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翻飞,柳条返青,又一个春天在回归着,继续着大自然。
它的脚步,冲破了冬天严寒的阻隔,踏着云端,踩着树梢,从田野里带着草芽和泥土的芬芳气息,裹挟着温煦的春风,吹开了千家万户的门扉。春天软化着冬天的风霜,承接着夏天的酷暑,孕育着秋天的累累果实。
春天,总是妖娆而多情的。
农历三月三这一天,公社驻地的镇子上,逢有集日。明天,是俊平奶奶七十岁的生日。奶奶让俊平去集上割点肉,好伺候多年不上门的邻村俊平的亲姑。七十岁大寿,不同于平常,人生七十古来稀吗!俊平想好好地给奶奶过上一回。早饭后,俊平就早早上了集。村里没几辆洋车,人们叫洋车、洋油、洋火、洋钉子等的习惯了,叫自行车、煤油、火柴等的反而顺不过嘴来了。村里只有高项政和高项业家里有自行车,人家也许有事,也很少外借。俊平不会去借谁家自行车,十几里路,很快走到了集上。读高中时,这条路用脚板来来回回地量了两年。去集东头的肉摊上,有私人杀猪卖肉的了,割了二斤猪肉,又来菜市场买了芹菜和韭菜,提着由东往西,在人群里挤着。感觉这集上,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在这以前,好像只有国营肉食站,才有猪肉卖。南墙根下,几处私人卖肉的,上去几年,早给充了公,也不允许私人屠宰。国营肉食站统一收购毛猪,统一宰杀,后臀尖和五花好肉,早被有钱有势的人买了去,老百姓也没钱,偶尔买一点的时候,也只能买到一点血脖子等得不好的肉。以往,凋落冷清的集市,热闹繁荣了不少。集市两边,本乡本土的农民,笑逐颜开地守着自家的鸡蛋、鱼虾、藤篮、苇席、锅盖帖等的在卖。人群里熟人见了面,高声扬着手打着招呼,那口气里释放出的,是心里无法压抑的喜悦。做卖做买人的脸上,都换上一副扬眉吐气的崭新面孔。角落里,三五成堆谈论什么的人们的说笑声里,有惊喜有疑惑。这个国家,像一列冲出轨道的列车,刚刚扶正,重又驶上了正确的道路,正在努力调整着方向,以求走得更平稳快捷!几年里,人们在大悲大喜里,经历着迷惘、希望、绝望、期盼和憧憬的种种复杂的心态,交织冲撞着。国家在动荡中,学会了长大和成熟,人民在风雨里受到锻炼,也学会了坚强和坦然!因为,人们知道,风雨过后,必是晴天。
俊平作为一个乡下有知识的青年,敏感地觉察出了正有一股不可逆转的洪流,浩浩荡荡汹涌向前。也仿佛听到历史的罗盘,转动咬合发出的旋转乾坤的巨大而铿锵的声音。走着走着,忽然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自己。回头看到,是自己读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李修文。是从校长位置上,被排挤下来的。
俊平兴奋地拨开人群,来到李老师身边:“李老师,你赶集呢!”俊平看到李老师已是霜染两鬓。但是,精神相当饱满,额头略添皱纹,双眼目光炯炯。在学校的时候,李老师没有因为自家成分,而看不起和打骂自己,却是非常看重自己。在课堂上,经常叫起自己回答问题,在课下,没少鼓励自己做人,要有志气。
“俊平,你也赶集呢。”李老师看到俊平,很是高兴,“俊平,这几年,你过得还可以吧!”
俊平点点头:“李老师,你也如此吧。我看到你的精神很好的!”
“好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走,去我那儿,老师有话和你说。”
“唉。老师!”很快,俊平跟随着李老师,来到南北街路西的他曾经读过书的中学里,到了李老师的办公室里。
“俊平,我想让你报考今年的大学。书本没全忘了吧?不过,也不要紧,今年考不上,明年还有机会。不是今天大集上碰上你,我本想去你村上,通知你的。你的才华瞎了,太可惜啦!眼下,我们的国家,百废待兴,工业、农业、国防和科技等的各方面,都急需大量的人才。”
俊平听了李老师的话后,感到不解:“李老师,国家有招生计划吗,上大学,不是兴推荐吗?”
“不但有,而且,政策放得还很宽呢!随着国家形式的好转,制定了新的教育改革方案,废除了以前由地方推荐,不分良莠的上大学的旧的制度。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直到今年,你家的成分,才和地、反、坏、右派等的,一起摘了帽。如今,你和贫下中农的子弟一样,享有国家给予的每一个公民同等的权利和义务。你看看这份中央的红头文件吧!”李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人民日报》,给了俊平,并指给他在头版的中央给地富反坏右摘帽的决定。
俊平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这一段决定他和许多人命运的文字,顿觉身上轻松了不少,像卸去千斤重担似的!他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又恢复为校长的李老师办公室的,他的心里,正让一种无法克制的狂喜,填充得满满的。来到家里,他即拿着那张报纸,大声地给奶奶念了摘帽的那一段文字。祖孙二人,抱着头,一通长长的悲悲喜喜的大哭!
晚上,村里放电影。
小榆钱和小兰子,同坐在一根长凳上。看着看着,小榆钱那颗心就慌乱起来。她感觉出有个人,正在盯视着自己的后背,禁不住一回头,月光照得那个人的脸,清清楚楚的。不看还好,这下反而坐不住了。银幕上的人影子,重重叠叠的。小榆钱的脸,虽然朝着前面,然而,她的心,早已不在这儿了。两个心灵上相同的人,远远超过躯体上的相通,全是靠着一种无言的默惬。这也许就是书上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此时,无声胜有声,无需语言和手势。小榆钱从座位上站起来,和小兰子说出去解手的,即向人群外面走去。村西的小河边上,俊平已经等在这儿。他的心中,感到异常的矛盾,接下来,不知道怎么面对痴情的小榆钱?
一会儿,小榆钱来了。
两个人踩着月光,向前走了去。
小榆钱让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氛,围裹得透不过气来,胸脯起伏着。她不敢往下想,和往下问,怕他说出来的事实,会将自己击打得无法承受。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该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自己的害怕,而不会发生。
俊平还是开了口,说得很慢,但是,口气却很笃定:“榆钱……我,想好了,我要照顾秀英嫂子他们母子!当然,这并非全是因为顺年哥,曾经在河里救我一命的缘故。当初,顺年哥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的!另外,和你说个好消息,我家的富农成分摘帽了,和所有社员一样了;还有,我要报考今年的大学,也有资格了。现在,上大学,动考了。真的感谢,国家一下出台了两个新政策,对我们家,还是我个人,都是至关重要的!相信在全国,像我这样的家庭和个人,还有很多很多,会得到很多的人的理解,和热烈拥护的。”俊平一下控制不住,激动地抓住小榆钱的双手,又说,“榆钱,你不替我高兴吗?”
“哦,祝贺你!我当然替你和你们家,高兴了。这些事,我也听说过一些。盼望你能考上大学,给咱们村里争口气。至于你想照顾秀英嫂子,那是你个人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发言权。”小榆钱知道,顺年临走时,曾嘱咐过俊平,回来接秀英母子以前,要帮他照料他们母子。如今,顺年死了,生前救过俊平,以俊平的善良正直和人格来说,他如果不这样做,那他就不是高俊平!这里面没有爱情,也无恩怨,只是一个责任。在这一点上,俊平做得无可挑剔,让她感到心折。然而,却是让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小榆钱虽是与己无关一副平静的样子,可她心底涌动的狂澜,却无法抑制地从眼里化做泪水,流淌出来。心里怀着的一线希望,也是支撑她的全部精神支柱,在顷刻间崩塌了,顿觉星月无光,天昏地暗。俊平此时能说出这种话来,并非他一时的冲动,而是已经有了一番思想斗争,才做出的决定。是强求不回来的!那样,反而显示出自己的脆弱。想着,就主动地说:“看看你,耽误我少看多少电影,没有别的事,我走了。”小榆钱说完,逃避什么似的,扭头跑了。
俊平没有挪步,呆立原地,愣怔了半晌,脑子里有很长一会儿是空白的,什么不去想,也想不出来。明白过来以后,心想出于责任,做出这个决定,同时,也将小榆钱深深地伤害了。本来盼得自家的成分,好不容易摘了帽,可以大方地和自己交往了,可自己又……榆钱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自己失恋的痛苦,深埋心底。她那么要强,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俊平在心里,也给自己打气地说,小榆钱,高俊平呀,但愿我们二人,都变得坚强起来吧!
之后,俊平头昏脑涨地摸到家门口,蓦地听到西邻秀英家里圆圆抓心似的哭嚎,撕裂了这宁静的夜晚。俊平想可能是秀英犯上病来,把圆圆吓哭了。从顺年哥死后,她的病犯得勤了。一个人闷坐着,想不开的时候就犯。俊平真担心,有一天她身边无人,犯上病来后,会那样直挺挺地死去。怕来不及,就没去敲秀英家的大门,也敲不开,进了自己家,从两家相隔的半人多高的土墙上,一跃而过。看到秀英家的北屋里黢黑,没点灯。来到门前,推不开门,知道是从里面插了栓。又来到窗前,伸手从没了玻璃的空格里去开插销,插销没插,一推窗扇即开了。记得以前,窗扇这里是有玻璃的,这里的玻璃哪里去了呢?翻身从窗里跳进去,摸着火柴,擦着点亮墙上的油灯。在炕上哭着的圆圆,看见俊平来了,紧紧抱住他的腿,哭喊着:“平叔,我怕!”
俊平看到秀英倒在炕上,一条碎花裤衩退到膝盖,上身光着。俊平见秀英的身子赤条条的,顿觉脸红心跳,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拉过一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即紧张地顺理疏导着她的胳膊腿的,用大拇指狠掐她的人中穴。一会儿,秀英才睁开双眼,嘴里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恢复神智,也意识到自己被子里的身子是光着的。回想起自己抱着儿子,看完电影回来,关上大门屋门,将睡着的圆圆放在炕上,自己脱去外衣,正要上炕睡觉。忽然,感到从自己身后扑上一个人,把自己抱住。自己又怕又急,也没看清是谁想强暴自己,身子一挺,即晕了过去。这时,看到俊平站在炕沿边上,她仿佛明白刚才咋回事儿了。想着平时自家对他的好,他父母没了,奶奶上了年纪,他的衣服是自己帮着做,破了,是自己帮他缝;别人时常在暗算欺负俺,就够了,他也昧着良心帮虎吃食,欺负俺娘俩,自己还有活路吗?气怒恨急,愤然坐起,抡圆了手臂,将巴掌打在俊平的脸上。脆生生的耳光,在夜里格外响亮。又扑在他胸前厮打啃咬着:“俊平,俺瞎了眼。当初,你顺年哥就不该从河里救你,让你一口水呛死。如今,你顺年哥死了,你就来算计俺孤儿寡母的。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人啊!你还嫌人家欺负俺,欺负得不够吗?你顺年哥临走,还一再嘱咐你顾及俺们娘俩一下,不顾及俺不欺负俺就够了;知恩不报,你长着一副狼心狗肺猪下水呀!你这个下三滥,欺负俺用不着偷摸,你来你来啊!”秀英哭骂着,揭去身上的被子,撕去身上的裤衩,挺胸驱胯,站在俊平面前,“你来呀,要不,就是你小子没种,你就不是从你娘的腚沟里爬出来的!”
小圆圆看到母亲疯了一样,哭得更凶了。
俊平知道,秀英误会了自己,强压胸中的怒火,转身面朝墙站着。
“俊平,你是杂种!你顺年哥没了,人家欺负俺,你也来欺负俺,俺没有活路了。”秀英说着,将儿子抱在胸前,母子二人痛哭失声,泪水连连。
“秀英嫂子,你快点穿上衣服,我有话和你说!天很凉,那样,你会受寒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走到大门口时,听到圆圆大哭,知你又犯上病来,才着急着翻墙过来的。”
“娘,是平叔把你救活的。平叔是从窗户里进来的!”圆圆抽泣着说。
秀英看到屋门大敞四开的,心想屋门敞着,俊平为啥从窗子里进来?而且,自己是关齐屋门上了栓的。她似乎明白事情大了。即匆忙穿上衣服,一边盘问着儿子:“圆圆,你还看见啥了?”
“是你犯上病来后,把我砸醒的!我看见……”
俊平和秀英几乎同时抢着问:“圆圆,看见啥了,你快说!”
“看见咱村里的呲牙子,从门里跑出去了。是他给你扒光衣服的!”
明白了。“呲牙子”是高庆山的外号。因为他的俩门牙向外伸长着,所以,村人们给他起了这个外号。圆圆八岁了,已经懂许多事了。显然,高庆山没看电影,他事先砸烂那块窗玻璃,伸进手来,拔开插销,从窗子里爬进来,在里间屋里躲着。所以,俊平开窗时,插销是开着的。俊平从窗子里进来时,高庆山听到动静,才扔下秀英,打开屋门跑了的。
“又是这个狗杂种!”俊平骂了一句,来门口查看着什么。在门口一个旮旯里,看到有个手电筒躺在地上,拾起来,“嫂子,你看,这是你家的手电筒吗?”
秀英想起刚才对俊平的误解,有些脸红,感到很不好意思。不敢直视俊平的目光,见手电筒不是自己家的:“不是。准是从那个畜生身上掉出来的。”
俊平拧开电筒后盖,将里头两节电池控出来,从筒壁上抽出一个裹着电池防潮用的纸筒,打开看看。俊平情不自禁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回想起前年春上,从村西河堰上伐来一批够材料的榆树,卖给了煤矿上。卖的钱,还了村上购买的两套195柴油机,和水泵以及进出水的管子的钱。两个小队,一个生产队,分得了一台机器和水泵。原来,这两套抗旱用的农机具,是上面支援抗旱送给村里的。而他们却把卖树的钱,贪污私分了。实际上,是高项政独吞了。高庆山分的那一份,正好顶了他结婚时,高项政借给他的其兄长高项远的宅子款。那房子,原先是让高项政给看着的,高项远领着老婆从东北回来,高庆山住着却不给倒房子,至今住着,是让高项政卖给了他。而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让高庆礼记在一张纸上。不知道是糊涂,还是怕别人看到,而将这张纸卷在电筒里,做了防潮纸。
俊平说完了,仿佛又看到顺年没有瞑目而期盼的双眼,脑子里千情万绪瞬息地交织在一起。好一会儿,他的纷繁复杂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轻松地喘息一口气儿:“嫂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儿。”
“俊平,说吧,啥事?你说的事,嫂子都听你的。”
“我……我想和你去公社里领上一张结婚证,我搬过来,或是你搬到我那边,我们在一起过吧!我也好更周到地照顾你们母子,那样,外人也就不敢上门欺负你们了。我的主意,已拿定了,你大考虑一下,再和我说。”
猛地听到俊平说出这样一件事,是秀英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所以,在思想上没有一点准备,慌乱脸红地说:“不行不行,这件事不用大考虑,我说啥也不同意!嫂子都是三十几的人了,大你六七岁,过去说宁愿男大十岁,不愿女大一岁。俊平,你的心意,当嫂子的我领了。”秀英把对去了黄泉不归的顺年的依恋,化作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隐痛,时时刻刻地在折磨噬咬着她的肉体和心灵。她知道,自己拉扯大了圆圆,才能对得起顺年。可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一个孩子,咋往下过?自己这把嫩竹子,还能支撑几天?也许,以后,自己会考虑择夫再嫁的。但不是在顺年刚刚死去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带着儿子走了。可是,让她感到痛苦和不安的是,每每到了夜间,人躺在炕上,睁着双眼无法入睡,总是看到顺年走向自己,来安慰和折磨自己。进而又常常看到自己屋里,有一条吐着红信子的长虫,钻进自己的被子里,把自己紧紧地缠裹起来,让自己透不过气来。一会儿,这条大蛇又变成顺年,一会儿,顺年又变成了大蛇。还有让她感到无法启齿和难堪的是,等自己明白过来以后,看到自己竟是躺在顺年的坟头上,而不清楚自己是咋来到丈夫坟上的?每每让村上的好心人,把自己劝回家。老人们讲,这是活见了鬼。活人想死人,想得入了迷,就会看见死去的人。秀英感到惊惧和羞涩。人们也每每劝她说,为了活的不为死的,再往前走一步,早早找上个男人,过日子吧!这样,好人头上三尺火,就能把邪魔鬼祟压住,日子也能过安生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真的疯了呢?那样,谁来养活自己的儿子呢?有一天,高庆山托人来说媒,说愿意和前妻离了婚,全心全意照料他们母子。她当场,即一口回绝了。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果然,就在今晚上来吓手自己了。如果,不是俊平赶来及时,想想好可怕呀!可是,咋能委屈俊平这么好的青年呢?再说,他和榆钱好,这在村里大人孩子都知道。虽然,小榆钱的父亲不同意,可自己知道小榆钱的脾气,她看准的事情,是谁也阻挡不住的!那样,自己就委屈了俊平和小榆钱两个人了。等秀英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看到俊平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
“嫂子,今天晚上,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那……小榆钱呢?”秀英有些慌乱地去拉俊平。
“榆钱要去县城干临时工,她去了会在城里找对象的。工作是她大姐高小杨,在县城给她找的,我不耽误她的好前程。我今晚上来家的时候,已经和榆钱在村外,把我俩的事一刀两断,处理好了。”俊平前边那句话,显然是在说谎。
“俊平,不管咋说,你先起来。不能总在这儿跪着,我受不起呀!你先起来,啥事都好说。”秀英抱着俊平杠子一般粗浑的胳膊,往起拉时,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男人的力量,向她袭来。
俊平刚刚站起身,秀英即说:“不行不行,反正不行!俊平,是嫂子不配。嫂子半老徐娘的,还带着一个孩子。”
“娘——灯里没有油啦!”圆圆在炕上喊叫着。
只见灯头上的火苗子,一明一灭的,跳跃挣扎着,呗呗地叫着,发出没油的警告声。
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来。
俊平就像这个家的主人似的,走到大桌子边,弯腰从下面摸过煤油瓶子,来到炕边,拧开瓶盖,一手提起灯头,往灯里续了点煤油。站在一边的秀英,看着俊平从从容容地做着这一切,没有一点外人的样子,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灯头上的火苗儿,一下一下地长了起来,向两边努力地晃了晃,又稳稳地立在灯头上。屋里又明亮如初了。
秀英给俊平用脸盆盛来清水,手里拿着肥皂,让放下油瓶的俊平洗洗手。
俊平接过脸盆,放在盆架上,洗了洗手。秀英给他递上毛巾。俊平接毛巾的时候,连同她的手,也攥住了,并将她拉入怀里说:“嫂子,我再也不让外人,来欺负你们母子啦!”
秀英脸热心跳,挣脱开俊平,问儿子:“圆圆,你说,让不让你平叔在咱家炕上,和咱一块睡呀?”
圆圆用力地点了点头说:“让!”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已能接受俊平这个走进他家里来的男人,“娘,你睡这边,平叔睡那一边,我睡在你们中间。娘,咱再也不让平叔走了。那样,就不会有坏人,来欺负咱了。”
听了儿子的话,看着俊平热切而关怀的目光,眼睛里涌出感激感动的泪水。
这一晚上,俊平睡在了秀英的土炕上了。
屋外轻柔的夜风,摇曳着屋角那棵老榆树的枝杈,划拉着屋坡上的瓦片,唰啦唰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