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生汉民一路向南,道旁花柳盛开,郁郁葱葱,可汉生汉民各自陷入沉思,世界给他们准备的大好景致,全部浪费。
这一天,中午刚过,盛日被阴云团团笼罩,汉生汉民策马回到焦作,才入营门,就吃了一惊。一眼望去,所见皆是倥偬之相,人来人往奔走忙碌,一个个栖栖遑遑,就像下雨之前,忙着移巢筑穴的蚂蚁一样。
汉生汉民立刻往高树勋处去报到,高树勋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不停地接打,时而急迫,时而严厉,时而破口大骂,所说多是部队调遣、派驻等事宜,接电话的间隙,他就一脸肃穆地瞧着地图,汉生汉民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旁。
一直到黑夜,高树勋才端起冷饭,扒了两口,淡淡道:“你俩回来得挺早啊,再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汉生问道:“师长,咱们这是要出去打仗吗?”
高树勋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你他妈没长眼啊!什么出去打仗!现在就在打仗!”连日的操劳,高树勋就像一堆干柴,稍有一点火星,就要暴躁起来。
汉生汉民吓得一愣,汉生忙立正道:“是!师长,我俩有什么任务!”
高树勋道:“任务个屁!老实待着!”
汉生汉民一靠脚,大声道:“是!”
只听这时,门外一人朗声道:“树勋,打个仗的事,何必发这么大火啊?火大伤身!”声音那么熟悉,门一推开,石友三大摇大摆走进来。
高树勋惊问:“诶?大哥,陇海线上仗刚打起,你不是在前线吗?”
石友三坐在椅中,笑道:“双方僵持,暂时都没动兵罢了,树勋,这场仗,你看打不打得赢?”
高树勋道:“大哥,平汉线上蒋军一直溃败,陇海线上蒋军也开始全线动摇,咱们联军如今八十万人,打蒋介石六十万人,当然是赢面大。”
石友三摇头道:“嗯,那倒未必,我料,蒋介石要赢,讨蒋联军要完蛋。”
高树勋瞪大眼睛,道:“这话怎么讲呢?”
石友三道:“你没听过么,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人人各怀鬼胎,都想保存实力,尤其是阎锡山,他喊声最大,一到用兵就畏畏缩缩,看着咱们西北军打,根本没打算上来配合,关外还有一个隔岸观火的东北军,等着坐收渔利,不管怎么打,这场仗,都赢不了。”
石友三回头瞧了眼汉生汉民,高树勋忙道:“哦,大哥,你认不出了吧,这两个兵,就是咱们从宣化带出来的那两个孩子,现在是我警卫员。”
石友三轻笑道:“呵,确实认不出来了。”
高树勋挥挥手,道:“你俩先出去吧。”
汉生汉民听令,到了屋外去,见两个膀大腰圆的生面孔也站在屋外,显然是石友三的卫兵,汉生汉民便与他们并排站着。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屋里谈论声渐大,似乎是在争论些什么,而后,越来越激烈,忽然,争吵声戛然而止,石友三脸色阴沉地从屋内走出,那两个膀大腰圆的生面孔紧紧跟着石友三,上了门前一辆车,绝尘而去。
一刻钟后,高树勋把汉生叫进屋,递来一封信,道:“不是要任务吗,这就交给你个任务,完不成,就提头来见!”
汉生道:“师长什么任务!”
高树勋道:“你拿着这封信,到郑州去,亲自呈给冯司令……”汉生眼睛一亮,高树勋道:“除了冯司令,不准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记住,信在人在,信不在……”
汉生身子一挺,激动道:“人也不在!”
高树勋神色严肃道:“重复一遍。”
汉生又把身子一挺,道:“除了冯司令,不让任何人看这个信,信在人在,信不在,人不在!”
高树勋道:“昼夜兼程,快去!”
汉生奔出去两步,回头冲汉民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得意道:“我有任务了,你不行吧?”话音刚落,高树勋在屋里道:“你们俩兄弟,一直形影不离,这次也一起去吧,路上互相照应,完不成任务,两个人都提头来见!”
汉民马上还给汉生一个鬼脸。
两人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蹬马跑路,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四周的景物向后疾退,耳旁呼呼生风,即便都这么快了,他们仍是不停扬鞭催马,巴不得飞了过去才好。
第二天,太阳刚出不久,汉生汉民便由平汉铁路郑州北段,横渡黄河大桥,匆匆到水旱码头一家小铺里买了几个馒头,换过马匹,又上路了,一边由马奔着,一边吃了馒头,到中午时,已至郑州以西一处陵园外,那陵园面北之门是一城堡式建筑,三个门洞一字排开,正面刻有“碧沙岗”三个大字,左下角清清楚楚地镌刻着“总司令冯玉祥题”的字样,汉生从马上跃下,盯着“冯玉祥”三字看了两眼,他指着门头,道:“你看,冯大爷题的字,走,看看?”
汉民骑在马上没动,犹豫道:“不去了吧?师长让咱给冯大爷送信,这么大的事,你还敢耽搁?快走吧。”
汉生大咧咧道:“动动脑子啊,要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师长就发电报了,让咱送信,还叮嘱不让别人看,就说明这事很重大,但却没那么紧急,走吧,就进去看两眼,很快的。”汉民一听,挺有道理,就下马跟上了。
两人牵马从陵园中走过,经过一亭,亭中央一块汉白玉石碑,上刻“碧血丹心”四个大字,绕过背面,刻的是冯玉祥所撰写的《阵亡将士纪念碑碑文》,汉生道:“汉民快看!有好多字你都不认识!”他一激将,汉民来了兴趣,边看边读,道:“……先总理中山先生,揭橥三民主义,而以颠覆满清政府改建中华民国相号召,冀塞乱源成郅治,前仆后继,百折不挠。辛亥一役,肇造民国,以为可以循轨而趋矣。乃大憝巨蠹,拥兵自恣,宰割天下,剥割黎元,以继一人之欲,复与帝国主义者相结纳,以张其势,而固其位,人民益不知死所。於是中山先生驰驱岭表,屡兴北伐之师,诚以军阀不除,帝国主义不踣,三民主义无由伸。虽赍志以殁,承其遗训,卒能激励将士,冒白刃,涂肝脑,一战而定湘鄂,再战奄有长江,以至合围齐鲁,观兵幽燕,收南北统一之功,皆三民主义使之然之……及奔驰塞外,以饥疲之躯,与雪地冰天争一日之命,艰苦备尝,精神益厉。姑五原誓师后,远戡秦陇,解长安八月之围,东出潼关,规复返洛。当宁汉相逼之时,歼直鲁方张之寇,逾季即与国民革命军会师,共成北伐大业……屼屼嵩岳,浩浩黄流,惟兹义烈,与共千秋。居猾阻兵,分裂江河,陷阵先登,歼彼凶顽。功莫与京,身则无孝,男儿死耳,泰山比重。英灵来格,俎豆蒸尝,佑我同泽,发扬国光……”汉民看了一半,忽然不读了,汉生抱着手,笑道:“你看,不会了吧?”
汉民黯然道:“咱们走吧。”他当先牵马走出。
汉生一怔,笑容慢慢落下,回头找到汉民读停下的地方,后面写着:“抑军阀虽灭,而帝国主义者尚高睨阔步,横掠我领土,惨戮我人民。凡我中华民族,靡不引为大耻。此耻一日不雪,恐先烈之灵亦一日不安……”
汉生恍然大悟:“汉民是从帝国主义者那来的,哎,难免啊,他羞愧嘛!”汉生翻身上马,追上汉民,不提碑文的事,两人出陵园,朝东疾奔而去,已不容一刻多耽误了。
又奔十来里,远远望去,几面旌旗挂在高处,营区的房屋肃然有序,大路上横着几个道卡,两队巡逻哨时不时从道卡旁经过,汉生汉民通报过后,由一名通勤兵接引,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之中,这就是联军的最高指挥部了。
刚一进院,就见两个中年汉子大拍茶桌,吵得面红耳赤,这两人,一个身着布衣,肩宽腰阔,另一个戎装劲束,挺胸拔背。未见冯玉祥之前,常听人称冯玉祥为“布衣将军”,有了这印象,汉生汉民自然而然地断定,那穿布衣者就是冯司令。
冯声如洪钟,道:“……你这老东西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有好处的时候,处处争先,一到危险时刻,处处自保,老子西北军拼命打徐州,你他妈晋军是来看戏的!这下好啦!眼看就要拿下徐州,让蒋介石喘口气又活了过来!”
看来,眼前这位挺胸拔背的,就是讨蒋联军的陆海空军总司令——阎锡山了。
阎也是一副武人粗犷的嗓门,道:“冯玉祥!你他妈讲话太霸道了!老子早就苦劝过你!徐州连下七天七夜大雨,下雨天怎么进攻?你一意孤行,非要霸王硬上弓,这不是送死是什么!如今挫败了,屎盆子全扣给老子!”
冯道:“你说得轻巧!不强攻,蒋介石增援徐州的部队转眼就到,徐州不拿下,陇海线全线不得安宁,再等,黄花菜都他妈凉了!这仗还怎么打!老东西,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老子打太极!打徐州前,你就含含糊糊、模棱两可,你苦劝个屁来着!你他妈抖的那些机灵,老子还看不懂?”
阎道:“放屁!老东西!当初你们他妈的让老子干这个总司令,可你们哪个听过老子号令!老子是总司令?还是你们是总司令!?你们这帮狗娘养的,一打起仗来,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骑到老子头上,指画东指画西的,各打各的小算盘,这国民革命,都是让你们给搅黄的!”
冯道:“你别他妈扯没有的!你就说,这二十几年你给我挖了多少坑!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害怕老蒋打,被他用一个副总司令的破头衔就收买了,你他妈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你往哪边倒!你对我背信弃义,在建安村扣押老子多少个月!现在,让你当个总司令,还他妈浑身是毛病!大义凛然个啥!老子认识你也这么多年了,你肚里几条蛔虫,老子不知道啊?!”
阎道:“你就爱倒腾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不跟你说!”
冯道:“你理亏!”
说完,两人气呼呼抱着胳膊,谁也不理谁。
通勤兵小心翼翼走近,向冯低语两句,冯玉祥这才往院门处瞧了瞧,粗着嗓门儿道:“过来吧!”
汉生汉民走进去,慌忙立正敬礼,又紧张又激动地看着冯玉祥。
冯双眉一凝,扭头对阎锡山道:“百川兄,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阎撇嘴道:“不会是想起了袁大总统吧?”
冯道:“怎么扯到袁大总统了,是另外一个,你一定认识,那人和你一样,以前也是同盟会的。”
阎摇头道:“同盟会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我认识。”
冯启发道:“当年,追随先总理的人中,有一位才华横溢的……”
阎思索道:“黄兴?宋教仁?廖仲恺?”
冯一一摇摇头,道:“这人当年为革命奔走,在北京被捕,大刑用了个遍,还敢对袁大总统骂不绝口的……”
阎伸手一指,道:“玉振青!”汉生汉民在身后听着,忽然浑身一振。
冯叹道:“正是!”
阎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了?”
冯道:“哎,奇怪吧……我也不知怎么地,就像被雷劈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他,那可是我拜把子兄弟啊!”
阎不以为然道:“算了吧你!你这老东西到处拜把子,你忘了,你他妈和老蒋还是拜把子兄弟呢!”
冯摆手道:“哎……别提这,我跟振青,可是实实在在的兄弟,当年,我是北洋军,他是革命党,两边水火不容,我俩各办各的事,可照样还能坐一起吃火锅,老蒋算个屁兄弟,都是虚的!北伐时候,大家同心协力,大势之下,彼此看着顺眼,糊里糊涂成了兄弟,这完全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才这样,现在呢?老蒋一心搞专制独裁,要把国民党变为他一人之化身,谁敢有异议,他就跟你同室操戈,弄得党不党、政不政、国不国的!”
阎马上附和道:“正是,所以,咱们不得已,只能应军民请求,以战争手段重建党国!”
冯道:“你呀,总算说了句人话!我还希望你能办点人事儿!”
阎不满道:“放屁!你说话太难听了!”
冯戏谑道:“那是因为你办事太难看!”
阎抱着手,思索着往事,道:“玉振青……这个人我有耳闻,可惜,我和他从未谋面,听说总理先生十分器重他,你刚刚说,跟他拜把子与跟老蒋拜把子不同,那我呢?”
冯道:“你坑老子这么多年,要不是为了革命,老子巴不得现在毙了你。”
阎道:“当年我能毙你的时候,就没舍得下手,换位想想,真叫你来毙我,你跟我一样……”他摆摆手,道,“未必舍得。”
冯道:“舍得,革命胜利,我就毙你。”
阎道:“哼,胡吹大气。”
冯转头,问汉生道:“你们高师长有什么事?”
汉生忙从怀中掏出信来,激动地递过去,冯接过信,展开,一目十行,越往下读,脸色越阴沉,读罢,将信狠狠拍在桌子上。
阎大奇,凑上前去瞧,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问汉生道:“这信谁还看过?”
汉生笔直立正,兴冲冲汇报道:“高师长说,只能给冯司令看,除了冯司令以外,就您看过!”
冯大吼道:“通讯员!”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兵,冯命令道:“电令韩复榘率部撤出济南,向黄河以北撤退一百里,电令石友三率部由鲁西开往豫北,电令……”
阎挥手打断道:“我的冯副司令啊!你这不是逼他们造反吗?战场上生死存亡如履薄冰,人心本来就摇摆不定,现在,你让他们在政治上如临深渊,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种做法疑人惑己,他们若不倒戈相向,这总司令我让给你做!”
冯道:“事到如今,不如此,又该如何?”
阎道:“要我看,你的选人用人之法本就有问题,升迁提拔的人,都是些见利忘义、只求自保的宵小之徒,当年他背叛你,投靠我,又背叛我,投靠你,你还敢让这样的人做你心腹,岂有不反噬你的道理?”
冯道:“你现在唧唧歪歪,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我是问你该怎么办才好?”
阎道:“焕章兄,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也在观望呢,这是老蒋的如意算盘,咱们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你要是投鼠忌器,可就正中老蒋的下怀了,他正想让你西北军人人自危,好分化瓦解你,你非得反其道行之不可,你想想,咱们在徐州战场上虽然失利,但咱们拿下了济南和长沙,并且,在整个陇海线上来看,仍然掌握着主动权,一个多月前,老蒋差点在柳河束手就擒,只要咱们稳扎稳打,继续扩大优势,你那些部下就不敢擅动,《道德经》里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这道理,说的再明白不过,你越是强,越多人愿意跟着你,让你更强,你越是弱,越没人同情你,他们就越要离开你,让你更弱,他们才是真正的墙头草,只要咱们能保持优势,你那些部下,永远会往咱们这儿倒。”
冯仔细琢磨着阎的话,良久,叹气道:“哎……罢了,就按你说的吧,我一生太轻信于人,他们狼子野心我是知道的,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们,殊不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阎拍了拍冯肩膀,笑道:“老东西,人不服老不行的,别生气了。”转头对一勤务兵道:“去,弄几个菜!把我的酒拿来!”
勤务兵道:“司令,拿几瓶?”
阎眼睛一瞪,道:“什么他妈几瓶!一瓶!”勤务兵答应了下去。
冯摇头道:“阎锡山,你他妈是我活这么大见过的最抠门儿的人。”
阎道:“放屁,那可是青花五十年陈酿的汾酒,我大老远带过来的,喝不喝,不喝拉倒……”
冯一把拉住阎,道:“喝,喝,你这人,啥脾气嘛!”
阎道:“也就是你,老蒋来了,他连这酒的面儿都见不上。”
院里支起餐桌,阎冯在桌旁就坐,汉生汉民仍是站在院里不走,几个来来去去的勤务兵不由得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俩,汉生径直走向一个勤务兵,热情地抢过他手里的餐具,道:“我来我来!我端!你休息!”他端着盘子过来,杵了汉民一把,道:“愣着干嘛,快帮忙!”汉民懵乎乎应道:“哦。”两人忙前忙后,帮着整杯弄盘。
几个小菜上齐,阎冯热乎乎喝了起来,汉生汉民混在两个勤务兵中间,一本正经地站着。
冯夹菜时,不小心掉了两颗花生米在桌上,阎指着花生米,道:“掉了,掉了。”
冯仰头喝干一盅,大大咧咧道:“掉就掉嘛。”
阎夹起两颗花生,放一颗到冯碗中,自己又吃了一颗,道:“粒粒皆辛苦。”
冯摇头道:“太抠了,太抠了。”他有心戏弄一番阎,端酒杯时,故意不稳,洒了一点到桌上,只见阎立马一脸可惜,急道:“啧!你呀你呀!”惹得冯哈哈坏笑。
吃到一半,阎一转头,看到了汉生汉民,他以为汉生汉民还站着待命呢,便道:“小伙子,这儿没事了。”
汉生立正喊道:“是!总司令!”他仿佛听不懂阎的言外之意似的,仍是厚着脸皮站着。
阎一愣,心想,这俩兵怎么一点眼头见识都没有,他碰碰冯,道:“哎,焕章兄,你的兵,站这儿老半天了。”
冯转头,在汉生汉民身上扫了两眼,问道:“小伙子,吃过了没有?”
汉生喊道:“报告冯司令!吃过了!”
冯瞧他俩一脸风尘色,奇怪道:“你们不是刚赶过来吗?什么时候吃的?”
汉生喊道:“报告冯司令!早上吃的!”
冯笑了,他喜欢这种兵,道:“来!坐下一起吃!”
汉生喊道:“报告!阎司令和冯司令在,我们不敢造次!”
冯骂道:“别他妈放花屁!过来坐!”
汉生汉民立正喊道:“是!”坐下了,圆桌不大,他俩一人挨着冯,一人挨着阎,手平放在膝盖上,没敢动筷子,阎见了,推过来两双筷子,一本正经又严肃,道:“吃点可以,别像你们冯司令一样浪费就行,酒你俩不许喝!”
冯揶揄道:“阎司令吃的不是花生米,是仙丹,吃不起的,喝的也不是酒,是圣水,喝不起的。”说完阎冯二人哈哈大笑,汉生汉民也憨头憨脑笑了。
汉生饿了半天了,他挺放得开,埋头吃起来,不过,他吃的时候,谨遵阎的“命令”,小心翼翼,不敢把饭菜掉到桌上,汉民不大放得开,小口小口拿捏着。
阎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间,汉民脸色刷白,犹如芒刺在背,惶惶不安地向四下张望。
三个人都注意到了汉民的异常举动,阎问道:“这是怎么了?”
汉民低声道:“阎司令,我总觉着有人在拿枪指着咱们。”阎冯二人同时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冯平静道:“你看清楚了?可不要危言耸听。”
阎也将信将疑道:“大本营里壁垒森严,岂有此事!”
汉民对于枪口的恐惧,是有切肤体会的,但凡枪口对准自己,哪怕是枪口扫过自己的一刹那,他身上就跟着紧抽起来,潜意识中,会觉察到冷冷的死亡气息,这时候,他隐约看到了对面屋顶的树荫中,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汉民见屋门距此七步左右,焦急地压着声音,道:“冯司令,阎司令,刺客在对面屋顶,屋门离这儿不远,我说跑,你们就马上跑回屋去!”
冯不动声色,道:“好,跑就跑。”
阎狐疑不决,心想:“我声名在外,今日之事,假如闹了大笑话,作史之人不免在史书中给我记上一笔‘抱头鼠窜’,岂不遗臭万年了?”他不太情愿道:“要是空穴来风,自惊自吓,一旦传出去,你我二人颜面何存呐!”
冯道:“你那张老脸还用存呐?”他转头道:“小伙子,我听你的,你只管喊,让阎司令待在这儿挨枪子儿吧。”
汉民又望着阎,阎转念又想:“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今,看实在点儿吧!生前身后的事,想也是缥缈,真是英雄,‘抱头鼠窜’又何妨,窜就窜……”阎缓缓点了点头。
汉民端起酒瓶,作倒酒状,突然大喊一声:“跑!”,阎冯二人立即从椅上窜出,几乎是同时间,院子东北角枪声响起,阎冯二人已在屋中,回头一看,汉民倒在桌旁,腹部中弹,血汩汩而出,浸红了半件上衣。汉生一个箭步,就朝院外东北角狂奔过去。
枪声惊动了警卫营,几百人呼呼啦啦跑到院子门口,阎吼道:“给我捉活的!”警卫营长立马带人向东北角包抄追捕,另留一个连在院中护卫。
冯骂道:“傻站着干嘛!快去救桌子下面那个兵!”二十几个警卫这才一哄而上,争相去搬运汉民,送到医院救治。
不一会儿,汉生和警卫营的人抬进一具尸首,营长前来复命:“报告总司令!刺客已死,身上没有伤口,是服毒自杀。”
阎平静道:“去查!驻郑州的各路部队,有没有无故减员的!”
营长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报告道:“报告司令,各部队没有减员。”
冯怒道:“这是哪儿!这是大本营!你们他妈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活生生的刺客也能混进来!营长营副别他妈干了!都他妈去伙房做饭去!”
营长和副官面红过耳,垂着头走出门外,卸下配枪。
阎满脸疑云,道:“焕章兄,依你看,是谁派来的,又是来杀谁的?”
冯道:“郑州不像你老家太原,山高水远,这里距前线很近,敌人容易渗透,自二次北伐之后,豫北一带已属我国民军辖地,两年来,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看着不像是冲我来的,再者,这一次,咱们拥你为中华民国陆海空总司令,我估计,是老蒋冲着你来的。”
阎道:“焕章兄,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