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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臻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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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
202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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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往事:雪神一号》连载

第九章 寻找熊猫血的女人

01

莎拉被警车紧急送到医院,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孩子没了,大出血还昏迷不醒。化验血才知道,她是熊猫血。医院库存有限,让她的亲人献血救治。

我包扎好外伤口,急忙驾车拿着医院证明去了女子监狱探监,我终于见到了莎拉的母亲莎莎(我的丈母娘),我说:“阿姨,我叫马冀是莎拉的男朋友,现莎拉流产大出血是熊猫血,需要你的帮助。”

我拿出莎拉的手镯递过去。

莎莎眼前一亮:“莎拉到底怎么了?”

我说:“在卧雪谷采集样本时,摔倒了不幸流产。我把医院证明给了她看。”

她看了一眼,泪水噙满了双眼,大喊道:“我苦命的孩子啊!”

莎莎深沉地仰望窗外,在繁星灿烂的湛蓝色的夜空,一轮金黄的弯月正在升起。夜是那么幽静,月光是那样的如玉般的洁白。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美好夜晚,那美丽、温柔像少女柳叶眉般的月亮,在我看来却忽然变得似一把闪闪发光、杀气腾腾的镰刀。它穿透我的心脏,直使我的心汩汩流血、百般痛绝,勾出了那个鲜活的、血淋淋的记忆……

“丁零零……”电话铃在响。塔西接起电话喊莎莎:“有人找你。”这么晚了,谁会找我呢?

莎莎拿过话筒问:“喂,你是谁?”

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是谁,你当然应该知道。”

听声音,这女子好像很年轻。莎莎一时给弄糊涂了,到底会是什么人呢?女人的本能使莎莎很快意识到了第三者。她的脑袋一下子不疼痛了,而且变得十分清醒,浑身刷地来了一股妒忌之情。

“塔西,我说你招谁惹谁了?这么晚了,竟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里打电话!”莎莎气愤地转脸质问塔西。

塔西莫名其妙地回答:“岂有此理,我怎么会有那种事呢?拿电话来,我倒要问问是哪个臭B子在使贱!”

“不用问,我不是找你塔西的。”电话里那女子高声说:“我已经说了,莎护士……我就找你!”

“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吗?”我又生气又害怕地急忙压下了电话。

紧接着,电话铃又丁零零、丁零零地响个不停。她不去理会它,铃声却接连不断地响个没完没了。塔西火了,一步跨过去抓起话筒怒吼道:“臭B子,打什么打?你想找死吗?!”

“你别侮辱人。我不想找死,要死早死了。我找莎护士,我要找莎护士!”

天哪!莎莎听得真真切切,她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塔西正要恼火地挂电话,莎莎抢过话筒急切地问:“喂,你到底是谁?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电话里传来一阵大笑声,“笑话,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你一定是个坏女人、骗子。”莎莎急促不安地说:“一定是在哪里盗取了我的名字,来进行恶意恐吓、招摇撞骗的!”

“你胡说!你忍心这样侮辱人吗?”电话里的女子好像有些委屈地样子,说话都带着哭腔:“妈妈……我就是想见你、想跟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你直说吧,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反正有事,有重要的事。”

“你拐弯抹角到底要说什么?再不说实情,我可要挂了!”

“别挂别挂!”女子急切地说:“莎莎……我是莎拉,你的女儿。你……你不会忘记吧?”

什么?莎拉?我的女儿?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半岁时出于无奈,莎莎将她寄养给基地转业的回到雪都生物科技公司的朱国一夫妇。当时她还不懂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情。更何况养父养母不会生育,当初一再向莎莎央求,今后不要再来看望女儿。请一百个放心,他们不会让女儿受苦的,一定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照顾她、抚养她,让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可是现在……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她的养父养母,到雪城找她的亲生母亲呢?真是她吗?离开女儿算起来已有十多个年头,她应该也有十大几了吧。可不是嘛,是个大姑娘了。

“我是你的女儿莎拉呀!你说话呀,你……你见不见我?”电话里传来焦急万分的喊声。

真是她?如果真是女儿,那……那她养父养母一定是出事了。会出什么事呢?不好,一定是大事!要不他们怎么会把女儿的身世告诉她,女儿又怎么会抛弃养育之恩背井离乡投奔亲生母亲呢?见不见她?如果不见,真是女儿怎么办?她若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怎么解决?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呀!可假如不是女儿呢?当今社会什么没有假的?倘若有人冒名顶替、另有他图呢?到底见还是不见?碰到这种情况真是叫莎莎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喂,你究竟见我还是不见?别以为我找不到你家。再不说话,我明天就上你家去!”电话里的声音很高,似乎显得有些愤怒的样子。

“那好吧。你说个时间、地点,我们见上一面。”莎莎最后决定与她会面。

“好,这才是我的亲生母亲。”电话里的女子痛快地告莎莎:“明天上午十点,雪城饭店一楼卧雪谷厅见!”

电话啪一声挂了。塔西见状拉下脸来,拿颤抖的手指着我大声吼道:“什么?你要见那个臭B子?你……你疯了要见她?”

“不许你侮辱她!”我好像被伤害的是自己,恼怒地对塔西也大声吼道:“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不让你这么说她?”

“哼,你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亲生女儿来?你……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呢?”

“我是不想说,如果她今天不出现的话。可……可她既然来找我,我就要无论如何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就是想见她、想认她这个亲生女儿嘛。你明天不能去!你认了她,我们的小女儿塔飘雪怎么办?”

“我见她,只是想搞清楚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养父养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管你什么目的,我就是不让你见她!除非……除非你把真象告诉我!”

“我这就告你、我这就告你还不行吗?”

莎莎和塔西吵得不可开交。莎莎非常激动又非常伤心。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月光下一轮残月声依然挂在幽静深蓝的夜空中。透过玻璃窗,莎莎用泪水浸湿的双眼模糊望着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魂失魄的夜晚。莎莎一边流泪,一边向塔西不停地倾诉着,给他讲述关于一场月上昆仑的故事。

02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一轮的弯月。中秋佳节即将来临,莎莎却怀着将要分娩的孩子。莎莎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一个人焦急地等待着他快点回来。俄博士这是怎么了?咋走了好几天还不回来呢?他说得好好的,“莎莎,亲爱的。你挺住,一定要等我回来。我送你到医院,看着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我当时说:“俄博士,亲爱的。我等你,孩子也等你。你可一定要准时回来呀。”俄博士走时一再点头,我们俩互相亲吻、拥抱,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终于很不放心地走了,莎莎目送着他流下了委屈的眼泪。他出门时眼圈也我的,一再扭回头来望着莎莎,反复说着一句非常内疚而又无奈的话:“莎莎,请理解我、原谅我,国防事业高于一切。我是国防项目负责人,基地的核工作离不开我。你一定要坚持几天,等我回来送你到医院生孩子!”我能不支持他的工作吗?俄博士干得是神圣的事业呀!莎莎尊重他的选择、敬佩他的才能、赏识他的胆魄。

在那个年代,莎莎为能有这样敢闯敢干、红心赤胆的国防伴侣而自豪和骄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莎莎虽然感觉孤单和有些害怕,但心中却充满一股汹涌沸腾的热血。

俄博士是该回来了。他已经去了试验场四五天了,他应该记得我的临产期的。莎莎摸摸自己高突的肚子,仿佛感觉到里边的胎儿在不停地骚动。那是孩儿的手脚在舞蹈,在欢呼即将来到这个世界,迎接这个轰轰烈烈、史无前例、如火如荼、势如破竹的国防潮流。前些天,我们晚上睡下时,俄博士抚摸着我的肚子,说:“莎莎,你给我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我说:“俄博士,你爱男孩还是女孩?”俄博士停顿一会儿,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不过我偏重男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父母就我一个独生子。他们盼我以后家丁兴旺、传宗接代。”“你父母还挺封建的,你也够传统的了。”

“什么封建、传统,我这是圆父母的梦,也是希望国防自有后来人嘛。”莎莎哈哈笑着说:“你倒要培养国防的接班人啦。女的怎么了,女孩就不是接班人?我就喜欢生个女孩子!”俄博士又摸摸我的肚子说:“还是那句话,不管生男生女我都喜欢。只希望孩子早早出生,母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莎莎非常感激俄博士,让我就要幸运地做母亲了。莎莎无比幸福地将头依偎在他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搂抱着他说:“俄博士,你给即将出世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俄博士沉思片刻,然后说:“如果生个男孩,我看就叫‘马兰’;生个女孩,就叫‘莎拉’吧。”听了俄博士给孩子起的名字,莎莎满意地说:“起得好,很有地域感和时代意义。我看就这么定了。”俄博士说:“那好吧,就这么定了。孩子的名字有了,就看你给创造什么奇迹了。”莎莎笑着说:“不管生男生女,你这‘马瓦博士’都是奇迹呀!”俄博士哈哈大笑,我也咯咯笑个不停。我们俩拥抱得更紧了,他那强壮有力的双臂直抱得我的大肚子有些疼痛不已。肚子里的孩子似有感觉一样又不停地骚动起来,好像就要迫不急待地奔了出来,迎接这个炽热、动荡、不宁的世界。

现在,我的肚子真的开始疼痛了。一阵一阵剧痛,像刀割、像撕拉。莎莎躺在床上抱着肚子来回不停地翻滚,浑身的热汗浸透了衣服,豆大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地从额头上掉了下来。莎莎紧咬双唇,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双手胡乱地死死攥住被角和床单。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感觉剧痛一阵比一阵厉害。如果有一个洞,莎莎宁愿钻进去不出来。“俄博士,俄博士,我要生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在心里焦急万分地呼叫着,两只眼睛痴痴地眺望着窗外,真希望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俄博士他始终没有回来,我终于失望了。

人在面临危机的关头智商最高。莎莎等不来俄博士,可我要生孩子。我不能再耽搁了!我不能死,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两条生命啊!生存的本能使莎莎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羞耻。莎莎开始竭尽全力地挣扎、呼救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因为在基地单身宿舍住着,她的近乎杀猪般的喊声惊动了隔壁的值班的干部朱国一。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问莎莎:“怎么了?”莎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拽住朱国一的胳膊死死不放。她不顾羞耻、不顾一切地求他:“……我要生了,快救救我。送我去医院!”

朱国一是俄博士的同事,他也顾不得害羞了,马上找了一辆救护车把我扶到车上就走。说:“莎护士,别害怕。我送你去医院。你……你一定要挺住!”莎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当时俄博士不在身边,后来他也一直没回来,没见到他的女儿和他分娩以后的妻子。

俄博士究竟哪儿去了?他为什么食言、不按时回来迎接妻子的分娩、妻子产后他也一直不照面呢?难道他不应该看看刚刚出生的女儿和产后虚弱躺在床上的妻子吗?当时莎莎一百个想不通,开始真正记恨他了。莎莎让朱国一给他捎了一封信。信中这样写到:“俄,你好狠心啊!你怎么把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置之脑后了?你说你在我分娩时回来,你让我一定等你,可你回来了吗?你知道莎莎分娩时是多么的痛苦,我都要忍不住想到死了。

那一刻我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难熬啊!我在盼望你回来、盼望你立刻出现在我面前。给我胆量,给我安慰,给我温暖,给我帮助。哪怕一丝微笑能减轻我的恐惧,一点鼓励能增添我的勇气。可是你自始至终没有回来。在你妻子最痛苦、最脆弱、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躲哪儿去了?莎莎知道你建设国防事业,你工作忙,你走不开。可你即使莎莎分娩回不来,现在也总该抽空回来看看你出生的女儿,看看你产后需要抚慰、关心的妻子吧。你究竟为什么不回来见莎莎?你纯粹是冷血动物,我真恨死你了……”

过了几天,莎莎问隔壁朱国一,“信给俄博士了没有?”他说:“给……给了。”莎莎问:“俄博士说什么?”他答非所问,“说……说什么来?”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疑。忙追问道:“你告诉我,那封信到底给他没有?”他见莎莎追问得紧,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信,说:“莎护士……没找到俄博士。这是你写给他的那封信,给你莎护士。”

莎莎接过信,进一步追问:“他……他究竟到哪儿去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朱国一见状连忙一边往屋外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莎护士……我也不知道。”第二天我又去找他,朱国一已搬出隔壁宿舍不知去向了。

这个月子,我是在埋怨、期盼、委屈和恐惧中度过的。每天,我都在翘首盼望着俄博士快回来;每时每刻,我都在心里默念俄博士你想不想莎莎,为什么这么忘恩负义、不讲良心!我想去试验场去找俄博士,可医疗队离得很远,我又在月子里身体十分虚弱,一个人怎么能够去呢。莎莎叫伺候月子的金护士去试验场打听,带回来的消息仍然是“不知道”。

一个人怎么不声不响就从人间蒸发掉了呢?莎莎顿感事态的严重性!按理说,俄博士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说下的话、许下的诺绝不会失信。难道他出事了?基地派性斗争搞得非常激烈,核武派和导弹派之间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前些天俄博士回来说,他们核武派已经取得了铀合成:如果导弹派继续死保洲际道路的当权派,他们就要提前试验。他……他一定是出事了!

我终于脑筋急转弯,明白了俄博士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的原因。我不顾月子里虚弱的身体,将女儿往金护士怀里一扔,便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朝基地指挥部走去。我寻遍了每一个房间都没有发现俄博士的踪影。

莎莎急切地问所有在场的人:“俄博士呢?俄博士他在哪里?”没有人回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严肃、沉闷、愤怒的表情。“俄博士在哪里?你们把俄博士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在一个劲地歇斯底里地吼叫,最后质问试验场办公室一位负责人。

那位负责人安慰我说:“嫂子,你一定要沉住气,俄博士在这次试验中负了伤,伤势很重……”

“什么?他负伤了?他现在在哪里?”莎莎一听这话脑袋轰得一声响,真好比五雷轰顶,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我还在一个劲地喊:“俄博士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那位负责人见安慰不了莎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告诉了莎莎实情:“嫂子,看来迟早瞒不过你。你……你要有思想准备:俄博士他……他在提前试验中英勇负伤,由于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光荣牺牲了!”“俄博士,你不能死。你还有年迈的父母、还有我、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莎拉呀!”莎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对于莎莎来说真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莎莎脑子刹时一片空白,紧接着一阵麻木,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03

俄博士的遗体是在三天后由操办火化的。当时莎拉得了肺炎正在医院治疗,莎莎照顾女儿没有参加他的丧事。俄博士的父母亲已退休,都已经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俄博士的死我没有告诉他们,莎莎决定想尽一切办法隐瞒下去,以免两位老人打击太大,精神上受不了。俄博士是独生子,他这么一死,两位老人无依无靠。我是他们的儿媳,有责任、有义务照顾他们。莎莎已想好,为了让俄博士在天之灵放心,莎莎发誓只要二老健在我就不改嫁,像女儿一样伺候他们、善待他们。

莎拉刚出院我又病倒了,是重感冒引发大叶性肺部严重感染。莎莎发高烧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也许是一直在莎拉跟前照料守护她时传染了莎莎,但莎莎心底更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虚弱、如此不堪一击。俄博士的走是最终的致命打击,即使一个钢铸铁打的强者又怎么会不垮下来呢!真的,莎莎感觉天塌下来了。生活一片黑暗、一片渺茫。俄博士是高级知识分子、是核专家,是有固定工资的专家;我是一个护士,与照顾俄博士住院的原因,婚姻的红线把我俩牵在一起。俄博士无怨无悔,不嫌弃我这个小护士。结婚时我有些犹豫,恐怕将来影响他的前程,又怕他有朝一日见异思迁将我抛弃。俄博士看出我的心思,在我面前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白头偕老患难与共。莎莎相信他,对他的人格没有丝毫的怀疑。莎莎深信他是永远不会变心的。我们终于结婚了,婚礼是在基地礼堂举行的。

仪式很简单。俄博士父母没有来,没有拜天地,也没有拜高堂。只是向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三鞠躬,然后是向所有参加婚礼的来宾三鞠躬,最后是我们夫妻相互鞠躬。我没有穿婚纱礼服,俄博士也仍然穿得是那身军服。新郎新娘的标志,就是我们俩各自胸前的那朵大红花。婚礼虽然移风易俗,但莎莎却非常满足高兴。

我终于同俄博士结为夫妻,成为他的女人了。莎莎得到了他、得到了最爱。还有比这更幸福、更值得骄傲的吗?那一夜,莎莎失眠了。在爱的港湾里畅游,在爱的甜蜜中享受。莎莎始终盯着俄博士的眼睛,把他抱得紧紧的。唯恐让他飞走,唯恐让我失去……

我见到俄博士了,他推门回来了。莎莎欣喜若狂,不顾笨重的大肚子一下蹦到他身边,把他紧紧地抱住。我好像害怕他又走似的,说:“博士,你可回来了。我就要生了,这回回来你就不要走了,莎莎害怕。”俄博士说:“别怕,我不走。一直等着你生下。”我不放心,把他推到床边坐下,说:“博士,你还站着干吗,快上床睡呀!”一边说,一边为他脱鞋脱衣服,然后硬把他按进被子里睡下。我也睡了,紧紧地抱着他。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让俄博士去试验场开会的喊声。

俄博士呼地起身要下床,莎莎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走。俄博士火了,说:“这是国防的事业,我必须得去。你不要当我的绊脚石!”说着推开我下了地,很快走到门边,就要开门。莎莎哭了,挺着大肚子下床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求他别走。他一把甩开我,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大声朝我吼着:“滚,给我滚开!”俄博士走了,是那样绝情、那样坚决、那样执着。

莎莎哭得像泪人儿一样,大肚子一起一伏地抽搐着。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在哭,哭声是那样凄切、那样怪异。我终于哭累了,又倒在床上睡下。有人把我领到一个悬崖峭壁的地方。莎莎攀沿着好不容易下到半山腰,钻进一个黑古隆冬的洞里。

走啊走啊,不知摸爬着走了多远,依然是一片漆黑。莎莎焦急地问那人:“俄博士在哪里,怎么还不见他呀?”那人说:“快了,很快就到。”过了一会儿,他将手电筒扭亮,果然俄博士就躺在前面的一个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莎莎一下子扑上去将他紧紧地抱住:“博士,博士,你怎么一个人躺在手术床上呀?”俄博士不说话,眼也没有睁开,身体也没有动一下。“博士,博士,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见他依然穿着那身军服,左臂上只有半只袖子,衣服很不整洁,浑身沾满尘埃,上衣敞开露出胸膛,衣服扣子掉了两个,有一角衣襟撕裂开来,半边脸严重烧伤。我再细看,他那头发蓬松凌乱,面容臃肿,口眼歪斜,满脸伤痕。简直面目全非,不成人形。莎莎一下子给吓坏了,头皮发麻,浑身战栗。哇地一声尖叫,捂着双眼跌跌撞撞冲出洞穴惊呼着:“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俄博士,快来救俄博士!”

我被恶梦惊醒,心突突地狂跳不止。莎拉大概也被莎莎梦魇中的惊叫声吵醒了,一个劲地哇哇哭着。莎莎浑身的虚汗把被褥都浸湿了,额头还在大汗淋漓,身体烧得滚烫滚烫。肺部憋闷,呼吸一阵紧似一阵,老是不停地咳嗽,吐出来的痰又黄又浓。口干舌燥,浑身关节疼痛,软绵绵的像散了架一样。恶梦中的情形还在眼前晃动,俄博士那可怕的样子真使莎莎心惊肉跳、失魂落魄。莎莎从恶梦中渐渐清醒过来,看看冷清清的屋子四周,瞅瞅身边俄博士曾经睡过的空落落的被子,再听着莎拉一声接一声的少气无力的啼哭,真是无比悲伤、无比揪心!莎拉肯定是饿了,从她那急切的啼哭声和期待的眼神里我能判断出来。她那小肚子瘪瘪的,肠子在咕噜咕噜地叫。她的四肢在空中不停地舞动着,小嘴咂吧咂吧响个不停。

莎莎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她嘴里,可她使劲吮吸了半天仍然大声啼哭着。俄博士的死对莎莎打击太大了,莎莎生下莎拉就遭遇这样的不幸,刚刚下来的奶水一下子就减少的几乎没有了。莎拉没有奶吃,牛奶、炼乳之类的又买不到,我只好给她熬些米汤充饥。莎莎病得不轻,软软地躺在被子里爬不起来。金护士叫来朱国一医师看了一下让我住院,莎莎摇摇头表示拒绝。朱国一医师只好在床前放了吊瓶为我输液,说再不及时看会有生命危险的。我想我死了倒无所谓,反正俄博士走了,莎莎父母也死的早,莎莎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可刚出生的女儿怎么办?俄博士父母怎么办?为了孩子,我还得活着、还得承担这份责任。

输了几天液体,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咳嗽减轻了,痰也少了,肺部感觉轻松了许多。莎莎开始下床了,能在屋里走动、做些自己可口的饭食。奶水也逐渐多了起来,莎拉的哭声慢慢停了,而且时不时露出憨憨的笑容。这对莎莎来说是最大的慰藉。

这天,莎莎正在给孩子喂奶,俄博士的母亲闯了进来。这一突如其来的情景真把我给惊呆了。俄博士母亲说:“小孙子出世咋不通知我们?我们是专程从莫斯科赶来看孙子的。”我说:“二老年岁大了,出门又不方便,从莫斯科到雪城路程很远,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俄博士母亲说:“有了孙子这是大喜事,再远再不方便我们也要看看。况且你在月子里,我做婆婆的哪有不伺候的道理!”

俄博士母亲有些生气地说:“俄博士哪儿去了?咋不陪在你身边?他这做儿子的真不会办事,媳妇生孩子也不吭不声的。要不是他同学回家告知我们,我们还至今不知道呢。”莎莎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给婆婆解释说:“俄博士他挺忙把这事给忘了,你们原谅他吧。莎莎月子挺好,没事的。”

俄博士母亲仍然嗔怪道:“再忙还能把生孩子的大事给忘了?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俄博士母亲也说:“唉,这孩子就是不顾家,都当父亲了还是成天拴不住他。卧雪谷基地事情有多少?听说现在搞什么‘两弹’,苏联专家都撤走了,他还没完没了的忙啥呢?”莎莎无言以对,默默地不作声。俄博士出了事怎么能告诉二老呢?那不要他们的老命吗!我只好在心里流泪,表面上强现笑容,拿好言好语敷衍他们。并热情地招呼他们歇息,给他们打洗脸水,然后手忙脚乱地为他们烧菜做饭。俄博士母亲抱起莎拉兴奋地又是亲吻又是摇晃,俄博士父亲也凑过去逗着小孙子满脸绽成一朵花。莎拉闪着又黑又机灵的小眼看着不认识的苏联爷爷奶奶,小嘴张开笑得憨憨的。瞅着一老一小欢快甜蜜的样子,我的心真要碎了!

公婆住了几天后一直不见俄博士回来有些蹊跷了。一天,俄博士母亲突然问莎莎:“莎莎,咋好些日子了不见俄博士回来。”俄博士父亲也说:“我们都来这些天了,咋不见俄博士照面?这小子不管老婆孩子,连他父亲妈都不认了,乌拉,真是岂有此理?”莎莎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和委屈,对公婆说谎道:“听说基地领导让俄博士出差去了,过段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别等他了,这里有金护士照顾莎莎,你们有事就回莫斯科吧!”俄博士父亲问:“他上哪儿出差去了?”

莎莎说:“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俄博士父亲又问:“走了多长日子了?”我说:“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俄博士父亲继续追问:“那也没给你写封信来?”我说:“他不爱写信,就连我们初见面的时候也很少写。”俄博士父亲失望地说:“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我们老了指望不上他,连老婆孩子都跟着他受罪!他回来非指着鼻子骂他不可!”

俄博士母亲也说:“这孩子平时挺孝顺挺仗义的,这回是咋了?有了娃娃当上父亲了,倒变得不懂事了?” 莎莎忙解释说:“我看俄博士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忙得顾不过来。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回莫斯科看你们去。你们就放心回去吧!”莎莎心烦得厉害,又怕公婆在这儿住久了起疑心,便打劝他们尽早回莫斯科去。公婆经不住我再三打劝,又磨叨了几天儿子长儿子短的,便终于起身要走了。我在月子里也不便远送他们,只好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蹒跚的步履和饱经沧桑的背影,而后悲伤的泪水似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04

傍晚,莎莎正搂着莎拉喂奶,迷迷糊糊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金护士打开屋门,一个自称是基地指挥部的人闯进来告诉我:“俄博士父母出事了!”

莎莎拽开莎拉含着的奶头,不顾遮掩自己的胸部,呼地一下翻身坐起来问那人:“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那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吧!”

莎莎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人说:“已经送进医院了,就在附近的基地医院一楼抢救室。”

莎莎一下子跳下床,把莎拉甩给金护士,不顾一切地朝医院奔去。

在医院抢救室门口,莎莎碰到了俄博士父亲,他正在那里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抢救室门关得严严的不让进去,他趴在门口朝门缝往里不停地望着。莎莎一见此情形,便料定是俄博士母亲出了事。

莎莎疾步走过去问:“爸,我妈她咋了?”

俄博士父亲见莎莎来了,身子一下子软软地蹲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悲痛地说:“儿子牺牲了,你……你咋不告诉我们呢?你妈她知道了俄博士的事一下子受不了,就……就寻短见了!”

原来,公婆出门走在基地路上时,碰巧有一伙儿核武派专家打着横幅标语走过来。嘴里喊着“向国防事业献身的专家致敬,评俄博士为烈士!”的口号,朝一幢办公楼方向行进。这一情景让公婆一下子怔住了。他们问那伙儿疯狂的核武派:“你们告诉俺,俄博士咋了?”

“咋了?俄博士为赢导弹派那些狗东西,提前试验炸死了!”

“这是真的?”

“这还有假?你们怎么没有一点无产阶级感情?”

“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火化了。”

“儿子呀,你在哪里?你死得好冤枉呀!”

俄博士父母撕扯着那伙儿核武派的专家要他们寻找儿子。

核武派一看是俄博士的父母亲,便好言相劝。一位负责人一边安慰他们,一边让他们到基地指挥部办公楼里休息。俄博士父母知道俄博士出了事后,无论怎样打劝,都不能减轻丧失儿子后的痛苦。俄博士父亲悲痛欲绝,一下子躺到椅子上休克过去。俄博士母亲一边哭喊着“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一边从正在敞开的窗户中一头栽了下去。这是十几米高的三层楼,当人们把俄博士母亲送到医院时,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俄博士父亲从休克中清醒过来,得知老伴儿寻了短见,便不顾一切奔到医院抢救室来……

莎莎望着那扇关得死死的抢救室的门,仿佛它就是阎王殿、鬼门关。俄博士父亲那双惊恐而乞求的眼神,在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爸,你别急。我妈没……没事的。”莎莎拿底气不足的话打劝着俄博士父亲。俄博士父亲理也不理我,只是用老泪纵横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久久未开的门。

门终于开了。俄博士母亲被单架车推了出来。她平躺在单架上面,整个身体包括脑袋被一张雪白的布单遮盖着。俄博士父亲见状,扑上去要掀掉那张白布单。推单架车的护士不客气地说:“别掀掉。人已死了,送太平室去!”俄博士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儿他娘,你不能走!你们要送她去太平室,索性把我也送去好了!”我去打劝俄博士父亲,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然后自己也趔趄倒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俄博士父亲醒过来时,已被莎莎喊人抬回了家里。我说:“爸,你身体十分虚弱,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他叹息良久,说:“我没病去啥医院。要有就是心病,这医院能治吗?”我说:“爸,你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了不能复生,气坏了身子怎么办?”他说:“我失去了老伴儿、儿子,可你也失去了丈夫呀!你现在又在月子里,更应该注意身体!”我说:“谢谢爸。妈的后事如何处理?”他说:“俄博士火化了,你妈也火化吧。莫斯科那么远,中苏关系紧张大使馆办不了通行证。人死如灯灭,况且现在又是这么个乱哄哄的世道,后事越简单越好。”过了几天,俄博士母亲的尸体火化了。俄博士父亲说,他要回莫斯科老家去。莎莎劝他别回去,就在这儿莎莎伺候他。他怎么也不听,说:“我咋能累你呢,你还在月子里没人照顾。你妈要活着,她应该好好伺候伺候你。”

临走,俄博士父亲抱起莎拉亲了又亲。最后淌着眼泪对我说:“我老了,不能照顾孙子。莎拉爸爸不在了,今后莎拉就全靠你了。拜托你一定把她抚养大,将来她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坟上也有人烧柱香、添把土!”莎莎哭着把俄博士父亲送出门外。望着他孤身一人远去的背影,一股无名的愁肠又涌上心来。

中苏关系恶化发生了珍宝岛冲突。我在家里养月子照顾莎拉,每天都能听到外面疯狂激昂的口号声。莎莎让金护士出去买东西。基地的门卫不认识她,这样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出去每天都会带回中苏关系紧张的新闻等等。

一天,莎莎正在给孩子喂奶,保卫科几个年轻人踢开屋门闯了进来。为首的男青年高声问道:“哎,你就是俄博士的妻子?!”

我说:“是的。”

他说:“俄博士是间谍不是烈士,破坏‘两弹’试验国防项目。你是她的妻子,我们也要对你实行调查。现在勒令你三日之内搬出这专家房,从基地滚出去!”

那几个年轻男女都应声喊道:“对,从基地滚出去!”

金护士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莎莎既害怕又气愤地说:“你们……你们这是什么道理?俄博士死得冤枉呀!这……这是他的屋子,为什么不能住?你们……你们让俺上哪儿找房子呢?”

“这我们不管!”年轻人说:“三日之后如果搬不出去,我们就把你轰出去!走,三日之后见!”

那伙儿年轻人一甩门走了。我想他们一定是跟俄博士势不两立的导弹派。他们走后,莎莎愁云满面伤心地哭泣着,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房子去。就这么挺着不搬是肯定不行的。三日之后他们一定还会来,在那个中苏关系恶化的年代什么事情做得出来。到那时让他们轰出去,或者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岂不是既被动又吃亏吗!这家看来非搬不可,但搬什么地方呢?我没了主意。金护士见我为难的样子,同情地说:“妹子,找不下房子,就上我家住吧。”

莎莎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行呢?我还在月子里,跟你一块儿住,多给你添麻烦呀!”

她说:“没事的。我丈夫常年在外地工作,平时就我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你去了很方便,不碍事的。我也省得跑路了,这不是对我也好吗!”

莎莎感激地抹着泪说:“金雪莲姐,那太谢谢你了。真亏你帮忙!”

她说:“谢啥呢。出门在外谁没个三灾六难的,能帮就帮嘛!”

莎莎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我也正不想在这个乱糟糟的让我心痛不已的事非之地居住了。两天之后莎莎搬到了雪都金护士家,开始过上了风平浪静的生活。在那个中苏关系恶化的年代,金护士的这种奉献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我真正感到了极大的抚慰和少有的温暖。

正当我喘息未定、动荡的情绪刚刚有所好转的时候,俄博士的叔叔从莫斯科来找我,说俄博士的父亲因活得无聊上吊自尽了。听了这一噩耗,莎莎头皮一炸、眼前一晕,一下子跌坐在金护士家的简易沙发上。

俄博士的叔叔说:“我哥已经入殓了。我请通灵师看了个黄道吉日,再过三天就准备下葬。俄博士死了,侄儿媳妇又在月子里。有我操办,你不便回去埋葬你公公就算了。只是……只是……”

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说:“叔叔,真是麻烦你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一定听您的。”

叔叔说:“唉,你看我也没有办法。哎,只是……只是下葬还得些花销。侄儿媳妇能不能给凑个二百块人民币?”

说实话,我现在手头连二十块钱都拿不出来。俄博士死后,基地指挥部不但没给安葬费、抚恤金,连工资都给停发了。我去基地财务处要了几次,财务处负责人说:“他是违规操作破坏国防项目的间谍,你已经很幸运了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可我不能让叔叔失望,况且他是为埋葬俄博士父亲开的口,总不能一切都包在他身上呀。可答应他,这钱又从哪里来呢?莎莎犹豫不决,思量半天还是心中无数。只好没把握地说:“叔叔,真是麻烦您了。我爸下葬我不能不回去,虽然俄博士不在了,可我要替他埋葬朱国一。至于人民币的事,我……我不能亏待叔叔,临走时一定……一定想法给您拿上。”

莎莎让俄博士叔叔住下第二天走,他执意要当天回去,说埋葬死人需安排的事很多。其实,从我内心讲是钱没着落,想缓一缓再想办法。至于想啥办法,连莎莎自己也不知道。我只好一个劲地表面上劝叔叔住下,暗里却为拿钱的事拖延、踌躇和发愁。

金护士看出莎莎窘迫的样子,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大姐,你没钱别作难。我手头还有些富余,你拿去急用吧!”说着将二百元钱塞在我手里。关键时候金护士救了急,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她。对着叔叔我不好吭声,只是眼里噙着泪花,用自己的手紧紧握着金护士的手。俄博士叔叔接过我给的钱当天走了。

莎拉出生已两个多月,莎莎身体日渐硬朗,出门已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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