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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这时，传来咳嗽声，我听声一侧头，见是咳着嗽向我走来。
他一见着我就说——“见大哥一个人在，估计你在楼顶。”又接着解释说，“在家睡不着，想找你呆呆，说说话。”
李有田虽比大哥和幺叔小半岁，但却是同一年出生，在我们四人中，他跟幺叔比较亲，其次就是我。我想，虽然他俩极不对付，毕竟是儿时很好玩伴，又是外出打工在一起的工友，这份情还是深刻的，这下，人去了，怎么睡的着？我递给他一支烟，并帮他点上，想起他说幺叔出过家，便问他是哪一年的事情。
李有田靠在墙垛上，抽着烟回忆着说——“好像是大哥出事的那年？这个…还是第二年吧？嗯好像说是伯妈回来找…对对，就那一年的事情。他呀，听说跑河南、福建、杭州……，哟好多地方，说是在一个小寺庙搞了半年。后来，又说是去青城山嘛还是武当山什么地方当了几个月道士。”
我听了，心情变的沉重起来，狠抽了口烟，望着远处，静静地说：“他是过不去。”
“就是，折腾来，折腾去，啥了？他啥也没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见他曲解了我的话，道：“不是那回事。”
“对嘛，老折腾，不是那回事嘛。有刚，我跟你说，他写得一手好字，又有文化又会写，镇上领导还准备培养他，这是真的。你看，他东一下的西一下，老跟领导唱对台戏，打乱石头，谁培养对头？哪行！有刚，说真的，他那两下子，不说在屋头，就是在外面打工，只要安心，不仅老板重用，还挣大钱！”
我见他继续曲解我的话，纠正道：“我是说，他出家跟我母亲的事有关。”
李有田看了看我，明白过来地点点头，随即，长叹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也很无奈地吸口气：“也许就是你说的命吧。”
“命？啥命？哪有命？”
口口声声说命的人，这下就说出反命来了，我听的有点蒙。
“小时候，上滑村那个黄半仙不说他命好？经商发财，做官顺风，挖泥巴也会挖出个金元宝来。命这么好，财？官？泥巴里的金元宝？好好一把牌，打的稀巴烂，怨谁？你看他，想的啥？做的啥？自己不把握，哪怕是天蓬元帅，落地也是猪八戒。贾瞎八字说的对——‘命，给糟蹋了’！”
“是，命再好，不把握，也是白瞎。”
“对吧，你看，不说别的，他的个人问题，什么叫门当户对，量体裁衣？那是龙对龙，凤对凤，鱼对鱼，虾对虾。倒好，就要望天鹅！怎样？十万八千里！”
我见李有田并没放下不快的过往，而且往事如鲠在喉般难受，便劝道——“‘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有田哥，人生相逢是缘分，幺叔去了，一切都放下吧。”
李有田哑然一笑：“放下？放了…哼，人都没了，有啥意思，放下，放下吧。”遂又气鼓鼓地说——“我嘛，该遭，哼，贪嘛！”
“一切都过了，淡泊面世，向前看。”
他狠狠抽了两口烟，吐出的烟浓浓地包裹着他的面，良许，他从烟中探出头来，无助地看着我：“有刚，你我兄弟，老实说，一下子全放下，还真做不到！”说着，痛苦地摇头——“他走了，一走百了。我活着，活着难受哇！这年纪了，我算了，我的后人？后人呢？”他说着说着，捂着胸口，蹲下身去，埋着头直摇。
我见他如此的可怜，心里有点酸，理解他地点点头：“是，从小玩到大，又是亲的，到这个样子。”我弯下身，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心结打不开，心就不自由，身就在牢笼里。放下吧，给自己一个解脱。”
李有田埋着头只狠狠地吸烟。
我见他一口气将大半截烟吸完，又递一支烟给他。
他没接烟，站起来，仰着头，望着天：“有刚，我难受！”
我见他眼里噙着泪花，拉住他的一只手：“哭吧，哭出来吧。”
突地，他向我扑过来，令我猝不及防，他扑的很猛，要不是我身靠围栏墙，指不定站立不稳给扑倒在地，即便不那样，至少身子也要晃动几下才能站稳脚跟。我见他一把抱住我，“哇”地一声，就伤心哭了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风死一般静，一只夜蛙凄零地叫着从头顶飞过。
他紧紧地抱着我，趴在我身上，像一个得了很重软骨病的男人，须得紧紧地抱住我，且趴在我身上才能立起身。我的身子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的肌肉在抽搐，这种抽搐是一冲一耸的，而且是艰难的。他的哭声好似关在一个厚厚的闷罐里，虽传出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沉沉的，撕心裂肺的。我是在小时候见过他哭的了，哭的这么伤心，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他哭的我心里酸楚楚的，内疚疚的，我也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哭吧！”
他哭了会儿，推开我，胡乱地抹了抹眼脸，苦苦地尴尬一笑——“嗨，你看我……”
“有田哥，虽说男人的眼泪是金子做的，但你太压抑，会伤身体。”
他拍拍身子：“这下好了。”叹口气，“是呀，做了就要承担，就是太重了。别人也罢，却是他！哎——，多少年了，太难了！”
“慢慢来吧，让时间来处理。”
“嗨，只能这样了。”
“多想想小时候，有许多趣事值得回忆，哦，对了，晚上，无论是星月夜还是黑魆麻孔，在房前屋后，大家跳来跳去，躲来躲去，那迷藏劲头，有趣吧？”
“小孩子嘛。”他淡淡一个干笑。
“小孩子才有趣呢，嘿，你说，夏天，中午那么大太阳，跑到田沟抓鱼，一个个身子滚的像黑泥鳅似的，带劲吧？”我见他对我讲的过去有追忆，便继续往情景剧里带，“还有惊险的，上树掏鸟窝却碰到了野蜂窝。记得吧，老垭口那大槐树？”
“记得，你跟我俩上树，哟，一窝蜂，恶的很，我们从树上跳下来，还追着我们撵，那惊险！”李有田提起那事一脸余悸。
“好在幺叔和大哥事先在树下准备了很多草，要不，跳下来就惨了！”
“那不是为防人掉下来嘛。”李有田不以为然。
“哦，对了，那些蜂认人，专挑我们俩报仇似的，幸好幺叔脱下衣舞着驱赶，哟，那么多，肯定要被蜇。”
“我说野蜂是玩命的主，掏了蜜，捣了窝，有仇必报。你不信。”
“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要去动一下，不过，现在想来，虽惊心动魄，倒也有趣。”我忽然想起，那次李有田建议到后山去抓蛇来烤着吃，本来我要去，幺叔不让，叫我、大姐、二姐、大哥、二宝妹妹准备柴火，由李有田、幺叔、二宝去抓，没想李有田用脚去踩逃跑的蛇时被蛇反咬了，幺叔吓的忙嘴吸他腿上的毒，我想此事应该是缓解他心情的良药，便道——“哦，对了，二宝、你、幺叔在后山抓蛇那次不也一样？”
“原来那蛇没多大毒性，虚惊一场。”
“当时，不谁也不知道嘛。”
“就是。当时情况你不知道，你幺叔抓住了一条青蛇，我跟二宝在弄另一个蛇洞，怎么弄，那蛇就是不出来，以为蛇不在洞里，正要放弃，突然那蛇嗖地穿出来，我一脚踏上去，踩在后身，被它反咬一口，跑了。二宝说那条花蛇毒性大，弄的你幺叔忙把我腿捆住，抱着就吸。吸后，又背着往村上赤脚板医生那跑，幸好，虚惊一场。”他说后，嘘口气，“那时多好！”
“是呀，儿时有好多事，值得我们回忆。”
“那倒是。”李有田静了一下，似回忆地说：“其实嘛，我跟他比你们要深。你不知道，我、大哥、他那次去渡口湾洗澡，我几乎差点报销。当时，他抓到一条鱼，游上了岸。水里，我和大哥正戏着水，突然脚抽筋，大哥吓的往岸上游，是他跳下水，潜入水下将我捞上来。我当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大哥以为死了，急的直哭。好在他及时的一番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我才醒过来。为了不让大人知道，我们很晚才回家，而且商定不对任何人说起那事。”
“还有这么一段！”
“是啊，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欠一条命啦！”他长叹一口气，“我不明白，我命都是他的，为什么又要那样待我？我怎么都行，我的后人呢？”他说着就泪水塞满眼眶，不解，绝望，难过，说完，又是双手抱抓头发，又是捶打自己胸口。
我上去抱着他——“哭吧！”
他趴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