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兆成的头像

张兆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4/28
分享
《小榆钱》连载

第五章

在村子南头,两个小队的场园北边,蹲着一溜气派的青砖灰瓦的房子,两头各三间,是两个小队放粮食和农具的仓库,中间的一明一暗,是大队办公室。是早些年破四旧时,从铲平的老坟里扒出来的青砖,请县上建筑单位的泥瓦匠,给建起来的。墙宽基厚,白灰抹缝,横竖错落分明,看上去大方庄重,又坚固权威,趴在左右和后面低矮的农户的土坯房,则显得寒酸了不少。

各小队仓库的正面墙上,挂着用硬纸板裁成的用毛笔写了社员名字的号牌。号牌的安放,没有辈份大小之分,只论先后,队上添了一个劳力,把他的号牌接在下边排上。一个人老了,失去劳动力,或英年早逝,写着他名字的号牌,还会挂在那儿,就因为他曾经是这个集体中的一份子。这些号牌的用处,除了安排农活时,小队长好从上面划分小组外,另一个用处,就是社员干活领了农具,仓库保管员会把他的号牌,挂在工具栏里,干完活后,缴上工具以后,他的号牌,才又挂回原来的地方。

这天晚饭后,大队部的办公室里,乌烟瘴气的,门口透出微亮的灯光。

西面的山墙上,摆着一张三个抽屉的长条桌子,上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幅的毛主席像;另外几面墙上,贴满了奖状和村规民约之类的条条框框的。墙上的主席像,还引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呢!有一次,高小军跟着父亲,来到大队部办公室里,在外间屋里,调皮地跑来跑去的,两只活灵灵的大眼睛眨个不停。突然,站在墙角里,一动不动地瞪着眼,喊叫起来:“你们快看,活了活了!”

高广路走了过来,不解地问:“军军,啥东西活了?”

“墙上的毛主席活了。我上这边来,墙上的毛主席就朝着我这边看,我上那边去,毛主席又朝着那边看我。”高小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说。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高广路两边走走看看,还真的是这么回事,他心里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吓唬小军地说,“小军,你知道这是为了啥吗?”

“不知道?”高小军用力地摇着他的大脑袋说。

“你看是这样,我看是这样,别人看主席,也是如此。毛主席看谁,都是这样的。不管人走到哪个墙角,哪个旮旯,主席的眼睛,也都能看得见,就是为了不让他做坏事。”高广路说。

“是这个样啊!”高小军似懂非懂地说,“你再看,墙上面的毛主席,咋长了一只耳朵呢?”他又发现了一个奥秘似的指着毛主席像,高声地说。

只听得一声脆响,高小军稚嫩的小脸上,印上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高小军哭了,嚎啕地大哭起来。因为打他的非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在里间听见后,出来打的。在这之前,父亲可从来没有这样狠地打过他。

高广路拉过高小军,给擦着泪水,哄劝着,一边责备着高项政说:“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知道个啥呀,你干嘛下手这么重,真是的。”

“孩子也不行,他这样说谁都可以,可是,他咋能说我们的领袖只长了一只耳朵呢!”高项政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里间正有公社下来的干部,怕上头知道后,影响不好。

这件事情,还真的就让上边知道了,还有人下来调查过,看到小军还是个孩子,并非一般的社员,就责成高项政写了一份象征性的检讨书,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玻璃罩子灯里的火苗,小而且亮,罩子口上方冒出的一缕黑烟,袅腾着,飞上了屋顶。在外间屋里,大小队干部坐了一圈,每个人的嘴上,都叼着一根自己卷的喇叭筒烟卷,有的烟头上还能嘬出火苗来,一闪一亮的,映照着汉子们黑红的脸膛。

高项政抽完一根烟卷,又从桌子上盛满金黄烟丝的木盒里,捏起一小把,均匀地洒在一张撕好的窄长的纸条上,在手里卷了几下,伸出舌头尖舔了一下纸边,粘好了后,划着火柴点着,抽了几口,从嘴里喷吐着浓浓的烟雾。抬起头来,看看一个个闷头闷脑地坐着的大小队干部,说:“今天晚上,叫你们几个来,是想谋划一下咱们村今年开春以后的耕作,和农事安排。”说着,转头朝向高顺年,“顺年,你们一小队每家各户的三分自留地,你看,今年是不是也得收上来呀?二小队的收上来好几年了,搞得二小队的社员,意见哄哄的!”

他们几个坐在那儿,脸上都故作着一份轻松和自然,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是很谨慎的,甚至是相互设防的。

高项政在村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大搞一言堂。从他上大学的女儿高小杨,和公社书记马光泉的儿子马永,联姻之后,别说在村里,在公社里,也是一个横着竖着都能吃得开的人物啊!

“每家各户有三分自留地,种点瓜菜萝卜的,也可接济一下下一年的口粮。俗话说,瓜菜半年粮吗!收上去可以,我保留我的意见。”高顺年。

高广路也说:“一小队的不收上来,二小队的自留地再给分上……”他说着,觉得言重了,自己说的话,和自己副小队长的身份,不大相称。所以,只说了半截话。

二小队的队长高占山跟着说:“最好不过是这样。一小队的孩子吃着地瓜,二小队的孩子馋得吱吱地叫。要是那样的话,可就是两个小队的孩子,都没有地瓜吃了!上边号召把院子以外的枣树都砍了,就是一个例子。一小队的枣树没有砍,二小队的社员,把自家枣树院子里正结枣的枣树都砍了,到现在,二小队的社员们,都好大的意见。别的村的枣树,也有抗着不砍的;别的村的自留地,有的小队也偷偷保留着。”

高占山刚说完,高庆山见高项政的脸色不大好看,即站起来,高声怒气地说:“占山,你糊涂呀!收上自留地来,队上统一种地瓜,两个队的孩子们,不是照样能够吃到地瓜。几年前伐树的事情,咋能和眼下收自留地扯到一起呢!有的村没有砍枣树,不差。咱们村是公社竖起的典型,看看墙上的奖状。上面布置的工作,咱们村不能落在后面,还得带头!砍枣树的事,村民是有意见。能没意见,一棵棵碗口粗的正结枣的树,硬是让砍了。当时,顺年的一小队,硬顶着没有砍一棵,就惹得二小队砍了树的群众,意见大得天!激化了矛盾,助长了某些人的歪风邪气,还有潜意识。”

前些年的时候,高项政从公社开完会回来,给大队会计兼着村党支部副书记的高庆山,布置一番,就说自己烂脚后跟,住进公社医院里去了。高项政知道,村里家家户户家园里外,三十几二十几棵的,都有或多或少的枣树。不让农民赶集做买卖生意的,附近和远处的传统的二七、三八、一六和四九的,每隔五天一个的集日,也都取缔了。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喂养着鸡鸭鹅子的,下了蛋后,卖给下乡给供销社收购鸡鸭鹅子蛋的,或直接卖给供销社里,换个油盐酱醋和买烟火的零花钱的。有的户院子一角的栏圈里,还喂着一口黑白或是杂色的猪,年底卖给收购站,或是各个小队里,宰杀了后,零售给村里群众们,过年吃。这些都是小钱,都随着日月流走了,也积攒不下,办不了什么大事的。家家户户的大小的枣树园子里,打下来的枣子,晒干了后储存着,卖给供销社,都能获得不少的大钱,积攒下来盖屋打墙,娶亲嫁女的,就能办个大点的事。所以,高项政深深知道,要把各家各户当做银行的枣树园子,处理了,够了尺寸的枣树全部砍伐了,在感情上,老少爷们们肯定很难接受。到时执行起来,会有抵触情绪,不会很顺利的。事后得知,高庆山领着“狗剩”和“擎天柱”几个二流子,给他们做着狗肉鸡肉的吃着,县酒厂的串香白酒,由着他们喝着,还许着给他们,每人说一个媳妇。用一根系了绳扣的麻线量着,够了两手一掐尺寸的枣树,用粉笔在树身上,划一个白圈。从高庆山所在的二小队开始,谁不砍伐自己家的枣树,高庆山支使着几个酒肉后,天爷爷老大他们老二的二流子,一顿棍棒流星地乱打,其中还把二小队的一个社员的腿,打断了一条,终于逼迫着二小队的社员,把各家的枣树砍伐完了。再去执行砍伐一小队的枣树的时候,高顺年把全队的大人孩子都动员了起来,拿着农具棍棒的,和高庆山一帮子人,对峙着,愣是没让他们砍伐一棵大小的枣树。半个月之后,高项政才从公社医院里,回了家。二小队的社员们,纷纷哭嚎着找上门,诉说他们家三十几二十几十几棵不等的枣树,都让高庆山逼着,砍了个干净,让高项政给一个说法!高项政让高庆山当了替罪羊,当着群众们的面,狠狠地批评一番高庆山,象征性的砍几棵,应付应付就行,谁让你逼着社员们把枣树都砍了。给伐倒枣树的群众们,秋后每棵枣树补贴了几斤大豆,才算了事。可是,一小队长高顺年顶着高庆山,没让自己的社员,砍掉自家的枣树这件事,群众正在气头上,没处理。高项政看到别的村,也有执行不严的,没砍伐几棵枣树。这股风头,也慢慢过去了。对高顺年顶着,不砍枣树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样一来,使得高庆山一下威风扫地,而同是党员的高顺年,在群众中的形象,则高大了许多。一提到伐枣树的事,高庆山对高顺年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上级的指示,执行起来不能有水分,谁也不能违抗。只有一小队的自留地全部收上来,没有别的办法!别支东说西,将收自留地的事,给胡弄过去!”高庆山的酒糟鼻子,趴在他的扁平的像用铁锨拍了一下子的脸上,在灯光下,显得很不自然,用力睁了睁那双麻线眼,喘着粗气,看了高项政一眼,又盯着高顺年,像一只将要开架的公牛,“高顺年,我问你,今天上午在河西堰顶上种植小榆树,安排每个小队出八个人,你自己说说,你们一小队出了几个?”

“五个!”高顺年不卑不亢。

“哦,大队说话成了耳旁风,爱听不听。说一说吧,说不明白为了啥,今天晚上,大队和你高顺年,就没一个完!”高庆山急赤白脸地说。

高顺年和高广路心里明白了。开头说的收自留地的事,虽然大,却是次要的,在今天种植小榆树的事情上,找一小队的麻烦,才是今晚上开会的正题。

“哦,是为了这件事情啊。今天上午,我看到有限的小榆树苗,用不开那么多人,二号干沟里放来黄河水好几天了,麦子等着上返青水,可是地头的水沟,去年淤平了,浅碟子似的。我多掐了几个人,去挖了水渠。明天,一小队就上返青水!”高顺年说,“要不,二干里的黄河水下去了,再抬机器水泵浇麦子,就劳民伤财了。”

高庆山怒气犹存,却似乎没有了刚才的锐气:“那……合着二小队多出的劳力,白出啦!”

二小队队长高占山吸几口烟,呛得咳嗽了一阵说:“一小队挖沟的时候,顺便把我们二队的沟渠,也挖通了,正好扯平。”

高项政看看,抓不住高顺年什么错处,即装好人地说:“往后,要注意着点,维护集体的声誉。党支部,如果失去了威信,还咋开展工作?”

“我知道,我们的党,讲的是实事求是。”高顺年听到高项政搬出党来压制自己,即不服气地说。

“你,顺年,你敢顶撞书记!”面对高顺年的不卑不亢和镇定自若,高庆山真的被激怒了,用脚踢了一下旁边的一把椅子,并伸手撸撸袖子,由于两颗门牙突出着,说起话来,一龇一龇的,所以就显出了某些动物才有的脾性和本能。

高顺年毫不示弱,也站了起来,用手往后推拉一下椅背,迎视着高庆山。眼看着一向有宿怒的两个人,就要展开一场争斗。高广路替高顺年,捏着一把汗。这种场合,他见得多了,一上去劝解,事情往往会走向反面,两个人会觉得下不来台,闹得更僵硬了;不劝解,还会好点,慢慢地由热战,转向冷战了。

和高庆山、高顺年同龄的高占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谁是谁非,他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又是个明哲保身的人,遇到事情,常常是上头咋说,他就咋干,或是默不作声。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紧张兮兮的,充满了火药的气息。表面上,是工作上的争论,实则是两种人格,两种不同的政见和是与非的针锋相对。

高庆山许是喝了一点辣酒的缘故,有些不能自控,向前迈出两步,伸手就去抓高顺年的衣领子。高项政的一只手,从后面拍打一下高庆山的肩膀头,说:“哦,好了,到此为止吧!希望你们今后还是合作为好。今晚上,为了工作争论是好事,没有一点个人之间的恩怨。天不早了,散会吧!”高项政说着,心里却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可是,在他深沉的脸上,是看不出一点恶意和不愉快来的。

就这样,会议不欢而散,草草地收了场。

天空上面,像是蒙了一块严严实实的黑布,在上面,也看不到几颗闪烁的星星。

从大队部里出来,高广路和高顺年顺道一块回家。到了高广路家门口,高顺年让高广路拉着,去家里喝水了。

“咱们一小队的庄稼好,你在群众中有威信,有的人看着别扭。你呀,就没有人家二小队长高占山那一套。上头叫咋干,就咋干,反正天塌下来,又不让你一个人顶着!”高广路给高顺年倒一茶碗白开水,又说,“这水泡不开茶叶,咱哈点白开水吧!”

高顺年感到嗓子眼里由于抽烟和高庆山闹纠纷,气得发干,端起茶碗一口喝干了。又抓起暖壶倒了一茶碗:“广路哥,要是那样的话,我还不如把头扎进裤裆里,憋死痛快!广路哥,你说,不能为群众做点事,我还干这个不在品不挂级的生产队长干啥?这几年以来,你可都看在眼里了。我高顺年亏心事没做过一件,一心一意地想着为着群众,到头来,却处处吃气受制于人。我在村里的人缘好,是党员,可是,又不跟他们争官做,他们干吗这样跟我过不去呢!”

“我真想不到,高庆山这小子对那件事情,还耿耿于怀。真是一个小人啊!”高广路指的是,高庆山和高顺年为了高秀英而以酒赌论输赢的事,“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几句。你总是这么耿直,有一天是会吃亏的。眼下,不是需要你这种人的时候。队长吗,还得干,一小队的群众们离不开你;只是往后,支部咋说,你就咋办,那样,别人顺心,你也顺气。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干吗非要争个一时之长短。”

“我,唉……广路哥,我听你一回!”高顺年知道,高广路是个肚皮上烙饼,热心肠的人,就违心地应了一声。

高广路四十五岁的年纪,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缺乏营养的头顶上,也过早地荒芜和稀疏了。


高庆山、高顺年和高秀英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一把连子。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一段感情小节,让村支书高项政从中钻了空子。高项政利用高庆山的鲁莽和三分不讲理的秉性,对高顺年加以控制和挟持。为了更主动地操纵高庆山,在他结婚的时候,家里兄弟们多,没有空闲的房子,高项政把他下了关东后,让他给看着的哥哥的房子,借给高庆山用了。高秀英的父亲,过早去世了,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和母亲两个人过着相依为命的苦日子。由于家里没有闲人,生活清淡寡味的,倒也能对付过去。可是,家里要是有力气活的时候,像用黄麦穰泥巴泥墙和出栏等的,娘两个就干不了了。高顺年和高庆山两个人,不请自来,抢着为秀英家里干。

那会儿,高秀英是村里长相最俊美最水灵的姑娘。

有天晚上,做针线活的母亲,问秀英:“英子,你也不小了,还是快定下一个来吧,不能总拖下去呀!”

“娘……”一提起这件事情,高秀英就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自己虽然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自己心里装着高顺年,而母亲看中的却是高庆山。一帮连子都找了对象,自己也不是不着急。也知道,这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听了母亲的话,自己咋能违心地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呢!可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自己拉扯大,也不容易,又咋好违背了母亲的一片心意呢!就这样,一颗心在母亲和自己之间,不知道应该选择高庆山,还是高顺年了。

“你嘴上就是不说,娘也知道。你的心里,装着顺年。娘也知道顺年这个孩子,长相好,人也诚实。可是,他的脾气倔强,家族又小,跟了他,你一辈子会吃苦头的!庆山的长相是差了些,可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图得就是一个实惠。人长得好,不中吃不中嚼的。他家兄弟多,家族也大,日后过日子,会有个照应,也少受些欺负。娘给你说这些,也是给你做个谱儿,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娘也不糊涂,嫁个自己不中意的人,你撅着,我扛着,一辈子也没有一个好!”母亲说。

“娘,女儿听你的。”高秀英知道,母亲是一个明白人,也是一个不幸和苦命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从父亲病逝以后,母亲才算彻底解脱出来。父亲在时,母亲三天不挨打,便是烧了高香。

末后,高秀英还是跟了高顺年。根本原因是在于她爱高顺年,母亲也就没再阻拦。

这中间,高庆山和高顺年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情,也是高秀英母女,所不知道的。

有一次,高庆山找到高顺年,胁迫地说:“顺年,咱们两个人,再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到头来,咱们两个都没有个好。你要是个男子汉的话,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咱们两个谁输了,谁就退场!”

正值青春年少,谁又怕谁,谁又服谁多少呢!

“你说吧,咋赌,我顺年奉陪到底?”

“好,算你小子有种,咱们两个以哈酒论输赢。哈到最后,不醉的为胜;哈醉了,晚醒来的为败。”高庆山也不是白痴,他知道再这样等下去,自己不但好事不成,还会误了青春。因为,高秀英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高顺年,而不是自己。别看高秀英对我们两个人,表面上一个样。他便想出一个计谋,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打听出,高顺年不会喝酒,他就激高顺年的火,侥幸取胜。他知道,高顺年话一出口,他说话是算数的。

“一言为定!不过……”高顺年也知道,高庆山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不过啥呀,是不你怕了?”

“咱们两个人空口说白话,无凭无据,得找一个中间人,立字为证!”高顺年。

就这样,两个人想来思去,就想到了高广路。死缠硬磨地,让高广路将他们两个人,带进他家两间西屋里。里面摆着神龛和香碗,是高家庄的一个临时性的祠堂,那些家千柱子,祖宗排位,是高广路的老父亲破四旧时,拼着老命保存下来的,只是不敢挂起来,塞在一个桐木箱子里。祠堂早已破烂不堪,少门无窗户的,村里有红白事需要祭拜祖先的时候,即临时把祠堂安排在了高广路的两间西屋里了。此时,他们三个人面对的墙壁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悬挂。

高广路说:“说实在的,对你们两个这样的做法,我是一百个不赞成。我想,你们两个人,谁喜欢秀英秀英最喜欢谁,你们最清楚。何须这样伤了和气。你们还是费点心思,动动脑筋,去讨秀英欢心的吧!那样,你们两个谁胜谁输,自然心服口服,伤不了和气的。”

“你即不愿意做这个中间人,我们可以另找!听说咱们的几个老祖宗爷们们,也是为了讨抢一个老婆,有过哈酒赌输赢的事的。就是因为我们都看中了秀英,秀英也喜欢我们两个,犹豫不决吗!我们两个愿意这样赌输赢,不会伤了和气的。我们两个向你保证,不论谁输谁赢,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而红了脸的。你是不怕闹出乱子来,跟着丢人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讨老婆是正大光明的事啊,没有啥不光彩的。”高庆山似是蛮有把握地说。

“说到底,我是怕你们伤了身子骨,又伤了和气的。”高广路说。

“光路哥,你就给我们当一回中间人吧!”高顺年也说。

“你们二人,有一股子年轻气盛的拼劲,我很喜欢。可这事不同儿戏。你们须写下保证书,写下各自名字,摁上红手印,这样的话……”高广路看着高庆山和高顺年,试探地说。

“行,就这么办!”高庆山说。

“绝无返悔!”高顺年也说。

“那好,祖灵脚下无戏言,君子一言,铁板钉钉!”高广路说,“咱们倒了碾砸磨,实(石)打实地来。”高广路郑重地拉着二人的手,面对着一堵光秃秃的墙壁,起了誓,并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之后,高广路又说,“你们知道吗,这份保证书一旦签字画押,在民间,就和买卖土地和宅子的契约一样,是不能随便更改的!说实在的,我想,开始说几句厉害的话,把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吓回去。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知道自己讨老婆的大人了。虽然是大人了,也还是小青年,秦朝暮楚的,那样下去,不知道会闹出啥乱子来。这样也好,看着有些荒唐,可是,总比打个腿断胳膊折的,要明智和好的多!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末后谁胜了,娶了秀英,我都愿意做你们的媒人。胜的不要高兴,败的不要气馁,有合适的,我会给物色一个对象的。事后,你们二人,别说我好,也别恨我就行了。”

听了高广路的话,高庆山和高顺年两个人的心里,私下敲开了边鼓。一开始,借着股子火气,都没觉得咋的。现在,要动真格的了,心下不免有些打怵。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的瞳孔里,闪动着一种悸动和挑衅的光芒!在矮小的木头饭桌上,高广路摆上两溜茶碗,把高庆山和高顺年二人从供销社买回来的高粱酒,倒进茶碗里。之后,两个人两边坐好,望着茶碗里清水一样的白酒,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二人好像一对将要抵架的公牛,鼓胀的眼珠子,通红起满了血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感觉到头顶上刺啦地冒着火星子。此时此刻,所面对的,已不再是一个女人,彼此觉得,输了失去的,将是自己今后做人的骄傲,甚至是尊严!

他们几乎是在同时,端起面前的茶碗,咕咚咕咚地牛饮着,翕动的嘴唇和上下跳动的喉结,还有牙齿,将茶碗碰得当当地响……

让人感奋,多么意气风发的人生之举啊!像这样敞开心扉,忘掉一切世俗的冲撞拼搏,去撕破大自然以外,人为的礼教和桎梏的束缚,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人生啊!

事后,两个人都醉倒在了高广路西屋里的地面上。高顺年到第二天早上,即醒过酒来了,而高庆山到了次日傍晚,才从混沌的醉酒中醒过来。高庆山自己导演的这一出戏,没想到,自己却扮演了一个丑角。他无话可说了!他没有想到,高顺年平时不会喝酒,并不说明他不能喝酒,和没有酒量。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