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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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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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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榆钱》连载

第二十一章

高顺年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回想着来时的情景。医院里的齐大夫,来到林场给顺年复查。此时的顺年,早已经恢复如初。

中午,在郭恩明场长家的饭桌边上。

齐大夫说:“过几天,我要回省城原来的医院了。调令下来了。以后,你们有啥事,或是去省城办事,可去找我。”齐大夫没有忘了,落难时交下的郭场长这个朋友。

顺年听郭红梅说过,齐大夫是从省里下放到林场劳动的。郭场长明白他是骨科专家时,同情他,就和上边医院的好朋友老院长联系。让齐大夫去医院里为人民服务,发挥特长,为病人治病祛痛了。听齐大夫说,全国形势变好了,和从前不一样了。那么,自己的家乡,现在会不会也好起来了呢?自己给家里去过几封信,也没有收到家中亲人的一封回信,也就无法知道家里的近况。心似油烹,可嘴上又不便说出来。心想,兴许由于这儿太偏僻,进出的信件,不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呢?

几天来,顺年茶饭不思,睡卧不宁,话也很少,萌生了想回家里去看看的心思。他心情很是沉重,不知道如何告诉郭红梅,自己家里有妻儿的真相,和她丈夫还活着的真实情况?怕这一悲一喜,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击倒!几天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面对着眼前的郭红梅,常常是把手举到半空,嘴张开一半,欲言又止的样子。郭红梅的心里,也看出来了,顺年心里有事,不便说出来,自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莫非他不是光棍一个人,他的家里,有妻子和儿女的?

一天,两个人坐下来,吃着晚饭。

郭红梅看到顺年情绪低落,知道他有心事。就说:“顺年,近些日子,我看到你愁眉不展的。知道你有心事,你就说出来吧,我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你也别再为难自己!就是你的家里有妻儿,我也认了……”郭红梅说着,抬手悲情地抹了几下眼角。

顺年把手巾递给郭红梅:“红梅,你听我说。我要和你说一个喜讯,你可一定要挺住呀!”

郭红梅含着泪花,点了点头:“大喜讯,我还有啥顶不住的。”

“我的家里,有妻室,有儿子,叫圆圆,今年八岁了。”

郭红梅听了顺年还是说出了自己担心的话,没有断线的泪珠,又簌簌而跌。一时间,两个人饭也吃不下去了。

“红梅,你听我说。你的丈夫,铁十五,老铁哥,现在,还活着呢!他仍在爱着你,想着你。他就是,那个救我于黑熊掌下不死的独臂猎人啊!”

郭红梅想了很多,可唯独没有想到顺年会和自己说,自己死去三年的丈夫还活着。她睁大了双眼,不相信而震惊地看着顺年。她知道,顺年不会为了回老家,离开自己,随便编造出这个谎话,来欺骗自己。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呀?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为啥反而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呢?她极力地摇着头说:“不不,不可能,没有的事!”

“红梅,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可是,这确实是真的。”顺年不容置疑地说,“老铁哥确实还活着。那场劫难,并没有让他死去,只是失去了一条胳膊。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老猎人,救了他。现在,老铁哥住在老猎人死后留给他的山洞里,以打猎为生!一个人憋屈在那个山洞里,和山林作伴,也怪不容易的。”

“顺年,我谢谢你,为我找回了丈夫。”郭红梅说着,扑进了顺年怀里,喜极而泣。

顺年又想起临上火车的时候,铁十五夫妇和郭恩明三个人,送自己上车。郭晓明没有来,只托大哥郭恩明将一封致歉的信,带给了自己。在火车上,看了信后,笑着原谅了郭晓明出于善意犯下的错误行为。可也多少冲淡了一些回家时的兴奋,和激动的心情。那么,秀英母子这一年多以来,是如何过来的呢?妻子接到自己的骨灰盒和衬衫后,会是多么地绝望,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的!甚至想到,逢年过节时,妻子领着儿子,给自己上坟烧纸的时候,母子二人痛哭时的情景。事后,绝望的妻子,会不会带着儿子另嫁他人了呢?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又该咋办呢?如果,她没有另嫁,自己一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又咋让她平安地接受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呢?顺年两天三宿的行程上,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无法平静的心,像火车轮子和钢轨一样撞击着。心想,虽然情有可原,可是,郭晓明这个小子,做得也太过分了,为了成全自己的姐姐,如此不择手段,只有像他那样让谁也猜不透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这样,火车到站,在离家三十里地的博兴县城下了车,背着行李,归心似箭地往家里走着。尽管隔着家不是很近,三十里都是土路,这又算啥呢!以往,冬天出伕上河,推车搭担,夜不停步,走上几十上百里也不觉得累。自己那颗渴望回家的心,如同海上鼓满了风的帆一样。在火车上,没有吃好喝好睡好,并不觉得疲乏,脚轻腿快,像打足了气一样。走着走着,后面上面一辆拉砖的拖拉机,司机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放慢了速度,朝他摆摆手,让他爬到后斗上,有意捎他一程。他感激地冲着司机笑笑,往前摆摆手,让车走了。自从在林场出了事故,险些丧命,他事事小心多了。几千里路,都坐火车赶回来了,不急着走这几十里的路。到了傍晌午,顺年走了二十几里,到了家乡公社的驻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即熟悉又陌生,好似两世为人。尽管走了没有二年的工夫,却像过去了二十年,一切让他感到是那么新鲜。现在,隔着家近十几里的路,再一挓挲翅膀,就能飞回家了。来的时候急促,没买啥礼物,只带了一些人们送的土特产人参、干木耳啥的,家去没法让圆圆和乡亲们接住。就想去供销社秤些糖果饼干啥的,再买条好烟,给秀英割块做身衣服的布料。这样,轻车熟路,来到供销社置办齐了后,出门的当口,从门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头发长了和乱了些,就去街边一家个体理发馆拾掇一番,也刮了胡子,别让秀英母子一下子认不出自己来,吓着他们。一年多以前,自己走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家理发馆。走过一家饭馆时,闻着猪肉灌汤包的香味,肚子真的饿了,咕咕直叫,就走了进去。一年前,这家饭馆也没有。买了包子,好一顿呛。顺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吃饭的这张桌子前,俊平和秀英领着圆圆,在这儿刚刚吃过饭后走了。他们去了公社大院。今天,他们是来婚姻登记的。吃了早饭后,一路走来的。去照相馆取出早来照好的相片,耽误些时间,一来二去的到了晌午。圆圆说饿了,三个人才来了这家饭馆。

从饭馆里出来,顺年路过公社大院,拐了个弯子,顺便去看看过去的老公社书记。他早就下来多年了,在公社大院看大门,扫院子。自己当年入党时,就是老书记给做的介绍人。进了大门,往右一拐,直奔传达室。里面却换了人。一打听,老书记恢复名誉后,退休回胶东老家了。马光泉书记下了台,现在,公社书记是位新上任不久的青年干部。变了,天翻地覆了。

顺年往回一路走着,公路两边农户的墙上,清楚地看到新旧的标语。像什么“打倒王、张、江、姚四人帮!”,还有“打倒反击右倾翻案风!”,和打倒这个翻案风里的主角等的。看着,顺年摇头苦笑了笑。现在,听新闻里说,邓小平同志已经出来工作了,正在大气磅礴地指点着江山呢!哎,伟人的命运,尚且三年河东三年河西的,何况自己一介凡人呢!那么,自己众多的乡亲们呢?高广路、高俊平、高庆山和高项政他们,又如何了呢?广路是个好人,与世无争,啥时也不会把他如何的。俊平是个可信可托的正直的小伙子,临走时,托他照料秀英母子。自己救过他一命,知道自己不在人世后,会不会报恩而娶了秀英呢?现在,这还是个假设!那么,失去马光泉这个保护伞的高项政和高庆山,还和过去那样霸道吗?……自己的儿子,小圆圆,一年多没见了,一定长高了一块吧!上学了吧?现在,自己死而复生回来,他如何接受自己这个从坟里爬出来的父亲呢?

这时,俊平和秀英领着圆圆,正走在回村的路上。

蓝湛湛的天空上,万里无云,空气清新。由于几天前下了一场透地雨,地里的玉米和大豆,看上去也都葳蕤茂盛,绿油油的。

圆圆走累了,俊平抱起他和他逗着乐。秀英跟在他们的身后。今天,她显然是刻意地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件不常穿的白底蓝碎花的长袖褂子,下身着一件青色的的确良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灰绒方口袢带鞋。梳着刘海,稍有红润的脸上,少了一些愁苦。或许这些都是为了俊平,和他走在一起,不至于让他感到难堪。

圆圆八岁了。想来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八年前,也是在这同一条路上,前面走着的不是俊平,是让自己感到脸红心跳的顺年。二人从公社登记回来,走在半路上,头顶上飘过来一块乌云,顷刻间下起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个人拉着手跑了一阵子,看到地里有个看园人的屋子,就钻进去避雨。屋里主人正好不在,倒也干净,炕上被褥,地上锅灶的。二人的衣服让雨淋湿了,紧紧地裹在身上,礘得让人难受,雨水冰得秀英上下牙打着仗,身子哆嗦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让湿衣服勒得高高洼洼的身子,脸红羞赧。顺年火气旺,没觉得咋的。把湿衣服脱了下来,背过身子,脱下裤衩拧干,又穿在了身上。秀英猛一抬头,看到顺年生铜一样赤裸着的身子,惊得差点叫出声来。顺年回转身来,看到秀英双手抱肩瑟瑟发抖,忙说:“英子,把你身上的湿衣服也脱下来拧干,要不凉得难受!这儿有柴禾,我点起火来,把衣服烤烤,等会儿雨停了再走!别不好意思,今日领了结婚证,法律上咱们就是夫妻了,就差举行婚礼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要我躲出去吗?”可是,不管顺年咋劝,秀英仍是站着不动。不是不相信顺年,他讲的道理也懂,顺年是自己喜欢挑中的人,只要他要,自己随时满足他!可是,让她难为情的是,自己的内衣裤是用旧衣服改的,还打了补丁;也没有一根像样的腰带,是用细布条接起来的。顺年看到秀英难为情的样子,以为她怕羞:“那好,我到外边去!”说着,一头扎到了外面的雨中。风雷电雨正急,见顺年站在雨里狼狈的样子,她从小屋里跑出来,抓住顺年的手,把他拖进屋里。顺年点起了火,屋里暖和了起来。他们烤着各自的衣服,顺年见秀英不像样的内衣裤和扎腰带子,知道刚才秀英为啥不愿意守着自己,脱下湿衣服。之后,秀英光着身子,扑进顺年的怀里幸福地哭了。抱着秀英丰满白皙透着姑娘体香的身子,顺年也激动陶醉地哭了。一会儿,两个人又咯咯地笑了。是啊,为什么不笑呢?贫穷,并没有遮挡着他们的强健和柔美。

“娘——快点!”圆圆叫着在后面的母亲。

走在后边,陷入深思的秀英,听到儿子的叫声,才猛然清醒过来。伸手抹擦一把脸,理理有些慌乱的情绪,往前紧跟几步。看着俊平宽厚的背影,轻松地叹息一声。俊平这样一个有思想有才干的年轻人,在自己没有准备的时候,闯入了自己的生活,带来的不全是欢乐,更多的是愧疚。她的双腿一步步地迈着,感到空落落的,好像没有踩在地上一样。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不真实,产生出一种,对人生命运不信赖和没有把握的感觉!头脑里,常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至今,顺年在自己的心目中,仍然是活着的。或许有一天,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高顺年!这样顺年死而复生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不知道闪现了多少次?近来,这种想法反而愈加强烈,并没有因为快和俊平结婚了而减轻。这也许是正在往家赶来的顺年,穿越时空,传递给她的灵感所使然。她知道这不是幻觉,而像是征兆。或许,自己和俊平结婚是一个错误,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把这个错误改正过来,这个人就是顺年!那么,自己情愿犯这个错误。

他们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拐了一个弯,走上了通往高家庄的村路。正走着,从后面路上急火火地走上一个人来,扛着行李,提着旅行包,高高大大的,一副漂泊异乡浪迹天涯的人回家时急迫高兴的样子。看到前面的人,走上高家庄的村路,紧跟几步,亲切地喊着:“喂——前面的人,等一等啊!你们也是高家庄的人吧,咱们一块走。”这个赶上来的人,正是高顺年。生活永远比小说和故事精彩。虽然说无巧不成书,可是,有的时候,生活里人事风物催火引火的巧合,比经过设计的小说里的巧合,还要“巧她爹打巧她娘”,巧极了。

秀英听到后边那个人的叫声,没有回头去看那人的模样,就定定地站下来,和也明显一怔的抱着圆圆的俊平,对视一眼,即一块不相信而又惊奇地转过身来。没急着去看那个人,而是看看头顶上白花花的刺目的太阳,觉得这不是在梦中,确实是在现实之中,而并非是大白天碰上了鬼。那么,这个人,真的是死而复生的高顺年吗?听着那么像是他呢?急如星火赶上来的高顺年,同是震惊默诧,三人对面,目瞪口呆,仿佛成了木雕泥塑,一下子都不会说话了。

俊平还是率先反应了过来,放下圆圆,一把抓住放下行李的顺年的双手,感到这双手是温暖的和有力量的:“顺年哥,我是俊平!你……还活着,回来就好。”

“俊平,真巧,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们。”顺年看到地上的儿子,舔犊之情,骤然而生,抱起圆圆,许是用力过猛,把圆圆抱疼了,或许圆圆此刻让大人们脸上的骤变吓着了,哇哇地大哭了起来。顺年面朝秀英,“秀英,我是顺年,我没有死,没死,你们别害怕,回家再和你们细说!俊平,也让你受累了。”说着,转而哄着儿子,“儿子,圆圆,我的好孩子,甭哭了,长这么高了。”说着,眼角滚下了喜悦的泪水,“圆圆,咱家团圆了,我是你爹,叫爹呀!”

“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你不是,不要抱我!”是啊,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一年多的时间,足够漫长了。何况,他的爹,早已埋进母亲领着他上过不止一次的土坟里了。

顺年眼前一亮,看到圆圆手里拿着两个红本本,是俊平和秀英刚从公社领回来的结婚证。在俊平身上装着,圆圆非要拿过来看的。打开一看,上面贴着俊平和秀英的照片,这是没有错的了,瞬间也啥都明白了。顺年的脸立马阴沉下来,没说话,把两本结婚证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放下儿子,瞪红了眼珠子,紧逼上来,照着俊平的脸就是一耳光:“俊平,我问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你顺年哥,对你的救命之恩的吗?”这样的结果,在来的路上有所预料,可真的成了现实,他还是无法接受的。俊平知道一时半会一言半语,也无法解释清楚:“顺年哥,对不起你,你尽管打我骂我好了。”

“打你,还脏了我的手呢!”

“你不是已经打了吗。”

“我还没打够呢!”顺年气愤难平,举拳朝俊平又要打来,让扑上来的秀英抱住他的拳头,“秀英,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顺年又问秀英。

无法一时摆平激荡情绪的秀英,感觉不好,忙别过脸去,伤心欲泣:“还问俺呢!也不问问你这一年多来,是咋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俺娘儿俩在家,没个男人顶门壮户,不是俊平,俺都让人家欺负死了……”秀英说着,身子控制不住,就直挺挺地向一遍歪了去。

“娘——”圆圆哭着扑了上来。

俊平和顺年一起抢起地上的秀英,见她嘴唇翕动着,牙齿打战,眼含泪水,恍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让她心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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