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丽左挑右选,还是郝镇长有眼光,选对了!”李有田吐着烟感叹。
爱美,是人的共性。爱美人,也许也是人的共情吧。当一个男人带着垂涎去说一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时,特别是不轻易评价一个女人的男人,可以确定他心里对她充满渴求、期待、融合,也许这就是爱吧。幺叔就是这样。那时,因幺叔喜欢郝美丽,特别是英雄救美后,暗恋油然升级。我当时听二姐说后,还一个人偷偷跑到学校去看过,那天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好仙——好似神仙姐姐。尽管上一秒还知道她是幺叔喜欢的女人,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叫小小年纪的我怦然心动,为此着迷了许久,还遭到大哥呵斥。我敢起誓:自今为此,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如果当年要不是李来顺顶替了幺叔,又或者幺叔复读续考,说不定,她会是我幺婶。我不明白,郝美丽怎么看上李来顺的。怎么说,幺叔虽算不得俊男,但五官还是要比李来顺周正,身体比他坚实,文采比霸道,按俊男巧女、郎才女貌这一自古姻缘佳配,也排不上他呀,何况他还是冒牌呢!我也不明白,郝镇长怎么看上他的。李来顺家在农村,据说母亲曾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地下事,家境还不好,不符合门当户对呀!一听李有田羡慕地说“选对了”,有些遗憾和不平地说:“那么标志人儿,郝镇长不知咋想。”
“人家就跟一般人不一样,看得远,看得准。”
我知道李有田对幺叔怀恨在心,也不怪他不知究里张口就说,我心里在想,李来顺家境不咋的,也没听说有啥很硬背景,他是如何顶替下幺叔的,即便同名,可谁不知幺叔的成绩呀!改名,顶替,几乎是一场早有的预谋,难道他还有一个背后的能干人给他编织了一张隐形的关系网?还是真如李有田说的命?
“这就是命。”
“命?是哈,命?有些事,怎么理也理不过来,一说命,似乎一下就通了。”我深深地吸口烟,慢慢地吐着,这吐出的烟似乎留恋我似的,烟绕着我不离开,叫我的眼看着的地方模模糊糊的。
李有田咬着烟,告诫似的对我道:“有刚,你呀还是要信命!”
“是哈,一切归咎于命,免了思考。”我的肚突然咕噜起来,一股饿意涌上来,我忽然想起还没吃午饭。
“咋的?”李有田看着我。
“闹革命了。”
“人是铁,饭是钢,这事整的!这样,吃啥,我叫你秀云嫂子马上弄来!”
“不用,不用。”我见李有田掏出手机忙着给他老婆郝秀云去电话,忙制止住,“我叫个外卖得了。”
“这是啥话!放心,又不是过去的柴火灶,快着呢。”
“太麻烦了。”
“啥麻烦,自家兄弟,见外了不是!”李有田说着,又急着给老婆去电话。
“有田哥,听我的好不好?”我忙按住他拿手机的手,盯着他,希望他明白这是在幺叔家,而我作为一个孝子是无法置习俗不顾而戴孝去他家吃饭的。
李有田在与我对视中,明白了我意,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在摇头之际,想起什么,对我:“这样,我带你去小区后门旁那家重庆小面馆吃面吧,那味道好!”
我朝客厅里瞅瞅李来顺,见他对着幺叔骨灰盒好似在流眼抹泪地说什么,心里想,莫非他在忏悔?那样子,像是忏悔。回想我们家发生的变故,虽是幺叔造成的,但他要是不顶替。何有后来的幺叔?没有后来的幺叔,哪会出现那么大的事情?毁了大哥,害了我!一切都是那个始的错!那个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忏悔,是的,他该忏悔,他应该好好忏悔!我是越想越对他恨起来,甚至不想见到他,于是,便同意与李有田去外面吃碗面垫垫肚。
我戴着墨镜跟李有田下得楼来,刚走出单元门禁大门,迎面碰上牛子叔老伴杨婶子弓着驼背的身子要往单元里走。
“你上哪?”李有田冲她大声问道。
“狗娃子回来啦?”
“回来了。”
“去陪陪老弟。”她说完就往里走,刚抬步,又收回来,侧过身,歪着脑袋,打量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慌了神。要知道,她是我母亲娘家那边人,与我母亲年龄只相差三个月,因娘家是一个地方,性格又和的来,那时干放牛、割草、砍柴等这些农活时,她俩经常在一起,算是好姊妹了。在她指着我向李有田刚说出个“这”字时,吓的我忙上去往她面前一站——“杨婶子,我是刚子。”
“呵,刚子呀!我说这么眼熟。嗨,回来了,戴个眼镜做啥!”
我忙摘下墨镜,装模做样地揉着眼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眼睛有点不舒服。”。
她亲热地拉着,连连点头:“回来好!回来好!”随即,审视地看着我——“变了,恩,还是没怎么变。”紧接着,她又问——“都回来啦?”
“大哥后面就到。”
她惊叫起来:“我老姐姐也回来了!”接着,又嫉恶如仇地破口大骂起来——“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彭麻子生了个千刀万剐的孽子!”骂后,又喃喃自语起来——“狗娃子吃她奶长大的,该回来,该回来。”
我见她话终于停下来,告诉她:“我妈去世了。”
“啥?”她瞪大眼看着我。
“她左耳有点背。”李有田对我说后,又冲她大声道:“谢婶子走了快二十年了。”
“啊?!”她低下头,喃喃起来:“昨晚还梦见在一起给孩子们纳鞋呢。”忽地,她抬起头,看着我——“快二十年了?”
我点点头。
她重重地叹口气:“孩子多,劳力少,你妈苦呀!那时穷,鞋都是手做,一针一线,手茧磨成泡!眼看着熬出了头,福还没怎么个享,就走了!多好的一个人啦!”
我听的心里难过起来。
“狗娃子生下来没奶吃,你妈就让有权跟他各吃一个奶,多好的一个人啦!”她拿着我的手:“好人有好报,得,狗娃子也是大好人,到那边去享福吧。”
李有田冲她不耐烦地叫道:“人家还没吃午饭呢!”
“啊,上我家!”她拉着我的手就走。
“杨婶子,不了。”我见她不解,解释道:“我在戴孝。”
“那?”
“没事,上外面去随便吃一口。”
“我带他去后门二条他小开的重庆小面馆。”
“好好好,你先去叫他煮,我领刚子来。”
李有田跑步去了。
“回来好,回来好……”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在李有田后面自顾自地嘀咕。
“杨婶子,牛子叔呢?”
“走了,刚要拆迁,就走了。没那福分,电梯楼房没见着,国家给的钱没拿着,好吃好喝的没捞着。走了,走好几年了”她生怕别人听见,又对我小声道:“就为拆迁,跟田娃子闹一架,气倒!”她抬头看着走远的李有田——“不像你幺叔跟大家亲,生分呢!”
我听的有点惊讶,因为李有田父亲桂子叔跟牛子叔是亲俩兄弟,在我记忆里,兄弟关系很好,妯娌关系也一直不错。
“你在外面不知道,他是越当越不像话,特别是拆迁,总想这里占,那里吃,脑壳里想的是自家,吃占,那是六亲不认!要不是你幺叔站出来,要飞起吃人!还是狗娃子跟大家亲,主持公道,不然,我家都要遭他吃占,狗娃子好哇!”
我劝道:“杨婶子,大家都是自家人,过了就过了。”
“我们都不计较了,是他生分,特别对你幺叔,哎哟,那仇哇,解不开梁子。”
“幺叔的事,都是有田哥跑上跑下。”
“那是冲你大哥,冲你们。”
“不,杨婶子,是放下了。”
“放下就好。”她望了一眼天,往事情景再现地感慨:“那时,常在一起,多好!”
我为了岔开那个不愉快话题,问她:“杨婶子,现在生活好吧?”
“好!拆迁,大家都发了,包里有钱,吃穿不愁,家家小车,还住高楼。你看我,没事到处转转,早晚还跳跳老年广场舞,好,好着呢!”
“这就好。”
“只是你幺叔,他也发了,自己不用,就往道观那边那个垮杆的啥子馆上花,我说过他好多回。哎,你看,他啥也没享到!”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他是好人,对大家都好,得,阎王爷明着呢,没享的福到那边去享吧。”
我见又回到了沉重话题,便转移话题地问村子里这家那家近况这些轻松一点的事情。我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面馆。
令我没想到的是,面馆里有四个我特熟悉的人:三猫子、高脚杯、矬子、野鸭子。这可是我儿时调皮捣蛋团队的骨干,外人送我们“五怪”,我们自封“五虎”。二条说,有田家里有事走了,是他在厨房炒菜的小子秋儿电话叫来的,并叫秋儿出来跟我作了相认。面对满桌的香肠、烧鸡、卤鸭等美食,“五虎”见面自然得喝点。几个大碗一字摆上,吆喝上白酒。二条说,别忙,他有好酒,说着,从里屋捧出一罐泡酒来,说这酒是从酒厂买的纯高粱原度酒跟在当地有名的老中医蔡老头捡的一副六百块钱酒药泡成,还没开喝呢。我听的是受宠若惊,心里感叹,老家人真亲、真热情!
杨婶子拉了拉我,低声对我说——“不能喝酒!”
二条听得,问她:“婶,咋啦?”
“你们忘了?出葬前,孝子不能吃荤喝酒,不能嘻嘻哈哈,不能唱歌里拉,不能训人骂人,不能洗脚洗澡,不能脱衣脱鞋睡觉,不能进别人家串门,不参加各种别的红白喜事,……禁忌很多!”
高脚杯跳起来——“啥啥啥?婶子,这都啥年代?难不成真要死者长已矣活者长痛兮?”
“你——”
高脚杯自知说错话,直拍嘴巴认错:“呸呸呸,这张臭嘴!”接着,又跑到门外打躬作揖——“巴子叔,我的好叔叔,你大人大量,原谅我高脚杯不敬哈。”
二条对杨婶子道:“幺叔在外面,也相当出葬了,只是有权跟幺叔叔侄情厚,请回家来陪陪,说说话。”
“不是说设了灵堂?”杨婶子看着我。
“大哥的意思。”我点点头。
“你大哥是大文化人,做那么大官,说的对!”
二条指指酒碗。
“还是要讲究一下好。”
我觉得杨婶子说的对,便对他们说:“大哥还没到,就我一个人,这样,我以茶代酒。”
众人点头同意。
吃完饭后,他们与我一起回到幺叔家。
李来顺拭了拭眼角,对我说他明天一早坐高铁去上海那边学习一周,估计赶不上幺叔出殡,随后,对着幺叔做了最后告别,走了。
傍晚时分,大哥领着妹妹和二姐赶来。
他对着骨灰盒边行晚辈对长辈的跪拜礼,边痛哭流涕地哭诉道——“幺叔啊幺叔,你的骤离,按理,我应该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进而再长叹一口气,然而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一片空白。都说春天是一张温床,给人无尽的惊喜、无尽的思想、无尽的希望、无尽的活力,而你却在猩红正吐萼的春意里,仿佛置身于日落西山的深秋,被无情谢幕,让有权我满眼飞絮,满脑空灵。我有好多话要问你,问什么呢?你说过‘男子汉,天塌下来,自己扛着’。无话可问!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对你说什么呢?面对你,我无话可说!但往事又是那么的淘气,淘气得不得不说。作为老幺儿,在我的记忆里,你在领悟一件事时,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在我们这个尊辈敬长的族文化里,有刚这个打小调皮的人,曾犯上说你脑袋有点卡和不聪明多少回,你不生气,只嘿嘿地笑。我这个同吸一母乳的儿时玩伴虽用稳重来取代反应迟钝,但心里还是认可有刚的观点,我想,也许是爷爷奶奶年高对你的影响吧。说到稳重,打小,你在我们面前还真稳重如长辈,不论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还是做事风格,完全就是个小大人。特别是有刚每次淘气惹事,你总是事中的顶梁柱也可以说中坚力量,保护我们特别是有刚免遭吃亏的靠山,更是事后站出来担责的人。你的稳重和愚重就像小说里描述的古时那些长辈样,时时表现出一个勇担当、爱保护的长辈样子,是我们三人中的小大人。跟爷爷练武,你是最能吃苦、最坚持的一个。上学时,你常说‘笨鸟先飞’,是学习最刻苦的一个。一份付出,一份收获。你不仅武术得到了爷爷真传,学习成绩也是我们家中这些孩子中最好,就是在学校也是翘楚。至于后来,你为什么没跳出农门,我是百思不解。多年后,我查实到是给人顶替上了大学。本想为你讨回公道,你却说人家胆战心惊这么多年,比别人付出不知多多少才有今天的成就,而且还默默资助贫困学生,换做自己,未必有人家出色,甚至连别人送来的补偿都婉拒了。我一直怀疑你是生活在当下的人。听着你的殁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爱你——毕竟血浓于水,我爱你——兄弟式的叔侄,我爱你——同吸一乳的玩伴、学友,我又恨你——让我人居高位跌落低谷!我恨你——让我颜面尽失,无颜见相亲!我恨你……我自以为知你,可你对我是个谜,我终究没走进你心里。幺叔啊幺叔,愿天国有知音,煮酒当歌,一路欢畅!”
李有田将大哥扶起来,或许是大哥的深情打动了他,也下跪给幺叔行了跪拜礼,并说“叔侄恩怨一笔勾销,愿一路走好”。李有田行完跪拜礼后,问大哥怎么没见我父亲和有凤大姐。大哥解释说,父亲因身体原因无法远行,而大姐因脚崴了没法前来。
对于幺叔的丧事,李有田说,放在家里,没个兴头,太静了,“红事白事都是喜事,既然也是喜事,就得闹闹丧,热闹一番,何况你们家有面呢”,提议请几个巫麻师来吹吹打打、唱唱跳跳一番。我也觉得李有田说的在理,提醒大哥说老家有闹丧的习俗。大哥摇头,说幺叔是个无神论者,不喜那些虚头晃脑的,并当即拍板“按照‘大三天小三天’中的‘大三天’丧事时间给幺叔守灵。另外,幺叔喜欢《滚滚长江东逝水》、《这一拜》、《民得平安天下安》、《七步诗》这四首《三国演义》电视剧歌曲,那丧歌就轮流放这四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