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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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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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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叔巴子》连载

第四章 李有田的恨

“对,就是他。”顺着万军的手指,老远,我就见李有田戴着一顶黑色的维族人帽子站在小区大门口张望着。尽管他的将军肚比以前圆滚的多,就像是鼓着一个即将分娩的产妇肚,但脸上难掩岁月与沧桑那无情的涂鸦。

他笑呵呵地迎上来,邀我们先进屋坐坐。

我与李有田多年不见,大老远来,且就在家门口,而不进家门,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可我两手空空,没有准备这乡俗的客情之礼,有失人情世故,怎么迈的进人家门槛?我脑子急转了一下,耸耸肩,难为情地说——“多年不见,本该看望你和嫂子,可今天…改日吧。”

在我们老家有这么个延续下来的俗成,那就是孝子在头七内不可进别人家门,即便孝请痒之宜,也只在被请人家门外恭请,而巴子无后,作为他的亲侄儿的我,在乡人眼里,就是孝子了。

他听了,省悟地一拍脑门,上了我们车,说去公安局。

在路上。李有田说,他在河南安阳帮儿子做事,下周星期天是老伴六十岁生日,原本计划着过两天回家,一听说巴子的事,“想着怎么着也是自家人,肉烂了在锅里嘛,就提前动身了”。

我知道二十年前他们就不对付了,而且结梁子很深,本想好要对他敷衍地说声“对不起”,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哎,他这个人——”

李有田接着我的话音重重地“嗳——”口气,闭着眼苦苦地摇摇头,少许,睁开眼,看着我无奈地继续道:“巴子这个人呢,怎么说?嗳——,你们亲近,可对你们也好不了哪去,对不对?大哥的事,也听说了一些,唉——,我根本理解不了!”

我只得苦笑一声。

李有田又摇头长叹一口气,一肚子苦水地往外倒道——“……,有刚,你是知道的,最早以前,我们跟他一起在外打工,我是压根没往村干部上想,是他反复怂恿我去争取的,对不对?是,我上了,他出了力,我感谢他。我的为人,大哥和你是知道的。他不出去打工了,要承包后山搞养鸡养猪养羊子,后承包堰塘养鱼放鸭,我是帮了大忙!有刚,应该清楚,他包堰塘和后山,没我使力,要承包,根本没门!我不知说他境界高还是包里有两个钱蹦的高,给村小修缮出钱,村里修路出大头钱,还资助村里好几户家穷的娃上学,别人还以为他搞到好多钱没地方放,来绷面子,装大善人。其实,我是知道的,没吃到,没穿到,挣两个钱都倒出去了。恐怕你也听说过,村里人都说村里领导特别是我得了他多大黑包袱。你说说,我跟他跑上跑下,一没要他一包烟,二没要他一瓶酒,处处还维护他,你嫂子说他没成家,那时到我家吃饭是常事,你说要我怎的?这倒也罢,可我辛辛苦苦一步步爬上书记位置后,不知怎么,哎哟,就说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没事总找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比我亲!我也承认,续包堰塘我没帮上忙,但我也是没办法呀!人家王黑子是县上的关系,镇上也没办法,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村长当书记,要么村长就到头,你说我怎么办?其实,事前我也给他暗示了遇到了硬茬,事后我也跟他说的很清楚。有刚,你说我这当侄的怎样?”

我只能跟他应和地回道:“我也不明白,怎么这样。”

他痛苦地摇头:“唉,就一根筋!”接着,又说,“话又说回来,即使冒天大危,我是谁呀?几斤几两?能翻起浪?不可为而去为,白费蜡,还自找伤!我跟他不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有家,上有父母,下有孩子!”

我也只好摇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叹口气。

“有刚,你应该知道,他那时说老书记他们开始变坏了,游说我进去,说什么当官就是为大家谋幸福,当官就是给大家做奴仆。我也不瞒老弟说,我那时也有光耀门面的想法。你说,按他当时说的那一套,行不行?上面的人对我有气,下面的人对我有气,弄一身骚,里外不是人。自以为好,哼,那一套,除了坑自己,还有什么?真不行!不在其中,不知其事。嗳,当时年轻,血气方刚,社会很多道道不懂。其实到现在,我还是认前一个——当官是要为大家作想,我也是一直这么做的。我做出的成绩,不说镇上年年评先进,那是看得见,有目共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方面,在12个村中,我是最好的!但真要干部当奴仆,不仅我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恐怕没人做得到!”

“唉。”我又附和一声。

“老书记说他那一套是叫饿死和尚活了香客。如来还说要人事。你说,守着庙子遭饿死算哪事?”

“那是和尚的悲哀!”

“对嘛。”他继续说道,“有刚,你比我清楚,什么都不图,什么都没有,当什么官?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都做不到!真的,没好处谁当官,对不对?除非傻子当官!嘿,我跟你说,他一直拿眼盯着我。你说,帮人办事,吃点,喝点,算啥事?人家念你好,感激你,就是给点什么的,有什么?你想,事办好了,人家高兴,热热情情,幸幸苦苦在家弄一桌菜,你不去,不叫人心凉?人家真心实意地捉只鸡鸭之类的来感谢你,说什么也不要,叫人家拿回去,都是乡里乡亲,这叫人家脸往哪搁?我跟你说嘛,我老大、老二媳妇在医院生小孩,我们托关系找人,请人家到饭店吃顿饭,给个红包,我们高兴啦!要是人家不来,红包不收,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嘿,我去了,我接了,他就要批评我,批斗我!要命的是,还不分场合!有刚,吃顿饭,接个鸡鸭礼,算个啥?那是人家一片心啦!他偏要给你过不去,弄的人家都讨厌他!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你说,这是啥事?”他是越说越带劲,说的是飞沫四溅。

“嗳——”我只得不知可否地回应一声。

“有刚,我跟你说,提到以前那些说不完的事,哎哟,头痛的要爆炸!”

“不提以前了。”我也不想听以前的事,这会让我想起以前那些不快的事。

“好好好,不说。”他深恶痛绝地甩甩头,又用拳头砸砸额头后,气胸难受地又说道:“我跟你说后面的吧。我跟你说嘛,我们这里划给经济技术开发区,房屋拆迁、土地征收,我可是巴心巴肝地为他多争取!他倒好,拿我当仇人,暗里明里对着来搞我,说我帮某某、某某几个人提前把户口迁进来,说我在青苗费、临时安置费、搬迁费、困难补助、拆迁奖励……上做文章,说我欺骗某某欺负某某,……,哎哟,乱七八糟,给我整很多黑材料,嘿,纠集一帮人,告区上,告市上,说市上不管就往省里告,把我往死里整!”

“啊?!”我听的大惊失色。

“把我告倒,搞进去关了十几个月,还是没搞死!我以为他得了多少好处,哼,到头来,不也没得到什么!相反,还神戳戳地主动说给他多算了,退了回去!聪明吗?哼!”他是越说越激动。

万军搭腔道——“这么说,不仅傻的出奇而且出奇的蠢。”

李有田愤愤地补刀道:“那是傻蠢到没法形容!哼,还是文人!我看墨水喝多了!”

万军继续搭腔道——“他这个无情的文人,生前就没一点好?”

李有田直摇头罢手:“好是有,全是损亲利人的好,跟他越亲的人越遭殃,跟他远远的人,对你百个好!你说这是什么好?”

万军不解地看他一眼。

“我可没说半点假话。有刚,你是深有体会。那一年去新疆,本来你和我坚持是得到拾棉花的工钱再走,他阻拦我们,说“人家今年棉花收成不好,老家老人生大病又花了不少钱,目今欠外债又催要的紧,在这人家困难当头,逼人家不好,待来年给我们寄回来也是一样”。怎么样?钱呢?哦豁!在北京站,有刚应该不会忘。那晚,我们好不容易排队要到售票窗口,票没了,人家也下班了。排在我们前面的那个山东口音的瘦高个气呼呼走了,刚好我们排在第一,为了第二天好买票,我们决定在售票窗口守一宿,嘿,过了至少两个小时吧,那家伙带一帮人来——男的女的有十来个人吧,仗着人多,大包小包往我们前面强行一放,说先前排队就在在我们前面。妈的,人走江山败!巴子不较劲吗,一下子认怂了!还自我安慰说‘都是出来打工的,没必要斤斤计较,第一第二没多大区别’。半夜,他们被五个牛高马大的东北痞子从热被窝里拽出来,暴打一顿,强占了热被窝,可怜兮兮。人家都认了不是,他发神经跟那几个东北痞子较劲,要给在我们面前耍横的人主持公道,这不打一架!我们让了他们,半夜冷想借点暖沾个光,人家脸垮到地下,挤眉弄眼嫌弃得很!这样不待见我们还帮,你帮人家,人家当现在说的吃瓜群众,袖手旁观,何苦?这不,到头来负伤的是我们,请进站前派出所关小黑屋的也是我们,人家管过你不?找过你不?说了句感谢不?各人自扫门前雪,哼,遭罪倒霉自个找!……。有刚,你跟他就三年不到,我跟他背着被子、扛着行李走南闯北好多年,那样的事情老了去。管闲事,充天棒,跟着他没少吃苦头,还得不了好!唉——”

万军也感叹说这种人太古怪。

“何止古怪,简直不可理喻!好坏不分,只管自己一根筋往前冲!亲疏不分,净干些亲者痛仇人快的事情!你看他,帮这个出头,帮那个出头,该记好?人啦,哼,死了,瞅都不来瞅一眼!”

“他怎么没结婚?”万军突然抛出一句话来。

“结婚?说到结婚,万兄弟,我跟你说,别人不说,光我老婆到处托人,给找了不下二十个!哪一个都不差,而且还找了个端铁饭碗的,哼,他脚儿翘起!”

“眼高。”

李有田一瞪眼:“眼高?眼漂亮!”

“什么意思?”万军不解地看李有田一眼。

我知道他曾追求过一个高中女同学,帮李有田回道:“他的初恋叫郝美丽,像名字样,是漂亮。”

“哦,才子佳人。”万军笑了。

李有田乜斜着眼:“漂亮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巴子就不想想,人家父亲是镇长,是要吃国家饭碗的,你是谁?杨宗保?发表了两篇文章,又不是当了好大官,发了好大财,哼,就自命不凡,就自视清高,不得了!就说是才子嘛,人家郝镇长说他‘人在田里,心比海大,眼比天高’。再说,郝美丽什么样人?能看得起你泥巴佬?能写文章就能要了她的人?即便一时得到,也诓不住人!这个社会,现实得很,男人不能干,挣不了大钱,漂亮能跟你?即使跟你,能跟你多久?你就是当官,是个穷官,不跟你离婚也会给你戴绿帽子!那时我也劝过他,找女人是过日子,丑妻家中宝,好看不如好心,差不多就行了。你道他说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哼!自古美女皆祸水,好看的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他……”

万军不瞒地看他一眼。

我也觉得他说的太偏激过头,因为我老婆和万军的老婆都是漂亮女人,并不是他说的那样,为阻止他那飞沫四溅的话继续下去,忙碰他一下,同时提醒他地咳一声。

李有田不解地看着我。

“你看到坏的了,其实,多数都是好的。”我说时,对他朝万军努嘴,希望他明白我的意思,实际上,跟万军一样,对他的话我也是不瞒。

“真的,我看到的都是这样。”李有田从我的眼神中忽然明白过来,随即,有些尴尬又絮乱地解释道,“是,你们大城市的人有文化有修养,绝大多数都是好的。我们这小地方穷,素质低,看钱不看人。巴子就不明白,哼,一个农二哥,往大城市看,那就是猪八戒望嫦娥!嘿,我跟你们说,他呀,不知哪根神经发作,还干了出格的事,当和尚!”

“啥?”我第一次听说此事。

“他跑到少林寺去没搞成,又跑到杭州……”

万军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去虎跑寺追寻红弘一法师足迹?”

“谁?”

“李叔同。”

“李叔同是谁?”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这歌知道吗?”

“《送别》。”我见李有田有还是懵的,便给他详尽地介绍道:“他是我们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是著名的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是……”

李有田摇摇头打断我的话:“什么这样家那样家,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我还真不行。你要说马云、曹德旺、任正非、李嘉诚、郭台铭、巴菲特、比尔盖茨、马斯克、乔布斯、库克……,这些有钱人,我知道。”接着,他的话又回到他的正题上——“他呀,就两件事带劲。一,又不是啥富二代、干部家的公子哥,正事不干,东一下,西一下;二,我们好像前世的仇人,我热脸贴他冷屁股,专找我事,对着干,坑我!”

我们直到走进公安局大门,李有田还在含血喷天地说着他与幺叔之间的事情。在万军的提醒下,他才止住对幺叔的说道。

我们来到区公安局刑侦科,接待的任警官告诉我,星期四下午5点30分左右,巴子李前进在道观那边遇到受害者刘娟被两名歹徒侵害,见义勇为,遭到两名歹徒持匕首疯狂捅刺,身中数刀,终因失血过多,120急救车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同时,告知嫌犯虽已抓捕到案,也交代了整个作案过程,但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到时侦办完结会告知具体案情。任警官在将死者身上的遗物交给我时,专门对遗物中的一封信作了特别交代——“这个是给你大哥李有权的,请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上”,完后,叫我可以向正在市人民医院住院救治的被侵害当事人刘娟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走出公安局,考虑到李有田当上村干部后跟巴子一直不对付,我将他先送回佳苑,便对他说,今晚要赶篇稿,明天要上班,今天务必要急着赶回去,所以就不去医院了,待去殡仪馆完成火化手续后就回去,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望他喝嫂子。李有田理解地点点头。

当车到达佳苑大门口,李有田跟我说,他现在哪也不去了,有时间回来一定到家。随即,他下车,刚下车一半,突然侧转头望着我说——“有刚,我跟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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