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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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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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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榆钱》连载

第一十四章

地里的棉花开始吐絮。为防备夜里有人偷队上的棉花,各小队在棉花地头上,扎上窝棚,专门派上两个社员,白黑地守护着。每隔三五天,采摘一次。有时棉花开得密了,赶上天气不好,怕雨水把棉花淋成红头的,卖不上好价钱,会赶着提前一天采摘。每年都安排社员看着,神仙还有打盹的时候,所以,队里的棉花,也还是让人偷去不少。再就是,社员们采摘的时候,顺手牵羊,把好棉花掖进袖筒裤腿和腰身里。身上塞了棉花,一个个去的时候还是瘦骨嶙峋的,回来时,则一个个像吹了气的样,臃肿鼓胖。所以,回到仓库里,小队长即把仓库门关上,拾棉花的多是女性劳力,她们倒下包袱里的棉花后,再让她们自己从身上往外掏一番。末后,掏不干净的,队长看着谁不顺眼,便亲自下了手,会趁机在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捏摸几把的。

今年上秋以后,棉花拾不着数,高项政怀疑看棉花的监守自盗。即让高庆山带领着几个人,经常在夜里去棉花地里检查。高项政在公社里开会时,就反映了一下,马光泉书记即让公社人武部的陈玉斌部长,领着几个基干民兵荷枪实弹的,跟着高项政一块来到村上,驻了村。事先,怕请不动他们,高项政许诺让他们到下边打狗炖狗肉,和去村西河里,用手榴弹炸鱼吃,好酒由着喝。

进村后,头一件事,就是到村西河上炸鱼。时至中午,将闲下来的男女老少吸引了过来,看着稀奇。陈部长让群众们后退十步远,让跟来的民兵,把枪在地上扎成堆,从自行车上把两箱手榴弹解下来。又起开箱子,拿出手榴弹,把引线勾在各自手指上,站成一排。陈部长喊着口令:“预备——投弹!”几个民兵听到口令,即将手榴弹投进下面的河里。“卧倒!”随着陈部长一声卧倒,几个人又趴在了地上。不愧是基干民兵,看上去,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看到水面上,掀起几骨朵白白的水花,还能听到水下几声沉闷的响声。之后,又如此几次投出数枚手榴弹。见不再投弹了,后边的群众们,即哄地一声围了上来。看到河面上,果然泛上来大大小小让手榴弹震昏炸死的白鲢、鲫鱼等的。接着,几个民兵解开扎在腰上的武装带,又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着一条裤衩,跳进了河里,捡起飘在水皮上的炸死了的大大小小的,或是半死不拉活的鱼,用力朝岸上的人群里,扔了上来。

一会儿,提来的两只水筲里的鱼,已经盛满了。行啦,够喝一壶的了。再说,这么多的群众围观着,影响不好;又是手榴弹,又是枪的,也怕走火出了意外,很不安全。陈部长即率领着人,撤回了村里。人让高项政安排在大队办公室里外间,住了下来,吃饭又照例安排在王翠兰家里,炸来的鱼儿,自然就被提进了她家里。

陈部长领着人在村里住了下来,又真刀真枪的当着群众们的面,在村西河里扔手榴弹炸鱼,也主要是为了震唬一下群众。晚上再有谁出坡偷棉花,逮着即绳起来,送到公社里去。炸了鱼后,陈部长当着群众们的面,就是这么说的。这之后,村里也确实清净了一大阵子,坡里的棉花,也开得像下了一场大雪似的,白花花的。拾棉花的时候,妇女们也规矩多了,不敢轻易往身上掖棉花了。

陈部长在王翠兰家吃饭时,发现王翠兰爱说会笑,在她身上有一种迷人的风韵。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看着自己眼睛,像软钩子一样,勾着自己的魂魄和胃口。让正当三十几岁的陈部长,把握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有一次,借着喝多了酒,在她圆鼓鼓的屁股上捏了几把,看到她没有丝毫反感。高项政陪着陈部长一行,在王翠兰家喝到深更半夜后,再一同去村外的棉花地里,转悠上一圈。王翠兰每每把他们送出家门,发现他们,三晚上有两晚上不上坡里堵查。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鸟息风静,促织声声。村西河里不大的水流,无声地流淌着。

陈部长一行人,刚刚来到南坡的棉花地里,到地头的窝铺里点上烟,还没抽上两口,就听到外面看坡的社员,喊着有情况。陈部长吃了喝了的,不能不表示一下。没有想到,这个村里的社员,会如此大胆,可能是别的村里的社员,也说不定的。有的村里的群众,不偷自己村里的粮食和棉花的,怕出了事,让村里的人抓住后,没脸见人,专门偷盗邻村,或是远一点的村里的粮食和棉花。竟然不把自己这个人武部的部长,放在眼里,不给自己面子。自己刚来到地头,就像跟着自己来的样,专门跟自己作对似的。这下,可把陈部长气恼了。不愧是行伍出身,真不含糊,尽管喝了不少的酒,腿脚还挺利索。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和同来的高庆山等人,追了出去。高项政和另外几个民兵,去了别的地块。高庆山他们追着,还真看到人影子了,不是看坡的社员谎报军情。这还了得,非抓着这个大胆的蟊贼,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让民兵押着各村游街示众。之后,再送到县大牢里,关他几年。陈部长想着,从身上掏出手枪,子弹上膛,向前追着,心里已经早早给这个贼子判了刑。可是,他和高庆山毕竟是喝了不少的酒,双脚踩下去,像踏在棉花包上一样,软绵绵的,自然追不上前面跑得像风一样的蟊贼。眼看那贼快要逃脱,那还了得,自己来巡夜,竟还敢来偷棉花。而且,自己看见了,竟然还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说出去,那不成笑谈了吗!自己的威信和脸面,还往哪儿搁?想到此,不由分说,陈部长即举枪朝天咚咚地放了两枪,并厉声喊道:“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打在你的脑袋上了!”这一放枪一喊,还真灵,前面那贼停了下来。陈部长和高庆山跑上来,伸手去抓那贼时,在他们明亮的手电光下,看到那贼,竟然是个用绿色的头巾包裹着脸的女人。而且,这女贼还麻利地将身上的裤子,脱了下来。陈部长和高庆山,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女人白生生的两瓣屁股,两个人伸出去抓捕的手,都停在半空,不知所措,愣怔地对视一眼,都转过身去。就在这时,那女人即双手提着裤子,逃脱而去不见了踪影。陈部长顾自悻悻而归。刚才,高庆山却看到从那女人的口袋里,有件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就说拉屎,过去蹲下来,拾在手里。一看是个上工分的工分本,忽地看到上面的名字,让他想不到的是,不是别人,而是并不缺钱花的王翠兰的工分本。高庆山即在心里骂上了,这臭逼娘们,自从和高项政好上后,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啥也敢往家里偷。也不分眼下是啥时候!这下,你的工分本落在我的手里,你一年的务工出勤都在这上面,不怕你不来找我。你的屁股那么白,馒头似的,看着就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趴上去啃一口。不能只让高项政,一个人的脏手摸来揉去的!他知道,这工分本是她吃晚饭后,去队长家上了工分后,装在身上忘记放下了。

第二天晚上上工分时,高庆山在高广路的家门口,看到王翠兰是末后一个来的。见到他时,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末后,高庆山和王翠兰说,晚上十二点后,你留着门,我把工分本,给你送到家去。

“行啊!”王翠兰正不好意思向他开口索要工分本,急忙应承下来。知道他没长好心眼。果真,十二点以后,高庆山来了,让王翠兰堵在大门口外,伸出手说:“拿来!”高庆山说:“你让我先进去。”王翠兰说:“你先拿来!”

高庆山骨痒筋麻,自持不住,将工分本递上来时,想一把抓住王翠兰的手,然而,却没有王翠兰出手快。一把抓过工分本,即将大门哐当关上,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好啊,王翠兰,你敢耍我。看我不把夜来后晌你偷棉花的事,传扬出去。”

“你传扬吧,我不怕。你和高项政合伙,让人把麦个子从车上扔到路上,栽赃顺年的事,都让我回来晚了,看见了。你说我偷棉花的事,我就把这件事,说给秀英和群众们!”

“那好,我不说你偷棉花的事了。可是,我和陈部长看到你白生生的腚了。”高庆山还不死心地说。

“你姑奶奶的腚,兴看不许摸。”王翠兰的工分本到了手,没有把柄落在高庆山的手上,就不怕他了,“还是把你的老婆孩子,从他们的姥娘家里,接回来。自己的老婆,屁股奶子豁口子的,还不由着你鼓捣。”

“臭逼娘们,少说没有用的。老子走了,想让我鼓捣你,还嫌你逼臭呢!”高庆山碰了一鼻子灰,自讨一个没趣,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王翠兰贴在大门上,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了,自己也困得不行了,就回屋里睡觉去了。

在某时某刻,王翠兰也将驻村的陈玉斌部长,降服了。

陈部长来村里这段时间,没有抓到什么贼,却把自己的五四式手枪,弄丢了。到后来,王翠兰从她家鸡窝里往外扒鸡粪的时候,扒出了陈部长那把早已生了锈的手枪。王翠兰笑了,这一定是老陈和自己完了事后,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那次听出是高项政来了。推说孩子爸爸,从县城回来了。陈部长慌忙穿上衣服,出屋后,躲进茅厕里,看到外面的人进了屋后,他用脚跐着院墙下面的鸡窝,向外爬墙,手枪从他身上滑脱出来,从他用脚踩出的鸡窝上面的陷坑里,掉进了鸡窝。

陈部长在高家庄驻村了一段日子后,即不声不响地带人回了公社里。

又一天,社员们拾棉花回来,在仓库里过完秤。高庆山来到一小队的仓库里,让姑娘媳妇自己往外掏了一番,他又走上来,在女人身上搜着。以往这种时候,有队长顺年在,属于二小队在大队任职的高庆山,是不敢来一小队胡作非为的。这会儿,高庆山挨个查到小榆钱的时候,放过了她。高庆山知道,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去搜小榆钱的女儿身的!还装模作样地说:“看看,人家榆钱的身上利利索索的,就不像掖棉花的样。不像你们,一个个怀身老婆似的!”紧接着,轮到高秀英。高庆山看到她仇视地看他一眼,也将她放了过去。别说在他心里暗恋着高秀英,单他和高项政合伙挤走顺年这件事,他就觉得对不住高秀英,见了她就心虚。又轮到小兰子,高庆山要她解开上衣,兰子不解。“你不解,我给你解,看看你的前胸满满的,里面都是些啥?”高庆山说着,伸手就去解兰子的上衣。

小榆钱走了过来,将吓得发抖的兰子拽到自己的身后,朝高庆山骂了一句:“下三滥,不要脸!”

高庆山知道小榆钱不好惹,嘿嘿自朝着,放过了小兰子。


刮起的北风,扯下几片懒散的雪花,日子不死不活地向前捱着。漫长的冬天,在人们眼中,长得像是也永远过不完似的。有吃的穿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这日子驰不冷登的,过得就快。没吃没穿,愁这忧那的,日子难熬,就觉得这日子停住了不动似的,过得慢。

时光虽然像是河面上凝固的一层冰样,而其实,它如冰下面河床上的水一样,正在努力地冲破淤泥渣草的阻拦和束缚,向前流淌着。

郁闷的生活,愈发让人难以平静下来。

高秀英的那颗心,则像是搁在刀刃上一样,喜忧参半。高俊平和奶奶,对秀英母子的照料和劝慰,给了秀英些许的宽慰。离着年一天天地近了,她在焦灼地期盼着丈夫的信息。或许和高俊平说的样,高顺年挣了钱后,年底钱和信 ,一块邮寄到家里。

小榆钱那颗心,则像冬天里戴了雪帽子的土屋一样,感到沉闷压抑,情绪低落。她眼看着父亲等人,把顺年逼走以后,给秀英母子带来巨大的痛苦。她那颗善良的心,充满对秀英母子的同情,和自己父亲所为,而引起的丝丝自责。白天或晚上没有事时,她总是做着针线活,来和秀英说说话,解解闷的。

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里,高俊平领着圆圆,来到村南场园边的枯草地上,用一根栓了绳子的小木棍,支起筛子,筛子下撒上秕谷,躲在麦垛后,等着麻雀来啄食的时候,两个人一拽绳子,扣着几只麻雀,逗得圆圆手舞足蹈的,哈哈直乐。

进入腊月初的一天,比往常暖和不少,许是快打春了吧!太阳矮矮的,发出不很刺目的光芒,还是晒得墙根下,穿着黑色土布大腰棉裤的老汉们脑门子上,浸出细密的汗珠。

闲来无事的人们,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或是裤口袋里,像吃饱了没事的鸡狗一样,村子里外地逛荡着。

这天傍晌午的时候,街头巷尾几个婶子大娘的,听说王翠兰家来了一个瞎眼算卦的,说着悄悄话儿,一边神秘地朝王翠兰的家里聚了来。

王翠兰去高秀英家里,拉着她往自己的家里走来:“秀英,俺家来个算卦的。你去给圆圆他爹,算算的。顺年走了日子不短了,也没个音信,我这心里,也替你们娘们着急。”

“唉,婶子。”秀英跟着,来到王翠兰家里,等了一会儿才轮到她。她的心里扑咚扑咚直跳,也不知道咋开口问人家,是问顺年出事没有,还是问顺年,还活不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到秀英犹豫不决,王翠兰就走过来,和秀英说:“秀英,你就先抽个册吧!”

“唉,婶子。”高秀英抬头,看了眼这个五十几岁脏兮兮的瞎子,膝盖上砖头似的码放着缺角少楞的硬纸片,两个眼窝黑咕隆咚的,和枯井似的,眼珠子萎缩得没有了,里面发红的肉,随着眼皮不住地眨动着。秀英看着,禁不住颤动一下。伸出去的手也哆嗦着,抽出三张册子来,放在瞎子发黄的枯树枝一样的手里。这时,谁也没注意,高庆山从外面走了进来。像来了瘟神,屋里人都停止了唧唧嚓嚓的说话声。瞎子没有觉出啥来,摸索着秀英抽出的册子来,“看”着上面的字,念出声来:“门前一堆灰,已被大风吹。别人做的事,往你身上推!”旁边听着的王翠兰和高庆山,都愣怔地对视了一眼。王翠兰就又想起高庆山和高项政栽赃顺年的事来。不由地抬头看了高庆山一眼。顺年被高庆山等人挤走后,秀英见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平时不理他,见了尽量躲着走。现在,见高庆山在这儿,听瞎子念完册子上的字,腌臜得不得了。从身上摸出三毛钱,扔到瞎子手里,站起身往外走:“婶子,俺走啦!”说完,走了出去。

瞎子这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听到屋里来个男人后,人们都不说话了,知道来了什么干部,身子颤微一下,手忙抓住倚在腿上的那根细竹竿做成的盲杖。

“算卦的,快走,快走!到处宣扬封建迷信牛鬼蛇神那一套,蛊惑群众,小心我没收了你的册子,一把火烧了!”刚才,瞎子给秀英念着抽出来的册子上面的那一段话,好像映射他和高项政栽赃顺年的行为。高庆山就怕这个瞎子,还不定说出什么让他担心的话来,即故作高声又装腔作势地吓唬着瞎子说。

“唉,唉,干部同志,我该死,我就走,就走!”瞎子说着,王翠兰搀扶着,起身出了她家的屋门和大门。

到了村南,让狗剩儿看见,追赶上来,说:“算挂的,等等,给我算一卦,看看我能不能啥时候找上个媳妇?”

“这位大哥,不行啊,我不快着走开,你村的干部,要烧了我的家什!”瞎子哀求着说。

“不给我算一卦,你走不了!”狗剩儿说着,一把夺过了瞎子的盲杖,“要不,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你这个大哥,没有竹竿,我走不了路呀!好吧,说说你的生辰八字,不要你钱,给你算算。”

狗剩儿歪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的生辰八字。“我忘了,生辰八字是啥东西?你胡乱给我算一下吧!”

“这……朝哪儿给你算呢?”瞎子听出来了,知道此人不是个正经人。要不,也不会和我瞎子胡闹。就伸手掐算着,敷衍地说:“哎呀,向这位大哥道喜。明年三月一开春,你就交上桃花运了。就是说,你快说上媳妇了。”瞎子为了尽快脱身,信口胡诌。

“你再给我掐算一下,哪个方向找媳妇,宜量!”狗剩儿似是满意地又问着。

“向北,向北好了。天地以南为阳,北为阴。你是男人为阳,女的属阴。你找媳妇,往北最好了。”

狗剩儿听后,很是得意,把盲杖给了瞎子:“瞎子,你快走吧!卦钱,我先欠着。等我找上媳妇,灵验了,再给你。”

“送你一卦,不要钱。”瞎子说着,转身探着路就走。

“你往西走!”狗剩儿说着,走上来,牵着瞎子盲杖,朝着不远处的麦草垛走去。之后,狗剩儿撒开盲杖,躲在后面偷着笑。

瞎子没走几步,身子就撞在麦草垛上,跌倒了,爬起来,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不远处领着圆圆玩的高俊平,看到后跑上前来,将着瞎子,把他领到好道上后,朝着偷笑着的狗剩儿骂了句:“狗东西,小心你的眼,也瞎啦!”

“高俊平,你小子,算啥东西?圆圆他爹去了东北,不在家,你们两家墙头那么矮,你一定爬圆圆家的墙头来!”狗剩儿说完,看到高俊平冲上来揍他,即转身和狗一样,一撅一弓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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