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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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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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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家国》连载

第二十四章

7

第二天,汉生不见阎冯,问长崎道:“阎司令和冯司令怎么没回来?”

长崎早知会有这么一问,他故意说得很严肃,道:“你们知不知道阎司令冯司令到大连来干嘛?”

汉生道:“不是避避风头吗?”

长崎道:“是啊,他们来大连是政治避难,大连虽然在日本掌控之中,但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不能随便与外人走动,也不能暴露行踪,他们现在已经隐居起来了。”

汉生道:“那我和汉民也要去。”

长崎道:“不行,这件事务必要万无一失才行,我要对他们负责”

汉生将信将疑道:“可我俩是他的贴身警卫,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

长崎道:“你俩能保证万无一失吗?我说了,大连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稍微有一点闪失,阎司令和冯司令就命悬一线,出了岔子,我看你怎么和他们交代!”他看似温和的话语中,却透着冷冷的严厉。

汉生默然。

长崎真诚地望着汉生,语气渐宽,道:“他们会有专人照看的,一个是你干爹,一个是我多年的同窗,你还怕我会慢待他们吗?一切放心吧,舅舅还会骗你不成?”

汉生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长崎听了,却打不起兴致来,他叹口气,分外失落地靠在沙发上。

汉民关心道:“舅舅,你怎么了?”

长崎叹气道:“再怎么说,我是你们舅舅,冯玉祥只是你们干爹而已,我既要保护你干爹,或者说是你首领的安全,反过来呢,还得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外甥不要误会,我都闹不清我自己办的这叫啥事儿?”

汉生汉民都笑了,汉民道:“舅舅,你说话都有东北腔了。”

长崎开心起来,道:“那可不嘛,舅舅在中国工作的时间,二十多年了呢,里面又有一半时间是在东北工作,跟这疙瘩人唠嗑,时间一长,就容易把人带跑偏喽。”

汉生汉民听得哈哈大笑。

汉生问道:“我们在大连待到啥时候啊?”

长崎听话题又转回来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就要看形势,或者要看南京国民政府对他们的态度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汉生道:“那我和汉民怎么办?就在这儿一直傻等着?”

长崎道:“这里有吃有喝,又有专人伺候起居,你俩就放松心情,专心玩儿就行,全包舅舅身上,哦,对了,大连有意思的地方特别多,汉民在大连生活过两三个月,他熟一点儿,让汉民带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转转,感受感受这里,多好啊。”

汉民道:“是啊,汉生,海滨城市和内陆城市,是有很大不同的。”

长崎一拍脑门,道:“哦,汉民,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广岛叔叔暂调到大连工作了,所以绫子也跟着来了……”,汉民抬头睁大眼睛,绫子少女时期模模糊糊的面貌和声音,在他脑袋里铺天盖地地展开,以至于,长崎说话的内容他都没听全。

长崎道:“……上次我见到她爸爸,他还问起你,还邀请你去他那里做客,这半年我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啊,有空可以去拜访一下。”

汉民缓缓点头,神情有些古怪。

汉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心里明白个大概了,激动地叫道:“是不是那个日本小妮子?”他使劲儿一拍汉民肩膀,汉民像是被他惊醒了一样,瞪大眼,一脸受惊。

汉生兴奋道:“哈哈!就是那个!”他跳起来,道:“有空儿!太有空儿了!现在咱最多的就是空儿!走走走!拜访你老丈人去!”

长崎一脸讶异,自言自语道:“纳尼?”

汉民红着脸道:“舅舅,他疯了,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汉生忙道:“别废话了,老丈人请你去做客,你在这儿摆什么臭谱儿啊!赶紧走啊!快点快点!”汉生总算找着乐子了,他伸手去拽汉民,一刻也等不了。

汉民一把推开汉生,不耐烦道:“你别闹了,要去我也不带你。”

汉生急道:“为什么!”

汉民道:“你这个人疯疯癫癫,口无遮拦,我带你光出洋相。”

汉生指天,立起三根手指头,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乱说话,你带上我,我给你撑场子嘛!”

汉民道:“你是砸场子的!”长崎好容易才弄明白了事,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汉生转头对长崎道:“舅舅,他要单飞啊,您也不说两句公道话?”他头一次使用了“您”字。

长崎听汉生叫了“您”,他高兴坏了,这时候,要他帮汉生说两句话,心甘情愿极了,他作出一副很公正的样子,道:“这个事,我说句公道话啊,汉生既然都发誓了,嗯——汉民,我建议你带上汉生。”

汉生兴冲冲朝长崎一鞠躬,道:“我谢谢您!”

汉民叹气道:“舅舅,你说的这是公道话吗。”

汉生急匆匆问道:“快说说,你那小妮子叫什么,啊?”

汉民无奈道:“广岛绫子。”汉民迅疾反应过来,急道:“哎,你还乱说。”

汉生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走吧?”

汉民叹气道:“总要先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汉生急道:“好,快打快打!”

绫子的爸爸去外地出差考察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当她从电话里听到一个声音完全陌生的男人自称是:“长崎启太。”她惊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后,她笑道:“你不是启太,拜拜!”

电话铃又响了,绫子接起电话,还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十分委屈道:“绫子,我真的是启太,我……我变声了。”

绫子突然想起,她是真的忘了有“男人变声”这么个事儿,她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真的是启太啊?”

启太就是汉民的日本名字,汉民道:“是啊,绫子,我现在就在大连。”

绫子一咕噜从床上坐起,道:“大连?你在哪里?”

汉民道:“在我舅舅家。”

绫子盘腿坐在床上,抱枕紧紧贴着胸脯,她能感受到心脏有力地搏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汉民变得粗犷而低沉的声音,心跳慢慢快了起来,正如汉民的声音一样,声音背后的整个人,好像也不同了,是有一种陌生的、奇妙的感觉,她仍是端握着电话,却一言不发。

汉民道:“喂?喂?绫子?”

绫子轻声答道:“嗯。”

汉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绫子道:“我在呢。”

汉民道:“你有空吗?广岛叔叔有空吗?我想最近几天去拜访你们。”

绫子道:“嗯……我爸爸不在,他出差了。”她刚说完,电话对面突然冒出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用中国话大喊道:“你们能不能说汉语!我一句都听不懂!”然后,绫子就听到对面吵吵嚷嚷,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绫子奇怪地放下电话,脑海里还在不断地消化着汉民的新声音,她越想就越感到兴奋,她盯着电话,知道汉民马上就会再打过来的,果然,电话响了,绫子慢慢拿起电话,道:“喂——”

汉民道:“对不起,绫子,刚才那个是我的……呃……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

绫子点点头,她马上就发现这是在打电话,点头没用的,她道:“我记得呀。”

汉民道:“刚才那个就是他,刚才……嗯……刚才……他想让咱们用汉语说话,噢,你也不用太理他了,他的要求……”

绫子用汉语道:“我会啊,我会说中国话。”

汉民惊讶的声音传来,道:“绫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汉语?”

汉生的声音随后传来,道:“人家都说上汉语了,你还在这儿呜哩哇啦,汉民,你什么玩意儿!这欺负你哥?”

绫子“噗嗤”笑了,随后,她相当礼貌道:“哥哥你好。”

汉生答应得很甜,道:“诶——你好你好你好。”紧接着,就听到他抱怨汉民的声音:“你瞧瞧人家小姑娘,多有礼貌!你啥时候叫过我一声哥,我懒得说你!”

汉民的声音传来,道:“绫子,你不用理他……”马上又被汉生的声音打断,汉生道:“有你这样的吗!撺掇人家不要理大伯子!”紧接着,一阵吵嚷声传来,电话又断了。

绫子满脸红晕地放下电话,脸红得好像能从最圆润的地方滴出来一样。

电话铃又响了,绫子接起,汉民又用起了日语,他语无伦次道:“呃……嗯……他……他就是这么个人,爱开玩笑,绫子你别介意。”

绫子轻轻道:“哦,没关系。”

汉民支支吾吾道:“嗯……你刚才说,广岛叔叔出差去了,是吗?”

绫子道:“嗯,他去哈尔滨考察什么。”

汉民道:“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其实,他根本不想问这个。

绫子道:“估计要两三个月呢。”

汉民想说的,却说不出来,道:“那……那……”

绫子慢慢道:“我有空。”

汉民道:“那,那我去找你?”

绫子道:“好。”

汉民轻声问道:“现在?”

绫子稳住声音,轻声答道:“好。”

放下电话,绫子飞一样扑到了梳妆台前,细致地上了淡妆,随后,她抱了五趟,终于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抱了出来,扔到床上,一件一件飞快地试,飞快地换,有的衣服,需要佣人帮忙一起穿,佣人就帮她穿好,绫子在镜子面前转了好几圈,摇头道:“不行,这件太严肃了。”

又换一件,绫子转了几圈,道:“这件也不好,太古板了。”

换了好半天,女佣人眼睛都花了,绫子终于挑中一条淡黄色的长裙,她还是有点不满意,女佣人忙道:“小姐,这件好看呐,穿上显得人很温和可爱。”,她试着把绫子的脉,绫子问道:“看着不会有点傻乎乎的吗?”

女佣人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不会的,小姐,这件最适合你了,对了,小姐,你已经换了快一个小时衣服了,客人可能快来了吧。”

绫子一惊,道:“是吗?”她匆匆跳下地穿鞋子,道:“就这件吧,就这件吧,对了,你们快点做饭,多弄点好吃的。”

女佣人问道:“小姐,今天吃日料还是吃中国菜?”

绫子想了一下,道:“他在中国几年,口味应该变了……嗯……不管了,都要,都要。”

当绫子像凌波仙子一样从阁楼上款步走下来的时候,汉民马上移开了目光,很快,他的目光又身不由己地转回去了,或者说是被吸引而去。

绫子踏着毛绒绒的拖鞋,脚步轻盈地来到汉生汉民面前,那种轻盈,会让人一眼感到:她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如此的圆润、柔滑,这个女孩子明显得到上帝偏爱,才能拥有这种材质的骨骼和身躯。

绫子的脸红扑扑的,洋溢着一种伴着可爱的羞涩笑容,她先跟汉生打招呼,声音如同身躯一样柔润,道:“哥哥你好。”然后又红着脸和汉民轻轻招手。

几人在沙发上落座,绫子跟着坐下。

汉民礼貌而温和的表情下,心却在砰砰乱跳,不知道是因为很久不见绫子呢?还是因为汉生在场呢?他细心地问了绫子几个生活上的问题之后,脸就渐渐红了起来,那是他藏不住的悸动。

他们很快熟起来,汉生大咧咧的,天南地北,胡诌八扯,侃侃而谈,有时绫子听得想笑,就往汉民身后一倒,藏在汉民背后捂嘴大笑。没用多会儿功夫,汉生就完全看明白了,绫子对汉民是那么的信赖,而且,那么的依赖,她一点都不觉得汉民是别的什么人,好像汉民自然而然就是她依靠的一部分,看,她连羞怯想笑时,都下意识地躲在汉民身后,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往父母身后躲一样的,汉生高兴地想,绫子是喜欢汉民的,就只有汉民是个闷蛋。

汉生汉民在广岛公馆待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离开,绫子极尽地主之谊,把汉生汉民肚子喂得溜圆,又带他们在公馆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临走前,汉生趁绫子和佣人不注意,偷偷杵了一把汉民,汉民好像才记起了什么,忙道:“绫子,改天你也来我们家吧。”

汉生阴阳怪气道:“改什么天啊?明天你家不生火做饭啊?”

绫子扭头笑。

汉民憨笑道:“对,对,明天,明天你来我们家吧。”

绫子抿嘴点头。

汉生又阴阳怪气道:“走吧?还想吃一顿啊?”

汉民挠挠头,道:“绫子,那我们就走了,再见。”

绫子脸红红地一笑,挥手道:“再见,哥哥再见。”

汉生答应得非常甜,道:“诶——再见再见再见。”出了门,绫子仍能听到汉生抱怨的声音:“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

8

几天相处下来,绫子慢慢适应了“新”的汉民,可她在适应的过程中,总是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躁。“新”的汉民依然像“旧”的汉民一样,让人感到踏实、安全、舒服,不仅仅如此,“新”的汉民还有更低沉的声音,更渊博的头脑,更健劲的身体,更丰富的经历,有一天,绫子从长崎公馆回到家后,就端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想,汉民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了,可总觉得,他对她就是少了点“什么”,而这一点”什么”,又是非常重要的”什么”,她们非常需要这点”什么”去打开另一个世界,正因为少这一点”什么”,所以绫子几天来,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和烦躁,她跑回屋里,拿出汉民写给她的厚厚一沓信,一封一封又重新细品了一遍,她想从那些信里寻找出他对她有一点”什么”的蛛丝马迹,她揉着干涩的眼睛看完了,却丝毫没有发现她所要求的那种”什么”,她下巴伏到枕头上,开始瞎琢磨汉民,开始品味汉民的言行举止,汉民每一个与她无关的神情动作,都会招引来她的烦恼,哎!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人呢?想着想着,绫子开始害怕起来,她判断,会不会是汉民有这点”什么”,可他却不愿意对自己展现这点”什么”,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他让所有人都感到踏实、安全、舒服,这是汉民的优点,但他的一视同仁,对于喜欢他的绫子来说却是致命的,那她和别人就没有任何区别了,如果他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这样,而是只把她当成一好朋友的话……当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充其量不过是汉民从小到大的朋友、玩伴、领家妹妹,她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甚至于,她越想越觉得沉重,把玩衣角的手,也加上了大劲儿。

一个小型的西式舞厅,汉生、汉民、绫子坐在一角,在柔和的音乐的包裹中,三个人轻声说笑。他们所在的这个舞厅,氛围高雅,不像一般的民间舞厅那么鱼龙混杂,也不庸俗乏味,能进入这舞厅的,都是上层社会名流、顶尖交际名媛,店主是一个日本富商,他立了规矩,必须有亲贵介绍、或者店主熟识的名人,大门才会敞开。这里的人,多数是日本人,也不乏中国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暧昧的笑容。

几个日本军官态度谦恭,在长崎苍介耳边低语了几句,长崎转头道:“我要去处理些公事,你们三个先在这里玩儿吧。”随后,几人跟着长崎,消失在舞厅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汉生皱眉问道:“他们干嘛啊?神神秘秘的。”

汉民叹道:“哎,你管的还挺宽。”

汉生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他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汉民和汉民极度默契地,同时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两人哈哈大笑。

绫子天真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汉生不假思索道:“说你和汉民天生一对儿!”

绫子知道汉生没正经,就抱起杯子假装喝水。

汉民解释道:“不是,我们刚说的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之前长辈们教训汉生,就常用这句话。”

绫子嘴成一圆,点点头道:“哦。”

汉生道:“哎,咱都来舞厅了,就干坐着啊?”

汉民问道:“汉生你想跳舞啊?”

绫子热情道:“汉生哥,我认识那边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我去跟她说一声,你邀请她跳。”

汉生摆摆手道:“跳舞?我都有妇之夫了!跳个大神还行!我是在说你俩呢,一个小花旦,一个小花脸,上去露一手嘛。”

绫子问道:“小花旦是啥?小花脸是啥?”

汉民解释道:“在戏里,花旦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绫子抿嘴一笑,问道:“那小花脸呢?”

汉民挠头道:“嗯……差不多就是……长得丑的男人。”

汉生笑道:“什么差不多,就是丑男人嘛。”

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汉民,小声道:“那你就是……”

汉民傻笑两声。

汉生大咧咧道:“丑是丑点儿,可少了小花脸,小花旦就唱不下去了,要唱对子戏,必须有小花脸。”

绫子伏身,小声问汉民,道:“对子戏是啥?”

汉民道:“对子戏就是小花脸和小花旦唱的戏。”

绫子好奇道:“都唱什么啊?”

汉民支支吾吾,汉生抢过话头,道:“家长里短、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什么的。”

绫子脸上一红,低声道:“噢。”

汉生大咧咧道:“汉民,绫子,你们不是会吗,跳一个啊。”

绫子看了眼汉民,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汉生看绫子的反应,琢磨出点儿意思来,进一步激道:“你俩行不行啊,还受过洋教育呢?就这?哎……”说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绫子询问般看了汉民一眼,她的眼睛在问,去不去呢?

汉民起身,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绫子抿嘴笑了,把她柔润的手轻轻放到了汉民手掌中,两人双双离座,绫子身穿一袭白裙飘然下场时,整个舞厅的目光便集中而来,他们走到舞池中央。汉生摸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子,乐呵呵地瞧着两人。

汉民和绫子跳得比所有人都更美,舞池中央好像发出了象征着青春活力的光,有纯白的、淡黄的、火红的,交缠上升,人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掠夺而去。两人舞步翩翩,轻灵活跃,汉民穿着笔挺的西装,时而像坚实的铁塔,巍峨难移,时而像蹄疾的骏马,狂野不羁,他的舞步忠勇热情,绫子裙摆款款,时而旋转着飞舞散开,似燕子伏巢,时而弹踢着悠然荡起,似鹊鸟夜惊,她的舞步柔而不媚,收收放放之间,掌声早已从舞厅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最后一个收式过后,绫子轻轻伏在汉民肩头,小口小口喘着气,她的脸上浮出因为运动而产生的淡淡红晕,在舞厅柔和光芒的映衬下,一切都像梦一样美,汉民有点醉。

两人回到座位,绫子捧着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杯子,长出一口气“哈——”汉民马上给绫子添满水杯。

“绫子!”这时,另一个呼唤声从远处响起,三人听到,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秀、活力四射的年轻日本军官,挥舞着手跑过来,“绫子,你来了?”他见汉民之后,眼睛忽然一亮,道:“启太!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你从中国回来啦!”,他和汉民握握手。整个过程里,他们说的都是日语,汉生感觉自己被忽视了,皱眉问汉民:“谁啊?”

汉民道:“也是以前的邻居。”

汉生点头道:“说什么呢?”

汉民道:“打招呼,没说什么,我给你介绍。”

汉生冷着脸道:“别介绍,他嚷嚷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那年轻军官已经注意到了汉生,他转而说起了生涩的汉语,问道:“这位是?”

汉民道:“松下君,原来你会说汉语。”

松下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道:“当年,长崎将军要求你学汉语,我父亲,他见了,要求我也学,都怪你。”

汉民笑道:“你看,你现在就用上了吧。”

松下高兴道:“不过,我之前,学不好,因为刚外派到这里,必须学,我补习过一下,勉强可以说。”

汉民道:“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汉生,我的双胞胎兄弟。”他转头对汉生道:“这是我从小认识的邻居,叫松下治夫。”

治夫伸手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就是启太的兄弟,阁下是中国人吗?”

汉生握住松下的手,道:“没错,我是中国人。”

治夫道:“请多指教!请多指教!”他说完落座,一屁股坐到汉民和绫子中间了,汉生瞪着治夫,从牙缝里“咝”地吸了一口凉气。

治夫一坐下,就面对绫子哇嘎哇嘎地说起了日语,滔滔不绝,汉生拍了拍汉民,大皱眉头道:“他说什么呢?”

汉民小声道:“他问之前他找绫子几次,她为什么不在。”

汉生眉头拧死,硬生生道:“你让开!我跟他坐一块”

汉民太了解汉生了,他感觉要出事,忙道:“你要惹事了。”

汉生道:“我不惹事也可以,你叫他说汉语。”

汉民叹口气,轻拍治夫一下,十分为难道:“松下君,汉生也很想和我们一起交流,我们既然都会说汉语,就用汉语交流吧,不然会有点冷落汉生。”

治夫一愣,用汉语道:“哦,好的,用汉语,用汉语。”他又转向绫子,道:“之前我就一直想请你一起来这里的。”

绫子盯着桌上的水杯,揉弄着鬓角的几根细发,平静中带着一点无奈,道:“我爸爸给我安排了很多课,一直跟着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一点时间都没有。”,汉民十分快乐地望着正在撒谎的绫子,觉得她可爱极了。

治夫遗憾道:“可你今天有时间,也没告诉我一声,哎,我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碰到你,还有启太。”他拍拍汉民肩膀,算是象征性地致意。

汉生阴阳怪气地咳嗽了两声,治夫赶紧补充道:“对,还有汉生。”他又转向绫子,眼里放着新奇的光芒,道:“绫子,你刚才跳舞真好看。”

绫子笑了一下,道:“哪里,跳舞舞伴是很重要的,我都是在跟着启太跳的。”一瞬间,汉民感觉就好像有大杯大杯的糖水灌进了他心里。

治夫期待道:“绫子,我可以也邀请你跳一支舞吗?”他伸手出来,把一种央求的眼神露给绫子,绫子很为难地看了眼治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忽见汉生“噌”地站起,过来把手放到治夫的手上,道:“松下君,人家刚刚跳完,气儿还没喘匀呢,你就让人家休息一下吧,来,你邀请我跳吧。”

治夫一惊,道:“你,跟我?跳?”

汉生一脸讶异,道:“怎么?我不能跟你跳?”

治夫一抽手,躲躲闪闪道:“不是……你……我……”

汉生早就给治夫攒着火了,这个松下治夫,不把他当回事儿就算了,还敢一味舔着脸“勾搭”绫子,那可是汉民的“小妮子”,自己未来的弟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拽起治夫抽回的手,热情道:“来吧来吧,跟我跳一个。”

治夫急得直摇头,含混不清道:“不不不……”

汉生手上使了大劲儿,拽出了治夫,面上却装的可怜兮兮,恳求道:“来吧来吧,求求你了,跟我跳吧。”

汉民和绫子瞠目结舌地望着治夫被拉走,只见汉生突然回头,朝汉民坏笑一下,汉民和绫子一没忍住,掩面大笑,汉生远远拖走了治夫。

汉民回头,轻声问绫子,道:“治夫找过你很多次了吗?”

绫子快速看汉民一眼,然后缓缓点头。

汉民看着绫子雪白的手指,断断续续道:“治夫……他……他好像很喜欢你。”

绫子心里一甜,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么一点”什么”,是她一直想从汉民那里找到的”什么”,她拼命压住自己的快乐,轻轻道:“可我不喜欢他。”,说完,她又快速看了一眼汉民,正巧汉民也在看她,两人很默契地红脸笑了。

汉生当然没有拉着治夫去跳舞,他拽着治夫到另一张桌子坐下,治夫惊魂未定,道:“吓我死了。”

汉生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汉语,谁教的啊?”

治夫坐立不安,不停回头望汉民和绫子,汉生拍拍治夫,道:“问你话呢,谁教的汉语?”

治夫心不在焉道:“有老师,或者,平时跟同僚学几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汉民和绫子坐得很近,而且有说有笑,他道:“汉生,不跳的话,咱们回去吧。”

汉生眼睛睁得溜圆,道:“你想跳啊?那走吧。”说着又上来抓治夫的手,治夫忙缩回手,道:“不是不是……”

汉生郑重道:“好啦,别看了,咱俩聊聊。”

治夫一愣,道:“聊什么?”

汉生道:“我来教你说汉语。”

治夫不以为然道:“有老师教我啊。”

汉生问道:“你老师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治夫道:“是日本人。”

汉生道:“那你觉得,要说汉语,是你老师正宗,还是我正宗?”

治夫点头道:“是你正宗。”

汉生道:“就是因为没有中国人教你,你的汉语才会说得那么乱七八糟。”

治夫仔细想了想,道:“那也好,你教我汉语?”

汉生道:“可以,你先拜师。”

治夫道:“怎么拜?”

汉生道:“在中国本来是要磕头的,你是日本人,俗礼就免了,你鞠个躬,叫声老师好,就行了。”他说完,马上掸掸袖子,作出一副准备接受大礼的模样。

话已出口,不便反悔,治夫只好站起来,叫道:“老师好。”直挺挺的鞠了一躬。

汉生热情地拉治夫坐下,道:“来,坐下!”治夫坐下,汉生挺挺胸脯,有了那么点传道授业的意思,他道:“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什么呢,中国人讲话,讲什么不重要,怎么讲才重要,你要学中国话,就得先学中国人讲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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