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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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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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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家国》连载

第八章

7

汉民看书看累了,伸了伸懒腰,想出去走走,放松放松,这念头刚一起,汉生就撞门进来了,汉民赶紧又低头看书,躲避着汉生的目光,出去走走的念头像水汽一样蒸发了。

汉生走过来,大咧咧搂住汉民肩膀,道:“走。”

汉民故意把眼睛钉在书上,道:“干什么。”

汉生喜滋滋道:“给你看个好东西。”他不由分说,拽着汉民胳膊就走,汉民性子温和,不是那种拂逆别人的人,只得跟着汉生。

到了汉生屋里,汉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精致的弹弓,那弹弓做工很考究,木材的纹路就像专门为这弹弓而生长的,齐齐地顺着木柄而下,木面光洁,很是好看,汉生顺手用绸布擦了擦弹弓,就把它递给汉民。

汉民一开始只是有点新奇,等他拿上弹弓,翻来覆去地把弄一阵,竟有点爱不释手了,要说这世界上,不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什么宗教,什么习俗,什么性格,只要是个男人,他就没有不热爱“武器”的,你见没见过哪个男人对“武器”无动于衷,那真是不可想象。

汉生道:“试试,试试!”说着,他在两丈外,摆起一个两指宽的小木桩,给弹弓中装上石子,自己先来了一发,“咻”的一声,第一粒石子打出,小木桩丝毫未动,汉生又装上一粒石子,递给汉民,道:“你来!”汉民眯着眼拉着弓,瞄了大半天也没打,汉生不耐烦了,道:“你瞄到明年,就能打中了吗?”话音刚落,汉民把石子打出,“当”的一声,小木桩应声倒在地上道。

汉生赞叹一声:“哎哟?挺厉害啊。”

汉民咧嘴笑了,汉生问道:“下午我们去替天行道,你跟我们一起。”

汉民迟疑道:“你们?”

汉生道:“就上次那些人呐。”

汉民摇摇头道:“我不想去。”

汉生拍拍汉民肩膀,道:“你不要怕,他们都听我的,你入伙,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汉民道:“我入伙?”

汉生道:“当然了,一切听我的就行。”

汉民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弹弓给汉生递回去,汉生没接,问道:“干什么?”

汉民道:“还给你。”

汉生大咧咧一摆手,道:“还什么还,送给你了。”

下午,一帮少年聚到了一起,都打量着汉民,汉生十分威严道:“别看了,你们都听着,以后,汉民是自己人。”

汉生转头对一少年道:“米换,东西呢,买来了吗?”

米换从身上拿出两挂鞭炮,道:“生哥,有!”

汉生道:“面换,你爹的东西,都偷上了吗。”

面换左手拿着一块木板和一把锤子,右手摊开,里面是一堆铁钉,他道:“这东西家里多的是。”

汉生道:“喜风,我叫你办的事,办了没有?”

叫喜风的少年挠挠头,支吾道:“办了,生哥,他家老妈子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我拿给她二十块,她说什么‘鬼头鬼脑的小东西,想害我’,然后就把钱和泻药都收了,转身就走,可也没说到底干不干……”

汉生沉思了一下,道:“嗯……那还是有谱……”

喜风从怀里掏出一摞大洋,怯生生递给汉生,道:“生哥,还剩三十。”

汉生满不在乎道:“你们几个分了吧。”,除了汉民没动,其余一群少年都围过来分钱,喜形于色。汉民好奇地想着他们对话之下所隐藏着的迷局。

于是,汉生带着一帮少年悄悄爬上郭财主家院墙,潜伏在房顶上,偷偷望着下面的动静,汉民悄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承源拍拍汉民,道:“什么我们,是咱们!生哥不都告诉过你了,替天行道嘛。”

汉民道:“为什么?什么意思?”

汉生扭头道:“冯壮,郭财主这个王八蛋是怎么欺负你妈的?”

冯壮道:“生哥,我没看见,不知道啊。”

汉生有点气:“放屁,你怎么不知道,你昨天怎么说的。”

冯壮好像刚理解,道:“噢,昨天我进去时候,郭财主这个王八蛋喝多了,正准备脱裤子,我妈推不动他,我见了就喊了一嗓子,他这才跑了。”

汉生转头对汉民道:“听到了吧,我们是来给冯壮报仇的,郭财主那个王八蛋不是爱脱裤子吗,就让这个王八蛋他妈的脱个够?”

汉民凝神想了一下,百思不解道:“这……和郭财主他妈有什么关系呀?”

汉生无奈道:“你到底会不会中国话?”

汉民道:“会啊,我母语是日本语,可舅舅从小也教过我中国话,我基本会说,我……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承源笑道:“他没教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汉民想了一下,道:“没有,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

汉生不耐烦了,道:“这跟郭财主他妈没关系,郭财主他妈的,就等于是郭财主,懂不懂?”,汉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懂的太少了,见汉生态度不好,也不敢再问下去,旁边一帮少年都捂嘴笑了起来。

汉生忽然“嘘——”的一声,只见郭财主步履维艰,捂着肚子从门外回来了,少年们急忙伏倒。

等郭财主进了门,喜风觉得办成了这件画龙点睛的事,有点得意,轻声笑道:“生哥,怪不得咱们等不到他,原来他已经在茅厕了,这才回来。”

汉生对喜风竖起大拇指,道:“干得漂亮。”

汉民根据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已经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的大致脉络,他正在沉思呢,而且,他一思考起来,常常会忽略周围的动静,完全没注意大伙都说了些什么,米换忽然拍他肩膀,他才从思考中抽离,米换把鞭炮递给他,道:“就交给你了。”

汉民一愣:“嗯?什么?”

汉生道:“我刚安排你没听?”

汉民支吾道:“我……没注意……”

汉生道:“承源,你再给他说一遍。”

承源耐心地解释道:“等会儿,你就听生哥命令,生哥一说扔,你就点鞭炮扔茅房里。”

汉民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犹豫片刻,道:“这事我干不了。”

汉生瞪他一眼,道:“你说什么,怎么干不了?”

心里明明有无数正当理由,可汉民却说不出合适的,只能小声道:“我……我不敢干。”

汉生道:“干一次就敢了。”

汉民问:“为什么要我去?”

汉生道:“用戏文的话说,你得纳个投名状。”

汉民不解道:“纳个投名状?”

承源道:“投名状嘛,林冲投奔梁山,人家叫他下山杀个人头回来,才让你入伙,这才证明你的诚意啊,入伙都得纳投名状。”

汉民沉默着,不置可否。

汉生指了指其他人,道:“你问问他们,哪个没纳过投名状?就等你一句话,干不干?”

要在平时,汉民一定拒绝,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可能去干这么出格胡闹的事呢?但今天不同了,现在是千钧一发,他和一群胡作非为的少年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他又不小心想起了汉生的“赠弹弓之情”,他动摇了,汉民这样的人,一旦开始摇摆不定,那就离答应不远了。

承源又煽乎了一把,道:“又不叫你像林冲似的,杀个人头回来,就叫你放个炮而已,你这个也够容易的了。”

汉民红着脸点点头,道:“好吧。”

汉生鼓励道:“不错!兄弟们,郭财主这个王八蛋,净干坏事,咱们今天就替天行道,替乡亲们除了这一害!”

这么一说,汉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干一件好事儿似的。

米换道:“生哥,报仇雪恨!”

汉生道:“没错,一直以来,他对咱们兄弟极不尊重,咱们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快看,来了来了,跟我来……”

郭财主弓着腰一路小跑,进了院外的茅房,汉生几个也蹑手蹑脚跑到茅房外,汉生挥了挥手,米换等三个人快速拿出木板,贴到茅房的门缝上,三下五除二,钉死了门,郭财主觉得不对劲,在里面一个劲儿喊:“诶?谁呀!干什么这是?缺德了吧?到底谁?哪个混账东西!”

汉生朝汉民使了个眼神,汉民笨手笨脚走上前,犹豫着要怎么做,忽然,毫无征兆地,喜风从后面点着了鞭炮,汉民吓了一大跳,鞭炮掉到了地上,汉生眼疾手快,抓住鞭炮另一头,一把甩进茅房里,顿时,里面传开了郭财主鬼哭狼嚎的叫骂声,几个孩子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只有汉民,就顾着紧张了,他哪有心思笑,他手上还有一板鞭炮,局促不安地望着汉生,盼望他就此收手,也免得自己再增内心负担。

汉生没那么细腻的心思,他又用眼神朝汉民下指令了,喜风这次点火前拍了拍汉民,算是让他做好了准备,火一点,汉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闭着眼用力一甩,一卷鞭炮划着弧线到了茅房里,这回,鞭炮的声音是闷闷的,很显然,汉民很精准地把鞭炮到了茅坑里,想到那种屎尿爆飞的画面,一群少年笑得肚子疼。

鞭炮声停了,郭财主不停嚎叫,声音越来越尖利,他在茅房里拼命砸门,终于惊动了郭财主的家丁,汉生低喝一声:“跑!”这群少年立马疯一样逃窜,用“作鸟兽散”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跑着跑着,喜风忽然停下来,汉民的同情心要求他也停下来,回头问他:“怎么了?”

喜风焦急道:“我的钱跑掉了,四块钱全没了!”

汉民停下来帮喜风一起找钱,就在这时候,郭财主的家丁赶到,抓住了汉民,喜风则十分机灵,在家丁快赶到之前,一溜烟跑掉了,汉民惊惶地找寻着他的“梁山”,发现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影啊?

等到“危险”过去,汉生知道汉民被抓走了,暗骂:“真他妈笨,这都能被抓,废物,妈的。”骂归骂,他立马潜回郭财主屋外,伺机营救,可哪有机会?汉民被郭财主严密“羁押”着,一直等到泻药的劲儿过去了,没什么可泻的时候,郭财主才拖着汉民以及自己那憔悴不堪的肥胖身子,找上玉富煌的门来。

日头就要落下,眼看饭点到了,两个孙子一个都没回来,玉富煌正背着手在门外徘徊着,真是望眼欲穿呐,望来望去,就望到了郭财主和家丁带着汉民来了,他大感惊诧,等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严厉地盯着汉民,问道:“属实吗?”

汉民点点头,脸红到他脖子根上,他哪经历过这种责问啊,他从小就是乖孩子,大人们别说没训斥过他,就连大声对他说话都罕见,他现在只觉得羞愧难当,一阵阵羞惭的热血冲着他脑门,眼前天旋地转,他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

玉富煌也不数落他,而是厉声道:“去影壁前面跪着去!”这对此刻的汉民来说,无疑是一个解脱的信号,只要别冷言冷语奚落他就好,他宁愿承受肉体上的惩罚,减缓心里上的折磨。

事情处理完了,郭财主走了,玉富煌也基本知道了,闹事的是一群,不是汉民一个,他来到影壁前,深深望着汉民,他心里明白得很,是汉生干的,汉民不过是个“从犯”,或者,汉民根本什么都没干。

玉富煌问:“郭财主说了,我也都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是不是?”出人意料,汉民默然望着地,什么也不回答玉富煌。

玉富煌道:“你不愿意说出来,好,那我问你,你干了什么?”

汉民道:“我放了炮。”

玉富煌又迂回到原来的问题上,道:“你自己干的,还是别人叫你干的?”

汉民道:“我自己干的。”

这个时候,汉生轻手轻脚回来了,刚从影壁露了半个身子,玉富煌就发现了他,道:“汉生,回来了?”

汉生来不及躲了,虚笑着走出来,道:“嗯,爷爷。”

玉富煌又转过头,问汉民:“这里面有没有汉生?”

汉民只是轻轻摇了摇低垂的头,汉生心里“有谱”了,既然汉民都摇了头,他自然要统一口径,更何况,他被抓是因为他“笨”、“不机灵”,都得自己担着,汉生可不打算为汉民的“笨”买账。

玉富煌问汉生:“郭老三家的事,你参与没有?”

汉生一副茫然的表情,道:“什么事啊?”

玉富煌眯着眼问道:“把郭老三整那么惨,你不知道吗?”

汉生无辜道:“您说什么啊爷爷,我上哪儿知道什么去。”

玉富煌“服气”地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孙子!”说罢背着手回屋去了。

当夜,玉富煌和张氏躺在床上,正在聊这件事,玉富煌笃定道:“我活多少年了,什么人没经见过?我看一眼,就明白个大概,看两眼,就八九不离十,看三眼,就什么都瞒不了我。”

张氏“噗嗤”笑了,道:“那你真成了老妖精了。”

玉富煌严肃道:“我肯定,这就是汉生唆使汉民干的,他俩倒好,合伙瞒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跟我玩儿上苦肉计了。”

张氏道:“按说不能啊,汉生的性子,淘是淘,闹是闹,可该担当时候,他也敢担当,不是那种爱耍奸耍滑的孩子呀。”

玉富煌道:“他以前担当,不能代表以后担当。”

张氏道:“人哪有变化那么大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玉富煌道:“可情况不同了,现在汉民回来了,汉民这孩子老实,不争不抢,品性淳厚,我怕是怕汉生从此就欺负住汉民了,要是手足之间还互相欺压,这两个孩子,就完了。”

张氏道:“我看不像啊,有那么严重吗?”

玉富煌不满道:“你能看出什么来,妇人之见。”

张氏生气了,道:“就不爱听你这话,我嫁给你时候,也是读书人家的闺女,论见识,也不比你差,我是现在什么也不懂了,那还不是因为操持你一家老小?你天天就会写那些破字儿,你那些儿啊女啊孙啊的,谁给你带?谁给你管?现在嫌弃我了?”

玉富煌适时地闭嘴了,他明白,女人连珠炮一样埋怨起来的时候,说任何话都是拱火,等于无形之中鼓励了她继续下去,只有“真诚地”闭嘴,才是“熄火”最有效的办法。

张氏责问道:“怎么不说了?”

玉富煌叹气道:“你说得有理啊,我说错了。”

张氏“哼”一声,两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张氏挟“胜利之威”,推了玉富煌一把,以居高临下的口气问:“说说想什么呢你?”

玉富煌道:“哎,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兄弟关系本就来之不易,更何况还是孪生兄弟,多难得啊,可是,汉生这个孩子,习惯了称王称霸,他眼里没有别人,不懂得珍惜啊。”

张氏道:“以后长大了,慢慢就好了。”

玉富煌道:“我看未必啊,从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些趋势来,人的品行一旦形成,那是根深蒂固的,就算长大能改,也是改表不改里,我最担心什么,这自古以来啊,兄弟之间,最忌讳四件事,欺、压、争、斗,弄好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弄不好,就是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历史上,大到国家,小到庶民,都是这样,佳话典故比比皆是,教训也是层出不穷,现在,有了这样的苗头,就不能大意。”

张氏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玉富煌惆怅道:“我打算?哎……我也是一筹莫展,没什么好办法,汉生这孩子,桀骜不驯,叫人无处着手啊……”

就这样,一对儿老头老太,叹了半夜的气,才睡。

8

郭财主那件事之后,汉民就再没主动找过汉生,即使免不了碰到汉生,也是低头匆匆走过,那种委屈、失望,一度带给他巨大的挫伤感,让他对同龄人间的交往产生了恐惧,他开始逃避,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愿意走出去了。

倒是汉生,他摸准了汉民不会发脾气这一点,汉民越躲着他,他就越往汉民身边凑,汉民越不想理他,他就越要招惹汉民,汉生很有点“得寸进尺”的功夫。

那天正是白露时节,太阳不那么暴躁了,它柔和下来,屋外天蓝蓝,舒服得要命。早饭后,汉民在自己屋前伸懒腰,汉生从一旁过来,搭住他肩膀,汉民匆匆看他一眼,然后把身子从汉生手臂下抽出来,回屋坐定看书,汉生跟进来,在汉民眼前晃来晃去,可汉民纯粹当他是空气,看都不看他一眼,汉生盯着汉民手里的书,心里突突冒火,他想:“他妈的,小心眼儿,给你脸,你还没完没了了?就他妈知道看看看,这些烂书,老子一把火给你烧了!”,汉生大皱眉头,邪念丛生。

中午,趁着汉民不在屋里,汉生悄悄摸了进去,准备“报复”一下汉民,桌上、柜上摆放的书琳琅满目,但还不是全部呢,他知道汉民的书箱里还有一大堆书,虽然他平时就知道汉民书多,但真到偷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那个“多”,他一边翻一边想:“真是他妈有病,天天看书,无聊不无聊,这么多书,看到哪辈子去,神经病。”全偷走显然不现实,那么多书,他不知道该偷哪本,他翻来翻去,看到有不少日文书,基本上都是汉民从日本带来的,汉生看着书本上那些日本字,歪歪扭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怎么瞧,都觉得十分讨厌,他像捡垃圾一样,把十来本日文书从书堆里挑出来,抱着就跑。

下午,汉生故意在汉民门口晃,得意地想,哼,老子就在这儿晃,有本事你就别来问我,急不死你。汉生想的没错,汉民发现丢了不少书,的确焦急,他四处翻找,一抬头,正碰到汉生在窗户外面游荡,心里便怀疑起来,这事说不定与他有关,可汉民无凭无据,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怀疑汉生,更何况,他也不愿和汉生过多交流,总之,这事跟汉生无从问起,又或者,他内心本来就拗着股劲,问谁都行,偏偏就是不向汉生开口。

汉民找寻无果,反而不急不躁坐了下来,读书让他明白一些道理,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这样,你费尽心思去找,总是落空,总不如意,等什么时候你累了,不找了,那东西反而自己找上门来。

汉生等了半天,结果发现汉民一屁股坐下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效果,他又在外面转了半天,见汉民毫无反应,他自己先急了,厚着老脸进来,问:“刚找什么呢?”

汉民没抬头:“书。”回答得简单而有力度。

汉生故作姿态,问:“找到了?”

汉民摇头:“没。”更有力度。

汉生顺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道:“我知道你的书在哪儿。”

果然,你费尽心思找不到,决定不找了,那东西反而自己找上门来!看!这简直完美印证了书中的道理,汉民头一个反应就是兴奋,那是一种知识被兑现的感觉。汉民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厌烦,讨厌汉生的姿态,讨厌汉生的口吻,讨厌汉生乱碰他的书,包括现在,总之,他讨厌汉生整个人,像讨厌苍蝇那样。

无论内心多么厌烦,可汉民能克制自己,他还是保持一贯的风度和礼貌,客气地问:“在哪儿?”

汉生随手扔下手中的书,一摆头,道:“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林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汉生手下的那群少年正在那玩闹,见汉生来了,都亲热地围上来。

汉民问:“书在哪儿?”

汉生轻描淡写道:“我烧了。”

汉民脸色骤变,急道:“你烧了?!”

汉生点点头,满不在乎道:“没错,烧了。”承源、米换和面换,在人群里窃笑了两声,笑声中裹杂的幸灾乐祸和蔑视,展露无遗。

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深深着迷的东西,通常,这种东西是不能触犯的,汉民是个爱书如命的人,书对于他来说,就是那个不能触犯的东西,别的他都可以忍,可烧了他的书,这下就踏过他忍耐的极限了,他咬牙,挥出一拳,把汉生打倒在地,这一举动,别说汉生没想到,连汉民自己也没有想到。

那群少年一得到展现忠义的机会,赶紧围上来,把汉民死死摁到地上,承源扑上去,对汉民拳打脚踢,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施展,就觉得屁股上遭了一记重击,一回头,发现居然是汉生。

汉生叫嚷着推开众少年,站在汉民身前,吼道:“谁他妈敢动他?”毫无征兆啊,那群少年都愣了,怯怯地退后一步。

汉民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他常听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如果他们也不被世界善待呢?如果他们心中的净土也一再受到侵犯呢?他起身狠狠推开挡在身前的汉生,黯然走远。

那群少年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汉生那里,他们谨慎地关注着汉生的反应,汉生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奇怪表情,那表情竟如此复杂混乱,混乱到他们根本无法从中去判断他的意图,这在以往,是很容易做到的,少年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了,其实不必,因为汉生现在的意图,本来就是混乱不堪的,他本人也无法判断。

过了很久,直到汉民的背影快消失不见了,汉生才醒过味儿来,忙道:“你们走吧,别跟着我。”说完,他飞奔着追上汉民。

两人并肩走着,汉生一直等汉民的泪水干了,才小声试探着问:“那些书很贵啊?”

汉民道:“难道那些书不贵,你就可以随便动吗?”

汉生一看有缓和,忙低声道:“那书上乱七八糟都些什么字啊?”

汉民道:“日文。”

汉生道:“怪不得,那些鸟字好多都看不懂。”

汉民毕竟有涵养,他已经把自己的脾气压了下去,耐心回答道:“不学肯定是看不懂,稍微学一下就可以看懂,中文和日文有很多相近的地方,其实是可以互为基础的,你有中文的底子,学日文就不难。”

汉生惊讶道:“我?学?”

汉民道:“你为什么不能学?”

汉生不屑道:“就那几个歪三倒四的日本字?哼,算了吧,学它有什么用,中国字还不够我头疼呢。”

汉民认真道:“学习的东西并不一定会用到,但学习的过程会让人的层次得到提高的。”

汉生道:“不要跟老学究一样行不行?”

汉民不知道什么意思,反问:“老学究?”

汉生道:“说话像个老头,不知道的一听,还以为你是我哥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啊你?”

汉民一愣,道:“咱们俩是一样大啊。”

汉生道:“一样大个屁,我比你不知道要早多少。”

汉民道:“能早多少,不是最多不过个把小时吗?”

汉生摆起谱来,道:“那也不一样大,自古以来,长幼尊卑都是按辈分按顺序来的,就算比你早一分钟,那也是你哥,就是你的长辈,你懂不懂规矩?小鬼子。”

汉民无奈道:“你可别瞎说了。”

汉生仿佛已经确立了无上地位,就开始倚老卖老了,道:“有这么句俗话,叫做,长兄如父,这你听过吧?没听过不要紧,今天你知道了,爸妈不在,我是你大哥,自然就应该像你爹一样,长兄如父嘛,你对我,不说像对爹那么尊敬吧,那至少也应该像对老大哥一样。”

汉民不想与这种无聊的逻辑作任何纠缠,他索性不说话。

汉生纯粹是为了打趣,他没想到,汉民的气这么快就消了,这个人是真没脾气啊!汉生笑问道:“你那些日本书,都叫什么嘛,我去给你原样买几本回来。”

汉民道:“不用了,那都是日本带来的,这里买不到的……”

汉生搂住汉民肩膀,神秘兮兮道:“其实,你的那些书,我根本没碰。”

汉民讶异道:“什么?你不是说烧了吗?”

汉生道:“我就逗逗你,我要那些洋书有个屁用,烧火还不如柴火好使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缓缓往玉家老宅走去,太阳西沉,金黄色的光照映在脸上,分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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