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惢,你什么时候养了猫?”青林的声音唤醒我。
“这不是我的幻觉?”我心里一惊,不由得退一步。
“他们能看见我,不是你的幻觉。”那只猫突然开口对我说话,“只是他们听不懂我说话,你能听懂对吧?可不是人人有幸和我作伴,还能听懂我说话。说点什么满足他们,我是你的猫了。”
“叫声那么好听,素惢,它真漂亮!”馨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哦,拆迁老鼠到处跑,我就养了一只。”我看着身边的猫不由自主地说,该是身不由己,我觉得根本不是我想说的。
“个头也太大了,没见过那么大的。”泰玺走近看着猫说。
“是只缅因猫吧?不然没那么大,不过短毛的缅因猫可没见过。”嘉谋恢复了他独特的严谨冷峻。
“哼……”黑猫冷冷哼了一声,“我叫踏雪,本尊在这儿几千年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算了。”说完它站起来,走向前去,在三个人面前站住,它的个头却实不小。
“真傲气,这声音。”青林看着它笑着说,“它叫什么?难怪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树林里跑,原来是你。”
“踏雪,这是青林、嘉谋、泰玺和馨玉。”我看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给他们做介绍。
踏雪骄傲地抬起一只前爪,青林惊讶地伸出手握住它的爪子,不到一秒钟,它就抽回爪子,递给嘉谋,它就这么依次和每个人握了手。三个人惊奇地看着它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会成精了吧?”泰玺好奇地想摸摸它的头,踏雪却灵巧地躲到我身后。
“成精了。”馨玉笑着说,“看上去它聪明着呢。”
我却在想它是不是和瑞乌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是忍不住想和踏雪玩,桐桐冒了出来,拽着我往回走。“车来了,不早了呢。”青林看着桐桐说:“你来告诉我们车来了是吧?”
桐桐看他一眼,放开我带着我们往石阶那边走。果然,嘉谋的那辆车已经停在蒸糕店前。
“好吧,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明天下午过来。各自把自己收集资料带来,需要的东西也带过来,我们看看怎么写报告。我送你们,素惢,你先上去,我们看着,这些拆迁公司,达不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嘉谋回到了他本来的样子。
我站在合成一条缝的大门前,看着车子离开,那只银色的萤火虫又出现,它跟着车子飞走了。
然而,这一晚注定不平静,不幸被嘉谋说中。想要拆了玲珑观的人,远远比我想要保住玲珑观的心急。
青林他们离开后,我像往常一样关好大门,上了门闸。熄灭所有灯火,带着桐桐回到后院。踏雪一直跟着我们,桐桐对它并不介意,可也不好奇。好像早就认识它一样,我很高兴,至少不必担心它们打架。话说回来我从未见过桐桐和什么东西打架。人,只有喜欢它的,它会躲开。动物、蛇虫鼠脑,见它就毕恭毕敬,远远的躲开,它也从来没追过什么东西,所以没机会打架。那天突然把那个人扑倒实在令我费解。
眼前的猫,我确定,它一定和瑞乌有什么关系,我走进后院,见婆婆房间灯亮着,就进去问安,也想把今天的计划和她说说。
我敲敲门,婆婆打开门,她又是那副四五十岁的模样,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变化。我觉得这在她是很自然的事。别人会不会这样我没想过。
“小惢,进来,哟,你还真不客气!”婆婆看见跟在我身后的踏雪,看着它说:“瑞乌呢?”
那么说婆婆也能看见瑞乌?
“它?没见到,不是跑了吗?”踏雪不以为然地说着走进屋子,四处看看,“啊,这次算是有些样子了。上次来屋顶都要塌了。”说完跳上椅子一本正经地坐着。
“谁让你过来?”婆婆看着它问。
“谛听差不多该回去了,把我叫过来,它放不下她。”踏雪看着我说,“我没看出什么好来,还有点儿傻。”
“谛听?”婆婆有些惊奇地看着椅子上的猫。
“你看不出来?还和它过了十年日子呢,虽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踏雪还是盯着我说,“怎么你就收留她?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它正说得高兴,桐桐走了进来,一进门,它就变化了。它比平时大了一倍,眼睛大大的,完全没了平日的秀气身材,粗壮的四肢,圆头圆脑,浑身乌黑的卷毛,看上去不像狗,像狮子,又像熊,像前面壁画上的……
地藏王菩萨跟前的谛听!
“别把一间屋独占了!”踏雪在椅子上舔着爪子说,“没事叫我来干嘛?一时心意动,化身跑到这来,却是只狗,我说,是狗!”
“你住嘴,”桐桐突然开口,“回去没你好果子,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可是在你差事上!”
踏雪停下来看它一眼,不以为然地抬起爪子洗耳朵,“我可是在当闲差,那东西,是看它的没关好。”
“你也没把好这边的门。”桐桐冷冷地着它说,“我呢,要把玲珑观留在这儿。”
踏雪睁大眼看着它:“你这就得回去,这儿和你也没关系,何必?这儿是出力不讨好的事。”
桐桐只是看着它,婆婆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它,踏雪不安起来,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桐桐胸前的卷毛,我站在它面前,只能摸到它胸前的毛!屋子已经在我忙着听他们说话时,变大变高,再不是那间小庐舍,而是一间宽敞的厅房。地面漂亮的花砖,高大的梁柱,雕梁画栋,外面明亮的月光把厅堂照得有如白昼。
桐桐低下头来看着我,它的头真的很大!似乎意识到我们之间体型的差距,它一下子变小了,可也有头狮子大,模样也像头狮子,如果有那么威风的狮子。
我抱住它,把头埋进它浓密的颈毛里,希望能摆脱幻觉。我需要清醒的头脑来谈今晚我们决定的事情,那会改变我和婆婆的生活,而且我不清楚那会是怎么样的改变。
“素惢,”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可是,我又记得多少声音呢?
“素惢,别怕,我是桐桐。”那个声音低沉但是温和,有些熟悉的样子。可是,桐桐怎么能说话?我要怎么样才可以摆脱我的幻觉。
“素惢,没事了,睁开眼睛,我是桐桐。”那个声音又传来。
我睁开眼睛,我确实抱着的是桐桐,只是,它比平日里大一些。好吧,大很多,我的双手没法环抱它的脖子。它正温和地看着我,它的眼睛有智慧的光芒,温和友善,带着些人们对我没有的爱意。
“果然是个呆子,难怪你肆无忌惮,在她面前出原型。”踏雪冷冷地说:“喂,放开它,如果它真是只狗,就被你勒死了。”
我松开手,看着桐桐,“桐桐,真是你?你真的能说话?”
“它能,你看不懂的妖书它也懂。怎么和它生活了十年,什么也不知道吗?真是有问题。”那只喋喋不休的猫唠叨着。
“再不闭嘴,把你扔进无底洞!”瑞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婆婆身边,正厌恶地看着踏雪。
“你以为我爱说吗?不让她明白来龙去脉,她知道怎么做吗?别说不是她,要不你们会收留她?你们还有他们人类说的同情心,他们希望的慈悲?吧啦、吧啦,一堆他们自私自利,没皮没脸,希望的、冠冕堂皇的无私?啊哈……”踏雪滔滔不绝,“我看……”它正自顾自地生气说着。
桐桐突然抬起一只爪子,一下子踩在它身上,踏雪惨叫起来。
桐桐冷冷地说:“自己的事没做好,跑到这儿唠叨。再叫……”看着它们俩,就像大门口那对石狮子,只是,踏雪在真正地惨叫,渐渐露出奇怪的样子,像豹子却有五条尾巴,身体像猫,有猫一样的爪子,个头比老虎稍微大些。桐桐却没有放开的意思,还来来回回地搓着爪子,看来它真的很生气。踏雪眼见着就要断气的样子,很痛苦,最后都叫不出声了。
桐桐的样子吓到了我,我忙抱着它的另一只前爪对它说:“桐桐,桐桐,别,放开它,它知道了。”
桐桐低头看着我:“它知道什么了?”它停下爪子,却没有放开踏雪,踏雪还是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它透不过起来了,要死了,放开它好吗?”我急急忙忙地说。
瑞乌冷冷一笑:“它才不靠喘气活着呢,说不定和那跑过来的家伙是一伙的。”
“别胡说!”踏雪突然大叫起来,“我都不认识它,否则也不会没注意它的变身。”
“如何?你终究没把门看好,就知道吃吃喝喝,误了事。”瑞乌冷冷地说,“现在打算怎么办?啊,把你送回去吧!谛听顺路。”
“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去把它捉回来,不管什么,就去把它捉回来。”踏雪绝望地在桐桐爪子地下动弹不得。
桐桐冷冷一笑:“它现在可是人型,你本事啊,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它剥了去,你却困在猫身上。”
“我的个头也不小啊,总之,我会在开门前把它抓回去。”踏雪有气无力地说,“只要你肯帮我。”
“哦,我为什么要有他们自私自利希望的无私和慈悲?”桐桐看我一眼说。
踏雪看我一眼,泄了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睛无神地看着窗外,“要不是困在这张猫皮里,我早就把它捉回来了。”
桐桐放开爪子嘲笑地看着它:“怎么会困在里面?”
瑞乌奇怪地笑起来,“以为那是我对吧?想付在我身上,让我替你去抓那家伙是吧?我抓确实轻而易举。不过,我为什么要有无聊的慈悲和无私?”
“那么说,你上的是门头上另一只瓦猫的身?难怪困在里面,不想让它成妖怪,我贴了符在里面。”桐桐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没想到会被附身这一条。”说话间它变小了,和头正常的狮子差多大,同时松开了爪子。它笑嘻嘻地看着我:“素惢,使唤它,拼命使唤它,它是你的猫了,还是法力不小的那种。它不敢不听,我的符可不好破。”
婆婆和瑞乌突然笑起来,“这下好了,这茶余饭后的有话题,狰变成猫了。”
“到底什么跑过来了?为什么非要抓回去?”我奇怪它们嘴里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就问。
“我还没弄明白,这可是奇怪,还有我弄不清的东西。”踏雪一翻身,坐起来,一只个头比人大的黑猫出现在我面前。
“你就算变得有头鲸鱼大,还是得听她使唤。”谛听懒洋洋地说,“你不就为这个才变成猫的?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对吧?在门边打输了吧?”
“我只是不小心,大意了。”踏雪悻悻地说。
“哼,说什么都晚了,那东西是你没见过的。因为在阴暗之处聚集了你们那边亿万的戾气怨气,原本幻化不定难成气候,这个时候偏偏让另一个东西抓住附身。最终却因为你看门不严,跑出过来,原想的是要素惢,不过被你追急了,逮着个人就扑上去。见到素惢想换,哼,我照看的孩子。所以我打散了一半的元神。还有一半和人的元神混一起了,就是你的事了。”
踏雪神色一正,“那么厉害?你也只打散了一半?”
谛听哼了一声:“怎么?还想我替你收拾完?散了的,你什么时候收拾完?”
踏雪晃晃头,“知道了,这就去。”说着一躬身,跳起来,化成一只家猫蹿了出去。
我完全迷失在自己的心里,算着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是不是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猫狗说话也就罢了,怎么我知不知道的东西都跑出来了?怎么突然间,人们天天祈祷着的慈悲和无私,就在被祈祷的对象眼里成了笑话?神祗们不都是仁慈、慈悲、无私的么?狰算不算神祗我不知道,但是,谛听一定是啊。
“素惢,在想什么呢?”婆婆温和的声音唤醒了我,抬头看看,婆婆又是那个白发苍苍的婆婆了。桐桐还是那个披着金色皮毛的细犬,有双通人性的眼。我们就在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小屋子里,温暖的橙色灯光,淡淡的檀香味儿,简单、简洁的桌椅、床铺,婆婆的屋子里。
我定定神,把下午我们商量的事情和婆婆说了,也告诉她,如果成了,没准我们也得搬家。婆婆静静地听完我的话,想了想问我:“素惢真的舍不得这里吗?想没想过,如果同意他们的安排,你会有更好的条件生活,更宽裕、轻松的生活?”
我呆呆地看着婆婆,想不出为什么她会说这样的话,我一直坚信,婆婆和我一样,不想拆了玲珑观。
我想了想说:“我确实不想他们拆了玲珑观,但是我会听婆婆的。可是,这里真的很好啊。”
“那么说素惢是不想玲珑观消失了?”婆婆微笑着问我。
“当然,馨玉说这里绝无仅有。我却认为这里是我唯一的念想,我不舍得那些活生生的壁画,塑像,还有花花草草。这些树,它们离开这里会死的,我不想它们死。我猜,如果我离开这里我也会死的吧?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些树没了就真的没了。”
桐桐奇怪地瞪着眼看着我,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婆婆看了它一眼,一笑:“这里没了素惢,也会很荒凉呢,素惢,再不可以有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
“这里没有了,我大概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心里想,“我真的找不出这个世界除了玲珑观和婆婆,还有什么理由让我牵挂。”
走出婆婆的屋子,桐桐开始奇怪地不安起来,一个劲地往大门那边去。我只好跟着它,快到大门那儿,我隐隐约约听见了挖掘机的声音。听上去离我们不远的样子,这就怪了,拆迁是从村子那头开始的,离玲珑观还有一段距离。而且,玲珑观地处偏僻,离开始拆的地方很远。再说,现在已经是午夜了,怎么就会听见挖掘机的声音。
我打开大门出去,只见在村子尽头的路口,一字排开三辆大型挖掘机。同时开挖一个大坑,这个大坑截断了我们进出的路。奇怪的是它们每挖一下,地面的土石就会哗哗的往下掉,似乎地下有个巨大的坑。挖掘机上的人被这种情况吓到了,开始往后退。这时从后面走上一个人来,大喊大叫:“怎么回事?还没真挖就停住,给我挖,今晚就挖完,不然,别想拿钱!”
“不是,是塌方了!快让开……”挖掘机里的人惊恐地叫着。
确实,不用挖,整个地面正在崩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水冒出来的声音。在挖掘机后面的人走了出来,正是那天被桐桐扑倒的人。这会儿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们,一副你拿我怎么样的样子。他只是瞟我们一眼,更加兴奋地看着地下的坑。土方还在下滑,坑越来越大,地下的水声越加明显起来,一场真正的塌方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