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国共合作,最大的行动、最丰硕的成果就是北伐战争。
在完成两次东征和南征,分别打败了叛乱的陈炯明和广东西南部地方军阀邓本殷,巩固了广东革命根据地后,为打倒帝国主义,封建军阀,把革命从广东推向全国,1926年5月,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挥师北上,开始了秋风扫落叶的北伐战争。
直系军阀头子吴佩孚成为北伐战争的第一个目标。北伐军的先锋部队是著名的叶挺独立团。
叶挺独立团由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十二师代管,直接归中国共产党领导。叶挺独立团的大部分骨干力量都是共产党员和社会主义青年团员。
在国共合作的大背景下,中国共产党对推动革命发展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叶挺独立团被寄予厚望。部队出发前,中国共产党广东区党委主管军事工作的周恩来到叶挺独立团作出发前的动员。
周恩来抽空来到驻地,集中看望了叶挺独立团连级以上干部。周恩来给他们打气,明确提出了六点希望:第一,加强党的领导,加强政治工作;第二,注意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第三,搞好统一战线,与友军友好相处;第四,作战要勇敢,要有牺牲精神;第五,要起先锋模范作用。第六,要打胜仗。
周恩来的讲话,在军官们中引起热烈响应。看到大家兴致很高,周恩来动了情,跟官兵们热切展望,声音洪亮地说:“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希望你们英勇杀敌,饮马长江,到时候我们在武汉见面,为你们摆酒设宴,喝庆功酒!”
周恩来对革命的憧憬让官兵们热血沸腾,士气高涨,深受鼓舞和感染。在北伐战场上,叶挺独立团一马当先,奋勇杀敌,所向披靡,一路势如破竹。两个月后,即1926年7月,北伐军拿下了湖南省会古城长沙。
这个消息让长沙沸腾了。北伐军进城那天,老百姓倾巢而出,夹道欢迎,他们奔走相告,载歌载舞,有了终于苦尽甘来的感觉。
郭亮、雷晋乾、王濬欧忙着组织工人、学生和市民欢迎北伐军进城,帮助维持秩序。
北伐军进城,意味着长沙革命成功了。
看着穿戴一新,步伐齐整,雄姿英发的北伐军,王濬欧心潮澎湃,激动得热泪盈眶——等这一刻,盼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为这一刻的到来,王濬欧曾经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战友、兄弟姐妹蹲监狱、砍头颅,挨枪子。
城门打开,看着叶挺独立团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来,王濬欧兴奋地想:这就是人民的军队,这就是革命的军队,这就是全新的军队!
王濬欧不知不觉地攥紧了陈香香的手,越来越用力。陈香香被他攥得生痛。但陈香香忍着了,没有抽手,没有吭声,她懂王濬欧,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不愿意扫了他的兴。
看着叶挺独立团从身边经过,王濬欧突然想起了李清照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在那一刻,王濬欧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重新规划了,他产生了投笔从戎,追随北伐军队,冲锋陷阵的想法。
当然,这个事情比较大,得跟陈香香商量一下,毕竟现在恋爱了,不是一个人了,他不能独断专行,他得征询另一半的意见。
事不宜迟,欢迎完北伐军进城返回,王濬欧要陈香香跟他一起去爬岳麓山,说有要事商量。陈香香有点儿累了,但她瞟了一眼王濬欧,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王濬欧所说的要事是革命成功了,准备向自己表白呢——这正是她期盼已久的,就愉快地答应了。
两个年轻人就像两只从北向南,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到了新的目的地,准备安家筑巢的小鸟,心情愉悦,快乐无比。那天,在他们眼里,头顶上的天空是湛蓝的,湘江水是清澈的,岳麓山是翠绿的,通往岳麓山顶的路是平顺的,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缓缓伸展,人生是如此美好!
正值盛夏,阳光炙烤,长沙城热火朝天,但西郊的岳麓山却别有一番天地。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浓荫蔽日,清风从林间穿越,发出阵阵涛声,树荫下凉爽宜人,小草柔软,真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两人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山顶,也不觉得有多累。革命的成功,对爱情的憧憬,都让他们心情舒畅,精力和心情都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到了山顶,他们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紧挨着,坐了下来,谈天说地,畅想人生。
快乐的时候,时光如飞。不知不觉,太阳落了下去,天色暗了上来。倦鸟归巢,洞穴里的穴子开始出来,四处活动。它们扯开喉咙,歌唱美好的夏日生活。
弯月如钩,月色暧昧,如同烛光;繁星满天,调皮如同躲在远处的眼睛,远远地,偷偷地窥视着这对人间恋人,不忍心惊扰。
“你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看到王濬欧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切入正题,让她听到那激动人心的三个字,陈香香按捺不住了,情不自禁地问。
王濬欧认真地看着陈香香,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陈香香被看得紧张起来,但更多的却是期待。她在心里嗔怪道:都把人家带到山顶上来了,都到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了,都没有其他第三者在场了,你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就那么困难吗?
“我要去当兵,跟着北伐军,打倒旧军阀,解放全中国!”
迎着陈香香热切的目光,王濬欧知道她期待自己说什么,自己也想说,可从王濬欧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不识时务,甚至大煞风景。
但王濬欧知道,其实对他和陈香香来说,说不说出那三个字,都是一样的。与其现在说出来,不如以后革命成功了(不止长沙),条件成熟了,再说不迟——看着北伐军气贯长虹,势如破竹,距离胜利或许指日可待,到革命成功那天,再跟陈香香说那三个字,可能是最好的时机,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尽管有些失望,但王濬欧把这么重大的人生选择第一个、第一时间告诉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在王濬欧心中的分量,陈香香充满了感激,她很知足了,她感动地把头靠在了王濬欧的肩膀上。
“好的呀,你去当兵,我也去;你当男兵,我当女兵。我们夫唱妇随,你在哪,我在哪。我们一起去当兵。”
冰雪聪明的陈香香十分巧妙地使用了“夫唱妇随”这个成语,希望继续引导王濬欧对自己有所表白——陈香香希望王濬欧在谈完革命理想和人生抉择后,能够回到她预设的正题上来。在陈香香看来,王濬欧都要去当兵了,就更应该把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不要变了。
“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不像我这样懂得怜香惜玉。你一个女孩家,冲锋陷阵跑不到前面,抢不到功;撤退求生也是要落到后面,保不了命,当兵可真不适合你!”王濬欧不客气地否决了陈香香的想法,“你还是安心地留下来帮助晋乾哥和郭亮发动群众,做好支援工作,革命胜利不能没有稳固的大后方。”
“我才不要做你的稳固的大后方,我要跟你一起上战场,并肩作战!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看着你,护着你,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只有一起见证过生死的感情,才更加天长地久,坚不可摧!”
陈香香顾不了女孩的矜持,把期待王濬欧说给她听的,只好自己说给王濬欧听了。她知道王濬欧一进军营,要见一面就不容易了,更甭说像这样单独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地谈情说爱了。
“你在我身边,可不是好事,会让我分心,影响我杀敌的态度和效率,也不利于我保护自己的安全!”
虽然王濬欧不希望陈香香去当兵,也没有直接回答陈香香关切的感情问题,但他用行动说明自己被陈香香感动了,他把她揽过来,拥进了自己怀里。
“六哥(濬欧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你还记得晋乾哥说的话么?”
依偎在王濬欧怀里,陈香香意犹未尽,喃喃自语,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陈香香知道战争的残酷性,正如王濬欧所说,子弹不长眼睛,对她一样,对他也一样。他们俩,无论是谁,只要上战场,就意味着生离死别。
王濬欧当然记得很清楚,这些天,雷晋乾对他们说的话一直萦绕在王濬欧耳边。晋乾说他已经不小了,到了娶媳妇,为革命培养下一代的时候了。
陈香香的提醒,让王濬欧心跳加速,脸上一阵阵发烫,发紧,喉咙干涩。
“等北伐胜利,革命成功,我们就结婚吧!”
王濬欧就像做贼被抓一样,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惊慌失措地说。
说出这句话比做出投笔从戎的选择要艰难多了。王濬欧的声音很低很轻,低轻到话一出口就被夜风吹走了,消失了,只停留了一瞬间。
可就是这停留的一瞬间,陈香香还是捕捉到了。那一夜,陈香香感觉自己等这句话就像等了一辈子。功夫不负有心人,陈香香还是等到了。
陈香香兴奋得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把头枕在王濬欧的腿上,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陈香香的头发披散开来,倾泄下去,把王濬欧的双腿都淹没了。
看着满天繁星,陈香香觉得它们在为自己发光;听着百虫歌唱,陈香香觉得它们在为自己高兴。
“你看,那颗是织女星,那颗是牛郎星。它们虽然隔得远,但能天天晚上遥遥相望,相印相守,千年万年不变,也是幸福的。”陈香香喃喃地说。
终于如愿以偿,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陈香香高兴极了。她看着满天繁星,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发出均细的鼾声。
这些天来,陈香香经历了自己一生中最惊心动魄,漂泊不定,辗转奔波的一段时光。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生,她又惊又怕,实在太累了,她太需要一个结实的肩膀,宽阔的胸膛靠一靠了,太需要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
王濬欧把衬衣脱下来,轻轻地披在陈香香身上,自己光着膀子,任凭蚊虫叮咬。王濬欧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娇嫩漂亮的脸,不愿动弹,哪怕蚊虫叮咬得他难受极了,也全力忍着,生怕惊醒了陈香香。
夜里的风吹过来,王濬欧感到有了点凉意,但他心里是温暖的,热血沸腾,为即将到来的戎马生涯,为他与陈香香这份生死契阔的爱情;对他来说,革命也好,人生也好,感情也好,都将掀开崭新的一页。
这么一睡,就是一夜。直到晨曦微露,鸟儿欢叫着,从爱巢飞出,开始殷勤地觅食,陈香香才悠悠醒来。虽然不是睡在床上,但陈香香觉得这是她这一辈子睡得最安稳,最踏实的一个觉了。
醒来后,陈香香也没有动。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王濬欧光着膀子,赤裸着上半身,他的衬衣披在了自己身上。王濬欧闭着眼睛,还在睡眠中。为守护陈香香的梦,王濬欧一直睁着眼,看着她,直到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他的身上被蚊虫叮咬得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包,看得陈香香很是心疼——陈香香知道王如痴的想法,蚊虫叮咬他了,就不会叮咬她了,他在保护她呢。
无情太阳有情郎。世间万物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不因人的悲欢离合而改变。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冲进云海,挣脱云海束缚,喷薄而出,悬在头上。刺眼的阳光照到身上的时候,王濬欧才蓦然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他希望醒在陈香香之前,让她一睁眼就看到自己醒着。但陈香香早就醒来了,王濬欧感觉有些内疚,但没有道歉。因为他知道,他和陈香香之间,已经心灵相通,用不着繁文缛节了。
真是甜蜜幸福,让人流连的一个晚上。两人深有同感,会心一笑,几乎同时起了身。两个人站起来,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彼此依靠着,看着日出,看着太阳冉冉升起。
“真是太美了,要是有人给我们照一张相就好了!”陈香香感慨地说。
“就把这一刻记在我们心里,用我们的心给这一刻拍个照吧。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忘了这一刻!”王濬欧看着陈香香,认真地说。
“嗯,六哥说得真好,肯定是忘不了的!我们把这一刻永远地留在我们心灵的底片上,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变成了走不动的老头子、老太婆!”陈香香开心地说,阳光温柔地照在她脸上,给她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就像化了妆,恰到好处,一切都是那么美不胜收。
北伐虽然进了长沙城,但放眼全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各有各的事要干,各有各的路要走,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耽搁了风雨兼程。他们看了一会儿日出,就手牵手,下山去了。在岳麓书院门口,他们挥手告别,各忙各的去了。
王濬欧直奔北伐军的长沙驻地,准备报名当兵。但北伐军驻地戒备森严,两边都有哨兵把守。王濬欧在驻地前来回徘徊,看到站岗的哨兵对他投来怀疑和警惕的眼光了,王濬欧才鼓足勇气,跑过去,大声地对哨兵:我要当兵!
两个哨兵看了王濬欧一眼,严肃地问他有没有熟人,进军营需要熟人引领。王濬欧没有熟人,哨兵没有让他进去。王濬欧不甘心,他是铁了心要当兵的了。他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军营边耐心地守候,认认真真地盯着每一个进出军营的人,希望奇迹出现。
皇天不负有心人,奇迹果然来了。两三个小时后,从军营里走出来一个满脸严肃,腰挎驳壳枪,英姿飒爽的军官。王濬欧觉得那军官十分面熟,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他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个军官看到了王濬欧,也惊呆了。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几乎同时,向着对方快步跑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喊叫:
“哥——”
“书铨——”
相遇了,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大呼小叫——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王濬欧等到了自己的三哥王驭欧。
兄弟俩已经三年多没有见面了。王驭欧从祁阳第一高小毕业后,一心向往革命,就南下广州,报考了黄埔军校,成了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王驭欧分在第四军,这次也随军北伐了。
“书铨,你长高了,长大了,成人了,可以为国家,为人民做些事情了!”王驭欧看着弟弟说。
“我一直都在从事革命工作呢,跟您一样!”王濬欧很不服气地向兄长汇报,他马上又调皮地补充说,“你满脸胡子了,都让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嫂子没跟你一起来吗?”
“太忙了,没有时间修边幅!等北伐成功后,我就把胡子好好刮刮,”王驭欧尴尬地说,“你嫂子在后方随军医院做医生。”
“那蛮好的,都夫唱妇随了,一对让人羡慕的革命夫妻!”王濬欧说,“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也要当兵,跟您一起打军阀,闹革命!”
王驭欧再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兄弟,觉得他太年轻了,身体太单薄了,瘦得就像家乡四明山上的一根营养不良的竹笋,仿佛经不起革命的暴风骤雨。
“革命不是冲动,不是闹着玩的,你再好好念几年书再说。”王驭欧劝道,“我已经在部队了,家里总得有人在后方,父母年纪大了,也需要照顾。”
“我已经毕业了,我要跟您一样,当兵打仗,流血流汗,救国救民!”王濬欧执拗地说。
“好吧。”王驭欧看弟弟就像家里那头犟牛,难以驯服,知道没法改变他的主意,只得服软,“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去找邓演达同志,他在负责管理征兵工作。”
王驭欧把王濬欧带进了军营,他取出笔墨纸砚,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封推荐信。王驭欧把信折好,装进了一个部队的专用大信封,递给弟弟,同时又提出来一个条件:“这么大的事,你得告诉父亲,征询一下老人的意见。”
“好呢!”王濬欧接过信,兴奋极了。
王驭欧叫来自己的勤务兵,吩咐他带王濬欧去找邓演达。
虽然王濬欧满口答应了哥哥给父亲写信征询意见,但信是写了,可除了问候,王濬欧把自己当兵的事隐瞒了,只字没提,因为他知道,父亲可能不会同意他当兵打仗。他只希望他读书出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找一个贤慧的姑娘,结婚生子。所以,王濬欧只得先斩后奏了。
邓演达是广东惠州人,1895年出生。邓演达早年追随孙中山闹革命,深受孙中山赏识。1926年,邓演达刚过而立之年,就已经身居要职,成为了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是北伐军的主要指挥者之一。
看到英姿勃发,一身戎装,威风凛凛,传说中的邓演达,王濬欧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羡慕和敬佩,他希望邓演达收下他,带着他,好好干革命,将来也做一个像邓演达那样伟大的革命者。
快速认真地看完推荐信,邓演达并没有马上答应王濬欧。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濬欧,很不客气地说:“你一个文弱书生,太瘦了,拼刺刀干不过敌人,逃跑跑不过子弹!”
王濬欧一听这话就急了,他嚷道:“瘦有瘦的好处,机动灵活,打仗要巧干,不能蛮干,更不能当逃兵!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况且我身手敏捷,一般人打架,两个人一起上,我都不怕,我们中和堂村的大地主王宝田谁都不怕,就怕我呢!”
这倒是稀罕事,老谋深算的王宝田怕书生意气的王濬欧?邓演达不相信地问:“王宝田怕你,是因为有你哥为你撑腰吧?”
祁阳农民运动闹得轰轰烈烈,王宝田被处死,邓演达知道,他看过雷晋乾写的工作汇报。
听邓演达这么说,王濬欧不高兴了,他分辩说:“我哥和王宝田没有冲突,我和王宝田有冲突,王宝田是真心怕我,我写对联骂他,我做游戏枪毙他,我破坏他纳妾的美事,他恨死我了。不信,你可以问我哥;我也能打,不信叫你勤务兵,跟我认真打一架,我赢了他,我当你的勤务兵;我赢不了他,我不当兵了!”
王濬欧的回答把邓演达逗乐了,他把自己的勤务兵叫了进来。王濬欧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勤务兵就是一个倒背摔。勤务兵猝不及防,被不明不白地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邓演达被王濬欧的表现逗得哈哈大笑,他边笑边摇头说:“他还没准备好,不算,不算,重新再来!”。
王濬欧也不含糊,生怕打不过勤务兵,邓演达不要自己了,他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了,都是当兵打仗的,常言说,兵不厌诈,结果是我赢了!”。
这个机灵的年轻人的表现,让邓演达彻底动心了,但他继续问:“你好好的书不念,为什么非要参军,当兵打仗呢?”
王濬欧说:“长官,我已经顺利完成学业了,现在一心只想革命。不打倒帝国主义,不打倒反动军阀,农民没地种,工人没工做,学生没书读,国都不国了。我希望以后的中国是农民有地种,工人有工做,学生有书读,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要实现这个理想,需要我们革命者打破旧世界,建立新政权!”
邓演达满意地笑了,能有这种觉悟来报名当兵的为数不多,他问:“子弹不长眼睛。你一个文弱书生,不怕吗?”
王濬欧说:“我哥也是一个读书人,长官您也是一个读书人。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丈夫一生当马革裹尸,轰轰烈烈,岂因祸福避趋之?北伐是革命,很多革命军人都是读书人出身,他们能当兵,为什么我这个读书人就不能了?”
邓演达彻底刮目相看,心满意足了,他伸出拳头,重重地锤在王濬欧的胸脯上,高兴地说:“好,年轻人,有志向,有才华,觉悟高,不简单,我收下你啦!明天你去长沙新兵速成训练处报到,新兵训练结束,你去第四军十二师做宣传工作。我们就缺你这样能想能说能写的思想宣传鼓动家!”
什么,不是端枪打仗,冲锋陷阵,英勇杀敌,还是说说、写写、画画?
王濬欧对邓演达的工作安排很不满意,他来当兵,就是奔着骑马端枪,冲锋陷阵,英勇杀敌来的,而不是来当一个宣传兵,上不了战场,王濬欧大失所望。
王濬欧的不满被邓演达看在眼里,他笑着对王濬欧说:“小子,你不要小看了宣传工作,它是一部机器上的发动机,机器能不能转动起来,发动机起关键作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思想宣传工作的,没有两把刷子,宣传工作是做不来的。部队在前线前锋陷阵,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部队的思想工作,宣传工作做好了,部队的士气就上来了,所以,思想宣传工作做得好不好,比你一个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作用大多了。这个工作,别人做不来,我看你是轻车熟路。听说你在长沙的工人学生中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到位,成绩很好,名气很大。”
邓演达一席话拨云见日,让王濬欧茅塞顿开,他对部队的思想宣传工作有了新的认识。
王濬欧不再坚持当兵一定要冲锋陷阵 ,宣传兵就宣传兵,看样子,邓演达的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也是一个宣传兵,是北伐部队中的最大的宣传兵。告别邓演达,王濬欧高高兴兴地前往长沙新兵速成训练处报到。
在新兵登记的时候,书记员程序性地问他姓名,王濬欧没有马上回答,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响亮地答道:“王如痴!”
书记员抬起头,满腹狐疑地看着王濬欧,说道:“邓长官不是说你叫什么王濬欧么?”
王濬欧站直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报告长官,我以前叫王濬欧,从今天报到起,我把王濬欧改成王如痴啦!”
书记员笑了,说道:“嗯,看起来是有点儿痴痴呆呆的,王如痴更合适,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王濬欧说:“报告长官,不是痴痴呆呆的痴,是如痴如醉的如痴。新名字代表一个全新的开始!我对革命工作如痴如醉。所以,以后就叫王如痴啦!”
书记员看了王濬欧一眼,满意地在新兵花名册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王如痴”三个字。
“给你一天时间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后天八点前来报到,开始新兵训练!”书记员对王如痴说。
终于如愿以偿当上兵啦,终于成为北伐军中的一员啦,还和叶挺独立团都是第四军的!
王濬欧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长沙新兵速成训练处,去找陈香香——他得向她告别,同时把这个好消息跟她分享,不是还有一天么,这一天就陪陈香香过了。
王如痴把陈香香约了出来。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湘江边上。
正值多雨季节,湘江涨水了,江水浩浩荡荡,滚滚北去;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甚是壮观。
他们在湘江边上站立。
王如痴看着陈香香,一本正经地说:“香香,我当上兵了。不过,以后你来部队找我,如果报王濬欧,你就找不到人了。”
“恭喜你,终于如愿了。”陈香香一边替心上人高兴,一边紧张地问:“那我该说找谁?”
王如痴说:“你就说找王如痴!”
陈香香皱了皱眉,说:“改名啦?我觉得王濬欧挺好的,有文化底蕴,又洋气,中西合璧。你当兵就当兵,当个兵还把父母起的名字改掉了?”
王如痴兴致勃勃地说:“对!当兵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我对革命是如痴如醉,准备奉献一生!为明志,勉励自己,我就把名字改了。”
陈香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真是一个痴心汉子!希望你对革命如痴如醉,对爱情也这样!”
“能两全其美是好事。如果不能,嘿嘿——”王如痴狡黠地笑了。
“如果不能,你想怎样?”陈香香紧张地问。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王如痴给陈香香背了一首诗,继续说,“爱情是很美好,革命是为了让更多相爱的人能够更美好地生活在一起!”
“你的心胸倒是蛮宽广的,心里只有天下百姓;可我也没那么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只想着我们两个呀!”陈香香分辩说。
两个年轻人看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了,他们的意见高度统一了。
“娘送你的那把木梳呢,你带了么?”陈香香突然问。
陈香香叫得很自然的那声“娘”,让王如痴感觉很受用:香香已经跟着他称呼家人了,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但王如痴没弄明白陈香香是什么意思,感觉有点错愕,他以为临别在际,陈香香向他要木梳,作为定情信物来着。
“带了,那把木梳,我时刻都带在身上。”王濬欧如实回答。
王如痴把木梳掏出来,递给了陈香香。
陈香香没有接,她看着王如痴,嗔怪道:“我才不夺人所爱,不夺人所好呢,木梳是娘送给你的,你自己留着。你明天就要去当兵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给我梳梳头,留个念想!当年你离开家乡,是我给你梳的头呢!该你把这个人情还了!”。
江面上帆影重重,岸边人来人往。王如痴左右看了看,感到四面八方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感到有点难为情——在那个年代,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站在江边,就已经有点出格,被人视作异类了。
“等以后吧。”王如痴婉拒了陈香香,“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多不好意思呀,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陈香香颇感失望,但她没勉强,虽然她很想,但她更尊重王如痴的决定。
王如痴看出了陈香香的不快,希望给她补偿,让她高兴高兴。
“我见到我哥了,你不是也想当兵么?”
陈香香的眼睛亮了,高兴地问:“我当兵,你找到门路了?”
王如痴说:“门路是有,而且把握很大,还很安全,不用担心挨枪子。我嫂子在随军医院,我们去找大哥,看他能不能给嫂子说说情,把你收下,让你跟着她做军医,这样我们以后见面就容易了。”
“那太好啦!”陈香香出其不意地在王如痴脸上亲了一口,打趣地说,“不过,我可不愿意在医院见到你,在前线打仗受伤,缺胳膊断腿的军人才被送到医院来。你当兵,我希望你健健康康,无病无伤,永远不要到医院来!”
两人说走就走,当即就去军营找王驭欧。
见到两个有说有笑,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作为过来人,王驭欧一眼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他是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也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王驭欧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可王驭欧不希望陈香香到随军医院。在他看来,军队医院太残酷,太血腥,见多了,呆久了,让人心理承受不了,要么变态,要么变得麻木不仁。王驭欧觉得自己老婆就有点心理变态,很难相处。作为兄长,王驭欧希望陈香香有更加稳定轻松的工作,希望他们俩有美好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自己和老婆一样,离多聚少,见面了还没什么话说。
可是两个年轻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王驭欧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他们去了随军医院。
王驭欧没有找自己老婆,而是直接找了院长,他和院长关系好着呢,自己老婆的工作也是他找院长安排的。
前方战事吃紧,每天都有军人伤亡,医院里伤病员人满为患,医务人员忙得团团转,极缺护理人员。
王驭欧一说,院长看了陈香香一眼,啥也没说,就满口答应了。
陈香香也是如愿以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北伐部队的一名随军医务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