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秋日的一天,出诊回来的我缩在巴扎的旮旯里,与那些“草根”围在一起打纸牌“斗地主”。
今天手气好背,一下输了二百多块,晦气的不得了。抽头的维族鼠胡子一下把他扒拉出局,阿达西,你嘛鼻子擤掉到那个地方凉快到那个地方去馓,凉快回来嘛再翻本。
我只好去社区卫生中心巴扎巷等人,运气贼好,没多久主任打电话让我开救护车去送一位女病人到绿野山庄,她从卫生中心出来,一袭长发猫宝石般的眼散发着迷人的光彩,身材窈窕,一看就是个混血儿。我心想房价涨的这么高,狗日的这么高档的小区住些啥人?
返回时,山风卷着枯叶乱飞,天突然大黑,雨点子就落下来了。车玻璃一片朦胧我缩着脖子眯着眼,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停下休息。扭头的时候,看见雨中路边一只长尾巴的小雪豹,旁边一位老者晕倒在斑马线,绿野山庄大门口的保安喊道:“师傅,师傅,你别走馓!”雪孩子也急疯了,一跳一跳地呼叫着。
我急忙擦玻璃调了车头,雨水太滑,差点翻了车,赶到病人跟前,那满脸胡渣的老者脸像涂了一层蜡似的,双手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我就对那个胖保安说:“胖哥,这生意我不做,怕被讹。”
“放心馓,我担保,他是我们绿野山庄的VRP住户,经常出来散步遛这小雪豹。”
“既然你这么保证,我就做回好人吧!”胖保安点了点头:“快馓,快馓!”关键时刻,我这破救护车竟成了救命稻草。另一名保安牵走了长尾巴的小雪豹。他们七手八脚把病人抬上救护车车,我一脚油门朝三甲医院飞奔而去。
老者被送进急救室,胖保安就查电话通知了老者的家属,我等候着。不一会浑身雨水的男人匆忙来到了病房,胖保安说是这位司机师傅救的馓,男人频频给我递烟,我吸着烟观察他,这男人粗眉毛,目光凶悍,脸上油光光的精明。
过了一会儿,急诊科医生轻轻走出来,欣慰地说:“多亏你们来的及时,这要是再耽搁三分钟,病人就没救了。”男人充满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病人好了,我想拔腿就走,说不定还能拉两个活儿。男人转头过来握了握我的手:“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呀,我姓蒋,是雪都大药房的总经理,在世风日下的今天,好人真的不多了!”
甭说,就是大老板。过了一会儿,雨住了,雨水刷刷刷消失得也快。医生对蒋老板说,病人苏醒了,想请你们进去说说话。蒋老板对我和胖保安说:“恩人,雪城大药房艾顾问请你们进去一下!”我愣了愣,跟着蒋老板走进病房看见了艾顾问。
老者轻轻一叹,脸上渐渐有了温情:“唉,小伙子,OK!你们放心,我是自己晕倒的,不会讹人!”说着,他给蒋老板递了个眼色,蒋老板掏出一叠钱塞给我。我的心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我连连推托说:“太多,太多,给我坐车钱就够了!”艾顾问说:“你拿着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还是不拿,心想不义之财不可得啊,大咧咧地说:“大叔,跟你们比,我是个穷屌丝,可是,人穷不能志短。做人不能眼皮子太浅,总得讲一点情谊。”艾顾问和蒋老板都感动了,问我在哪住?是哪里上班?
我接着话茬说:“我家在马兰大草滩,刚退伍回来,在城乡周边的社区做野狐禅。过去家穷,靠东挪西借过日子,庄户人家都帮过我们。我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我好,人帮人,说不定我帮过的人还会帮助别人,这不就是一个善缘吗?”
艾顾问没再开口,眼泪轻轻流了下来。我妈说我从小就善良,会有出息,可是长大了,在基地某部当卫生兵,在执行一次重要任务时,因拉肚子丢失机密箱就退伍回来了,现在寄居在卫生中心当野狐禅(开救护车)。但是,我不后悔,咋活不是活着呢?
蒋老板留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就走出医院准备回卫生中心,可是一打扫后座脚垫才发现,脚垫底下有一样东西,捡起一看是一个绒线编织的手机套,里面有一块金属挂件,闻了闻一股脂粉味,还有一张印着宫廷秘方的维汉文传单。我忽然笑了,肯定是长发女病人拉下的东西。
隔了两三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在街上回卫生中心,艾顾问出院了,他给我打了手机,让我晚上到他家里去一趟。我炸着胆子就去了。一进绿野山庄他家六百平米的大别墅,富丽堂皇,我都看傻了眼,迈不开步了。我在大客厅卧雪谷望雪背景墙的一组沙发下坐下,看着对面墙上挂着放大了的蒋老板和市领导政要们的合影。
艾顾问让阿姨泡好咖啡端来西瓜葡萄让我吃。并和蔼可亲地说:“吃吧,这是下野地的西瓜吐鲁番的葡萄很新鲜,以后你就是我家的常客了。”我感动了,一阵车轱辘话说的没完没了。
过了一会儿,蒋老板开着奔驰轿车回家了。见到我,蒋老板也非常客气,但是,我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严厉,怯怯地回避着他那猜忌不太信任的目光。
艾顾问和蒋老板上楼去了。我刚才喝了咖啡,吃了西瓜,就想撒尿了。我走进一楼的卫生间,这卫生间好大,比我租住的城中村房子还大。从这里能听见楼上的说话声。
艾顾问说:“这马冀年轻人实在,我想把他留下来。”蒋老板的口气忽然变得僵硬了:“除了他说的,我们别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人靠谱吗?”艾顾问说话,带着一些半生不熟的汉语:“啥靠谱不靠谱的?人家是咱救命恩人,养着都应该。跟你说啊,人家是穷点,但是,不准你嫌弃人家!”蒋老板嘿嘿一笑:“我不会碰他那根野狐禅神经的,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
艾顾问又说:“我们为什么竞争不过雪都生物科技,实际上缺的是政府支持。”
蒋老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艾顾问对蒋老板说:“充一饥不能供百饱。还是给他差使干吧!我们就去德国进医疗设备了,雪孩子(小雪豹)带不走,就让他给咱们看房子照顾雪孩子吧!”蒋老板说:“我没意见,这要人家愿意不愿意啦!”艾顾问说:“我们每月给他开5000元工资,再给他留下伙食费,保准比回卫生中心强吧?”蒋老板说:“好吧,这主意不错。”
艾顾问停顿了一会儿说:“我跟他说,他要是答应,这几天就让他住过来,先适应一下咱家里的情况。”蒋老板没有声音了。我赶紧回到客厅,乖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着,脑袋的血往上涌着,一时语塞,不知不觉,两行热泪就滚落下来。
我终于住进了绿野山庄。这里是豪华别墅区,住着城里的富人。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和老婆住进城里的高楼,可是,梦醒的时候,总是望楼兴叹:狗日的,这楼里住的都是啥人?房价这么贵,他们哪儿弄来的钱?今天,机会终于来了,梦来了,我也住进了楼房。
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是梦。蒋老板让我先去洗澡,而后让他住司机间,洗完澡换上老板不穿的旧服装一下精神多了,老板满意的笑了。但是一住进这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感觉少了一点家的味道,我忽然发现了家味的不醇正,那就是少了女主人的身影。
02
这段时间不去卫生中心上班了,也没有和草根们打牌斗地主,我忽然感到了没劲,孤寂,想起了初恋的夏沐,夏沐如果嫁给我?孩子应该三岁了。
秋风中黄里透红的菊花朵儿,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说点啥。我丢失土地那一年,草丛里冷不丁蹿出一只白狐狸,扑棱棱吓人一跳。我也一头栽倒在花丛中,弄得一脸乌青。那个时候,夏沐考上了大学,不辞而别,我在草原远远的看着那个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背影。我就难受的要命,北风卷地枯草黄,卧雪谷下白茫茫。
母亲送进医院的时候,家里没钱,弄得家里都是饥荒,还找谁借钱啊?表姐夫的出现,化解了我们的经济危机。他拿出来五千块钱,住进了三甲医院,但是,他有一个条件,他是种菜大户,要把我的土地承包给他种蔬菜。他种就种吧,我受不了那份累,再说,种田也不挣钱哩!拔了萝卜还有坑儿在。如今坑儿都没了,难道中了表姐夫的圈套?
母亲出院后骂我,写诗挣不了钱连乞丐都不如,连个卖烤肉的维族巴郎子都不如?这话气死我了,我肚里的火就窜上来,咚地把碗筷往炕桌一摔,不吃了。这个时候,我就想离开这个破家,到外面闯荡一番。妈妈抹着泪劝也听不进去,卖了家中二十几只羊,刚够买一辆二手桑塔纳,钱没挣多少,却变得油滑脸皮厚了。自从丢了地失去了做农民的资格,我就在城郊当起野狐禅了,想的只有妈妈。
刚到别墅里住,还有些别扭。我不知该咋做,一时无所适从。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跟人家“交心”,先把“心”交出来,先别管人家认不认。首先认我的是他家的雪孩子,这猫东西竟然跟我扑脸地抓挠,亲热无比。
趁艾顾问和蒋老板去雪都大厦工作的间隙,我一边帮阿姨干活一边问,我咋没见老板妈哩。阿姨瞥了一眼说,得富贵病呀。我不解这世上还有这种病,他伸了伸舌头。阿姨无心中提到老板一家就叹气不已。原来一次酒会上,卫生厅的一位科室领导酒喝多就说了一句玩笑话,说蒋老板的儿子和候司空局长长得像。因为老板妈是电视台的女主播,有些猜忌心的老板回家后,拿出儿子照片和候局长的合影对照,这一下可好,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越看越像,结果夫妻二人争吵起来,不知是气话还是真的怀疑,丈夫要做亲子鉴定。妻子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做就是对她们的婚姻不信任,花钱不说,还伤害儿子,影响他的学业。丈夫说你不心虚就去做,老子有钱,做了DNA我就放心了。妻子气得一下跳了起来,呸!你是人还是毛驴子!你不要脸我和儿子还要脸活。丈夫一记响亮的耳光,妻子就哭着回妈家了。我听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富贵病。
我爱读书,逮住啥瞧啥,蒋老板的书架里,除了中药材书籍之外就是一些世界排名五百强的富豪传记。我看一些医学养生杂志或许看一会儿电视就睡着了。早上起来了,我给雪孩子买新鲜肉,喂了雪孩子,我和阿姨在厨房里吃早餐,除了小菜之外还能喝上一包牛奶,然后就在别墅区里遛猫了。一天忙完,脱衣睡觉了,突然对自个儿说几句什么。过后一想,全是当兵在昆仑谷施工的一些破碎记忆。
天气忽然之间变了,起了寒风,还绿绿的树叶,哗哗往下掉落。秋天总是叫人摸不透,有时候,才入秋就有了冬天的寒意。似乎秋天只是个说法,冬天才是主角。牛营长被带走的那天,窗外的树叶正起劲地飘落,风一阵紧似一阵,像鬼哭似得。在难听的风声里,牛营长穿着不很厚实的迷彩服被军事法庭的宪兵带走了。
我们几十个兵,成堆地尾随在牛营长屁股后面,就在上车前他突然回过头来,不知谁的膝盖冷不丁一颤抖。听到声音,我们全都跪在了落了一地的树叶上,齐刷刷的几排。牛营长的眉头拧成麻花,目光像豹子追逐猎物一样钻过我们目光,直到我们几十个人乖乖地从地上起来,显得异常无情,免不了让人跟着树叶随了风翻卷而去的想法,步伐坚定得仿佛要到某个新岗位去上任。他是想要我们忘记他,可是他办不到,就是白天忘了,晚上就会跑到我的梦里来。
在秋风瑟瑟中,我在草坪上干完了一番活,坐在草坪的藤椅上喝茶。刚刚剪下的青草、花枝和树枝还没来得及清理,园子里飘荡着花香、草香。坐在草坪上,冬暖夏凉,我当然不是图凉快,而是闻田园土地的味道。在城里,我好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傍晚时分,我把草坪杂物清理干净了,蒋老板晚上回家,到花园里转了转,似乎对我的手艺还算满意。
我对这家人也很满意。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富人的生活方式。就说艾顾问为了补身体,每天喝鸡汤,汤里有人参、海参,他只喝汤,不吃鸡肉,一只整鸡都扔掉。我对艾顾问说:“老爷子,扔了怪可惜的,我吃吧!”艾顾问说:“这里放了丹参,鸡肉没营养了,你吃好鸡吧!”我没话可说了,天天给艾顾问扔熟鸡。太可惜了,看着心疼啊!扔一次,我的心都颤悠一回。最后,我想了个办法,在垃圾筒旁,捡了一个塑料箱子。箱子好好的,说扔就扔了。我在水池里洗了洗,用来装熟鸡。晚上叫哥们张老眉取走,因眉毛粗大伙叫他老眉,带给大草滩的妈妈吃。张老眉也是个“混混”,贩煤,贩土豆,贩西瓜,啥赚钱贩啥,不过,车是王秃子的,钱都让王秃子赚了,他只是小司机而已。每次,东西他也留下一半,他家跟着开荤。
有一天,蒋老板从雪都大厦回来,把我叫到二楼的书房,让我看他写书法。他笑了笑问:“你,喜欢书法么?”我说喜欢。他说:“我们就要出国购买医疗设备去了,走前赠你一笔字!”当着我的面,蒋老板用大笔沾足了墨,果然一笔写了四个大字:“大医无疆”。
我惊叹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蒋老板得意地说:“这样吧,我交你练练写字。”我怯怯地摆手:“妈呀,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还能练书法?”
艾顾问嘻嘻笑道:“蒋总,你教他练字,还真是好办法。我们一走,你就写字,有事做就不寂寞!”蒋老板爽快地答应:“好,我能教他!”我推托不掉了,想了想说:“就练这四字吧!”蒋老板问:“哪四个字?”我字正腔圆地说:“大医无疆!”蒋老板仰脸笑了:“好,我就教你四个字!你可得下功夫练啊!”艾顾问也附和说,与雪孩子一起做个隐士也好。
于是,我从描红开始,到临帖,最后能够在宣纸上写字了。我还从蒋老板那里学会了分辨生宣纸和熟宣纸。拿舌头一舔,沾舌头的就是生宣,不沾的就是熟宣了。
我不知道“大医无疆”这四个字是啥意思,反正觉得就像武打片里的侠客修炼境界一样,大隐于野、神龙见首不见尾透着中华民族的智慧,觉着很自豪。练起来就够用功,雪孩子拖着尾巴静静地看着我。
又一场秋雨落下,别墅周围的梧桐叶渐渐红透,意味着冬天马上来临了,蒋老板和艾顾问飞往德国购医疗设备了。
03
东家一走,阿姨也就回库尔勒看她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了。这套别墅就是我一个人和雪孩子住了。我就牛逼多了,我打着饱嗝,一边牵着雪孩子,一边迈着不紧不慢六亲不认的步子。吸引了周围羡慕的目光,我的腰杆硬实了许多。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除了看电视之外就是喂猫遛猫,觉得有些无聊。
那一天,我穿上蒋老板送的名牌西装,听说叫“皮尔卡丹”,打了一条杏黄色金利来领带,给头发喷上摩丝,开上蒋老板的大奔,拉着雪孩子去城乡结合部的旮旯里找他们。
我拉着雪孩子走得暖洋洋,感觉阳光和风推着他们。隔老远,就听见他们打打闹闹了,这伙人很爱凑在一起打扑克斗地主,然后你死定了打打闹闹,拿人开涮取乐。鼠胡子抽头之后就吆喝,我嘛就是跑黑车呀,对付稽查有秘诀馓;车站机场大十字呀,草根上班斗地主嗷,巴扎亚克西呀,巴扎亚克西呀!
有一次,我赢了点钱,鼠胡子眼睛贼贼地骂,哎,南斯考,你这二杆子傻B蛋嘛,快到山西巷子割鸡巴,撒尿还用老地方馓。这一伙人就哈哈大笑,我羞的低下了头。鼠胡子是城里人,老婆嫌他窝囊,跟着别人跑了。城里人就有这种毛病,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千方百计向别人找碴儿。我给气懵了,觉得他在公开侮辱我我,对他黑霸又敢怒而不敢言,心里骂:把你鸡巴割了,给你巴郎子安个狗鸡巴!现在行了,我不用偷偷骂了,满可以用别的方法去羞辱这些人。我变富人了,头发喷摩丝容光焕发,开着大奔越野车从头到脚都透出富贵人的痕迹。
鼠胡子他们见了我吓了一跳,都认不出这个哥们了,立马咧嘴就笑。有人说:“你嘛儿子娃娃,从二道桥发财了?还是在红山体育馆中彩票了馓?”我给他们一人一包烟,编了个谎言,说找到海归大哥了。这大哥当年在我们村掉山沟里,被我爸救了,如今找到我了,要报答我们。这伙人就他M吃这套,可会装孙子了。
我把自己架起来了,又给鼠胡子孝敬了一包中华烟,鼠胡子狠劲吸了一口烟说我们嘛狗眼看人馓,现在嘛这个我们的好朋友来了不差钱,走,喝酒去,你请客。他们就嚷嚷着一起来到了雪城最有名的头宫大盘鸡店,美美地撮了一顿。我一喝就醉,醉前和醉后是两个人,醉了之后,我胆子就贼大,拔鼠胡子的鼠须,敢往鼠胡子的后脖颈灌酒,鼠胡子也高了,好朋友嘛,是真正的好朋友,我们嘛再喝一瓶。跪在地上朝我磕头。大伙开心地笑。惊动了酒店服务员,人群像锅里吵黄豆,炸成了一团。钱是破费了点,值!雪孩子在身边跟着啃骨头,这猫东西哪里知道,这钱只能从它猫嘴里去省了。
第二天上午才把车开回死睡,雪孩子把我嚎醒了。我突然伤心想哭,哭也哭不出来,佝着腰干咳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坐着呆想。
部队当时完成的是项国防大型工程,驻扎在昆仑谷彩钢板和帐篷临时搭成的营房里,山的那一边哧溜溜冒出条小河来,清亮亮地从我们临时营区边上流过。这条河解决了我们吃水、洗衣、洗澡的问题。周围长着好多塔松,一到春天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班长说更漂亮的是山上面还有个湖,牧民叫海子。工地上是两班倒,我经常碰到从工地上下来的老兵,他们跟民工一样,个个灰头土脸,如果不是排着队,根本看不出他们还是当兵的。只有一条牛营长从冰大阪捡到的一只小雪豹悠闲自在,逡巡在各个帐篷里。
战士们问牛营长该给小家伙起个名了吧?营长说,让卫生员想个名,我想了想说,它是雪山的精灵,牧民敬它为守护神,就叫雪神怎么样?营长说好,也让它守护着我们早日完成施工任务。转眼就到了秋天,野花已经开败了,近处的野果树开始落叶,小黑果已经熟透了。
谁也想不到那夜会强降暴雨,指挥部打来电话,要部队提高安全施工,严防透水,我在电话薄上做了记录。准备天亮后给牛营长汇报再通知各连各班。没想到当晚就下起雨来,睡到半夜下地时已找不到鞋了,屋子像个游泳池,积着厚厚一层雨水。这在雨天也不是什么奇事,好多有经验的班长睡觉都会把鞋子挂在墙壁上。此时听见屋外响声雷动,像有装甲车队开来。我觉得有点不对,赤脚冲出营部,只见河水已漫过河面,翻着巨浪,正往营区这边卷来。
我急忙放开紧急集合的喇叭,在雨水中奔跑敲打其它窗户和门,一边高呼发洪水了。暴雨瓢泼桶倒,懵懂中战士们蜂拥而出,见洪水果真凶猛,已灌进营区。狭窄的河道两旁,乱成一团。营长裸着上身和几个连长指挥大家撤离。三个台车手错误估计了形势,生怕那宝贝台车被水淹生锈想开走,这时洪水如山推近,顿时,前方的材料库、药品库、维修库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水浪将几十吨重的台车,像小孩玩具车一样推翻在泥水里,台车手不见了,几个分管钢筋的战士,也幻想保住山腰的工房,可刚冲到工房,背面的山体凶猛地倒塌下来,当场就把他们埋掉了……
我忽然想到暴雨中呜咽的喇叭,还有牛营长喜欢的那只叫雪神的小雪豹,我冲到时雪神的目光在暗夜中像宝石般的惊鸿一瞥,在洪水中的树杈上跳跃着,我扑上去救它时,洪水已经没过房顶,一浪打来我朦胧中一下抱住一棵松树,浑身立刻被刺伤。那宝石般的惊鸿一瞥被洪水吞噬了。洪水来得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眼前已是废墟一片,营区已没有站立的物了,只有浑身泥巴的战士们,牛营长找到了我,骂,你真是一个二杆子傻B蛋,生命重要还是小雪豹重要?
这些灾难一想起,我就觉得那目光就像宝石光彩一样穿越千山之上,时刻在我的梦里时隐时现,时光的流逝越发显得颓废的清晰可见。我和雪孩子在街上走,看见两条狗咬一根骨头。雪孩子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一根腿帮子,上下没有一丝肉。雪孩子不去理睬,那叫档次。我不能再理睬那些跑黑车的家伙了,我跟他们还在一个档次吗?离开跑黑车的草根们,我显得非常不自在,人生在世,不自在都是自个找的。我在别墅区里受刺激了,心理失衡了。人跟人活得差距咋这么大呀?又气又恨,脑门起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青春痘。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血红的。
那天下午,一袭披肩长发时尚的一个美女牵着一条藏獒在别墅广场里遛,我见到这美女,我的目光一扎进去就拔不出来。她模特身材,猫宝石般的眼睛,玫瑰色的羊毛套装短皮裙,恰似丰乳肥臀般的妙。我看着入迷,忽然听见她一声惊叫,原来,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雪孩子居然挣脱绳索托着尾巴,追上去闻藏獒的屁屁,藏獒没有凶巴巴地咆哮。紧接着雪孩子把自己大两倍的藏獒骑在身上,就想做爱爱。
长发女子的脸马上变色,吼道:“臭流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快滚开!”
我一惊,马上意识到雪孩子闯祸了,追上去抓住豹尾巴,一下就把它从狗身上拉了下来,雪孩子愤怒地回头露出尖利的牙齿,嚎嚎大叫以示抗议,把我吓的松开了它的尾巴,紧牵着铁绳不松。
长发女子镇定下来,蹲下身,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轻轻抚摸着绵顺的藏獒,一边说:梦露公主,连山猫都打你的主意,它没欺负上你吧?
抬头很劲地大黄蜂一样蛰了我一眼,那目光是那么熟稔,仿佛穿越千山之上的那束惊鸿一瞥,犹是我勾起那场洪水的怀伤。我说声对不起,女子骂:不要脸的东西,有钱就不要脸了。呸,梦露我们回家,起身牵着藏獒就走。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大活人似的,我勾起的心一下跌落下来。
我只想转身走掉。因为她既没有把我当猫的主人,也没把我当男人,我靠,简直气愤。我生自己的气——有钱人什么都有,房子,钱,女人。还有幸福,还有爱,还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奢侈,他们居然都一箭双雕地掌握在手里。这个世界真他M的不公平的很!
只把我当成是么东西,气恼的把雪孩子踢了一脚。
就在这时,长发女子的手机响了,一个阿姨的声音:莎拉,侯局长问你去哪里了?随着距离的拉开,后面的通话没听清。
我这才知道,长发女子叫莎拉,长得像女明星佟丽娅一样。我的魂不由跟着她的背影走,拐过路口花坛,莎拉牵着藏獒进了另一栋别墅。
我牵着雪孩子,绕道别墅靠路的背面偷听,听见从一扇未关严的窗户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像是谁打了谁耳光,还伴有女人的哭泣,男人压低嗓音说话。细听又没有了,可断断续续地又如风筝起伏,似有似无。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急的想去看个究竟,可一时上不去。又听“当啷”一声,摔了东西,声源似乎是从楼上传下来的——
我忽然想英雄救美,热血沸腾。就在这千钧一发时,手一松动,雪孩子一下钻进铁栅栏,原来它又想去找梦露公主,这一下彻底惊出一身冷汗来,把刚才的英雄壮举丢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按响别墅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