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对历史和历史人物情有独钟的王濬欧很快就找到了“带头大哥”,他就是祁阳第一初级小学的校长张旭先生。
张旭本人就是历史老师,他曾经漂洋过海,在日本留过学。张旭学富五车,贯穿中西,思想开明,眼界开阔。张旭觉得那群学生中,王濬欧与众不同,有独到见解,对他十分赏识,两人成了忘年交。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张旭对王濬欧的赏识源自两人在课堂上的心灵和思想的碰撞。有一次上历史课,张旭讲到《水浒传》,他问全班同学:梁山108位英雄好汉为什么要聚义?
同学们的答案五花八门,莫衷一是。有的说,梁山好汉武功高强,喜欢打架;有的说,梁山好汉都是坏人;有的说,梁山好汉劫富济贫,除暴安良。
这些回答都没有答到点子上,说到心坎上,让张旭很不满意。
最后,张旭把目光落到了王濬欧身上。
受到校长鼓励,王濬欧站起来,朗声答道:梁山好汉,个个都有一身本领,都有一颗忠肝义胆的心,他们都想通过正途,求得一官半职,救济苍生,报效国家;但在昏君专权,奸臣当道的社会环境下,他们的梦想破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被“逼”上了梁山,落草为寇;纵然这样,梁山好汉义字当先,不忘初心,坚持替天行道,行侠仗义,难能可贵。
小小年纪,有如此洞见,一个“逼”字,揭示了当时社会矛盾的深刻根源,用得妙极了;一个“义”字,把梁山好汉的为人处世准则,总结得恰到好处。
王濬欧的回答让张旭赞不绝口,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张旭有先进知识分子的情怀,他重才,尤重思想之才。在张旭看来,能够唤醒民众,拯救社会,匡扶国家的,正是那些思想者;思想者正是将来国家的栋梁之材,是民族的希望所在。当然,对这些栋梁之材的雕琢,需要为师者扶上马,送一程。
张旭成为王濬欧的思想启蒙老师。他时不时地把王濬欧叫到家里,跟他一起促膝交流,秉烛夜谈。师母也很欣赏王濬欧,张旭和王濬欧交谈的时候,师母就在为他们忙上忙下,默默地准备饭菜,给王濬欧做顿好吃的,改善生活。
这对师生攀谈的话题,范围十分广泛,从历代明君到暴政,从庙堂变法到江湖起义,从古代法治到当下时弊,从救国救民到治国理政,每次都是激情碰撞,畅所欲言,让王濬欧获益匪浅,尽兴而归。
可让王濬欧没有想到的是,他也很快也被“逼上梁山”了——在那个年代,但凡有点正义感,同情心的人,往往都被逼得最后不得不挺身而出,揭竿而起。
事情还得从那个给他通风报信的邻家女孩陈香香说起。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豆蔻之年的陈香香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像夏初村口池塘里的第一朵出水芙蓉,让人惊艳。陈香香家里穷,为了生计,过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陈香香就跟着母亲,到王宝田家做丫环来了。
陈香香的美艳让王宝田垂涎欲滴,王宝田没想到中和堂还有这么美丽的姑娘。从陈香香踏进王家大院那刻起,王宝田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就没从陈香香身上离开过。年轻美丽的陈香香让五十岁的王宝田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日中天,来到了如狼似虎的三十岁。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王宝田趁陈香香到他房间打扫卫生之机,出其不意,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上下其手,在那具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上乱摸,嘴巴在那截雪白的散发着少女清香的颈脖上放肆乱啃。
一张白纸的陈香香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没有见过这种场合,当下吓得花容失色,那颗心窜上了嗓子眼。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陈香香冷静下来,她扯开喉咙,本能地高声喊叫:“救命啊,抓流氓!”
脆亮的喊叫声响彻王家大院,在中和堂上空回荡,院里院外的人都听到了。陈香香的母亲和王宝田的几个妻妾循声赶来,闯进了王宝田的卧室。众目睽睽下,王宝田不得不松开陈香香。陈香香趁机夺门而逃,跑回了自己家里。
这件事儿一闹,陈香香再也不敢在王宝田家做丫环了。可王宝田没有就此罢休,那几天,他的眼前全是陈香香的影儿,弄得他茶不思,饭不香,睡不着。几天没见着陈香香露面,王宝田对陈香香的占有欲被空前地撩了起来。
“孙猴子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王宝田狠狠地发誓,“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早晚都是我的人!”
暗的不行就来明的,王宝田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叫来媒人,备了丰厚的聘礼,组织了一支乐队,吹吹打打,向陈家走去。王宝田准备明媒正娶,纳陈香香为妾。
快到陈香香家的时候,王宝田在路上碰到王诗春。王宝田兴高采烈地说:“王先生,帮我挑个好日子,适合婚娶的。”
王诗春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算,说:“王大人,半个月后是个办红喜事的好日子,早生贵子,人发财旺,供你参考!”
王诗春算计的时间正好跟王宝田心里的想法十分吻合,他很开心,掏出来一个银元,习惯性地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听,然后赏给了王诗春。心花怒放的王宝田哼着黄色小调,带着一帮人,跨进了陈香香的家。
陈香香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是王宝田的租户,租种着王宝田家的五亩地。全家就靠着租的这五亩地,靠着陈香香的母亲给王宝田做工,勉强维持生计。
听王宝田说明来意,陈父唯唯诺诺,不敢违逆王宝田。他知道,在中和堂这个弹丸之地,王宝田财大气粗,势力强大。王宝田做事极具韧劲,不管是土地还是女人,只要被他看上了,他都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如果没有如愿,王宝田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对付陈家,王宝田有的是办法,只要不给陈爸地种,不让陈妈做长工,陈家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没活路了。
所以,王宝田认为求亲一事,十拿九稳,陈家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陈香香早晚是他的人。陈香香的父亲也是看清了形势,心想,与其无用抗争,不如逆来顺受,做了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男人的丈人,也算傍上了一棵大树,说不定还能沾点光,用陈香香的青春换取全家可能的命运转机。
可陈香香的母亲不同意,王宝田已经年过半百了,比自己年龄还大,女儿才十五岁,年龄相差太大。在王宝田家做长工十多年了,她对王宝田太了解了。陈香香的母亲年轻的时候,王宝田也曾对她动手动脚,虽然没有得逞,也让她心有余悸,打落门牙和血吞,不敢告诉丈夫。如今年老色衰了,王宝田才熄了这个念头。她知道,凭着王宝田的抠门性格,即使陈香香嫁了过去,陈家也是沾不到什么光的,田租不会减,他们家还是王宝田的租户;她的工钱也不会涨,她的身份还是王宝田家的长工。
至于陈香香自己,那是宁死不从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一个老头。她盯着上门来提亲的王宝田,恨不得眼睛是一把锋利的刀,盯死他。
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陈香香已经有了朦胧的憧憬。被王宝田这么一折腾,陈香香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个人就是那个被村人称为“神童”的邻家男孩,与自己年纪相仿,知书达礼,刚正不阿的王濬欧。
王宝田没有顾及陈家人的想法,他示意家丁撂下聘礼,不容置疑地对陈父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半个月后,我来接陈香香过门,把婚事办了,把房圆了!”
王宝田的一句话愁坏了陈香香和母亲,让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陈香香没有其他办法,只想到了一个字——逃。陈香香强忍委屈,把逃婚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
不情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母亲也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你逃到哪儿去呢?”母亲问。
“我上县城找濬欧去!”陈香香说。
“可他还是一个学生。”母亲说,她为女儿这个想法感到吃惊。作为过来人,她知道女儿已经把邻家男孩当作依靠和救命稻草了,这是动了情的明显信号。
“我有脚有手,能够养活自己。我只要濬欧先帮我在县城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住下来。”陈香香回答说。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也就只好如此了,幸好有熟人。
夜长梦多,迟走不如早走。在离王宝田限定的婚期的倒数第三天,天还没亮,陈香香就悄悄出了门,从家里逃了出来,向着祁阳县城的方向,慌不择路地跑了。
陈香香只拿了仅有的两件换洗衣服,揣上三个生红薯就上路了。当天,王宝田和陈父并不知道陈香香逃婚了,陈母也帮助撒谎说,陈香香去了外婆家报结婚喜讯去了。所以,王宝田并没有派人追赶陈香香。
陈香香一路小跑,不敢停歇,直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赶到祁阳第一初级小学的校门口。几十里路走下来,陈香香的脚底全是水泡血泡,钻心地疼。她又累又渴,又饥饿又紧张。在传达室门口,陈香香刚对看门大爷说出“我找王濬欧 ”五个字,人就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看门大爷被吓了一大跳,他小心地把陈香香扶起来,坐到木椅上,赶紧去找王濬欧。
跟着看门大爷赶来的王濬欧看到昏迷不醒的陈香香,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先救人要紧,在同学们的帮助下,王濬欧把陈香香背到了学生宿舍,放在了床上。他们给陈香香喂了两口温开水,陈香香悠悠地醒了过来。当看到站在眼前的王濬欧,陈香香悲喜交集,就像见到了亲人,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陈香香一边哭,一边把到王宝田家做丫环,王宝田非礼她不成,要强行纳她为妾,她不得不逃婚的事,告诉了王濬欧。
陈香香的遭遇让祁阳第一初级小学那批被新思想洗礼的年轻人义愤填膺,紧握拳头,眼睛冒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辛亥革命后,反对包办婚姻,主张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思想渐渐在年轻人心中种下来,扎了根。陈香香的不幸遭遇,让同学们既同情,又生气。最气的是王濬欧,陈香香是他的邻居,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王濬欧想找王宝田理论,给陈香香出了那口恶气。
当然,当务之急是给陈香香找一个住的地方,把她安顿下来。王濬欧带着陈香香去找校长张旭。张旭听到陈香香的遭遇,也很同情,就把陈香香安排在女生宿舍住下来,吩咐陈香香不要回中和堂了,就留在祁阳第一初级小学安心读书 。这个安排,皆大欢喜,陈香香和王濬欧对张旭千恩万谢。
三天后是月假,有三天时间可以自由安排。王濬欧决定回一趟中和堂,一是找王宝田理论一番——经受了进步思想熏陶后,王濬欧的眼里已经容不下沙子;二是给陈香香家里报个平安。
听到王濬欧要回中和堂找王宝田算账,张旭怕他吃亏,叮嘱他要斗智斗勇,见机行事,好汉不吃眼前亏。陈香香也劝他,不找王宝田算了,毕竟自己逃出来了,王宝田没把她怎么样。可王濬欧没有答应,王濬欧说,中和堂是陈香香的家,陈香香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要回去的,不能就这么老躲下去;如果不能让王宝田打消欺负女性的念头,陈香香是逃脱魔掌了,但还会有其他女孩要遭殃的。
王濬欧要回中和堂找王宝田,全班同学都很担心。他们连夜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抗议书,告诫王宝田要收敛一点,适可而止,不要惹犯众怒了,毕竟是中华民国了。
全班同学集体在抗议书上签了名,其他班上的同学闻讯过来,也签上了名,以示支援。那页抗议书上,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同学们的名字。
王濬欧把抗议书折好,用信封装了,揣进兜里,出发了。
班上有个富家子弟,平时受王濬欧学习上的关照,做人上的点拨很多,对他充满感激,很想出份力。富家子弟雇来四个轿夫,要他们轮流把王濬欧抬回中和堂,以示衣锦还乡,顺便虚张声势,为王濬欧壮胆。
王濬欧想推辞,但没推辞掉。王濬欧上了轿,告别送行的同学,急急忙忙往家赶。出了县城,王濬欧借口从轿上下来,陪着轿夫走路。轿夫们急了,颇为难地说:王少爷,你下来,我们的佣金就拿不到了,我们谋生不容易,一家老小都张口要饭吃呢,我们不能不做事的。
轿夫们的话听得王濬欧眼泪都来了——虽然他同情轿夫辛苦,但轿夫为了家庭生计,再辛苦都愿意——让他们抬着自己,轿夫才能拿到钱,才是真正地帮助他们;自己不坐轿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
“这样吧,”王濬欧说,“我走路,你们跟我到中和堂,一路上陪我说说话,聊聊天,你们不要说我没有坐轿,我也不说,回去后工钱照拿!”
如此当然甚好,轿夫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雇主,他们感恩戴德,跟着王濬欧,一路上有说有笑,向中和堂走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中和堂。王濬欧没有回家,径直向王宝田家走去。轿夫们怕他吃亏,只得一路跟在后面,就像保镖一样。轿夫们长得很壮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像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由于没有抬轿消耗体力,他们浑身都是力量。
那天,王宝田带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来到陈香香家。但他被陈父告知,陈香香已经逃婚两天三了,到县城找王濬欧了。王宝田气不打一出来,指示家丁在陈香香家里一顿乱砸,直到没东西可砸了,才停下来,悻悻地往回走。
到手的鸭子飞了,从陈香香家返回来,王宝田余怒未消,回家路上,他越想越气不过,觉得自己成了中和堂的一个天大笑话,这一切都是拜王濬欧所赐。
王宝田回到王家大院的时候,王濬欧已经等候多时了。没想到王濬欧看到王宝田,开口就向他兴师问罪。两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王宝田窜到王濬欧跟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拐走了我的香香,我没找你麻烦,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宝田吆喝来几个家丁,把王濬欧团团围住。王宝田压根儿就没想跟王濬欧讲道理,在他五十年的人生中,他从来就没有讲过道理,他只知道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他在中和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有今天,不是靠讲道理,而是靠拳头说话,讲道理是讲不出他的万贯家财的。
轿夫们看到王宝田动真格了,怕他吃亏——一路聊下来,他们喜欢上了这个接地气,没架子,处处为他们着想的小书生。他们们快速抽出抬轿的木棍,围了上来,跟王宝田的家丁对峙起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其中一个轿夫眼明脑活,他一个箭步窜到王宝田面前,扬起木棍,对准了王宝田的脑袋,厉声喝道:“你们谁敢动王少爷,我就敲破了他的脑袋!”
王宝田吃不准这群陌生汉子的来路,他伸手摸了一下脑袋,像是真被敲了一样。他看着壮实的陌生人高高地扬起在自己头顶上的木棍,紧张了,害怕了,颤抖地说:“各位英雄好汉,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王宝田示意家丁退下。占了上风的王濬欧开始训斥王宝田,他掏出同学们写的抗议书,抑扬顿挫地念给王宝田听。愤怒的声讨就像地震海啸,听得王宝田额头直冒冷汗。但王宝田并不甘心,他一边听,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把那么多年轻的学生得罪了,今天暂且忍一忍,好汉不吃眼前亏;过了这一关后,冤有头,债有主,王家小子老坏我好事,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连本带利一起偿还!
交涉下来的结果,是王宝田不得不打消纳陈香香为妾的念头,但王宝田要陈家退回彩礼,补偿他五个银元。陈香香的父亲很不情愿地把丰厚的彩礼退给了王宝田,却不愿意补偿王宝田五个银元——陈家也拿不出五个银元来。
王濬欧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把这个钱认下了,王濬欧没钱,只得向父亲要。五个银元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相当于王诗春看风水差不多两个月赚的钱了。但王诗春还是给了儿子五个银元。这件事,王诗春觉得儿子做得对,是在救苍生,济天下,做善事,积阴德,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帮儿子一把。
看着身材跟自己一样高大的王濬欧,王诗春觉得儿子长大了,有了梁山好汉的侠义心肠,也具备了“护国大将军”的风范。
最高兴的还是陈香香,她因祸得福,被留在祁阳第一初级小学,成为为数不多的女学生之一,有书读了,可以做文化人了。虽然陈香香和王濬欧不同年级不同班,但王濬欧一有空就过来帮陈香香补习功课。在王濬欧帮助下,陈香香进步很快。
本来就对王濬欧有好感,朝夕相处,陈香香看王濬欧的眼神就有了朦胧的春色。陈香香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有才华,古道热肠的邻家男孩,一种特别的情愫在那颗少女心中萌芽了,含苞了,开放了。陈香香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辜负了王濬欧,要像王濬欧那样,做一个品学兼优的人。
陈香香读书,是靠学校减免学费和王濬欧发动同学资助。大多数同学家庭都很困难,靠资助不是长久之计,陈香香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功课之余,陈香香到校外四处揽零活,给人洗衣,到饭店洗碗,做家政,打短工,赚小钱,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让学业继续下去。后来,陈香香找到了一份比较固定的工作,即在教堂打扫卫生,早晚各一次,周末了帮传教士洗衣服。
1840年,英国发动了鸦片战争。1842年,在英国坚船利炮进攻下,清政府一败涂地,不得不跟英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闭关锁国的政策土崩瓦解。后来,其他西方列强如法炮制,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打开了中国的大门,洋人洋货潮水般地涌了进来。金发碧眼,高大威猛的洋人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上,他们与本土黑恶势力勾结,欺行霸市,肆意掠夺,到处都是英国的鸦片,美国的煤油,日本的纱布,真金白银通过这些商品掏空百姓家底,源源不断地流向国外。
这些都不算狠的,王濬欧跟着陈香香跑了几次洋教堂,他深深地体会到,传教士才更可怕,他们对老百姓进行思想侵蚀和荼毒,洋教是不折不扣的精神鸦片,让人麻痹斗志,放弃反抗,逆来顺受。
清朝倒台后,军阀横行,战祸四起,老百姓依旧处在水深火热之中。1918年5月,“北军”击败“南军”,占领了祁阳县城。他们把招兵买马的各种费用变本加厉地算在老百姓头上。贪官污吏作威作福,趁机搜刮民脂民膏,土豪劣绅肆意兼并土地,掠夺财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成为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在他们统治下,老百姓吃无隔夜粮,出无遮体衣,逃荒要饭,卖儿鬻女者,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中国作为协约国成员之一参加战斗。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同盟国战败,协约国获胜,国人扬眉吐气,奔走相告,以为这下可以翻身了。1919年初,战胜的协约国在法国巴黎召开巴黎和会,签署了巴黎协议,瓜分胜利果实。
作为战胜国之一的中国,不仅没有享受战胜国待遇,同盟国在中国的权益和势力范围反被其他协约国的帝国主义重新瓜分了。消息传回来,举国震惊、悲愤。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学的学生走上街头,他们高呼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抵制日货,废除二十一条”、“誓死力争,还我青岛”等口号游行抗议,爱国学生的行动得到了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等响应,迅速成为全国性的反帝反封建,打倒北洋军阀的爱国运动,席卷全国。
此时,王濬欧已经从祁阳第一初级小学毕业,在祁阳第一高等小学学习了。这个学校成为祁阳县学生运动的策源地。革命形势的蓬勃发展让王濬欧热血沸腾,投身其中,积极声援北京的学生运动。王濬欧冲上操场讲台,对着全校师生,慷慨陈词,动员大家奋发图强,再接再厉,坚持抗争。王濬欧挥舞双臂,一遍又一遍地带头呼喊着五四运动的爱国口号。
王濬欧由此成为声援北京五四学生爱国运动的学生会骨干成员,王濬欧代表学生写信,要求北洋军阀释放被捕学生,组织学生上街游行,上店铺收缴日货,统一焚烧,组织控诉会控诉帝国主义的罪行。
五四学生运动,让外国人感到了中国人民觉醒过来的伟大力量。在祁阳的外国人被群情激愤的学生浪潮吓得躲进了教堂,不敢出来。教堂里人满为患,聚集了心惊胆颤的洋人。教堂里洋人多了,闲了,卫生就自己搞了,他们欠下陈香香的两个月工钱也不准备给了。
陈香香觉得委屈,把这个事告诉了王濬欧。王濬欧早就看外国人不顺眼了,他带着游行的学生冲进了教堂,放起了火。虽然火没有烧起来就被外国人扑灭了,但虚惊一场的外国人,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差点烧了他们的大本营,要了他们的命的“暴民”王濬欧。
五四运动陷入低潮后,封建军阀重新得势,逐渐控制了局面。祁阳县被文武两霸瓜分,划地而治,议长肖翠楼号称“北区王”;县团防分局长郭子安号称“南霸天”,两人沆瀣一气,祸害乡里,鱼肉百姓。
看到“北区王”和“南霸天”胡作非为,自己又无能为力,王濬欧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路在何方。
1922年,王濬欧20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结结实实,满脑子都想着革命的进步青年。这一年,他高小毕业。这一年,陈香香也从祁阳初级小学毕业了。王濬欧从街上买了一块圆圆的小镜子送给陈香香。拿着小圆镜,陈香香真是高兴极了,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长得珠圆玉润,白里透红,美丽极了。让陈香香更兴奋的是,这是王濬欧第一次给她送礼物,在她眼里,这礼物跟“定情信物”差不多了。
王濬欧毕业离校前,有一个一脸正气,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来找学校找他。来者找到王濬欧,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王濬欧的手,自我介绍说他叫雷晋乾,是祁阳老乡,1918年毕业于湖南第三师范学校。
看着这个谈吐不凡的雷晋乾,王濬欧佩服极了,觉得他是一个见多识广、满腔热情的热血青年,值得深交。王濬欧把陈香香一起叫上,请雷晋乾下馆子吃饭。他们喝了点米酒,在酒精作用下,两人话匣子打开了,高谈阔论,交流当下时局,谈人生理想,谈救国救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既然如此投缘,我们何不结为异姓兄弟?”喝完最后一口米酒,王濬欧兴奋地提议。
“这个提议好,我也正有此意!”雷晋乾豪气地答应了。
两个年轻小伙子,在一个年轻姑娘陪同下,来到了校长张旭家里,他们在校长见证下,拜过香火,磕过头,结成了异性兄弟。
其后数天,这对异性兄弟出同行,住同床,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也被对方深深地折服。雷晋乾说他们就像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友谊那样伟大。王濬欧不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什么人,后来在雷晋乾的详细介绍下,王濬欧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学说,叫共产主义,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是这个学说的奠基人。
那个时候的雷晋乾已经从社会主义青年团转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成为祁阳县的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
雷晋乾给王濬欧讲了很多革命道理,让王濬欧深受启发,他第一次意识到,要救中国人民出水火,要建立一个国富民强的新中国,只有跟中国共产党走。
雷晋乾的到来,在王濬欧心里升起了一轮鲜艳的红太阳,把他眼前的迷茫和阴霾一扫而光了。
针对当时的主要社会矛盾,雷晋乾告诉王濬欧:军阀是社会障碍,非打倒不可!是他们把中国搞得稀巴烂,我们有责任把国家整理好,中国人民要众志成城,勇敢地横扫旧世界!
雷晋乾的话,让王濬欧认识到,打倒旧军阀,成了中国革命的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了。
当然,封建军阀也没有放松警惕,在他们重新得势后,马不停蹄地进行秋后算账。
在五·四运动中,祁阳县的积极分子王濬欧声名在外,又因为火烧教堂,被外国人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王濬欧成为县城旧军阀圈定的准备重点追查的“反动人物”之一。
王濬欧不得不仓促从县城逃回中和堂躲避。但没多久,得知王濬欧回来了的王宝田向乡公所告了密,乡公所派人跟着王宝田到中和堂来抓人。在当地秘密发动群众,动员群众的雷晋乾闻讯赶来,领着农民拿着锄头耙头扁担,把乡公所的人赶跑了。
王宝田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秘密写了一封信,交给心腹送往祁阳县城,向县团防分局局长郭子安告密,请求他派人来抓王濬欧。郭子安接到密报,大喜过望,派出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向中和堂奔来,准备把王濬欧抓捕归案,向洋人和上司邀功请赏。
陈香香的妈妈听到了王宝田的密谋,她在郭子安的团防队没有到来之前,就把消息悄悄地告诉了王诗春,要王濬欧逃命要紧。中和堂是没法呆了,祁阳是没法呆了,王濬欧不得不连夜跑路。在雷晋乾和张旭等人帮助下,1922年,王濬欧冒着雨,连夜逃往省会城市长沙。
王濬欧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拿了一把木梳。三年前,母亲因病去世。那把木梳是母亲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了。听母亲说,那把木梳当年母亲的嫁妆之一,跟了她二三十年。
赶到村口送他,分手的时候,王濬欧拿出那把木梳,突然对陈香香说:“香香,你帮我梳一下头吧。”
陈香香有点诧异,但她还是很高兴地拿过木梳,给王濬欧梳头。
陈香香给王濬欧梳头的时候,王濬欧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很想带着陈香香逃离中和堂。
但自己都是亡命天涯,不能给陈香香带来什么。看着美丽娇艳,温暖贴心的姑娘,王濬欧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漱漱漱地掉了下来。
黑暗中,王濬欧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香香,四目相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不觉,两个年轻人已经双手紧握,十指相扣,久久不愿松开。
直到民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濬欧才万般不舍地松开陈香香,迈开大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