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何婆婆回了后院,收拾完一进屋,我第一次不认识自己的屋子。它一下子宽敞了很多,光线柔和,淡淡的荷香,窗明几净,书桌、笔架、花架、隔间里隐隐约约的床铺,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走错了地方。
“素惢,没事的,这儿就是你的房间。”桐桐绕过屏风走出来,看着我说。
踏雪一下子跳下来,“还好了,马马虎虎吧。素惢觉得如何?”
我看着它们俩,咬了一下嘴唇,痛,是真的?
“喂,你不会这么没见识吧?被紫薇大帝扔出去还好端端的人,居然被间兰房吓住!”踏雪跳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地看着我说。
“我觉得陌生,不习惯。”我看着它说。
“没事,以后你就住这儿,习惯就好了。”桐桐走过来带着我往屋里走。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它。
“备着时不时各路神仙来访呗,也好有个接应。”踏雪无所谓地说,“终究,你是要学学这里的规矩的。”
我停下来看着桐桐:“它说什么?”
桐桐瞪踏雪一眼:“就你话多。婆婆回来会一一解释给你的,素惢,你守着人间的玲珑观呢。”
“人间的玲珑观?”我看着它问。
“嗯,玲珑观有不同的样子,很特别。在凡人眼里有凡人眼里的样子,在天界有天界的样子,在冥界有冥界的样子,在归墟有归墟的样子,在异界有异界的样子,未知之界大概也有未知的样子。你守的是凡间的样子。”桐桐耐心地解释。
踏雪抬头环视着四周,“你弄了些什么神仙来做事?谁说素惢只守着人间的玲珑观?小气,才三间屋,屋子空荡荡的。”
桐桐看它一眼:“你不是在这儿?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好歹你也是个执事,怎么反倒问我?”
“喔……”踏雪拉长声音,“这个嘛,容我想想。”
“我看,还是平日里的家吧,小一点有小一点的好处,我可以随时看见你们。屋子一眼就看完,睡得安稳些。”我看着疏落有致的隔间、纱橱、书架、花架说。
“这可不是你可以选,你总不能在卧榻前接待各位神使吧?你也不希望他们看见你睡着的样子吧?”踏雪看我一眼,“那是很没礼貌的。还是你想各路神使忽的出现在青林他们面前,他们看不见神使。不过听得见、也看得出你在说话,你打算怎么圆?”
“等等,各路神使为什么要找我?会常来吗?”我看着它问。
踏雪叹口气:“我说你好歹和她过了那么些年,就什么都没和她说吗?我得从头教?你那么严实的嘴,还会说漏什么吗?把我叫来,素惢就不仅仅是守着个道观那么简单,你好歹是……”
“你闭嘴!”桐桐不耐烦地打断它同时现出本相来,踏雪也不示弱,往前一扑,变成狰,个头却不大。它们你一爪子,我一巴掌地闹起来,看着还没完了。
我不得不抓住它们的爪子把它们分开,“我累了,你们不睡我要睡觉了。”
谛听看看狰,“不早了,让她睡觉,明天再说。”
“你最好把要做的事做好,其它我来。”狰一晃脑袋,又是那个喋喋不休的踏雪了,“来,我带你去睡觉,我就在你卧室外间的纱橱里。”说着往前跑。我好容才易跟上它。它嘴里的三间屋可不止是三间屋,回廊,花窗一样不少,花窗外似乎还有花园。可我太累了,顾不及看,我觉得我倒下就能睡着。
桐桐跑上来,把我驮在背上,一下子跳起来,接下来,我就在一栋楼里。我只看见那张舒服的床,真的倒下去就睡着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月光洒在床前,我躺在床上想了想,伸手摸摸周围,有些陌生,我是不是在做梦呢?有那么清醒的梦吗?我坐起来,四处看看,这间屋子我不认识,我怎么睡在陌生的屋子里?于是我小声叫:“桐桐,桐桐……”桐桐应声出现在床边。我就着明亮的月光看着它,确实是桐桐。
我伸手去开灯,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我认出了自己的床,自己的小屋,书桌、书架,还有书架那边躺在窝里睡着的踏雪。桐桐前爪搭在床边,不停地嗅着我,它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抚摸着它的头仔细看它,确实是桐桐,但是还是有些不同了,我不确定是什么。
“别猜了,它告诉过你它要回去工作了,它走了,这是只如假包换的狗。”踏雪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跳上床,在我身边坐下。
“如假包换的狗?”我不明白它的意思。
“就是说,谛听已经不在它身上了,它是只普通的受过训练的狗。”踏雪看着桐桐,“真是走得彻底,一丝气息也没留。”
“桐桐,桐桐,”我不信地双手抱住它的头叫着它的名字。希望那个高傲的谛听会冒出来,它好听的声音会回答我,可是,它只是不安地看着我。就像一只普通的狗听不懂主人的要求。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谛听一而再,再而三的告别,它真的离开我了!
“踏雪,它去哪儿了?它在哪儿?”我哭着问。
踏雪看着我吓了一跳,“你别哭,它又不是死了,它可不会死。你别急,它说过会时不时过来看你的,它就会来。只是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罢了,它有主子等着它干活儿呢。别难过,真有事他就过来看你,再说,它有什么意思?一本正经的,连个谎话都说不好。你不是还有我?我不是在这儿?我不如它好?你可太让人难过了,我也是大老远跑过来的呢。”
谛听说得对,它真的话多,不过很可爱,可我还是难过。
“得了,你还得去做米糕呢,哭着做出来会发酸的吧?”踏雪用头蹭着我的肩膀说,“唔,别难过了,起来吧。只要你守好玲珑观,它就可以轻易地过来看你。”
我不觉得破涕为笑,谛听向来说话算数,它会来看我的,想到这儿,我打起精神,爬起来,开始一天做的事情。
下去蒸糕铺时,还站在台阶头上,就看见台阶下有个什么东西卷着身子,把蒸糕铺围在中间,就像猫卷着身子裹着玩具一样。
我吓了一跳,踏雪看着那东西,不高兴地唬起来,“喂,你想干嘛?”阴影中立刻闪出一对绿色的眸子,随即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从树荫中走出来。一条黑色的狗出现在台阶上,桐桐不安地摇头低吠,我突然想我来,它已经不是谛听,应该看不见这条狗了。
那条黑狗走着、走着就站了起来,像瑞乌一样,穿着袍子,系着丝绦,脚上穿着鞋,也是一本正经地走过来。走上台阶,来到平台上一本正经地对我揖手,“小可瑞熙,有礼了。”
踏雪站起来,也穿着袍子,系着丝绦,穿着鞋,双手相握,往前一推,“狰,有礼了,瑞乌和婆婆出门在外,还请见谅。”
瑞熙微微往前少倾头颈,“我家主人听说这边不安分,特遣我来问候,如有需要,将倾力相助。”
“多谢神君好意,我替婆婆心领了,婆婆回来定将转告。”何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提着食盒走到瑞熙跟前,“只是几样小点,还请带回给神君,有劳神使走这一遭。”
瑞熙再次推手作揖,“小可定将话带到,有仙姑在此,玲珑观无忧,小可告退。”
何婆婆一笑:“去吧。”
瑞熙提着食盒转身走下台阶,身影渐渐淡了下去,消失了。
“几年不见,修炼的不错。”狰淡淡地说,“把我当什么了?”
何婆婆笑起来:“不是才知道你在这儿?谛听也是小心,把你藏得那么好。它过来也是想弄清楚,到底有几个瑞乌吧?”
“哼,”狰哼了一声,“这该死的衣服。”说着从衣服里脱出身来,我才发现,它穿的是瑞乌的衣服,那衣服对它来说是太小了。
我还是不明白它们说什么,可是时间已经迟了,这可是十年来第一次,我没准时开工。
走下台阶,打开蒸糕铺的门,我动手做糕饼。因为迟了些,我正和自己生气,有些手忙脚乱。青林走了进来,“素惢,要干些什么?我来帮你。”我指着台板上的发面团,“和面。”青林麻利地和起面来,我忙完米糕上笼屉,回过头来,青林已经把重阳糕的面坯和好擀开,正往上面放豆沙和干果。
“你也会做。”我看在他说。
“那是,每天看着你们做,自然也会了,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家开饭店?”青林笑着说,“我下来时何婆婆已经起来了,她要我们弄完就去把林子里的狗带回观里,把昨晚在观里的放到林子里。”
我把卷好的面卷切成合适的形状,一个个在笼屉里码好,青林帮我把笼屉放到蒸锅上,一层层放好。虽然迟了,有他帮忙倒也还好,我觉得轻松些了。
青林似乎看出我的情绪笑着说:“没事的,能赶上,今天我们留些在这边卖吧?昨天就没卖了,水退了,多少今天卖些给老客。”
我笑起来:“青林,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儿?”
青林笑起来:“没事,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就好了,我记得你随时都得有人跟着,要不然走丢了就找不回来。安安静静时候真的安静得不得了。什么都怕,花花草草,虫子老鼠,看见就尖叫。”他边说边做事,好像自己说的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从昨天泰玺的话看来,那是非常离奇的事情。
放好笼屉,踏雪卷在椅子上睡觉,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就到树林里去把狗找回来。说是林子,其实不过是六十六棵大树,以及树木间的一些杂木,野生花草。而且一直就是六十六棵,从未多过,也没少过。蒸糕店旁边的那棵老樟树被雷劈了一半,盖在蒸糕铺上的树荫少了许多。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斑驳的路面倒也明快清爽。
青林出门抬头看看,见工人正在把路边躺着的另一半树拖走,回头问我:“我们是不是请人来看看,这树劈得可不轻。”
我看看老樟树,“是呀,我打算请人来看树木的时请教他们。”
“也是,馨玉的材料可了不得,应该请的动专家的。”青林转身往石山上走,我跟了上去。
桐桐在前面跑着,几只小狗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围着我们跑。青林笑嘻嘻地和它们逗着玩儿,在树林里和它们一起跑。我和桐桐边走边看山上的老树,尤其那棵老檀木,抓痕依然清晰可见。走到昨天踏雪变成少年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仔细看看地上,没有丝毫的痕迹,踏雪曾在这里把那个奇怪的人烧成灰。
“他应该不是人吧?”我想,“没人可以那样站在地里,半埋在地里,到底是什么呢?”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谛听还离开了。
“素惢,素惢……”我听见青林在叫我,于是站起来高声回他:“我在这儿!”
“听上去不远,快跑……”我听见嘉谋的声音出现在林子里。不一会儿,他们出现在我眼前,几条小狗欢跑过来。
“你在上面干嘛?”青林爬上来问。
“我想去看看那边水眼怎么样了。”我指着院墙后的老柏树说。
“咦,找到出水的地方了?”嘉谋爬上来问。
我点点头,带着他们来到昨天我看见村长他们的地方。从这里往下看,昨天冒水的地方,依然还在出水,但是已经没有昨天大了。
“难怪淹了,这水量可不小。”嘉谋看着翻着的水花说。
“瞧,那就是老河道了,从前围海造田时把它填上,现在挖开泄洪。”青林指着几台挖掘机正在挖开的地方。
“能行吗?怎么就填上了?”嘉谋好奇地问。
青林一笑:“听说那里就是条死水道,只有进口没有出口。正儿八经的河道在那边,就是现在的景观河那边。围海造田都得搞,所以就把这死水道填了,其实也没填,是盖上了。”
嘉谋抬眼四处看看笑起来:“才不是死水道呢,这里是源头,这水道是源头冲出来的。只是源头水干了,看起来像死水道。”
“现在看出来了,前天一夜大雨,这水又回来了。看他们干的还不错,水退了不少,明天应该可以退完了吧?”青林看着村子说:“昨晚我听阿姨说收清淤费了。”
“真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嘉谋笑起来。
“青林,怎么你也不懂事?快带素惢回去,这崖头不定都被泡酥了,别站在那儿!”村长看见站在前面的青林大声喊着,“看紧素惢,别让外地人给带走了,昨天有人跑来打听她,一把鼻子一把眼泪的,说是她亲亲的叔伯、爷奶,舅舅、亲姨、外公、外婆。这年头,什么不快,消息快!”
嘉谋噗嗤笑起来:“哎,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青林回头看着我:“素惢,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看着他们,一头雾水,自从来到这里就没人找过我,这会儿我就有了全套的亲戚?
“得,一样一样来吧,先把狗带回去。”青林转身招呼小狗,我们带着小狗回到观里。
何婆婆带出另外几只狗放到林子里,见我们就笑嘻嘻地说:“去洗洗手,来吃早饭。”
“又来麻烦何婆婆,”嘉谋笑着说,“婆婆早。”
“好孩子,早。”何婆婆说着往后院去了。
嘉谋四处打量,看着围栏里的鼎,就直直地走过去,“哪来的?昨天绝对没有!”
青林看了一眼,“还说,昨晚可把我和素惢累死了,真能装,我们真是提了一夜水。”说着也走到鼎跟前。
我看着鼎里的水晶莲,它好像长高了,还出了片叶子的样子,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根枝条。
嘉谋却是仔仔细细地看着鼎,看上面的每一道花纹,每一个突起和凹下去的造型。在我看来,那就是十二生肖和天干地支而已。昨晚放下去的小鱼不知到怎么样了,我仔细看着鼎底,怎奈光线的折射让我什么也看不清。
青林看着嘉谋的样子大笑起来:“邱公子还有没见过的器物!”
嘉谋瞪他一眼:“我也没见过你这么暴殄天物的,这是鼎,是国之重器,你就这么拿来灌满水养花、养鱼。那么大,一次铸造成型,上面的文字,可以追溯到战国、先秦。”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青林吓了一跳,看看我。我看看他,“要不,我们弄个亭子在上面?”
“你,你们俩!真是……”嘉谋看着我们气得话都说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