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井冈山,王如痴一路悲伤:对陈香香的爱有多深,对反革命的恨就有多深;对反革命的恨有多深,对革命的向往就有多迫切;对革命的向往有多迫切,奔向井冈山的脚步就有多匆忙。
王如痴一边健步如飞,一边无数次地憧憬,手握钢枪,把愤怒的子弹射进国民党反动派的胸膛;有朝一日攻打长沙,活捉许克祥,像处决王宝田一样处决许克祥,为陈香香、郭亮、雷晋乾等牺牲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报仇雪恨。
为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王如痴故意把衣服弄脏了,在脸上抹了一层锅灰,戴着一顶破斗笠,走到哪儿都像一个土生土长,毫不起眼的农民。
从湖南长沙到江西井冈山,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王如痴披星戴月,跋山涉水,风雨兼程,有车坐车,有船坐船,更多的是用双脚走路。鞋底磨破了,每天脚板都要打起三五个大血泡。夜晚睡觉前,王如痴用针把血泡挑破,把血水放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继续赶路。
前往井冈山,一路上设有很多关卡,不断被盘查,越靠近井冈山,盘查越严密。虽然波折不断,但都被王如痴巧妙地化解了,路上还算顺利。路过湖南茶陵,到达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边界的时候,王如痴从国民党大兵手下救下了小姑娘胡兰英。
快傍晚了,太阳落进了远方的山里,霞光满天。王如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两声孤零寂寞的枪声,凭经验判断,那两声枪响不是打仗的枪声,而是与打仗无关的冷枪。王如痴心里格登了一下,暗忖:在这荒郊野岭,突如其来的枪声,莫不意味着意外?
循着枪响的方向,王如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拐过一道弯,王如痴看到了一家独门独户的茅草小院,枪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从屋里还传来一阵阵淫笑声和一个女孩呼天抢地的求救声。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极不协调,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容易联想到屋内正在发生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真是岂有此理!王如痴怒火中烧,奔跑着进了院子。院门篱笆是开着的,映入眼帘的一幕让王如痴大吃一惊:一对中年夫妻倒在血泊中,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他们一个头部中枪,一个胸部中枪,都已经断了气。两人都是怒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王如痴顺手抄起一根棒槌,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屋门口,看到的一幕让他更加血往上涌:三个痞里痞气的大兵正在欺负一个小女孩,他们的手在女孩身上放肆乱摸,有的扒拉着女孩的衣服,有的急不可耐地解着自己的裤带。女孩一边拼死抵抗,用手护住自己的胸部,双脚乱蹬,一边绝望地呼喊救命。
在三个强壮的男人面前,女孩的反抗一点作用都没有。她的外衣已经被撕开,露出来鲜红的内衣,眼看最后的一层遮挡就要被撕开了。小女孩的反抗越激烈,三个大兵越兴奋。
三个大兵来自攻打井冈山的国民党地方部队,部队吃了败仗,打散了,他们怕死,做了逃兵,一路奔逃,逃到了茶陵。这三个大兵饥渴难耐,本想在附近找口吃的,好不容易看到有户人家冒炊烟,就窜了进来。他们老远就闻到了肉香,肉香让他们疯狂。原来主人蒸了一只鸡,炒了两个蛋,正在给女孩过生日。虽然只有两荤一素三个菜,但一家三口坐在桌边,互相招呼着,向对方碗里夹菜,其乐融融。
肉香激发了大兵们的强烈食欲,他们冲进去,不问青红皂白地抢过那碗鸡肉,用手抓起鸡腿,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男主人见状,十分生气,过来抢碗。双方言语不和,跟这对夫妻动手打了起来,他们从屋里扭打到院子中央。在扯打中,其中一个大兵急了,端起枪,扣动了板要,一枪打在男人头部,一枪打在女人胸部。随着枪响,夫妻俩应声倒地,血流满地,痛苦在挣扎了一阵,死了。
打死了夫妻俩,三个大兵看到伏在夫妻俩身上悲恸哭泣的女孩颇有几分姿色,就动了邪念。他们把女孩拖起来,拉进了屋子里,摁在了床上,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把女孩糟蹋了。
这个时候,正好王如痴赶来了。这一幕看得他目眦欲裂,血往上涌,王如痴一个箭步冲上去,举起手里的棒槌就往一个大兵头上砸去。王如痴下手有点狠,力度很大,那个大兵猝不及防,应声栽倒,晕了过去。
另一个大兵同伴突然倒下,看到一个陌生人窜了起来,大吃一惊,赶紧拎起裤子去抄靠在墙角的枪,也被王如痴抡起棒槌狠狠地敲在头上,倒了下去,鲜血直冒,痛得在地上打滚呻唤,没有了反抗之力。
骑在女孩身上的第三个大兵感觉不对,扭过头来,看到了满脸怒气的王如痴正向自己扑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兵下意识地扑上来抢王如痴的棒槌,但被女孩死死拽住,一时脱不开身。王如痴抡起棒槌,照着大兵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下去,大兵赶紧用胳膊护住了头。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大兵的胳膊断了。没等王如痴的第二棒落下来,大兵跳起来,准备用壮实的身体去撞王如痴。但女孩眼疾手快,用手拉住了大兵的脚后跟,大兵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还没等大兵爬起来,王如痴的第二棒到了,结结实实地敲在大兵头上。大兵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女孩迅速爬起来,衣衫都没来得及整,就冲了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女孩手上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砍柴刀,她二话没说,举起砍柴刀,对着躺在地上的三个大兵,劈头盖脑地一顿乱砍。砍柴刀过处,血花四溅,那血也溅了女孩一脸一身。
砍完大兵,出完恶气,冷静下来,女孩自己也吓坏了,她丢下砍柴刀,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女孩怪怪地看了王如痴一眼,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女孩脆亮的哭声把山村的夜空撕裂,传出很远很远,在山脚下久久回荡。
王如痴十分无助地看着女孩,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个时候,一切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个时候,一切动作都是多余的。
王如痴只得搬过来一把凳子,坐在女孩身旁,看着她,陪着她——王如痴不放心,没有立刻就走,他怕女孩面对这种惨局,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个女孩就是胡兰英,那天正好是她十六岁生日,父母正在高高兴兴地给她过生日。没想到天外飞来横祸,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就家破人亡,一个好端端的家就给毁了。
女孩悲切地痛哭,王如痴寂寞地枯坐,这个状态持续了一整个晚上。鸡叫了,天亮了,王如痴找来一把锄头,在屋后挖了一个大坑,把夫妻俩的尸体背过去,放进坑里,用土埋了。他准备再挖一个坑,但被女孩阻止了。王如痴不知道女孩要做啥,既然不让他埋三个大兵,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看来女孩没事了,他要急着赶路,于是掏出来五个银元,放在桌上,准备离开。胡兰英扑通一声跪在王如痴面前,声音嘶哑,声泪俱下:“恩公,你带我走吧。我父母都死了,我没有家了。”
王如痴赶紧把胡兰英扶了起来,十分为难地说:“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暂时也没有回家的打算。”
胡兰英说:“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这里是我的噩梦了,父母没有了,这个家,我还怎么呆得下去?”
女孩说的也是实话,王如痴为难了,也只得实话相告:“我是准备上井冈山,参加革命,革命很苦,很危险,要打仗!”
胡兰英指着地上三个大兵的尸体,问道:“革命是专打这样的坏人吧?我不怕苦,也不怕危险,我要跟着你上井冈山,一起闹革命!”
王如痴说:“你年纪还小,要上学,不要被耽搁了!”
胡兰英说:“我家穷,父母在,我都没学上。你看到了,现在我父母被杀了,更没学上了。这世道,好人少,坏人多,你把我一个人留下,以后就更危险了。我留在这里还不如跟你一起闹革命安全呢。”
女孩说的确实在理,王如痴不再坚持,答应了胡兰英,带她一起上井冈山闹革命。
胡兰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拿了一身衣服,拿了几个红薯,跟着王如痴奔赴井冈山。出发前,胡兰英划了一根洋火,把茅草房点着了。干枯的茅草呼的一声燃烧了起来,火苗越窜越高,火越烧越旺,火光把曙光初露的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烧掉茅草房,王如痴和胡兰英在晨曦中出发了。他们上路的时候,一轮红日摆脱山峦的束缚,升向天空,把阳光洒下来,照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王如痴和胡兰英向着井冈山的方向,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走着。走到下午两点,他们又累又热,坐在一棵大香樟树下短暂休息。王如痴爬到树上,挑了一根笔直的树枝,折断了,用小刀削去多余的枝条,给胡兰英做了一根拐棍。由于走得太急,半天下来,王如痴发现小姑娘有些吃力了,走路一腐一腐的了,他知道,小姑娘的脚底肯定打起了很多血泡。王如痴要小女孩脱掉鞋,果然看到了满脚的血泡。王如痴取出针,给小女孩把血泡挑了,然而后继续赶路。
有拐杖在手,可以减轻两脚着地的力量,再走起路来,胡兰英就感觉轻松多了,脚底也没有那么痛了。她望着前面的王如痴,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和踏实:没有这个人救自己,她恐怕被糟蹋了,也死了,不是被三个大兵杀了,就是自己随父母去了!
1928年6月,经过几天昼夜兼程,王如痴和胡兰英终于到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了井冈山。
那时候的井冈山,刚经历朱毛红军胜利会师,处处呈现一片崭新的气象。根据地的军民倍受鼓舞,干劲十足,格外精气神。井冈山上战鼓雷动,战旗飘飘,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农民忙耕种,军人忙操练,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蓬勃发展,革命气势高涨,革命形势大好。
根据地的人们很友善,脸上挂着笑容,浑身特别有干劲。王如痴向他们打听红四军总部所在地,上来一群雄赳赳,气昂昂,手握红缨枪的小朋友,把两人拦下来盘问。王如痴连忙向他们解释说是党组织派来参加革命的,刚从苏联回来。小朋友们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两人,觉得他们不像是坏人,于是小队长在前面引路,把他们带到了红四军军部。
接待他们的是红四军参谋长王尔琢。王尔琢一张方正的脸,长满络腮胡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沧桑感,成熟感。
王尔琢是湖南常德石门人,跟王如痴都是1903年1月出生,前后相差不到几天,算是正儿八经的同龄人。在王尔琢面前,王如痴有些自惭形秽,一种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当时只有25岁的王尔琢已经身居要职,做了红四军的参谋长兼28团团长了,是朱德和毛泽东十分倚重的高级将领。
王尔琢革命意志坚定,他曾当众发誓:革命不成功,不刮胡子。所以,王尔琢的胡须又浓又密,又深又长。在红四军,王尔琢有“美髯公”之称。在给父母的家书中,王尔琢动情地写道:儿已以身许国,革命不成功,暂不回家。
对王尔琢,王如痴是慕名已久。他们颇有渊源,却缘悭一面。王尔琢和王如痴除了同年同月生,都是湖南人,都姓王外,还有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是校友,都是湖南省公立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王尔琢前脚走,王如痴后脚进,擦肩而过。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王如痴就听说过王尔琢的鼎鼎大名。王尔琢从湖南省公立工业专科学校毕业后,向往革命,去了广东,报考黄埔军校,成为黄埔军校的第一期学生,跟王如痴的哥哥王驭欧是同学。
这么一来,两人越聊越投机,有说不完的话题,很快就打得热火朝天了。人生就是这样,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爱情是这样,朋友是这样,兄弟是这样,革命同志也是这样。只要有缘,就总会见面。王尔琢和王如痴,这对革命同志,为了共同的革命理想,终于在井冈山上见面了。王如痴高兴地把自己参加北伐,到苏联留学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王尔琢做了详细汇报。
王尔琢越听越兴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走到王如痴身边,用力拍了拍王如痴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说:“如痴,你来得正是时候!眼下革命形势如火如荼,正是用人之际,极缺人才!井冈山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理论,有水平,有实践,见过大世面的革命知识分子。毛委员和朱军长听说你要来,都十分高兴,都说到你呢。他们希望你先到军官教导大队当教员,把你在苏联学到的东西教给学员,为革命培养更多的军队基层干部和地方武装干部,以适应革命形势的发展。这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那我呢?”听了王尔琢给王如痴安排工作,一直沉默不语的胡兰英着急了,她脱口问道。
王如痴赶忙把胡兰英的情况向王尔琢做了汇报。听着胡兰英的遭遇,王尔琢眼里冒火,拳头捏得骨头格格作响。王尔琢上下打量着胡兰英,沉思默想了片刻,说道:“又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孩子,一棵革命的好苗子。你还小,先学点东西。你跟王如痴到军官教导大队,他当教员,你当学生,好好学本领。学好本领后,再参加革命工作。”
这个安排,皆大欢喜。在军部吃完中饭,王尔琢开了介绍信,安排警卫带他们去报到。王如痴带着胡兰英,告别王尔琢,高高兴兴地来到军官教导大队。军官教导大队的大队长梁军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梁军看完介绍信,高兴地说:“如痴,我们就缺你这样喝过洋墨水,见过大世面的高水平教员。现在你来了,我们就如虎添翼了。你读过大学,留过洋,见过斯大林同志,到根据地来了,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军官教导大队现在是基础薄,条件差,但我们要排除万难,坚决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毛委员说了,将来我们的仗打得怎样,革命能不能成功,关键就看我们军队的素质,尤其是领导干部的政治和军事素质。我们教导大队在革命中的作用,你可以认真地掂量一下!”
梁军同志的话听得王如痴热血沸腾,没想到刚上井冈山就被委以重任,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王如痴从凳子上站起来,啪地立了个正,向梁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地回答:“报告大队长,如痴一定竭尽所能,把肚子里的货全部倒出来,为革命事业多做贡献,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军官教导大队是毛委员建军伊始就亲自主抓的项目,毛委员十分注重军队的文化建设,尤其是干部队伍的文化素质的提升,他认为“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
从建军那天起,毛委员就开始思考如何提升干部队伍的文化素质,把这个事情提上了日程。19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的部队前往井冈山,开始创建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掀开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新篇章。1927年12月,在井冈山龙江书院,毛泽东创办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教导队,史称“井冈山军官教导队”,由吕赤担任第一团军官教导队队长,蔡钟任党代表兼党支部书记,下设四个区队,分别由陈伯钧、张令彬、陈士榘、王良任区队长;每个区队下设三个班,每期招150人左右,学制三个月。
王如痴担任教员后,军官教导大队已经从龙江书院搬到了茨坪店上村。那时候的办学条件十分简陋艰苦,没有固定教室,没有桌椅,没有纸、笔和黑板,没有集体宿舍。他们在露天上课,垒砖为桌、石块为凳,用树枝、木炭在地上、石板上或沙盘上练习写字。教员和学员晚上睡觉,有的分散在群众家里,有的在祠堂或庙宇里打地铺。
在成立典礼上,毛泽东亲自宣布了军官教导大队的三项任务:一是为部队和地方培训输送干部;二是改造俘虏;三是调查研究敌军情况。毛委员还为学员定下了“三不八能”的规矩,要他们“不嫖、不赌、不偷”,“能写、能说、能唱、能算、能打仗、能吃苦耐劳、能生产劳动、能诚实可靠”。
进入军官教导大队的第一天,学员们就统一了思想,明确了目标,那就是学军事、学政治、学文化,为实现推翻军阀政府,消灭封建剥削,完成土地革命而奋斗。
教学的内容主要分为军事课和政治课,军事课有队列、射击、刺杀、投弹、游击战术、夜间战斗、敌情侦探等课目;政治课有无产阶级革命、形势、任务、部队建设、群众工作、政策纪律等内容。根据学员们的实际情况,还开了识字课,教他们文化知识。
毛泽东亲自上阵,担任了军官教导大队的“兼职教官”,他定期过来讲课,没有特殊情况,从不缺席。毛泽东的课,既有战略高度,高瞻远瞩,又结合实际情况,重视战术应用。他循循善诱,深入浅出,讲的课通俗易懂,极富感染力,颇受学员欢迎。
在没上井冈山之前,由于一直在苏联留学,王如痴受到苏联革命影响,对中国革命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十月革命走的是城市包围农村,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在中国,毛泽东闹革命,怎么跑到山旮旯里,做起了“山大王”?
回到祖国,尤其是上了井冈山,身临其境,耳闻目睹之后,王如痴终于弄明白 了中国革命选择在井冈山落脚发展,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是多么英明!王如痴对毛委员佩服得五体投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见到毛委员,跟他探讨中国革命,认真聆听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描绘中国革命蓝图。
井冈山处于罗霄山脉中段。罗霄山脉是湖南、江西两省的天然交界处,国民党统治基础薄弱,有些鞭长莫及;在当地,饱受苦难和压迫的广大群众,对革命充满同情,革命意识强,革命基础好,很容易动员,利于积聚革命力量;井冈山东临江西泰和、遂川,西靠湖南茶陵,南邻湖南炎陵,北接江西永新,山高林密,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地形复杂,是一座天然的巨大城堡,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躲难觅,人隐身于大山中,就像一滴水隐藏于汪洋大海,是实施武装割据的最佳地理选择,是实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最终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策源地。
朱毛胜利会师,开创了中国革命的新局面,在军民共同努力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形势一片大好,进入了快速发展期,由当初的1000多人,迅速发展到10000多人,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红四军,接二连三地取得了新城战斗、五斗江战斗、草市坳战斗、龙源口战斗等一系列胜利,粉碎了赣军的四次“进剿”。
到王如痴上井冈山的时候,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已经发展到了六县一山,面积达7200平方公里,人口达50多万,波及湖南资兴,随后成立了湘赣边界特委和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建立了边界领导中枢和比较完整的政权机构,影响辐射全国,各地革命势力纷纷模仿,武装割据形成了燎原之势。
上了井冈山,参加革命工作,王如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终于投身于滚滚的革命洪流,成了其中一份子,可以为革命燃烧自己,发光放热了;忧的是,王如痴发现中俄两国的国情不一样,注定了革命道路不一样,苏联十月革命,走的是城市包围农村,但这条路脱离了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在中国根本行不通。那时候的红军力量过于弱小,需要蓄精养锐,借以时日发展壮大。如果拿弱小的革命红军跟强大的国民党军队硬碰硬,无异于用鸡蛋碰石头。
当然,在苏联学到的东西,也并非全无用处。结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在教学中,王如痴紧扣单兵战术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发挥火力,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做文章。王如痴的课让学员们觉得耳目一新,获益匪浅,十分受用。学员们认为王如痴素质过硬,很有两把刷子,不愧是从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圣地的苏联留学回来的。
当然,集团化部署,兵团式碾压,多军种协调,海陆空一体战,这些两军对决理论,王如痴不是不讲。在对革命形势发展的预判,对革命战争发展的趋势中,王如痴认真地做了展望,学员也听得热血沸腾,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跟国民党反动派决一死战。
王如痴相信革命力量正在从小变大,由弱变强,将来有朝一日肯定是要跟国民党反动派逐鹿中原,进行两军对垒的大规模决战的。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王如痴刚讲完课,就被大队长梁军叫了过去。王如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一边抽着卷烟,一边微笑地看着自己。那身材,那形态,似曾相识,像极了传说中的毛委员。
肯定是毛委员来了,错不了!
王如痴目瞪口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双脚就像钉在那儿一样。
毛委员大步走上来,伸出宽大的双手,握住了王如痴的右手,用重口味的湖南湘潭话对王如痴说:“你就是王如痴吧!听说你从苏联回来了,我早该来看你啰!但战事繁忙,一直拖到今天,愧疚啊!你是祁阳的,我是湘潭的,我们可是湖南老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蛮。但我们革命,情愿流血,也不能流泪啊!”
毛委员亲切的开场白,让王如痴如梦方醒,他紧紧地握住了毛委员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王如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因为毛委员刚才说过干革命工作,情愿流血,不能流泪。王如痴接过毛委员的话,斩钉截铁地回应说:“毛委员说得对,革命需要胜利,不需要眼泪!我们革命,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
“你的情况,我晓得啰。你上了井冈山,我们就有七个洋学生啰!”毛委员扳着手指头,一个个的数道,“朱德(1922年,留学德国)、陈毅(1999年,留学法国)、何长工(1919年,留学法国)、史训川(1924年,留学苏联)、王如痴、还有归国华侨朱云卿(1921年到印度尼西亚)、朝鲜人陈龙鹤(1926年,考入黄埔四期),看来井冈山是蛮有吸引力的嘛。上了井冈山,革命的舞台大得很!是金子就会发光,是英雄就有用武之地。你先适应一下,做好教书先生,发挥你的长处,为革命培养更多的合格干部。将来时机成熟了,你就带兵打仗,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到莫脾气!”毛委员鼓励王如痴。
毛委员的话既深刻,让人受益匪浅;又幽默,让大家哄堂大笑。
听着毛委员的鼓励,王如痴干劲更足了。
毛委员是来给教导大队上课的,教员王如痴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回学员。他搬来板凳,坐在了学员们中间。在苏联,他听过很多名师上课,但毛委员的这堂课,王如痴是觉得最值的,也是收获最大的。毛委员的课就像一阵风,给他吹散了眼前的迷雾,让他看到了革命的蓝图,看清了革命的路径,把他心中的疑惑一一化解,王如痴有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毛委员是一名出色的演说家,他讲课时表情丰富,手势恰到好处,极富感染力。那手势有一种搅动乾坤的力量。
那堂课,毛委员给学员们提出和解答了四个题:
为什么要建立革命根据地?
为什么要在连队建党支部,实现党指挥枪?
土地革命怎么革?
怎么打游击战?
毛委员打了一个形象生动的比喻来说明根据地的作用。他说人不能老是走着,老是站着,总要有坐下来的时候。坐下来就得靠屁股,根据地就是红军的屁股。根据地跟革命的关系,就像鱼儿跟水,瓜儿跟太阳。如果没有了根据地就没有了革命的土壤。我们要用革命的小石头砸碎反动派的大水缸,让所有贫苦农民都过上好日子。
革命军队跟军阀的根本区别,在于政治过硬,素质靠谱,为劳苦大众着想。让党指挥枪是保证军队政治素质的根本。革命军队要在班排建立党小组,在连建立党支部,设立党代表,在营以上设党委,让党的政治路线,军事路线,群众路线贯彻到位。毛委员打比方说,一个人活着要有心脏,党支部建在连上就是连队的心脏,把连队的党支部建好,让连队心脏坚强地跳起来,才能使党的血液流贯到我们这支部队的全身。
农村出身的毛委员对农村土地的现状和土地对农民的作用有深刻认识。他说各县有60-80%的土地集中在地主财主手里。革命就必须要向地主阶级开刀,打土豪,分田地,实现耕者有其田。分田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按人口。尼姑下山嫁人也可以分到田地。田分三等:贫雇农分上等田,中农分中等田,地主富农分下等田。原来的地契当场烧毁,各户土地边界插上写有名字的竹牌标记。
毛委员讲的土地革命让同为农村出身的王如痴深感认同,他知道,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共产党领导革命,解决了土地问题就是解决了贫苦农民和广大农村的根本问题。
毛委员说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术很适合当前的革命形势。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占有天时地利优势,要吸收以前的“山大王”朱聋子(朱孔阳)的战法精髓,不会打仗不要紧,只要会打圈,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赢就钻,钻不赢就化(化装成群众)。
毛委员说,凭借这些法则,反动政府和军阀都奈何不了朱聋子。朱聋子靠打圈能活下来,我们红军既会打圈,又会打仗,还担心根据地发展不起来吗?打圈为避实击虚,迷惑敌人,拖垮敌人,最终让敌人暴露弱点;打仗是为战胜敌人,消灭敌人。至于怎么打圈,怎么打仗?毛委员总结了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即“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在敌驻我扰中要认真分清情况,吃不下我们就扰,吃得下就吃,做到雷公打豆腐,专打软的,革命打仗不要讲斯文。
听完毛委员的课,当晚王如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觉得这才是中国革命胜利的必由之路。这堂课不久后,教导大队就把毛委员的灵活战术运用到了实战中。
后来,王如痴见到了德高望重的朱德军长,也混熟了。朱军长是一位温和敦厚的长者,以治军严厉,英勇善战著称,是红军的精神领袖。但私下里,朱军长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王如痴跟着朱军长一起下池塘摸螺蛳,下河捉鱼虾,下稻田逮泥鳅。捉来鱼虾螺鳅,他们一起打牙祭,见者有份。在烽火硝烟的革命岁月,虽然生活艰苦,却是豪情万丈。到井冈山不久,王如痴学会了当时根据地流行的一首革命歌谣。
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道香,餐餐吃得精打光。
干稻草,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暖暖和和入梦乡。
朱军长给王如痴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大嗓门。红四军上万人的列队操练,朱军长都要来喊口号。朱军长喊起口号来,底气十足,声震十里,都不用扩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