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我问踏雪:“真的?”
踏雪坐在井边看着我:“你说呢?”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胸前的坠子,它还在,低头看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粉色贝壳,泛着淡淡的珠光,我小心地把它塞进衣领。
提起桶扔进井里,很快就听见水声,拉起来,满满一桶水,没有什么特别。我捧起一捧,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没什么不同。
踏雪哼了一声,“放心吧,这水没什么,你以为你还能是婆婆?能熬出定人来世的汤?笑话,自大也得有限度。”
没事就好,我提起水桶,把水倒进乘着梅子的大盆里,水没过梅子。看看太阳,应该不早了,该去厨房做午饭。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想着早上的事,一下子真是分辨不出,哪件事是真的,哪件事是假的。
正想着,我的电话响起来,那头馨玉说她和泰玺在一起,图书馆的资料让人失望,一早上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玲珑观真是太特别了,问嘉谋和青林过来没。刚才看手机,怎么说这边被水淹了?我听着她一连串的问题,努力把今早的事情理清楚,却越想越糊涂。最后,我只能简单地告诉她,我们好好的,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午饭,我正做呢多做点儿就是。馨玉一口答应,说再在图书馆里也找不着什么,不如过来帮着绘图、做笔记什么的。
我心神不宁地做好午饭,去前面叫青林他们过来吃饭。嘉谋听见我让他们过来吃饭,看着我说:“素惢会做饭?”
青林奇怪地看着他问:“素惢怎么就不会做饭?早上的糕还是她蒸的呢。”
嘉谋吐口气:“真是小看你了,素惢,学得一定很辛苦吧?”说着和我们一起往后院走。看到簸箕里晾着的梅子,他笑着问:“素惢,你真要酿酒?”
“学学总是好的。”青林笑着回答,“素惢做的饭蛮好吃,虽然看着简单。不过很好吃。”
正说着,挂在月门前的铃铛响了起来,我对青林说:“馨玉他们到了,麻烦你去开门。”
“吃口真好,赶饭及时。”青林笑嘻嘻地转身出去。
我走进厨房,把饭菜端出来,看见嘉谋在井边对着井口发呆,正想叫他,桐桐忽地从梅树后跳出来,吓了他一跳。
看清是桐桐他笑起来:“你这家伙,哪儿去了?吃饭才回来。”
“别让他到井边去,”踏雪在我身边说,“跌进去就麻烦了。”
我看看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对嘉谋说:“能帮我把碗筷拿出来吗?”
嘉谋走过来:“行啊,在哪儿?”
“在进门右边的柜子里。”我把托盘里的菜一一在桌子上摆好,青林就带着泰玺和馨玉走进来。
“真好,那么香。”泰玺笑嘻嘻地走过来。
“先洗手,那边。”青林指着厨房边的自来水台说。
泰玺和馨玉走过去,边走边说,“还没进来呢,就那么热闹,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的。怎么一晚上,就有人疯了,又捉住逃犯。这拆迁还真是热闹。”
“你们怎么进来的?”看他们坐下,嘉谋笑着问:“我来的时候是站在挖掘机上。”
“哦,我们骑自行车,跟着那只猫猫进来,它好像知道路,哪里水浅好走,”馨玉笑着,“它可真聪明。”
“哪只?这里有两只猫呢。”青林端着碗问。
“咦,就是昨晚的那只,踏雪啊。”泰玺看着青林说,“我们没见过另一只,什么样儿?”
青林咽下嘴里的饭,“煤老板。”
“什么?”嘉谋看着青林问。
“另外那只猫,煤老板。”青林一本正经地说。
馨玉噗嗤笑起来,“怎么取这么个名?”
“别乱说,它叫瑞乌,什么煤老板。”我看青林一眼,“别乱叫,它会不高兴,它可是只玄猫。”
“玄猫?就是故事里驱魔辟邪的玄猫?”嘉谋好奇地问,“在哪儿?怎么没见到?”
“煤老板一早和婆婆出去了。”青林忙着吃,简单地回答。
“玄猫的话,你就不能这么乱说了,青林,人有名字,瑞乌,很好听。”嘉谋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青林抬头看他一眼,“你见着就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全身黑,油光水滑,泛蓝光,金绿色眼睛,黑眸子,还带一只金铃铛。真金白银的金铃铛。不是煤老板是什么?”
“那就更应该叫瑞乌了,”泰玺笑着,“祥瑞呢,压住煞气。”
“怎么你也好这口?”馨玉看着他问。
“没,一早上翻故纸堆闹的。”泰玺端起碗来,“我是饿了,没想翻书还是很累人的,素惢的饭又做得那么合胃口。”
看着桌上婆婆教我无数次才学会的三四样小菜,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烦恼。
吃完饭,我忙着收拾,让青林带着他们到前面去拍照、画图。
“咦,怎么梅子就洗好了?”嘉谋奇怪地在院里问。
我出去一看,刚才还在盆里的梅子,这会儿已经在簸箕里摊开,在太阳下晒着。旁边忙碌着个上年纪的婆婆。
“何婆婆,好久不见,你过来了,我们都不知道,真对不起。”青林忙着和梅树下的婆婆打招呼。我看着她,她有些不一样了,她的身形隐隐约约有一只丹顶鹤的样子又好像不是。
“没事,没事,好久不见了,你是青林吧?都长这么大了,一表人才,大小伙子了。”何婆婆笑嘻嘻地说:“这是素惢吧?也长大啦,那会儿还是个小丫头呢。”
青林笑起来:“是,素惢,这是何婆婆,婆婆的本家姐妹,她来过几次,你记得不?”
何婆婆走到我面前,端详着我:“素惢也是不容易,你婆婆说要出门几天,怕你害怕,叫我过来和你做伴呢。”
我依稀记得,在我母亲去世时,过来和婆婆一起操办的,就是这个何婆婆,“婆婆好,谢谢婆婆过来。”
“好,好,好,素惢真长大了,和朋友出去玩儿吧,这里交给我。”何婆婆和气地和我说,她身后还有几个半大的童子,分列两旁。看看青林和嘉谋他们,看来他们看不见这几个童子。要不然早就叫起来了,几个童子衣着打扮可不是寻常模样!坐在井边的桐桐是谛听的样子。于是,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忙着带青林他们往前院走。
我们走进大殿,嘉谋忙着对泰玺、馨玉解释他在干的事,青林接着临摹圣坛上细致的雕刻,他画得十分逼真。
“你们都做那么多了,我们在图书馆,可以说一无所获。真是什么记录也没有。只是地方志里提过一句,这个村子在很久以前是举行春祭,上巳节的祭祀就在这地方。那时这里有条河,如果记录不夸张的话,这条河相当宽阔。”泰玺看着满墙的壁画说。
“是真的呢,如果这壁画和嘉谋说的一样古老的话。”馨玉轻声说。我们回头看着她,她正在看大殿东南角接近顶上的壁画。我们走过去,看着她看的地方,那里赫然绘着各路神仙在一条河边宴饮,游乐,乍一看还以为是曲水流觞图。细看,全然不是,那是一幅春祭图。天上人间一条天河之隔,人间祭祀、出游。天上同样歌舞宴饮,一派逍遥景象。
“真是……难怪稍微一挖,村子就被淹了。”嘉谋轻声地说。
“好吧,这里你和青林弄,我们不大懂,林子里我们去。花花草草的,我昨晚看了不少。”泰玺吸口气,“就今天、明天有时间,一起分头弄了吧,看他们迫不及待的挖坑,我们还是快些好。”
“我和你们去,”想起早上踏雪的话,那蜈蚣的内丹还藏在树林里,经历了这么些奇怪的事情,我还是信其有的好,“林子里每一棵树我都熟悉。只是不知道那棵合适你们的要求。”
“也好,带上桐桐,遇上乱七八糟的陌生人,就让它咬。”青林看着我说。
“哎,怎么在你这里,好像满世界都是坏人!”馨玉笑起来。
“来过一波了,满嘴儒释道的骗子!”嘉谋拿着卷尺测量壁画里人物的大小。
“那几个被抓走的骗子是到这里来的?”泰玺吃惊地问,“这么知道这里的?”
“我们先去拍照,收集样本,回来再说吧,不然,天黑了光线就不好了。”馨玉对泰玺说,“该来的会来,哪儿会有不透风的墙。”
“好吧,我们先去林子。昨天问的人怎么说?”泰玺问馨玉问。
“这就是我今天要拍照片的原因了,还要样本。昨天我把图片传过去,他说如果不是我P图,那就是世纪大发现。咬定是我没大没小P图逗他玩。”馨玉拿着相机往外走。
“我来拍!”泰玺一下子来了精神,跟着我们往外走。
我带着泰玺和馨玉从偏殿旁的小门走进树林。午后的太阳虽然很热,但是一进树林就满目清凉。直洒下来的阳光被枝叶分散开来,在树干、草丛中形成好看的光影,昨夜的大雨,让地上铺了一层初秋早落的黄叶,在阳光下晒了一早上,此时踩在脚下喳喳作响。
桐桐走在我身边,认真地东嗅嗅西闻闻,踏雪在草木间跑来跑去。连馨玉都看出些什么来,笑着问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啊?踏雪在找什么?”
我看看树枝上的踏雪,“有时候是追虫子。村子拆迁,有好多东西跑过来。”
“够它忙的,不过,它在的那棵树好特别。是什么?”泰玺看着龙女花问。
“就是它,龙女花,它旁边是棵珙桐。”馨玉小心地放好脚架,搁好相机,开始认真地给树林里的树木拍照。泰玺好奇地翻着馨玉带来的一大包摄影器材,嘴里啧啧地叹着:“真了不得,这么齐全。看这包东西,还以为你是专业人士。这么齐全的,我只见过我爸的。”
馨玉看着镜头说:“你爸不是新闻记者?怎么也带这些?我以为他们会带灵巧,轻便的。”
“那也得看去干什么,上次见他去拍野生金丝猴,那些装备,只比你今天有过之无不及!”泰玺拿起一个小一些的相机,随即拍起来,“真是了不起,名牌就是名牌。”他随意按着快门边说。
“咦,”馨玉没理他,而是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檀木,看了看,又低下头去看镜头,“真是!有人砍树?”
“什么?”泰玺抬头看着她问。
“我刚才在镜头里,看见一个像镰刀似的东西。可是没人啊,你瞧,是不是有道刀砍过的印子?”馨玉说着直起腰来。
泰玺凑过去看着镜头,“真有印子,看着还新鲜。”
我看看身边的桐桐,它看我一眼,往那棵树走过去。我跟过去,果然在那棵老紫檀树的树干上留着新鲜的印记,但不是刀砍的,像是什么东西抓的。抓痕对称地排列在树干两侧,像是攀着树干往上爬的样子。踏雪从另一棵树梢上,窜过来,就在我面前,头冲下,倏地一下钻进地里不见了。在它跑过的地方,抓痕也不见了,只留下馨玉他们看见的那一道。
馨玉和泰玺扛着器材走过来,“真可惜,这个可是棵紫檀,也是绝无仅有的东西了,看起来得有上百年了。”馨玉放下带着脚架的相机,抚摸着印痕说,“真是得快,不然估计留不住,我知道别人也会知道的吧。”
泰玺绕着紫檀树走了一圈,“这就是紫檀?真是不说看不出,味道也好闻,但是不像檀香味儿啊?”
馨玉笑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的檀香味,你闻过的那些是化学仿制品。”
泰玺好像没听见,摸着树干自言自语:“这得值多少钱啊!”
“无价之宝!”馨玉斩钉截铁地说,“保护区有一棵都不得了,它还这么大。”
泰玺回头看着馨玉问:“你没弄错?”
馨玉撇撇嘴,“我家传的是中医,这些是基本常识,连药材都不认识,算什么中医?”
泰玺转头看着我:“素惢,你可是大富翁了,守着座金山!”
“不是我的,是玲珑观的,这些都是。我只是住这里。”我看着他奇怪地表情,尽量解释我的处境,“这些东西在这里好久了,我能在这里不过几十年而已。”
“想法倒是独特。”泰玺笑起来。
“很正常啊,素惢这样的想法,要不是这样,这些树早就没了吧?”馨玉认真地边拍照片边不以为然地说。
“人人要像你们这么想就好了。”泰玺看着树干说:“瞧瞧这刀印,砍得多深!”
“所以说,我们得快些才是。”馨玉不停地按着快门。
当我们从树林回到玲珑观,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偏西,良好的光线,让馨玉十分高兴,她拍了一阵那棵老旱莲树。泰玺拿着手里的相机一帧帧地过他拍到的东西,十分认真。
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应该是行得通的,心里也就安定不少。我让他们在前院休息,自己去后院端茶过来。
刚过月门,何婆婆就端着托盘走过来,见我笑着说:“素惢,累了吧?我给你们泡好茶了,还有点心。”
我接过托盘忙着说:“谢谢婆婆,您才来就让你这么忙,一会儿我就来做饭。”
“哪儿的话,素惢那么懂事,怎么不见踏雪?”何婆婆突然问。
“它还在林子里吧?追着什么东西去了。”桐桐突然接话,“素惢,你先过去,我一会过来。”
我只好端着托盘往前边去,看来桐桐是有话要和何婆婆单独说。
前院里馨玉已经把嘉谋和青林叫出来,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拍到的照片给他们看。解释着各种植物花草,青林听得满脸不信,他从小看到大的花草、树木还有这等来头。嘉谋好奇地接过相机,一帧帧地看着馨玉拍的照片。时不时问馨玉几个专业的问题,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他更加好奇了,“真是了不得,玲珑观这么小,却有这么多了不得的东西。”
馨玉则拿着嘉谋的相机认真地一帧帧看,“果然不同,这些壁画,又多又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不懂门道的还以为是即兴而作。但是被你这么一拍,一帧一帧的都是故事,穿起来就是完整的神仙谱了。”
“哦,这个都看出来了?”嘉谋好奇地在她身边坐下,停下手里的记录,看着她手里的相机,“我还以为只是我感兴趣呢。”
我放下托盘,斟上茶,“来喝杯茶,一下午都累了吧?”
泰玺突然抬头看着我:“素惢,如果不是人人那么说,我可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只是不太爱说话罢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啊,你希望素惢有什么不同?”青林端着茶看着他问。
“就是,不说真的看不出来,自闭症应该是很不同于常人的吧?”泰玺不依不饶地说。
青林笑起来:“那也是有轻重的,素惢的情况好些,治疗也及时,所以她能对付一些常人的问题。”
泰玺看着我问:“素惢,你平时除了看人看见色彩、闻到味道以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画画吗?我记得我爸做过这方面的报道,说绘画对缓解情绪有好处,你画画吗?”
我看着他摇摇头,“不画。”
“你想不想试试?我记得我爸拍过那些画,很特别,有些还吓人。真想看看你的画。”泰玺看着我说。
我看看几个看着我的人,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没学过,吓人的话还是不是画吧。”
馨玉笑起来:“你的画吓人就好了,那就多画几幅,办个展览专门给杜霄霄她们看。”
“人比人气死人,算了,杜霄霄那种人,离远些,别理她们。”青林哼了一声。
“噢,这个桂花糕!”泰玺拿着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这是……我吃过最好的!”说完把嘴塞得满满的。
青林笑起来:“真的,何婆婆做的桂花糕、莲子糕可了不得。”说完也拿起一块吃起来。
馨玉笑着拿起一块:“泰玺,别噎着自己。”
“太急的话,尝不出好味道的吧?”嘉谋端着碟子,用叉子叉起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品着,“和这茶,真是绝了,素惢,谢谢你。”他直接坐在毡子上,两只脚在悬在地台外,“我喜欢中式院落,就像玲珑观这样的。房子建在高台上,不潮湿又接地气,阳光充足,视觉通透。三五个朋友,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多好。”
我们都不觉一笑,赞同他的说法。
青林端着茶:“是有些舍不得呢,我们这么一来,如果成了,玲珑观只怕没有那么安静了。”
嘉谋回头看他一眼,“就那么扫兴,让人幻象一下不好吗?不过说的也是,但是呢,也不是没有办法。这里太古老,也有好多说不过去的地方。又不大,不合适对外开放,加上外面的古树,这棵旱莲。我们弄成了,搞不好还有武警站岗了。”
泰玺嘻嘻笑起来:“邱公子想自己玩儿,还弄出这么些说头来!那个时候。只怕连素惢也进不来了吧?”
“得不偿失!”青林笑起来。
“真是……”嘉谋自己也笑起来,我们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