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我逃也似地跑着跑着,不知怎么跑进了一个浓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好似陆逊误入诸葛亮的八阵图中似的,迷失了方向……突然,耳边响起凄厉、恐怖的鬼哭狼嚎声,吓的我跌跌撞撞在这浓雾中无方向地四处奔逃……不知怎的,一脚踩进一个好似草地的烂泥沼里…下面好像有一种近似于磁铁一样吸力的魔力,无论我怎么努力挣扎都改变不了身子不住地往下陷的命运…眼看泥浆下巴了,我急的拼命呼叫——“救命……”
“有刚!有刚!怎么啦?”
我被妻子拍着叫醒,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地瘫靠在床上。
妻子给我递过来一杯水:“是不是做恶梦?”
我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而做这样的恶梦,还是人生头一回,而且还是跟18年不曾入梦的人,我沮丧又恼怒地叫道:“该死!”
妻子看着我:“该不会梦见他了吧?”
我敲了敲额,望着妻子:“还回不回去?”
“为什么?”
妻子这一反问,倒把我问住了,我甩了甩头,忽然想到已经答应了老岳父要回去,也去征求了大哥意见,便杜撰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梦里,车在路上出了车祸。”
妻子安慰道:“八字算命先生说梦是反的,梦见死亡是长寿,梦见灾难是好运。东汉大思想家王符也认为梦是反的。再说,按科学观点,梦都是虚拟的,不用当回事。”
我点点头,忽然想到明天回去还没跟妻弟万军约车,一看时间,快近凌晨,而万军既不好搓麻将打牌,也不好逛吧喝酒,夜猫子的夜生活跟他不沾边,他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晚上十点前要睡觉,我懊恼地一拍脑袋:“糟了,还没车!”
妻子一笑:“睡吧,我跟万军说了,一早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万军开车来接我,一进我家门就嘟囔说天气预报有误。我问他咋的。他说啥子空气质量优,分明春烟带雨,裹着寒。我推开窗,只见天空阴沉着是明非明的雾纱脸,一阵风吹来,那菲菲雨丝飘落在脸上,叫人冷不丁点地感觉寒意袭身。
离家前,妻子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行李箱递给我,说我老家未来几天气温不高。
我这次回去,本着“以尽亲人之事,以免阳人之意”思路,按照一切从简从快的原则,心里已合计好,先到公安局去一趟,再到殡仪馆去签字火化就完事。
妻子见我愣愣地看着她,又说——“回去了,把事办好。”
我见她不解我,便说——“今天就回来了。”
“姐夫,不会一刻也不想在那个熟悉地方多呆吧?”
“怎么会,那是你姐夫的老家。”妻子替我挡了万军那刁钻的话,随即,又对我说,“回去了,给爷爷奶奶上个坟,见见该见的人。”
我解释道:“单位还有事。”
“得,还是分分。”万军说完,一把接过行李箱,便得得地下楼去了。
妻子老伙计似的拉拉我的手,给我一个拥抱,对我一笑——“去吧。”
我只好下楼来,坐着万军开的车往老家而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得意好还乡。想着18年以前,特别是大哥那时有权在握,而我的工作也顺风顺水,很有望头,我们每次回家,不说前来家的人前呼后拥,就是隔壁三个村的人都来不少,热闹非凡!而今,大哥落魄,我也没什么建树,再见相亲,颜面几何?
万军见我裹着风衣,闷闷不乐,问怎么啦。我淡淡地回答说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凉,叫他把车窗关上。他笑我怯乡。
他这句话正戳疼着我的心。坦率地说,回乡的路,对于我来说,渴望很近,近的来一步就到了,见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听不到任何熟悉的乡音,即使能见到,我渴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故乡,见到的人尽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人,我需要这种场景。同时,我又希望很远很远,远的来无法企及。
“老爷子说‘故乡,那是最美最亲近的地方。对于一个身处外地的人,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贫穷与富有,那都是挥不去的牵挂。’去年陪老爷子回了一趟他老家,噢,也是我的老家,住了老爷子与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的窑洞家。给我很深的感受——不是贫穷的贫穷——而是富有里的富有。也许别人嗤之以鼻,而我觉得这是无价的。那里的土特别亲切,那里的人特别纯朴、真实、热情,那里的水很有回味,我真正知道为什么说故乡土亲、水甜、人好。”
我觉得他在批评我,便说道:“我老家也很好,有山有河,虽说属于丘陵地区,还有小平坝,土质好,气候好,适合各种植物。你知道,水果丰富,对吧。”
“是,你老家也不错。记得,你家门前地坝边有柚子树、橘子树,左边有两棵核桃树,右边那个不知是芭蕉还是香蕉树,房后是甘蔗地。好像还有什么李杏沟、桃梨坡、……,水果是多。”
“不仅水果多,景色也不错,冬天有雪飞,还有山花开呢。”
“一路荷花香,我是没见着。不过,你老家人的热情、淳朴,我是见着了。”万军继续说,“其实,我对你老家感兴趣是你幺叔巴子那语惊四座的家乡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景色迷人,那可吊人胃口!”
“巴子”,在我这里是很掉胃口的,所以,一听到“巴子”二字,心里就不舒服。为了应和一下,只淡淡一笑了之。
“老实说,你老家并没他说的那么好。”万军继续说,“作家就是作家,妙笔生花。”
“风水先生说,我们那是块风水宝地。历史上,我们这里出过很有建树的政治人物和思想大家。”
万军笑道:“还有文学家。”
“他哪算,不过是个爱好者。”
“看人,心里装满坏,眼里就没好。姐夫,你坠入怪圈。”
“我是实话实说。”
“人死万事休。你呀,钻进恨的死胡同了。”
我不想再继续纠缠那个话题,不高兴地说:“有点困。”
“得,你睡会儿。”
睡,我哪睡得着!我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装模做样地睡着,心里想着:如何逃过乡眼,万一没逃过,又当如何应对。
“呵,到地界了!”
万军突然一声叫,惊的我一个颤,一睁眼,晃见标注老家的界牌从眼前一晃而过,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了,并赶紧戴上墨镜和口罩。他笑我几十岁的人像小孩子似的。他哪里知道我此时的心情,人的脸,树的皮,巴子给大哥整的那一出事,几乎让我们一家颜面尽失,是毁灭性的打击!我希望老家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还很远很远的好,就像是一条射线,老家在射线的另一端,奔赴,永远没有终点。
车行驶30分钟后,万军用手指了指前面那山——“穿过那座山,你家乡那座新型城市的高楼可见了!”
“高楼?”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是贫困县,县城虽说充满诗韵,那也只能说是古色、古韵,何谈新型?
“不会对老家不了解?”
“你知道,我家离县城只几里地。”
“现在恐怕不再是离城多远了。”
“什么意思?”
“前年跟朋友路过,说你们县成了市,古县城成了新城市,你家还不沾光?”
“是吗?”
“吔,姐夫,看样子,你是台湾不知道大陆哟。”
18年断片,我还真不知道老家变迁。
“都说故乡是最深的牵挂。这可不合格。”
我忽然想起李有田说老家土地被经济开发区征收和巴子发神经把他从居委会给搞下来的事情,对呀,我怎么把这忘了!但我还是为自己开脱道:“不在一个省,相隔好几百里。”
万军摇摇头:“信息这么畅通,只要愿意,多远都不是事。”
“你知道,我工作忙。”
“忙?那时比现在忙,还经常回家。”
“春风得意好还乡,人生失意羞见月。天不佑时,惟努力。”
“你呀,陷入诸葛亮的八卦阵。”
我心里虽不服万军对我的说教,但也不好跟他去争辩,只好感叹:“此事古难全。”
“姐夫,快2…哦18年过了,人都没了,该走出来了!”
我凄然一笑,随后长叹一口气,心里暗叹——“我知世人,世人不知我!”
车继续往前行驶,家乡城市的高楼隐约可见了……
这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我一看是李有田的,在忐忑不安的犹豫中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打听到的情况是:前天傍晚,巴子在道观那边管闲事给人用刀捅死,捅那人给抓住了。我原计划是做到悄悄地来,悄悄地去,老家人谁也不惊动。尽管妻弟一路上开导说,这么多年了,既然回去了,该见的人还是见的好,但我的心里还是坚持己见,可这下接了电话,怎么回避?当李有田在电话中问我何时回去时,我却言不由心地告诉他,自己叫了辆车,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还有10来分钟的距离就到高速公路收费站了。他叫我先到他住的佳苑小区,他在小区正大门口等我。该死,这可怎么办?
要知道,我爷爷奶奶虽育有7个子女,可除了父亲和幺叔两个男丁外,其他五个姑姑中嫁在本地的大姑、二姑已经去世四十来年了,她们的子女与我们几乎断了往来,其她三个姑姑远嫁外省他乡也很少来往。而我这一代,二哥一岁多点就夭折了,两个姐姐和一个妹都跟我们在一个城市。所以,在老家,虽还有不少远房宗族亲人,但于我而言,较亲近的人除了李有田这个儿时玩伴,还真找不到更“亲”的人了。加上,他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也算“地头蛇”了。再加上,万军对着我的手机自我主张地代我向李有田作了回答一一“好的,一会儿到” 。罢了,我也只好加了他的微信,叫他发个定位过来。
我们出了高速公路收费站, 万军用百度导航向佳苑小区而去。
“姐夫,那不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