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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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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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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连载

第二十二章 尾声:革命一生,守候一生的罗凤梅离世

闪烁的霓虹,靡靡的音乐,暧昧的氛围;媚惑的眼神,袅娜的身段,妖娆的舞姿。

1935年1月31日,在上海的一场高大上的派对上,罗凤梅从与她共舞的国民党要员那儿打听到了红十军团全军覆没(只有粟裕带着数百人)逃生,主要领导人方志敏、刘畴西、王如痴、曹仰山、胡天桃等被活捉的消息。

王如痴被捕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罗凤梅惊得目瞪口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幸亏舞伴拉住了她。

借口身体不适,罗凤梅匆匆离开了派对现场。

回到家,进了闺房,掩上门,躺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把棉被打湿很大一块。

罗凤梅一边流泪,一边想办法,准备营救。

罗凤梅认真地梳理了一下关系网,整理出二三十个人的一个名单来。

名单上的人,都算是这些年罗凤梅在逢场作戏的风月场上积攒下来的上海和南京的国民党军政要员。

第二天起床,罗凤梅开始给他们打电话,试探口风,忙了一个上午,又梳理了一遍,从中勾划出十来个人物来,下午开始马不停蹄地拜访。

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虽然罗凤梅认识很多国民党军政要员,但没有一个人拍得了板,做得了主。

这些人一听到罗凤梅的诉求,就像躲瘟疫一样下了逐客令。

罗凤梅忙了一整天,结果一无所获。

其实,那些国民党军政要员没有怀疑她,告发她,就给了她天大面子了——当然,有些人只敢怀疑,不敢告发,因为与罗凤梅关系太好了,怕告发她了,自己也惹祸上身了。

如果救不了一群,哪怕救出一个也行。

罗凤梅退而求其次,希望把王如痴救出来。

从蒋介石发布的悬赏令看得出来,王如痴虽然榜上有名,但不是红十军团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也许有机会。

又经历了数天努力后,罗凤梅发现,救一群人跟救一个人,其实结果都一样,没有哪条路走得通。

有一位国民党要员给罗凤梅出主意:如果能够劝降他们,倒是可以安排她去见他们一面。

这也是一条死胡同,罗凤梅知道,包括王如痴在内,红十军团主要领导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投降的。

罗凤梅担心王如痴的前途命运,希望去南昌见他一面。她把这个想法向组织作了汇报,但被组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组织上害怕罗凤梅的行动给其他同志带来危害。

从1935年2月到1935年8月,罗凤梅大白天奔波在各种各样的交际场所,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工作;晚上回到家,关上门,躺在床上,就以泪洗面,心如刀绞。

罗凤梅找了很多关系,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无法落实。

在大上海的交际场所,罗凤梅如鱼得水,风光无限;但在营救王如痴这件事情上,却是一筹莫展。

那段时间,人前的罗凤梅笑靥如花,但她的内心是那样痛楚,那样无助。大半年时光就在罗凤梅束手无策,度日如年中过去了。1935年8月5日,罗凤梅从某位国民党要员那儿得到消息:已经彻底丧失了耐心的蒋介石下达了于8月6日在南昌下沙窝对红十军团主要负责人执行死刑的命令!

这个消息给了罗凤梅当头一棒,把她惊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她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叫上司机,开着车,向着南昌方向狂奔——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还是要面对组织的严厉处罚,罗凤梅都不管不顾了,她想见王如痴最后一面,哪怕是在刑场边上做一名普通观众也好。

尽管一路上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但罗凤梅还是慢了一步,他们赶到南昌下沙窝的时候,已经是王如痴被枪毙的第三天下午了。

刑场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阴森极了。

罗凤梅只觉得天旋地转,感到胸口剧痛闷塞,好像射在王如痴胸膛的那几枪也打在了罗凤梅胸口。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灰蒙蒙的,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群乌鸦在林间悲切哀鸣。

红十军团主要领导人英勇就义前站过的地方,地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告诉罗凤梅,他们确实已经被枪毙了。

每块血痂都很宽大,就像是大地的伤口。

罗凤梅想象着王如痴是怎样的视死如归,中枪后是怎样的痛楚,临死前是怎样的不舍,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婆娑泪眼中,那个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热情大方,执著乐观,大义凛然的年轻人,无比清晰地站在罗凤梅面前。

“如痴——”

罗凤梅痛苦地叫着,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

站在王如痴流血牺牲的地方,罗凤梅才明白王如痴对她说的“革命不成功,不讨老婆”的真正含义——王如痴是在为罗凤梅着想啊。

在刑场上,罗凤梅看到了方志敏的钢笔、刘畴西的烟斗、王如痴的木梳。

烈士们的遗物寂寞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冰冷地看着这个它们的主人为之奋斗、流血、献出生命的冰冷的尘世间。

罗凤梅最熟悉的就是那把木梳了。

记得四年前在中央苏区,住在王如痴的宿舍,每天早上,罗凤梅就是用这把木梳梳的头。告别王如痴,从中央苏区返回上海的时候,罗凤梅想把木梳带走,留个纪念,但王如痴没有同意;罗凤梅想用自己的木梳交换,王如痴还是没有同意。

王如痴告诉罗凤梅这把木梳对自己有多重要:这把木梳是母家的嫁妆之一;少年时离开家乡,母亲把木梳送给了他,见梳如见母,见梳如见家;到苏联留学,王如痴把木梳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陈香香,见梳如见他;陈香香英勇牺牲后,这把木梳又辗转回到了王如痴手里,见梳如见她——是王如痴最爱的陈香香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念想了。

罗凤梅对着烈士们的遗物鞠了三个躬,然后弯下腰去,把它们一一捡了起来。

罗凤梅先捡方志敏的钢笔和刘畴西的烟斗。她伸出衣袖认真地擦去钢笔和烟斗上的泥土和血迹,用手帕认真地包了起来,放进了小提包里。

罗凤梅最后才捡王如痴的木梳。

把木梳拿在手里,是那样沉重,像是把一座山放在手心里,罗凤梅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像雨水一样落下来,滴在木梳上,冲洗着木梳上的血渍,把木梳洗得干净锃亮。

罗凤梅掏出另一块手帕,把木梳包好了。她没有把木梳放进小提包,而是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木梳。

失魂落魄地回到上海,罗凤梅把方志敏的钢笔、刘畴西的烟斗默默地交给了组织,把王如痴的木梳偷偷地留了下来,带在身边。

罗凤梅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直到解放前夕。

在这风雨如磐的十多年里,罗凤梅一直用王如痴的木梳梳头,走到哪儿,罗凤梅都把那把木梳带在身上。

地下工作风险很大,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前,梳完头,罗凤梅都视死如归,她把死看得如此轻描淡写,是因为她想在另一个世界,王如痴在等着她。

吉人自有天相,很多次遇险,罗凤梅最后都化险为夷了,在罗凤梅看来,是那把木梳带给她好运,是王如痴在保护她。

1949年5月,解放上海的战争眼看就要打响了,罗凤梅不用戴着面具生活了,她兴高采烈,她终于盼到革命要成功了。

但罗凤梅接到了组织的命令,要她继续潜伏,不得已,她跟着国民党部队到了台湾。

拿到去台湾的船票,罗凤梅已经意识到,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王如痴牺牲了,那把木梳是烈士的遗物,是党的公共财产,不是她私人的,她已经贪心地占用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违背了党的原则和意愿,该是让那把木梳去它该去的地方了。罗凤梅十分不舍地把王如痴的木梳交给了组织。

台湾是一座孤岛,一到台湾,罗凤梅就跟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一个人在台湾孤军奋战,又无所事事。

在台湾的罗凤梅与在上海时一样,看上去有很多男朋友,却没有一个真心的,她一生未嫁,直到1969年在台湾病逝。

寂寞难耐的时候,罗凤梅的耳边一直响着王如痴那句话:革命不成功,不讨老婆!

在罗凤梅看来,人民解放军没有收复台湾,就是革命没有成功。

王如痴的话潜移默化,深刻地影响了罗凤梅。到了她这儿,这句话就演绎成了“革命不成功,不嫁人!”

在人生旅途的倒计时刻,躺在病床上,罗凤梅披头散发,说什么都不愿意梳头,死了也是披头散发,并且留下话来,即使死了,谁也不能梳她的头发。

年轻小护士要给罗凤梅梳头,都被莫名其妙地拒绝了,罗凤梅还对护士发了脾气。委屈的小护士背地里称罗凤梅为“莫名其妙的疯婆子”。

当然,罗凤梅不是不愿意梳头,她是一个爱时尚,爱美丽,爱干净的女人,一生都是这样。

只是罗凤梅希望用王如痴那把木梳给自己梳头。那一刻,罗凤梅很后悔把那把木梳交给了组织——弥留之际,罗凤梅认为她一生中如果留有遗憾的话,那就是把那把木梳交给了组织。

要是王如痴的那把木梳一直在身边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在孤岛上孤苦伶仃,倍感寂寞了;她也不至于到另一个世界找王如痴的时候,披着头,散着发,不修边幅了。

罗凤梅是在这样幸福的自我质问中离开人世的:三十多年过去了,王如痴还认识我么?不知道认出我后,王如痴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不是给我把头发梳好?

2021年3月5日初稿 湖南祁东蒋家桥镇

2021年 3月24日二稿 北京西城 右安门内

2021年 3月31日三稿 北京西城区右安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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