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刚,你是知道,他这人虽有文化,却一身火药味,炸了这个,炸那个,风风火火一个刺斗士,终究为别人!到头来,蹦跶一生,啥也没闹个明白。”李有田继续说道,“道观的术士本事比流云寺的和尚大,跟他也熟络,请来超度超度,好安个魂,他在那边好走。”
对于找人来念经,这可是大阵仗,要在地上用白石灰画一个大圆圈或大正方形圈或长方形圈,宽板凳架桥梁,八仙桌上设仙界楼阁等,孝子捧着灵牌跟在巫师或道士或和尚后面在圈内穿行、拜四方,这个除外,还要进屋拜堂(就是在堂屋对已逝先辈高位牌作拜请灵)和拜灶神等,先不说得需多大地,可这是小区楼房,不是过去的自家自院,地势不允,于是,我对李有田说了具体情况。
“可以在楼下小区设灵堂,做法事。”
“扰民。”
李有田一拍脑袋:“哦,小区外面,大家都这样。”
我摇摇头。
“那楼顶?”
“楼顶?”在高层楼顶做道场,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听的我五雷轰顶。
“他这是顶楼,把上面收拾一下,可以把楼顶当院坝,上面宽着呢。嘿,这好!”
“行吗?”
“声音上传,不碍谁。再说,都是一个地方的,大家都熟。”李有田说着,拉我要到楼顶去看。
这乡里乡亲的,怎么可以,我直摇头:“万万使不得!”见李有田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我,便解释说,“就在屋里弄一个吧。大哥的意思。”
李有田似是而非地眨巴几下眼,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便默默地低着头往外走。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茶几上的一幅字画问我要不要他就手带出去扔了。
我见这是一幅看上去才装帧镶框好的魏碑体书法字画,只见那上面写着——“巴子虽布衣,木子是真人。”而傍在“巴子虽布衣”有一行小字是“功名利禄皆浮云”,傍在“木子是真人”那一行小字是“不求闻达揽胜卷”。我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不正是写他自己追求么?这不也成了他一生的总结么?
“有刚,这没用了,我带出去扔了吧。”
“别!”我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来,“留着吧。”
李有田又提醒我地问是不是叫一辆拉货车来把幺叔用过的衣物、床被、碗筷等东西拉出去扔了,“按我们这规矩,凡是他生前用过的衣物、床被都要拉出去烧掉,碗筷这些都要弄出去扔掉。”
我知道,我们老家的风俗:但凡一个人死去,其身前用过的特别是吃、穿、用等之物统统都搬出去或烧掉或扔掉或埋掉。可这是幺叔的遗物,在大哥没来前,我个人不能擅自处理,便说,待大哥来再说。
李有田有些不解地出去找人去了。
幺叔这个家对我一切都是陌生与生疏的,而刚才一进家门就一直忙着跟李有田说事,身在客厅都没没顾得上瞧瞧,所以,李有田出去后,我便打定注意好好看看他的家来。
客厅近似于一个正方形,因当东晒又高层,故客厅的采光效果甚佳。而客厅里的家具陈设却极为简陋,除了一台40来英寸的老电视和一套八成新的黑色皮沙发及一张玻璃茶几外,其余家具就是我小时候爱跟他争坐的两张木凳、两把木椅。从客厅往里直走就是餐厅,餐厅与客厅有点错位相连,与客厅形成一个小正方形接在大正方形上。餐厅里摆放着爷爷继承下来的一张柏木做的八仙桌、四张长条宽板凳以及我家那时置办的一个暗红色的木质小酒柜外,就只有一个用旧的银灰色小冰箱。则厨房在餐厅的左手边,条形,比较狭窄,里面的锅碗瓢盆等厨具一目明了。从客厅到餐厅再到厨房是水泥地面,墙壁和房顶都是粉白色的,几乎可以看出,他接过新房钥匙,只是安了几盏必要的灯和给房里添置必要的家具外,就没再进行基础性装修。虽说地面和墙壁干净无尘,家什整洁且摆放有序,可家具太简单且老旧。我不明白,老家的房子建筑面积不少!更何况还有他后面搞养殖建的一些房子呢?这拆迁下来那就是暴发户!如此住房,这是为何?!
那他的卧室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我带着纳闷心情朝主卧室走出。我之所以一下子就能确定写的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大红对联的房间是主卧室,是因为我从一些建筑商那儿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很信风水,我也从他们那儿对房屋风水有一点了解。在建筑商们的意识里,风水的建房不仅顺风顺水,而且好卖好赚钱。实际上,对于房屋风水,于我们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从小就或多或少有受到过熏陶,在建房和买房时有这方面考虑。而作为现代设计师来讲,也会考虑供需文化中存在的风水要求而进行设计。从方位上讲,一般情况下,主卧室放在西北方位。依照风水,这是最吉利位置。因为它能养精蓄锐,产生健康心态,是能源发源地。这个方位,不仅能给主人家带来好运气,还象征着男主人的家庭地位及夫妻和睦。就房子内部结构讲,按照易于掌控全局理念,一般情况是,主卧室位于房子后面,这样有助于确保住户主人在居住环境中具有主导权,避免被他人轻易控制。基于这个认知,我就一眼能确定一套房的主卧室位置。我上去拿着门把锁一拧,拧不动,我便掏出钥匙将锁开启,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一屋子书!走进书房,见里面除了靠窗台处有一张我们小时候在家念书时争抢的书桌和高脚凳外,全是一人多高的书架,而书架的陈列摆放就是一个“书”字,且书架上按条目摆满了书籍,而且书架上的书摆放有序,无蛛网、灰层,更让我惊奇的是,他跟大哥从小学到高中的书和作业本都整齐地存放于书架上。房内呢,地下铺的是纯木质地板,墙壁和房顶则是用上好乳胶漆进行过处理。在不解中,忽然想起父亲那时经常批评我——“你的书发下来几天就七拱八翘,一个学期还没到半,就可以和面吃,你看幺叔,一学期完,书还是发下来的新!”我恍然大悟,他是爱书之人!
这也不由让我想起幺叔唯一一次跟我翻脸的事来。记得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下学期时的一周天下午,我们坐在宽板凳上,围着八仙桌做作业。由于我好动,拿着笔和本子,这方呆一下,那方望一下,时不时还要找他们闹闹。不想,在跟坐幺叔身旁的小妹闹时,由于我用的是父亲批改作业时用的港式蘸水笔(在当时,于我们这些穷知短见的孩子来说,算是一种潮笔了),那笔尖的墨汁在我的一扬手间,溅了很小一滴在他的书上。他跳将起来,怒瞪一双要吃人的眼,扬起手,颤抖地朝我舞动了好几下,几次几乎要挨着我的脸时又出着粗气抽回手,最后,一指门外,歇斯底里吼叫——“滚——”我当时吓的不轻,几乎整个人吓傻懵了。这也是我生平遭受的第一吼。幸好奶奶闻声从外面进来,将我搂在怀里,并冲幺叔一顿劈头盖脸臭骂。还是母亲进来,劝住了奶奶,也指责了我的不是,并责令我跟幺叔道歉。当时,幺叔还抱着书伤心地哭了一场。自此后,我从不去动他的书。现在回想起来,觉着幺叔还是爱书太过了。
我见他书房如此,便认为那当成卧室的次卧室应该也不差。就我对他的知晓,房间里的整洁不说,室内的装潢摆设应该很特别。记得,无论在老家他住那房间,还是外出打工住的房间或工棚,他都是把房间里布置装潢得美美的。我好奇地推开这个房间的门,这个房间比较小,而且采光效果较差些,跟客厅一样没进行什么装修,里面只是摆放着一张祖上留下来的雕刻有荷花花纹的踏板吊脚木架床,一个我们小时候母亲置办的暗金色高脚衣柜,床的正面墙上挂着他用素描画的爷爷、奶奶的遗像。
对于两位已故多年的老人,在我的记忆里,多病奶奶是最疼我的人。也许是隔代亲,也许是老人家总是对最担心的亲人多一些爱,每当我在外犯事,别人家找上门来,严厉的母亲和父亲总要以严厉的家法对我予以惩戒。这时,奶奶她老人家总是要上来心疼地护着我,说什么“淘是男孩子天性,不淘,不是呆子就是傻子”、“小孩子天生好动,摸一下能多大坏?打一下能打到哪里去?”“什么上房揭瓦?这么小,知道个啥?这骨嫩,打出个好歹来,跟你没玩!”等等,有时还要为我跟对方家长吵上几句。而爱武术的爷爷呢?他是个言语不多,低头干活做事的人。虽然他的话不多,但掷地有声,周围的人都敬畏他。在我们小时,他总想把自己的那套武术绝学传授给我们,可我和大哥开始还图新鲜地跟着练,但练着练着就没了兴趣,当然更多地是吃不下来那个苦,但他也不强求,只是失望地说我们不是练武的那块料了事。不过,幺叔却兴趣大,蹲马步、走梅花桩很带劲,还头顶一碗水呢!初练沙袋时,额头、手、脚给练出血丝,拿布条当绷带,缠着,还练。也许他坚持跟爷爷练武术的原因,他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很好,很少见他生病啥的。据说,爷爷临终前还交代奶奶:要幺叔保护我和大哥。而今,看着两位老人像,我想着这么多年来未曾去坟前烧纸上香,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对着遗像下跪磕头谢罪。
我在各个房间仔细看后,来到生活阳台,见一盆君子兰正开着花,那花白白的,一层不然,我闻了闻,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