妈买来的那只,把两位教授弄得啼笑皆非。不过,出了没有什么年岁,两位教授也承认。它很好看,四只没上釉的白爪子俏皮可爱,就像亲人的踏雪,温和优雅。它们个性各异,踏雪不喜欢水,总是在高处,在树林里跑来跑去,在人前晃荡。瑞乌却不喜欢人,在石梁上走来走去,毫不在意湖水,有时甚至一个猛子下水,不一会儿叼着鱼上来。几只小狗这个时候会出现在人前,抢着要鱼吃,瑞乌会把鱼扔给它们。一开始人们惊奇这样的景象,狗喜欢吃鱼,还吃活鱼,鱼来自一只大黑猫跳下湖捕来的,后来就习惯了,不在打搅观里的动物,由它们去。
看似愉快的场景,但是和人相处,真的令我精疲力竭。每天渴望深夜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进入另一个世界。毕方鸟和狰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给我上课。有时候它们你一句我一句,几乎吵起来。真希望朱教授也来听听它们上的课。不知道是它们故意,还是各自记忆有问题,常常在一件发生过的事上争论不休,一部精彩的神话史,被它们讲成了笑话。但是瑞乌一出现,它们就变得规矩些,一板一拍地讲事情、规矩、舞蹈、音乐、歌唱、辞章、林林总总,比我的功课还烦。
这天我和青林蒸好米糕打开店门,婆婆端着早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餐,看着我们出门去上学。清晨微风徐徐,稍带凉意,绕过石山时,无意间瞟了一眼石山上的树林,昏暗的路灯后面有两个影子,卷缩在一颗粉色的树。如果它是若木树我也不奇怪,这是石山最大的一棵树。似乎感到我们的存在,它们抬起头来,尾巴也动了起来,甩开的尾巴让我认出是出那两只从石像里脱出来的狐狸。它们只是远远眯缝着眼看着我,尾巴有意无意地摇晃着。
“素惢,怎么了?再不快点赶不上车了!”青林在不远处发现我没跟上,大声喊着。
“来了……”收回心神,我小跑着跟上他。绕过石山来到坡脚,我才发现这里原来的那条小路也不见了,临时搭起浮桥。浮桥旁的水里似乎有些残破的石栏,看起来像是有座桥在这里的样子。
青林打开手电看看浮桥,“还好,没淹水,我们可以过去,昨天我回来,水都漫过桥面了。”
“可是,昨天我们回来,司机还把车开过来了呀。”我小心地走过浮桥,边走边说。
“听说昨天下午突然涨水,老房子这一片全淹了,景观河那边都跟着漫堤了。玲珑观现在就是一个孤岛。还担心玲珑观也被淹了。”青林在前面打着手电说,“这下好了,没人再能打主意拆了玲珑观。”
“你说怎么会一下子就冒出那么多水?”我紧跟着他往村里走,“你家那边怎么样?还泡在水里?”
“那边地势高些,水退了,没事儿,反正东西都搬到城里家去了。”他突然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不远处原来村里的一条早就废弃沟渠,“没想到这里就一直这么荒着。”
我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青林回头看看我:“你记不记得这里?”
“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笑:“没什么,有一次,你掉进沟里,还下着雨,一身泥,就像个泥球,圆滚滚地抱着腿卷缩在沟里。怎么叫你都不回答,还好严警官跳下沟里顺着沟走,才在那堆荒草里找到你。”
“有这样的事?我不记得,”我看看他,接着走,“快迟到了。”
“有些事,还是不记得的好。”青林打着手电跟过来,“咦,这是什么?”他突然惊叫起来。
“素惢,你就是素惢!”一个人突然从黑黢黢的墙角跳出来,拉住我,吓了我一跳。他身上散发出可怕的酸臭味道,衣服在手电光里泛着油腻的光。
青林一把扯开那个人,我才看清对方,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奇怪地笑着,还要来拉我,我吓得尖叫起来。
“别过来,”青林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我可是她爹!你是谁?小小年纪,黑灯瞎火的,你想干什么?”那个人理直气壮地叫起来。
“你这骗子,滚……”青林推开他,拉着我飞快地跑起来。
那个人一瘸一拐地追着我们:“站住,站住,我是她爹……站住!”
我被青林拉着,飞快地跑出巷子,来到大路上,刚好公交车进站,我们跳上车,确定那个人没跟上我们,才放下心来,大口喘息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个刚刚跑到路上,左右找着我们的人喘息着问。
“听见拆迁,一下子,你就有亲戚了!”青林笑起来,“还不少呢,还没找着你,就自己先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我更加迷糊了。
青林拉着我找空位坐下,“一波说是你妈妈家的,一波说是你爸爸家的,两家为了你到底该归哪家在吵呢。”
“我谁也不认识,那家都不去。”本能地,我只想避开这些所谓的亲戚,对我来说他们真是不存在的东西。
“你不想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青林好奇地问。
“不想。”我简单地回答,知不知道又如何?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存不存在对我已经没有意义。
“也是,对我们,亲戚只是一个拖累的存在,对于他们,我们只是应形势而看,是不是有利可图的存在。”青林冷冷一笑。
一路我们没再说话,他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奇怪。我有亲戚这才是奇怪的事情关于这点,我的心里本能地抽搐,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学校,我就没再为这件事情烦恼,课程紧张,下课馨玉和泰玺就不停地打听我们谋划的事情进展如何。听到青林肯定的答复,他们十分兴奋,想放学就过去看看,青林的答复却让他们有些失望,“被封了,就是素惢和我也得再三登记才能过去。至少要等勘察结束后才能自由出入。”
“怎么?就算邀请朋友过去也不行吗?”泰玺失望地问。
“这几天肯定是不行了,那边水患严重,封路了。过天吧,他们勘测完,没危险了应该就可以吧。”青林安慰着说。
“真想见识、见识他们是怎么工作的,对我们的报告是怎么看的。”馨玉有些遗憾地说,“那些树怎么样?是不是有希望留下来?”
“那是一定了,你说你不知道的那几棵灌木,原来就是木棉,还都以为早就绝种了,没想到还有。这会儿在划范围。等解封的时候,玲珑观和石山会像南海普陀山那样,在水中央了。”青林笑着说,“你的报告可了不得呢,博导都觉得好。”
“当真……”馨玉笑得咯咯的,餐勺含在嘴里还在笑。
泰玺笑着:“哎,要是能见着他们就好了,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工作的。”
青林拿着勺子抬起头来,“各种测量,各种分析,各种数据……”
“没那么好玩,我看枯燥无聊。”杜霄霄在不远处不屑地说:“我们拆迁时也有人来做过普查,我们的那座庙才叫大,财神庙!香火旺得五湖四海的过来烧香,占地两百多亩,结果还不是拆了。”
“喔,我知道,重建了个新的,各种神灵塑了无数,求什么就去哪个面前磕头烧香。”泰玺笑嘻嘻的说:“你有没有去月老庙里拜拜?心想事成的!”
杜霄霄把桌上的盘子扔了过来,泰玺跳了起来。青林立刻站起来,“算了,泰玺,你也过了。”
“我们走吧,”馨玉站起来,“素惢,我们走。”
这一天,我们没再谈这件事,放学前,青林答应泰玺和馨玉问问几位老师周末可不可以带他们过去看看。
“要能那样就好了。”馨玉高兴起来,期待着周末早些到来,好去看看现场。
我和青林做完值日,走出学校天已经擦黑,难得杜霄霄她们没来找麻烦。
走过街道,我和青林各自买了瓶水边走边喝,一辆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下来,走出两个中年人,“素惢……”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没有理会,接着往前走,突然,我被什么人抓住,“叫你也不答应?”我痛的大叫起来。
对方吓了一跳,放开我。青林立刻拦在我和他之间:“想干什么?”
“你让开,我是她舅舅,她妈的亲兄弟。”那个抓住我的人冷冷地说:“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一句话都不说,走……”说着又来拉我。
青林把我拦在身后,“没听说过,我认识她们母女十多年,没听说过她还有家人。要有,她妈妈也不会客死异乡吧?”
“没你什么事,她得跟我们回去!”说着又来抓我。
青林推开他,“在这样,我报警了!”
还不等青林拿出电话,他就被人,从后面一下子打晕了,躺在地上。我大叫起来,缩成一团,倒在青林身边,我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人,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打人了,打学生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快来人哪……绑架孩子啊……”
我却被什么人强硬地拉起来,拖着我往街边的汽车里塞。我再次尖叫起来,拼命踢打。
学校的保安见声音跑了过来,围过来的人群拦住汽车和拽着我的人,把我从他手里夺下来。
那个大喊着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好像要喊的全世界都知道一样:“你们看看啊,这些强盗,要抢走我的女儿,啊,就是欺负我们孤残老弱啊……老天,给我做主啊……他们绑架孩子啊……”
人越来越多,稍微清醒些,我爬向青林,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青林,青林……”我叫着他的名字,他却一动不动,我摇晃着他,“青林,青林……”
“打死人了……他们打死人了……他们是绑架犯……打死人了……”那个粗壮的声音悲惨地高喊着,“他们绑架不成打死人了……快报警啊,天呐……”
“青林、青林……”我叫喊着、摇晃他,他依然毫无知觉。
救护车、警车的鸣叫让现场更加混乱,我紧紧抓着青林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素惢,素惢,”我听见老师的声音,我抬头看看周围,混乱的光影,可怕的一张张脸,奇形怪状的枝条全都向我扑过来。我低头看看,青林惨白的脸,还有什么东西湿乎乎的,黏在我托着他的头的手上,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从我指缝间落下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他们要杀了我女儿啊……”那个中年男人哭天喊地地嚎叫着,唯恐天下人不明白他在叫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天旋地转,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满眼苍白的日光灯光,四面白墙,暗影重重。唏唏索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怎么了?”看着墙上爬过的没有脸的人,眼睛长在背上的蛞蝓在屋顶漫步,我问自己,努力回忆晕倒前的一切。
渐渐的,我指间的血,黏黏糊糊的温热的血,青林!我记起来青林被打伤了。我听见自己尖叫起来……
不一会儿,护士、医生就跑进来,“她醒了,快、摁住她、小心针头……”
“素惢,素惢,看着我,看着我,我是谁?”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似是而非地出现在我耳边。
可是,青林……
我再次听见自己的尖叫……
“素惢,素惢,青林很好,青林很好,看着我,看着我,我是苏大夫,素惢,你认识我的,对吧,素惢……”那个声音更加清晰了。有什么东西在舔着我的手,温暖湿润,桐桐吧,一定是它。
意识到桐桐的存在,我安静下来,尝试着控制住自己,看看四周,我眼前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对了,看着我,素惢,看着我,深呼吸,但是看着我,跟着我,深呼吸……”
我下意识地跟着他呼吸,慢慢放松情绪。
“很好,素惢,很好,现在说说我是谁?”那张脸微笑着看着我,他是苏大夫。
我认出他,“苏大夫?”
“真好,是我,素惢,我们放松,放松,知道自己在哪儿?”他看着我问。
我看看四周:“医院……”我的眼泪跟了下来,“青林……”
苏大夫看着我说:“青林好好的,一会儿过来看你,好吗?素惢,我们放开你,你能好好躺着吗?我让桐桐待在这儿。”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很欣慰的样子:“素惢,真是好样的,我们进了一大步呢。”说完他让其他人放开手,看着只是躺在床上哭的我。
桐桐跳上床,趴在我身边,不停地嗅着我,舔着我留下来的泪。
“素惢,难过就哭吧,哭完会好些的。”苏大夫看着我说,“想睡就睡会儿,我们一会儿再来,你行吗?”
我点点头。
苏大夫点点头,对其他人说:“我们走吧。”
我独自哭了一会儿,耳边响起谛听的声音:“惢,惢……”
我睁开眼睛,和桐桐一样大的谛听正趴在我身边,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你看见青林了吗?”
“他还行,被人打破了头,一会儿打完针我让他来看你。”它看着我,“我不能待太久,你能撑住吗?”
我点点头,“你说,他们是真的我的亲戚吗?有这样的亲戚吗?”
谛听看着我似乎松了口气,“嗯,是也不是,别理他们,闹两天得不着好处也就去了。”
我苦笑起来:“你能让他们这就去吗?走的远远的!从前没有他们,现在我也不想不要他们……”
谛听一笑:“这个我喜欢,无关人等,一律滚蛋。不过,我们还是让严警官做完他的事吧。”
“他能做什么呢?”我看着吊在半空的药水瓶子,“他们连青林都打了……”
“所以啊,他把打人的人关起来,你眼不见心不烦。等他协查的通报回来,我们就好办了。像你说的,把他们撵得远远的。”谛听跳下床,又是桐桐的样子,“我去看看,青林怎么样了。”说着走到门边,用两条后腿站起来打开门,门外正站着那个让我害怕的杨主任。
桐桐立在门口,看着他,哼了一声:“怎么?”
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杨主任身体里脱出来,谛听也从桐桐身体里脱出来直扑过去,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中。
那个杨主任却在谛听扑出去的那一霎那倒在门口人事不省。桐桐跳起来,绕过他跑进走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