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鸟一笑:“好,我们去瞧瞧它拉不开什么弓。”
高空中因为赑屃它们离开,无尽的妖魔鬼怪压过来,几个大的妖怪拼命击打龙鳞甲的光盾。但它们每一次击打,只是激起一些电光雷鸣的反射,反射出的雷电反而把它们击毁。它们却还是前仆后继地扑向龙鳞甲,弄出可怕的声响。我担心它们真会击破龙鳞甲,而我却还没找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惢,别理它们,它们不过飞蛾扑火,能击破龙鳞甲的还没出生呢。”毕方鸟再次看出我的心思,“集中精力,找你想找的东西。”
也只能这样,我快步走起来,穿过一间间屋子、回廊、大殿、偏殿、亭台楼阁,虽然看见不少东西,珍宝无数,却没有一件让我觉得是我要找的东西。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越来越急,越急越找不到。
空中的一声呐喊吓了我一跳,我跑到院里抬头看,空中出现了谛听和天将,正和一群黑盔黑甲的妖怪打得难解难分。忘川边的怒吼来自无支祁,雪白的盔甲,巨大的体格,正往忘川深处蹚过去。它身上挂着的铁链所到之处,恶鬼凶灵皆冻成冰,化成飞沫消失无踪。
然而,它们的对手既不软,而其多,就像洪水般涌上来。我却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连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只会麻烦别人?不觉地问自己。
“惢,别急,这地方那么大,你要找的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件东西,也许只是一朵花,一棵草而已。”毕方鸟安慰我说。
“不,一定不是,”我环视四周都要绝望了,“这里那么大,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完啊?”
我顺着院子里的小路往另一个方向跑,却跑到了一个湖边,一个宽阔的试箭台出现在面前。这就怪了,玲珑观里有试箭台,婆婆向来不主张武力。我和毕方鸟它们学,礼仪歌舞婆婆都上心,但是不喜欢教我习武,说没必要,有狰它们就好了。
我走向试箭台,踏上它的那一刻,我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继而热血喷张。我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到了某种狂热的快感,我血液里本能的冲动,不觉的加快步伐,来到箭台中央。箭台四周出现了各种兵器,一件件都是惊天动地的神器。但是我明确地知道它们不是我要的,我要的,还没有出现。站在这些神器间,我的脚下风起云涌,我的心却异常平静,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一件。
外面的战斗异常激烈,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双方参战的越来越多,几乎聚齐了二十八宿和各路地仙。对方带来的种种凶兽恶灵也不含糊。甚至我感到一缕暗黑的神魂闯过了龙鳞甲,正奔着我来。
立在箭台,我似乎换了一个人,整个三魂七魄都回来了,凝成一个整体,因而耳聪目明,头脑清晰。
毕方鸟迎着渗透过来的暗影飞去,拦住它,挥动翅膀烈火熊熊。那暗魂也不示弱,苦苦纠缠,法力了得。
湖水突然起了旋涡,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我盯着水柱目不转睛。果然,在水柱中央立着一张弓,巨大的弓犹如新月,有着玄铁的颜色,弓弦赤红,它就像磁石引铁那样吸引我。我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旋涡,伸手抓住弓弦,在我抓住它的那一刻,它变小了,变得合适我抓握。同时旋涡也消失了,水柱落回湖里。我拿着弓立在水面,手里的弓一定是我要找的东西,看上去普普通通。就像平日里狰和毕方鸟做给我玩的差不多,我们的游戏中,射鹄是它们唯一不确定能赢我的游戏。
我拿着弓离开湖,试箭台上却没有箭!我四下里找了找,确实没有箭。空中传来怒吼,和毕方鸟打斗的暗影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而我此时,有弓却没有箭!
“惢,你不是射的好箭法?”婆婆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我没找到箭。”我看着婆婆平静的脸说。
婆婆笑起来:“对付这几个喽啰,你用不着,开弓就好。用箭,你还不把天射穿了?”
我拉开弓,空中突然安静下来,立刻又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那些黑盔黑甲的妖魔纷纷后退。毕方鸟、狰、无支祁、谛听突然出现在龙鳞上方,看着我。
婆婆微微一笑:“惢,看着忘川,向最暗的地方开弓。”说着她对高处,立在龙鳞后的二十八宿点点头,它们突然在忘川发出星光,忘川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我仔细看着宽阔的忘川,果然有一缕暗黑的烟尘在往后退。我毫不犹疑地射出那只无形的箭。整只弓和弓弦在我松开弓弦的那一刻,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一支弧形的利箭,直指烟尘,在它消失之前穿透黑暗,消失在忘川和‘冥界’夹角的远方。不一会儿,在它消失的地方,传来雷鸣般的声音,似乎那地方完全被毁了,还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把跑过来的妖魔鬼怪往里吸。不一会儿,那吸尘器一样的口子前再没有什么。
婆婆点点头,“惢,再射一支,想着永远把那地方封上。”
我再次开弓,就如婆婆所说,想着把那地方永远封起来。光箭到处,前一支箭撕裂的口子闭合起来,消失了。
玲珑观上的龙鳞甲变回贝壳坠子,回到我胸前。
不一会儿,狰、无支祁、赤团华、毕方鸟和谛听来到玲珑观,他们都奇怪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婆婆看看它们笑起来:“怎么?不认识呢,还是心里恨不过素惢拉开了弓。”
谛听立起来,显出神使的样子,“知道素惢不同,但是没想到她能拉开那只弓。素惢,真了不起。”它笑嘻嘻地看着我,“你可是让这场大战提早结束了。”
我看看手里的弓,此时它再普通不过的样子,乌黑的玄铁,通红的弓弦,没有任何雕饰,没有一点装饰,式样简洁古朴。“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谛听问,毕竟它知道三界所有的事情。
“说来话长,我也只是听说过这只弓,还是第一次见。”赤团华恢复平静,温和地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接下来各路神使和本尊会到访,够你忙的,素惢。还是先喝杯茶,要来闲聊的各位多了去。”
它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衣衫不整,它的袍子破了好几个地方。再看看其它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却拿着弓不知道怎么办。
“惢,这弓选了你,你就可以和它心意相通,赤团华说的不错,会有不少人来。一来三界交汇处的玲珑观回来,二来,都想知道这只弓的归处,很多神仙、帝君并不待见它。”婆婆看着我说,“还是想想把它收好吧。”
我看看手里的弓,想了想,既然它是从湖里出来的,那就让它回到湖里。于是我把它举到眼前,“谢谢你肯见我,帮我击败那些强盗,你愿意放回湖里去吗?”
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一道闪光过后,它从我手里消失了。我走向湖边,小湖不大,清澈碧绿,水下砂石洁白,荷叶田田,龙鲤游来游去,不见弓。
“好了,惢,它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东西,它想见你,自然会出现,你想见它,它也回来的吧?我们走,还有不少事做。我也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上次还是做客。”婆婆笑着,“我们去瞧瞧。”
“几位这边请,”一对使女出现在箭台下,模样清秀,衣着简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我们跟着她们走向游廊,来到荷池里的亭子里,主位客座已经准备停当。桌上瓜果、点心、酒水、吃食,别具心思。使女带着我和婆婆走向主位,安排其它客座落座。
大家坐定,谛听看看四围,“惢,看来玲珑观接纳你了,以后有不少事情。”
狰看看它:“干嘛?你还想把惢变成你?整日按部就班,公文、公事、文牒、竹简的?”
“可也不只是玩儿,瞧瞧你们俩教她些什么?开弓站没站相,玩儿似的。”谛听挑起毛病来。
我却看见赤团华似乎有些不支,于是问,“赤团华,你还好吧?”
它勉强一笑:“还好,没事。”
谛听看看它:“哦,确实那家伙烧了不少花,彼岸花在忘川长得慢,恐怕恢复要些时日。”
我看着婆婆,婆婆一笑,“素惢想做就做吧,在这边没人会觉得奇怪,只是你要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我只想把那些花田弄回来 。”我小声说。
“惢,你可以。”半天不出声的无支祁突然说,同时从赤团华衣服上割下半幅袍袖递给我。我向使女要来剪刀,把袍袖剪成连续的彼岸花样子,递给毕方鸟:“毕方鸟,我得请你去一趟。”
毕方鸟喝下一杯站起来,“这个得你和我一起去,你撒出去才有用,也没什么东西敢抢。”
狰也站起来,“你们先吃着,我和它们走一趟。”
毕方鸟带着我走出亭子,“来吧。”说完现出原形,我没想到它有那么大!狰抓住我飞起来,把我放在毕方鸟背上,“坐稳了。”它说着也现出原形飞向空中,毕方鸟带着我飞起来。
从空中往下看,真是一片狼藉,使者们驱赶着一些鬼魂,正在打扫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真没想到,战场会如此惨烈。
狰飞向战场,五条尾巴分出不同的颜色,它就像拖着巨大的彩虹,所到之处,一切污秽消失无踪。原先的彼岸花原野一片焦土。我拿出剪好的彼岸花洒向原野,花朵纷纷扬扬,在狰身后变成花雨落向忘川和原野。我们飞一圈绕回来的时候,又是满地花开,一眼望不到头的彼岸花殷红如血,如火如荼比从前更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我们回到玲珑观,见各路星君,神仙正聚在庭院里,说说笑笑,宴饮交谈。
我看着满园春色的样子,有些不安,就对毕方鸟说:“我们回去好吗?我说人间的玲珑观。”
它嗯了一声,“你也累了,我们回去,省得它们拉着你问东问西。”说着转头飞向另一个方向。
狰跟了过来,“怎么,不去见见各位神仙、星君?”
毕方鸟回它:“惢累了,闹不好那位不知高低的要看那弓可怎么好?惹毛了又把哪位射下来!”
狰噗嗤笑起来:“也是,想想它们害怕又想见。若,那小家伙在等着呢,和它说一声,好歹今天是出了大力气的。”
毕方鸟落在忘川边,狰把我放下来,赤团华就站在我面前。它看上去好了很多,至少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样子。见我下来,它双手抱拳:“多些复生之恩。”
我仔细看看它,确实比刚才好多了,衣缕崭新,面容有神采,“我们不是要相处很长时间?我可不想失约。”
它笑起来,“定当履约。”
“送我们回去吧,我想回人间的玲珑观。”我真的很累了就说。
赤团华微微一愣,“不回医院?你的肉身还在那儿呢。”
我才记起来,我住院了,于是点点头:“好,先回医院吧。”
赤团华一笑,带着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它伸手推向看不见的门,门开了,我看见了医院的走廊。
和它道别,我迈步走进医院,立刻听见护士在说:“早上我接班还好好的,也吃了东西,怎么就又叫不醒?这都几天了!”
“药水挂上了?”
“是呀,可是就是叫不醒,一会儿大夫查房了。”
“指标呢?”
“就是奇怪了,指标全都正常!”
“那一会儿让苏大夫来看看。”
回到我的病床前,床上躺着沉睡的我,床前趴着忧心忡忡的桐桐。我走到床前看着自己,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你再不回去,真的醒不过来了。”狰的声音让我安下心来。
突如其来的寒颤让我不觉一惊,耳朵里听见些朦朦胧胧的声音。
“今天还没醒?看来真是吓坏了,不想醒过来呢。”
“有那么些莫名其妙、没羞没躁的亲戚,谁想醒过来?”
“怎么?又闹了?”
“昨晚上, 夜半三更的跑来要带病人转院,如不是警察来得及时,这会儿怕是找不着了。”
“唉,真是,医院都拦不住,如果,素惢,如果你还想你的玲珑观,不和婆婆分开,素惢,你就醒过来,我们就回玲珑观去,在那里,谁也不敢去抢你,都是警察、武警守着。”我听见苏大夫在对我说话。
我当然要回玲珑观去,和婆婆他们在一起,这些抢我的人,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我拼命让自己动起来,尝试张嘴,可是我的脸根本不听我使唤,舌头又僵又硬。我想张开眼睛,可是我的眼皮像压着铅。我试着动身体,哪怕一根手指,让他们知道我醒着,我要回玲珑观去。我和自己挣扎着,那么累,我还做了可怕的梦,逼真血腥。
是的,我一定是做了一个梦, 惊奇与恐怖、华丽与残酷,我还开弓射箭射穿了什么,一个真实的梦,以至于我此时觉得疲惫不堪,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张开眼,张开眼你就能回家去……”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快……”
终于,我眼前有些花白的影子晃来晃去,还有绿豆桂花糕的香味儿,莲子糕的甜味儿,我是饿了吗?
“她醒了,醒了……”
一下子,我身边多了几个人,都在叫着我。
真是在叫我吗?我叫素惢?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能迷迷糊糊地看着一旁的人,隐隐约约的声音,我努力回想我记得的一切,想来想去,只有三个字,玲珑观,这个似乎很重要。
“惢,你醒了?”我耳边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转头一看,一位上年纪的婆婆正看着我,她的声音,她的相貌让我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于是我对她点点头。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素惢?”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人弯腰看着我,声音有些遥远模糊。不过,我应该听过这个声音,于是我也点点头,脑子里努力回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在哪里,出了什么事。至于其他人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声音,我即听不清,也不在意。
几个穿白衣服的人忙了一阵,说了几句似有似无的话,最后他们似乎得出了统一的结论。“反应可以,指标都不错,再看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个我听过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来,有些发闷,有些远,但是还算清楚,我想他大概是在说我。
“今天再观察一晚看看,如果没什么,我同意苏大夫的意见。”另一个声音有些呆板,他们交谈着离开了我,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走出门去。我记得外面在下雨,可是这会儿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他们前脚出去,紧接着就跑进一个人来,头上罩着白色的网帽,下面光着头,一侧裹着纱布。非常年轻冲满活力,他三步两步跑到我床前看着我说:“素惢,你又跑到哪儿云游去了?快把我们急死了。知道我是谁吗?记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还能说话吗?看不看得见?”他的声音依然像隔着什么东西传过来,但可以听清,明白他的意思。
我叫素惢,我确定。我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我依稀记得他,还有老樟树、蒸糕铺。陡峭的台阶上石房子、门头上黑瓦猫、门楣上挂着牌匾“玲珑观”、大殿、偏殿、壁画、雕塑、老桃树、古汉莲……
“她能听见你,也别太急了,青林,让她缓缓,突然醒过来,一下子难以适应的。”那个叫苏大夫的人走进来,站在大男孩身后,小声对他说,“她的记忆本来就不全,突然一下子全记起来可不是好事,让她慢慢来。”
男孩回头看他一眼,“哦,好吧,她会不会什么也不记得了?”
苏大夫走上前来,仔细看着我,突然一笑:“不会,那样的话,这会儿只怕又大喊大叫难以控制了。这倒是个好现象,她可以承受一些事情了。”
男孩像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您说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不想她留在这儿,昨晚没抢成,保不齐以后偷不成。”
“这话怎么说的?”婆婆转头看着他问。
“我听我家司机说,见他们在村里打听,明白拆迁无望。可是又动了其他心思。听那些嚼舌头的老太太说素惢的蒸糕铺一年要赚十几、二十万,我家生意有她一份。昨天还跑到我妈那儿去理论,热闹着呢。”
苏大夫惊讶地看着他:“真是这样?我是说素惢和你家生意?”
男孩点点头,“是,当初素惢妈妈和我妈妈从推着小车卖早点、小吃开始,慢慢才开了店,她妈妈去世前,把她的份额给了素惢。正因为这个,我那些叔叔、伯伯才没能插进来。这会儿和这几个素惢的亲戚,正是瞌睡遇到枕头,狼狈为奸。”
“那回到玲珑观素惢不是同样有风险?”苏大夫严肃地说,“我不认为素惢和她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在一起,对她的病情会有好处。”
“我的门槛,哪能谁想进来就进来,大夫,您放心,素惢在玲珑观绝对安全。”婆婆突然开口,“我带了几个弟子来,没事的。”
苏大夫看看站在对面的狰笑笑:“那就最好,我希望素惢一直和您生活在一起。这些年一直好好的,还有进步,可以说是奇迹,婆婆。”
“那也托您的福,您照看得也好。”婆婆微笑着说,“您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带惢回去?”
“今天观察观察,明天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其实她身体很好,只是自己不想醒过来,既然醒过来了,那就回到她熟悉的、觉得安全的生活环境比较好。”苏大夫笑笑说,“我先查房去了,婆婆您忙。”
狰送苏大夫出门,关上门转身直接走到我床前:“惢,起来,我们玩儿去。”
婆婆在她背上拍了一把,“就知道玩,昨晚都快把人抢走了!”
“我记着呢,趁我不在下黑手。”狰淡淡地说。
“素惢,你记得我吧?能说话吧?”那个叫青林的男孩不理她们的交谈,坐在床前看着我说。
我记得他,我记得我们一起被人打伤了送到医院来。那些人自称是我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