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靠太阳。进入夏天,草长莺飞,植物郁葱,动物活跃,自然界生机无限。可1927年的国内革命形势却跟自然界唱起了反调,背道而驰了。
国共第一次合作,让深耕劳苦大众的中国共产党得道多助,声威日隆,一呼百应,让国民党右派如坐针毡,内心恐惧。尤其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让他们看到了共产党的力量,产生了强烈不安。以蒋介石、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右派萌生了掠夺革命胜利果实,将共产党扼杀在摇篮中,以绝后患的想法。上海是中国经济的中心,决不能落在共产党员手里,国民党反动派准备在上海动手。上海工人武装起义获胜后,北伐军随即进城。国民党对共产党和工人没有感激,反倒动了杀心。
1927年4月12日,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在上海公然背叛革命,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肆无忌惮地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他们的背叛让共产党和革命群众措手不及。一时间,上海腥风血雨,尸横遍地。革命胜利果实被蒋介石成功窃取。
其他新旧军阀东施效颦,纷纷行动起来,排除异己,抢夺革命胜利果实。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确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沦为“排俄、排共、打击农工”。各地党组织和革命机构遭到查封、打击、毁坏。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被抓被杀被关,不计其数。
为保存实力,中国共产党不得不转入地下,隐藏身份,等待机会。中国大革命的胜利果实被国民党反动派窃取,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快速退去。
驻防长沙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被蒋介石任命为长沙市市长兼长沙市公安局局长,成了蒋介石的忠实追随者。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让许克祥大喜过望,看到了表达忠心和掠夺胜利果实的一箭双雕的机会。许克祥和几个心腹密谋了一下,准备在长沙响应四·一二反革政变,把湖南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逐一清除,实现大权独揽。
其时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淫雨霏霏,感冒横行。许克祥新娶了一房漂亮的姨太太。新婚那天,新姨太患了流感。许克祥不管不顾,也被传染了,发烧,流鼻涕,咳嗽,拉稀,不得已住进了后方医院,但许克祥没闲着,紧锣密鼓地部署发动反革命政变。
给许克祥看病的是王如痴的嫂子,给许克祥打针换药的,是陈香香。许克祥看到陈香香,惊为天人,动了歪念,盯着陈香香魂不守舍,在打完针后,趁机摸了一下陈香香的屁股。陈香看出了许克祥的心思,故意摘了口罩,露出了那张让人害怕的疤脸。许克祥大吃一惊,顿时兴致全无,老实安静了,不再作非份之想。
午饭过后,陈香香端着托盘,给许克祥打针换药。走到病房门口,她听到许克祥跟副官在商量发动反革命政变的事。陈香香惊呆了,她站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许克祥吩咐副官带人把郭亮、雷晋乾等一批深得工人、学生、农民、市民拥戴的共产党人,抓捕归案,能策反的策反,不能策反的,一律秘密处决。
这个消息把陈香香惊得目瞪口呆,吓得托盘都端不稳,差点掉在地上了。陈香香忧心如焚,觉得当务之急,就是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郭亮和雷晋乾,让他们有所防范,能躲则躲,不能吃了哑巴亏,被抓了都还不知道。
在陈香香看来,许克祥风头正盛,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虽然声势可以,但没有自己的武装,跟许克祥对抗,是拿鸡蛋碰石头。所以,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最好能躲则躲,不能让上海四·一二惨案在长沙重演,长沙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陈香香跟嫂子打了声招呼,换了衣服,戴着口罩,匆匆忙忙出了医院。陈香香拦了一辆人力车,心急火燎地去通风报信。陈香香先去了西郊农会,那儿离后方医院比较近,是郭亮的活动据点。即使郭亮本人不在,也可以很快地找到同志,通知到郭亮本人。
到了西郊农会,郭亮正好在,他在给农会骨干讲课,被陈香香逮个正着。陈香香顾不上等郭亮下课,她冲上讲台,很不礼貌地把郭亮打断了。郭亮有些愕然,在他眼里,陈香香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陈香香顾不上那么多,都火烧眉毛了,再不采取紧急行动就来不及了。陈香香竹筒倒豆子,三言两语就把在医院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郭亮。
听陈香香说完,郭亮更加愕然了,站在讲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郭亮不相信,又不得不信,毕竟国民党反动派已经有了四·一二反革命叛变的先例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湖南农民运动的领袖,郭亮已经预感到这一天迟早会来,许克祥到任后,在长沙采取的种种施政措施已经让郭亮明确地感到长沙是风雨欲来山满楼,暗流涌动了。陈香香带来的消息,只是印证了郭亮先前的猜测和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只不过郭亮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陈香香不敢停留,她告别郭亮,急急忙忙跑往长沙市工人纠察队总部,通知雷晋乾。雷晋乾正在参加会议,判断和研讨长沙的革命形势。看到风尘仆仆,满脸焦急的陈香香,雷晋乾隐约感到大事不妙了,但他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糟糕,长沙会成第二个上海。
雷晋乾给陈香香倒了杯水,要她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都这个时候了,陈香香能不急么?她也不客套,接过水杯,一口气就喝干了,然后直奔主题,带着哭腔说:“亚乾哥,不好了,我亲耳听到,许克祥布置军队,准备破坏革命,要抓你杀头!”
雷晋乾在工人纠察队总部四楼开会,陈香香是一口气跑上来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有些狼狈,一张脸憋得通红。
许克祥要叛变是雷晋乾意料中的事。他跟许克祥打过几次交道,虽然不至于翻脸,不至于拂袖而去,但说话做事总对不上茬,感觉明显不是一路人,没办法合作。许克祥给雷晋乾的感觉就是为人阴贽,想法很多,爱贪便宜,好大喜功,小动作不断。
但陈香香的消息还是让雷晋乾很吃惊,也对许克祥准备背叛革命很生气。会场沸腾起来,工人代表们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一句话,他们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许克祥硬刚到底。在他们看来,工人纠察总队已经羽翼丰满,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力量今非昔比,可以跟许克祥对着干,用不着害怕和东躲西藏了。
这可把陈香香急坏了,在后方医院工作,她对许克祥的部队还是比较了解的。就军事素质来说,在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面前,工人队伍充其量就是群团武装,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武器以大刀、长矛、棍棒为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枪和鸟铳,没有可比性,如果跟许克祥发生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是要吃大亏的。
“许克祥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炮有炮,他们训练有素,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要逞能,做无谓牺牲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先躲一躲,躲过了这阵风声再说吧!”陈香香苦口婆心地劝。
陈香香说的是实话,革命不能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工人代表们开始冷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看着雷晋乾和陈香香,希望他们拿主意。雷晋乾思考了片刻,觉得陈香香言之有理,先躲躲再说。雷晋乾安排工人代表们化整为零,避开锋芒,先躲起来。
工人代表们前脚刚走,许克祥副官带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后脚就到了,他们把工人纠察队总部包围了,一些没来得及撤离的工作人员被抓个正着。许克祥副官指挥手下把他们绑了,推上车,带到了长沙市公安局,关进了监狱。
让大鱼郭亮和雷晋乾跑了,许克祥气急败坏。他吩咐手下,封锁了长沙的水陆交通,在大街小巷贴满通缉令,举报者,奖励两百大洋,窝藏和知情不报者,以同罪论处。
那些天,许克祥开始行动,长沙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警察、士兵和便衣。他们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就带走,监狱里人满为患,长沙风声鹤唳,成了第二个上海。
雷晋乾昼伏夜出,东躲西藏,他一边安抚工人们的躁动情绪,要他们不要贸然反抗和暴露;一边安排已经暴露了的重要骨干隐蔽、跑路。雷晋乾搬了家,寄住在工人史东方在郊区的一个亲戚家里,史东方的亲戚住在岳麓山脚的农房里。
特殊时期,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陈香香索性请了假,鞍前马后,帮雷晋乾做些善后工作。为掩人耳目,他们扮成了情侣,白天在长沙到处活动,安排工人代表们转移。
“晋乾哥,现在形势不对了,为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暂时离开长沙,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陈香香劝雷晋乾,“这次许克祥是动真格的了,他要擒贼先擒王,主要目标是你们这些工人、市民、学生、农民运动的领袖。一般人被他们抓住,可能关上一段时间,审问拷打一阵,就放了。一旦你们被抓,就很难像上次那样可以保释出来了。”
“这些我都知道。”雷晋乾说,“可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人心就散了,革命队伍就散了,以后再组织起来就不容易了。”
陈香香知道雷晋乾对长沙革命群众的重要性,更知道他是王如痴的革命同志和兄长。她觉得如果换成王如痴,也会像自己这样尽心尽力地保护雷晋乾。说服不了雷晋乾,陈香香只得动用自己在后方医院积攒起来的人脉关系,尽可能地为雷晋乾提供方便。
暴风雨还是来了。1927年5月21日,许克祥在长沙发动了震惊朝野的“马日事变”。当天许克祥从后方医院出院后,回到办公室,就马不停蹄地部署抓人。晚上十一时许,许克祥纠集了1000多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分别向长沙城内各革命机关发动突然袭击。很多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猝不及防,躲无可躲,在睡梦中被杀、被打、被抓,被绑,被关。到5月22日上午,被捣毁和袭击的革命机构多达70个,被杀害的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和革命群众多达100余人,被捕40余人,被临时拘押的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为腾出监狱,用来关押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许克祥把在押的土豪劣绅全部释放了出来。
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队奋起抵抗,同敌人展开了激烈战斗。但由于武器设备和双方力量相差悬殊,革命群众没能抵挡住许克祥军队的疯狂进攻。长沙街上血流成河,丢满了共产党人、革命群众的尸体。欣欣向荣的湖南革命运动,被国民党反动派镇压了,扼杀了。
看到熟悉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不断倒在血泊中,雷晋乾怒目欲裂,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饭桌上。由于用力过猛,三个指关节破皮了,露出了鲜红的肉,血流不止。
针对突变的革命形势,当天,中共湖南省委召开紧急会议,达成了以暴易暴,坚决还击的共识,准备发动长沙附近10万农民举行暴动,对许克祥进行还击。
1927年5月27日,正在外面联络工人,进行串联的工人代表史东方被抓。史东方被带到了长沙市公安局。在市公安局的监狱里,史东方看到了年迈体弱的父母,年轻貌美的妻子,年幼无知的儿女。这些无辜的家人蜷缩在监狱角落,脸上写满了惊恐,担心自己的命运。一家人在监狱里团聚,没有喜庆,只有绝望。
看到家人那一刻,史东方彻底崩溃了,他高昂的头颅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史东方的表情变化,被许克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觉得有戏了,吩咐手下把史东方带到了审讯室。审讯室潮湿、阴暗,摆满了各种刑具,刑具上布满绛紫的血渍,让人不寒而栗。
隔壁的审讯室不时地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克祥看了史东方一眼,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燃了。
许克祥客客气气地对史东方说:“东方同志,你是工人的骨干力量,做过很多坏事,罪孽深重。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识时务为俊杰,我们还是会重用你,信任你的。这些天,里里外外,你都听到了,看到了,跟我们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你自己的性命,你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我找你干什么,你很清楚!”
史东方痛恨许克祥的卑鄙无耻,却又无计可施。如果只要他一个人的命,他就豁出去了。但现在牵扯到自己一家子,父母妻儿是无辜的,也是他放心不下的,史东方不得不低头屈服。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史东方说。
“只要你提供的消息有价值,能帮助我抓到雷晋乾和郭亮,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条件,我们也答应你。”见策略奏效了,许克祥来了劲,动听地对史克祥承诺。
“郭亮是农民自卫军的,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雷晋乾在哪里,但我不能出面。如果让工人们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们的领袖,他们以后不会放过我的,那时候我的处境,我家人的命运,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史东方说。
这个条件无伤大雅,许克祥满口答应了,他说:“只要能抓到雷晋乾,你到不到现场都一样,都是你立的功,你都可以领到赏钱,我保证你们一家平安无事!什么时候抓到雷晋乾,我什么时候把你和你一家放了!”
史东方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艰难地写了几行字。
写完字,史东方把笔扔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许克祥拿过纸条,认真地看了一遍,心满意足地笑了。
许克祥用手指弹了弹纸条,递给了副官。
副官心领神会,接过纸条,走出审讯室,带着手下去抓人。
1927年5月28日,天刚蒙蒙亮,雷晋乾就起了床,准备出门。
雷晋乾一宿没睡,眼睛瞪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对策,反思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哪些地方露出了破绽,有哪些重要同志还没通知,没转移——一旦遗漏,就关系到同志们的性命。多事之秋,要理的头绪太多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要救的同志太多了,一点都不能乱,一件都不能漏,一个都不能少。
雷晋乾捧了一把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抓起一个冷馒头,准备出门。
雷晋乾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刚走出巷子,一下子窜出来二三十个便衣,把他团团围住了。
雷晋乾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便衣们冲上来,把雷晋乾摁倒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便衣们连推带拉,把雷晋乾塞进了车里,关进了长沙市公安局的监狱里。
抓到了雷晋乾,许克祥兴奋得手舞足蹈,给史东方赏赐了两百大洋,也说到做到,把史东方和他们一家放了——在许克祥眼里,史东方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何况这条小鱼归顺了,立功了,以后可能还用得上。
雷晋乾被抓,陈香香并不知情。那天上午,她照例来找雷晋乾,准备掩护他四处活动。由于工作关系,陈香香认识很多军政要人,她弄到了十多张车船票。陈香香准备把那些车船票送给雷晋乾,要他安排那些重要的,在许克祥抓捕名单上的共产党人和骨干群众离开长沙。
那时候,长沙的水陆交通已经被严格管控了起来,车船票很不好弄,再不走,以后就更难了。当然,陈香香最希望郭亮和雷晋乾能够离开长沙——陈香香都快要闻到他们被抓的气息了。陈香香知道郭亮和雷晋乾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顾不上自己,但有车船票在身,说走就可以走,很方便。
残酷的环境和斗争让陈香香变得十分谨慎,她在雷晋乾住处前的小路上徘徊了一会,觉得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才走上前去敲门。门是掩着的,陈香香抬手轻轻地敲了三下急的,又敲了三下慢的——这是他们约定的敲门暗号。
门慢慢地打开了,但开门的不是雷晋乾,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陈香香的脑袋嗡嗡嗡作响。
“走错路了,敲错门了。”陈香香下意识地一边嘀咕,一边转身离开。
但已经迟了,十多个彪形大汉把陈香香团团围住,陈香香不得不束手就擒。他们抓住陈香香,把她塞进了车里,带到了长沙市公安局的审讯室。他们从陈香香身上搜出来大把车船票。
“陈医生,这次我赶到了你前面。我要是再迟半天,你又帮着雷晋乾他们逃跑了!”许克祥十分生气,他盯着陈香香的脸,冷冷地问,“你跟雷晋乾一样,也是共产党员?”
“我不是共产党员,我还不够格,”陈香香说,“但我同情他们,我觉得共产党人是真为我们老百姓干革命!”
“又一个被赤化了!同情他们,你就可以不要命地帮助他们,搞破坏?”许克祥说,“你这个女娃娃真是幼稚!”
“我不是幼稚,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做事!”陈香香说。
“你有良心?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吃着国民党的饭,砸着国民党的锅!”许克祥说,“那天,我在你们医院刚跟副官商量抓捕雷晋乾、郭亮,你就消失了,我的副官就扑空了。看来上次也是你通风报的信了!”
作为长沙市公安局长的许克祥,他的逻辑推理合情合理,也是事实,斗争经验缺乏的陈香香不会撒谎,只得沉默不语。
陈香香的沉默在许克祥那儿就成了供认不讳。许克祥更生气了,他把陈香香作为跟雷晋乾同等重要的犯人,关在了雷晋乾的隔壁,进行重点看管。
许克祥叛变革命,在湖南引发了轩然大波,工人、农民、学生、市民、有良心的知识分子,都想找他算账。听说雷晋乾被捕,郭亮也积极筹划营救。1927年5月30日,长沙市郊区的农民率先暴动,约2.5万人的起义队伍从四面八方向长沙涌来。手无寸铁的农民跟许克祥对抗,无异于羊入虎口。中共湖南省委根据中央委员会紧急指示,命令农民队伍立刻停止前进,就地解散。可还是有两支5000人的浏阳农民军队伍没有接到撤退通知,他们按原计划进攻长沙,袭击了许克祥的部队。
1927年5月31日,许克祥的援军到了,开始疯狂反扑,进行镇压。农民队伍根本不是荷枪实弹的正轨军的对手,损失惨重,起义失败。
嫂子很多天没见陈香香来上班,感觉凶多吉少,向许克祥的副官打听,果然陈香香被抓了。嫂子急坏了,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远在广州的王驭欧。
在对待共产党和革命群众的态度上,国民党内部出现了严重分化。以宋庆龄、廖仲恺、邓演达为首的左派支持合作,同情共产党。王驭欧跟邓演达关系密切,也是有名的左派。王驭欧同情共产党,对蒋介石和许克祥的倒行逆施深恶痛绝。也因为这个原因,国民党右派得势后,处处排挤王驭欧。王驭欧在军队的职务被剥夺,大权旁落,只担任了一个闲职,不管事。国民党右派早就不给王驭欧面子了,不仅架空了他,还把他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王驭欧明知自己已经人微言轻,在得势的国民党右派面前说话没什么份量了,但陈香香是邻家女孩,是弟弟的女朋友,现在被抓了,弟弟不在国内,自己责无旁贷,急急忙忙从广州赶到长沙,营救陈香香。
王驭欧到了长沙市公安局,径直走进了许克祥办公室。两人寒暄客套地寒暄过后,王驭欧直奔主题——从骨子里,王驭欧瞧不上许克祥,尤其是许克祥倒行逆施,发动马日事变,肆意逮捕和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后,王驭欧更加看不起许克祥了,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
“许市长,你抓错人了,陈香香不是共产党员,她是我们后方医院的工作人员,是党内同志!”王驭欧开门见山地说,“希望你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把陈香香放了,她还是一个孩子!”
许克祥一点都不给王驭欧面子:“可能陈香香不是共产党员,可她给共产党要犯通风报信,帮助他们逃跑!这个罪,很严重,所作所为比很多共产党要犯都让总司令生气!”
“陈香香的事,可大可小,到不了总司令层面,她的生杀大权全在你这儿。”王驭欧说,“年轻人不懂事,再给她一个机会!”
“总司令有令在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很难办呀!”许克祥说,“放陈香香一条生路可以,但她也得有所表示,将功赎罪,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在长沙还有很多漏网之鱼,譬如组织农民暴动的郭亮,陈香香跟他打得火热,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不为难她,只要她把郭亮的地址告诉我,我就放了她。你也好好劝劝她,要识时务,不要做傻事了!”
看来许克祥是不给面子了,没什么好说的了,王驭欧知道陈香香的个性,她是不会用出卖同志的方式来换取自己的自由和生命的。如果这样,弟弟是不会爱上她的,也用不着自己从广州大老远地跑到长沙来了,只要陈香香开口就可以自救了。
王驭欧拂袖而去,离开了许克祥办公室。他边走边想,其实这趟长沙之行,是没有必要来的,后果早就在预料之中,算是白跑了。
1927年6月8日,许克祥捎信给王驭欧,破例要他以家属身份到监狱探望一下陈香香。
在监狱里,陈香香受尽了酷刑,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折磨得奄奄一息。
看到陈香香,王驭欧又是佩服,又是心疼。他们都知道,陈香香是在劫难逃了,这恐怕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但王驭欧还是想争取一下,就把许克祥释放条件对陈香香说了。
十多天监狱生活,天天面对严刑拷打,陈香香已经习惯了,也看透了生死。她淡淡地对王驭欧说:“大哥,不用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许克祥的条件,我知道,要答应,我早就答应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出卖同志。相信濬欧跟我一样,他也支持我这样做的!”
铁骨铮铮的王驭欧眼睛湿润了,对许克祥这个革命的背叛者,他出离愤怒,却又无计可施;对陈香香这个弱女子,他很敬佩,却又这莫能助。王驭欧知道,如果换成是自己,也是宁愿站着生,不愿跪着死的。多说无益,也就不再劝了。
“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就是濬欧了。”陈香香说,“我这些年攒下的钱,麻烦你帮我转给父母,算我尽下最后的孝意;我死后,希望濬欧不要过于伤心,要好好活下去,好好革命,希望他以后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大哥,你帮我转告他,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下辈子我还跟他,跟他一起干革命!”
陈香香递给王驭欧一包东西,里面有十多个银元和一把木梳。
“大哥,这把木梳,是濬欧离开故乡的时候,娘送给他的,是他的心爱之物,从不离身;他出国前,把木梳送给我了。他回国后,你帮我还璧归赵。见到这把木梳,也就见到我和娘了,我先行一步,到下面伺候娘去了,她一个人孤单。”
王驭欧感到心在一阵阵地绞痛,他含着泪点了点头,说:“我一定把这把木梳交给濬欧,你放心吧。”
王驭欧和王濬欧的娘,已经在前两年病逝了。
不愿意透露出卖革命同志的雷晋乾和陈香香,让许克祥恼羞成怒,动了杀机。1927年6月9日,许克祥派了一个排,把他们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在被押住刑场的囚车里,雷晋乾十分内疚,看着陈香香,费劲地说:“妹子,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痴兄弟!”
“晋乾哥言重了。”陈香香淡淡一笑,“从参加革命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流血牺牲的准备。革命流血,在所难免,不是你,就是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死,我不怕,就是对不起如痴,他的恩,他的情,我只有来世才报了!”
到了刑场,他们被推下车,按要求站成一排。
两个士兵走上来给雷晋乾蒙脸,被雷晋乾拒绝了,他希望面对枪口,直面刽子手,雷晋乾希望再看上这个美丽可爱的世界最后一眼,他不愿意在不明不白,糊里糊涂中死去。
给陈香香蒙脸,她接受了。陈香香倒不是怕,而是蒙上脸,在黑暗中,她就能看到王如痴——这是她期望的,她不希望在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面目狰狞的刽子手。
雷晋乾是第一个被执行枪决的。副官命令举枪执行前还在劝雷晋乾回心转意,争取宽大。雷晋乾瞟了他一眼,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地说:“我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就将自己的整个生命交给了革命事业,何惧赴难?我虽一死,革命后继有人。倒是你们,今天当了刽子手,成为人民的败类,将会蒙羞万代,遗臭万年,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雷晋乾的话让副官气急败坏,他挥了挥手,忙不迭地说:“快,开枪,快给我开枪!用子弹把他的嘴堵上!”
随后,一阵枪栓拉动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刺激着耳膜;接着,一阵鞭炮一样密集的枪声响起,划破了郊区的天空。
一群革命者的年轻的身体被锐利的子弹洞穿,一股股殷红的血泉汩汩滔滔地从子弹入口涌了出来。
他们痛苦地扭曲着脸,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血在地上流淌成河,染红了身下那片土地,深深地渗进了泥土里。
陈香香感到胸部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颗子弹穿过皮肉,射进身体,停留在心脏上,她感到了锥心的绞痛和窒息。
“如痴——”陈香香痛苦地叫了一声,向后重重地倒了下去,就像一根木桩被拦腰劈断。
生命的最后时刻,陈香香清楚地看到了王如痴,看到了自己。王如痴穿着新郎衣服,她穿着新娘衣服,他们坐在新房里,新房里亮着浪漫的烛光,一切都是那样真实,仿佛触手可及。
王如痴走过来,把她抱起,走向床边,放在床上,放下帷幔。烛光熄灭了,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如痴,你到底还是来了,我们还是成亲了!”
这是陈香香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很弱,只有她自己听到了。
这句话又传得很远,远在莫斯科的王如痴都听到了。
子弹射进陈香香身体那一刻,万里之外的王如痴也鲜明地感觉到了。当时他正在莫斯科郊外参加实弹训练。王如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疼痛,栽倒了下去。
那疼痛莫名其妙,就像被子弹击中!
王如痴感到呼吸困难,脸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
同学们以为王如痴被误伤了,都围了过来。
但解开王如痴的衣服一看,看到他身上完好无损,一根毫毛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