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汶口镇,坐落在泰山南麓的大汶河北岸。大汶河是远古的母亲河。牟汶、瀛汶、石汶、柴汶、泮汶,这五汶之水,在古镇东北的滕村交汇,悠悠地一直向西流淌。上泉古群落,星罗棋布,簇涌喷发着,形成了漕河也归入汶河。
古镇西南门外,是著名的双龙石桥。只见绿水白石,犹如玉龙横亘于宽阔的汶水之上。向南直达茶棚、堡头村,是跨越大汶河天然屏障最便捷之处。自古以来,这里行人如织,货物集散,闻名于世的汶河古渡,由此而形成。
古镇的老城墙由青石垒砌而成,中间是用石灰沙土夯实的。整个城池呈龟形,它头伸西北,尾摆东南。古镇四周有八个城门,墙上有垛口,城外有护城壕。镇中心是北阁,为十三架枣木梁构建的三官庙。北阁以外是东北湾,接天的莲叶,满湖的荷花,徐徐的清风吹拂着,惬意而清爽。
向南望去,有玉皇庙、观音庙、龙王庙、关帝庙、文庙、土地庙等建筑。镇南端是南阁和魁星楼,它们是无梁殿构筑。
汶口镇里,街巷宽敞,店铺林立,酒肆诱人,茶楼飘香。更有那戏楼、说书场、勾栏别院等,引得南来北往的客商,如痴如醉,留连忘返。这里人口稠密,五天仨集,那热闹繁华劲,简直胜过了县城。
平平第一次走在汶口大街上,他的眼睛不够用了。左右晃动着脑袋,东张西望。他上身穿着褐色的布衫,腰系一条红绦带,下身着黄裤,脚蹬一双褐色布鞋。行李就斜背在身后。头顶中间扎一个大发髻,两旁各留一个小发髻。他明眸皓齿,清秀脱俗,特别是额上的印记,格外明亮显眼。他走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这时候,有一个年轻汉子,左冲右撞地向平平靠近。人们都厌恶地躲着他。有人认识他,这可是镇上有名的无赖侯三。人长得也算白净,就是身材单薄。文不能识丁,武不能提枪,净干一些偷奸耍滑,坑蒙拐骗的事。
他“呯”地一下,撞到平平身上,“啪”地一声,把一个鸡蛋摔碎在地上。又“扑通”一声,身子就躺到路上了。双手熟练地抱住平平的腿不放。口里喊道:“碰死人啦!快赔银子吧!”龇牙咧嘴的样子,藏着得意的神色。
人们一看是侯三,大都摇头撇嘴地绕过去。只有一位头戴青纱四方巾帽,身穿单绿罗团花长袍的中年男子,远远地看着没走。
“怎么啦?你不要紧吧?”平平无辜地皱皱眉。
“怎么啦?你碰倒我了!把我摔伤拉!得给我银子治病。还有我的鸡蛋,这可是拿去孵小鸡的,鸡长大了,一天一个蛋,一年三百多,最少得赔我一百个。不然,休想走。”
平平心知肚明,遇到无赖了。他眼睛转了几圈,决定耍他一耍。
“你先起来吧,我一个外乡人,还怕跑了不成?只是没银子可赔。倒可以免费给你算一卦。”
“胡说,你明明有银子。后面背着呢。要不我怎么碰你……”侯三突然说不下去了 ,自己捂住了嘴巴。连忙站起来说:“你会算卦?呵呵,行啊。我就让你一步。如果算准了,你就走人,当什么没发生。如果算不准,嘿嘿,你可要双倍赔我钱。”侯三咬牙切齿地说。
“行。算不准,我双倍赔你钱。算得准,你可得给我办件事。说说你属什么的吧。”
“我属猪的。”侯三心里乐了,算卦还管属相么。等会就乖乖赔银子吧。
平平故意掐指冥想一会才说:“你现在向北走一百步,一定有好吃的。”
“哼,你老实待着,别借机走了。大伙给我看住他啊。”侯三对瞧热闹的说完,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向北走去。
果然,走不到百步,有家办喜事的,正张灯结彩,忙碌着招待客人。侯三正感饥饿,二话没说就闯了进去。主家一看是这无赖,又气又怕,赶紧摆酒上菜,将他招待。侯三酒足饭饱,想想却没讹到银子,心里不甘。又跑回来。泼口一开,让平平再算一卦。
平平胸有成竹:“你再向西走一百步,一定有好喝的。”
侯三又向西走去。真巧,一座茶馆里,两个老人正在下棋,刚沏上茶,还没倒开。老人一见是泼皮到了,会意起身,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走吧。侯三吃过酒席,正觉口渴。倒开茶,悠然自得地喝起来。心里却十分烦恼。竟然骗不到一个孩子的银子。他不死心,喝饱了肚子,又借着酒劲找了回来。
这次,平平不等他问话就说:“你向东走百步,一定挨顿胖揍。”
侯三一听,勃然大怒。手指平平骂道:“你这小混蛋,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戳一指头,我看你是活够了。”
“你先息怒,我算卦,从来不避吉凶,如果不准,随便你发落就是。”平平大义凛然地说。
侯三无奈,气冲冲拔腿朝东走,边走边回头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快准备好银子吧。”
东面是庙会。有许多上香还愿的妇女。难得抛头露面,个个花枝招展,胭脂鲜艳,香粉扑鼻。侯三一步三晃,乱蹭乱撞,贼眼乱转,借着酒劲,邪念骤生。伸手抓住一个少女的衣襟,色眯眯地道:“小娘子,一个人多寂寞啊,让哥哥陪陪你吧。”说着,拉起少女就走。那少女吓得大声喊叫。此时,两名衙役陡然出现,噼啪一阵痛打,侯三满脸污血,瘫躺在地,动弹不得。原来,是平平找来衙役,给足银两,求他们来搭救被调戏的“姐姐”。
平平用脚踢踢侯三说:“起来,你还得给我干活去呢。”
“呜呜呜......”侯三闭着眼哼哼,装昏不起来。
“我说你这个属猪的呀,吃饱喝足,不老实在猪圈里呆着,乱拱乱撞,怎能不挨揍?我的银子和命都在这儿,你可拿不到。哼!”平平说完,在人们赞赏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小哥等一下。”那个穿绿袍的男子喊了一声。
平平扭头看了那人一眼,根本不认识他。倒是也没看出什么恶意来。于是,他站住了,等那个人奔走过来。
“小哥少年英雄,有勇有谋,惩治无赖,大快人心!真是佩服啊!”來人抱拳恭贺。
“先生是谁啊?”平平拱手问道,既然感应不到危险,就仔细端详他。见此人身高八尺,方脸大耳,剑眉凤目,胡须整齐,儒雅睿智,一身的正气。他的衣冠整洁鲜亮,肯定不是一般的老百姓。
“我是谁不重要,倒是你,惹麻烦了。看来你是外地人,不了解这里的人情世故,快点跟我走吧。”不由分说,拉起平平的手就走。
平平刚惩治完侯三解了气,一听这话又憋气了。心中暗想:“一个地痞有什么可怕的,三五个一起上来,我也对付得了。哼!他们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又一想:“师父让我下山,不是来打架逞能的,还有正事要做。就先忍忍吧。”于是他顺从地跟着来人走去。
那人故意绕了几个十字路口,才机警地闪进路东一家客栈。没理睬伙计的寒暄,直接上了二楼。到房间门口,正要开门,“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一个小书童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绿绸长袍,袖领衔接黑缎宽边,腰系黑丝带,头戴黑方巾,帽镶白色水晶石,衣着合体,眉清目秀。个子与平平差不多,只是略显瘦弱。看到绿袍先生,忙说:“先生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回来快一个时辰了,刚要去找您。咦......”小书童冲绿袍先生说着话,突然发现他身后的平平。“咦?你怎么来啦,你认识先生吗?”他绕过先生扑过去,一把抓住平平。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不认识我,我们是刚从路上碰到的。怎么了?安安,你认识他吗?”绿袍先生拉着平平进了屋,关上门才回答。
“先生,这就是咱北面山上那个野小子啊,他叫平平。他可厉害啦。几丈高的松树和悬崖,他一蹦就能跳上去,好像会飞哩!”安安按捺不住激动,兴奋地喊道。
“是吗?”先生走到圈椅前撩袍落座,有些惊诧地看了看平平。
“我去香水峪的河里,涮毛笔洗砚台的时候,常见到他。让他教我功夫,他不肯。好在外面偷听咱书院里的讲课。”安安急促地说。
“原来天下这么小啊。”平平拍拍安安的肩膀说道:“出了泰山,到了平原,还能遇到熟人哩。”平平说完,大咧咧地坐到一旁的方櫈上。安安跟到平平身边侧身站立。
“你叫平平?”先生轻声问到。
“嗯,是呀。”平平点点头。
“你的家在哪里啊?”先生依然声调缓慢地问。
“泰山傲徕峰下的贾家庄啊。”平平仰脸答道。
“那你为什么经常去凌汉峰呢?”先生声音加大了些。
“我原来在扇子崖放羊,现在凌汉峰上学道呢。”平平皱皱眉:“哎,我还没问你是干什么的呢?”他老是被问,觉得不公平。
“噢,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在下姓石,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家住徂徕桥沟。现在泰山书院教书讲学。人称徂徕先生。”绿袍先生站起身来,郑重爽朗地回复平平。
“噢,原来是徂徕先生啊。幸会幸会!早听说书院里有三位先生,泰山先生、徂徕先生、安定先生,都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啊!”平平拱手致礼,随后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惹麻烦了呢?”
“我家大哥在这里有生意。这汶口镇,我常来,对镇上的情况比较熟悉。自古以来,汶口两大姓,侯姓和卢姓,都属于名门望族。一些大户人家,除了少数富商以外,多为侯家和卢家。他们不仅富有,还多与官府有渊源,势力大,不好惹。汶口有句俗话:‘你一不姓卢、二不姓侯,在大汶口你冦什么冦。’这个侯三,虽是个无赖,背后势力却挺大,不仅有侯家袒护,更有奉符县的县丞撑腰。那个县丞叫夏虎,他老丈人是有名的大财主。朝廷里还有做宰相的叔叔,知县也要让他三分。他丈人家在汶口镇开了粮店、药店,侯三就是他们的狗腿子。你戏耍了侯三,我怕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所以才提醒你,赶快躲了他。”徂徕先生详细解释,看得出对他们十分不满。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就凭你是先生吗?”平平歪着头疑惑地问。
“先生其实是朝廷命官,二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以前当过郓州的推官,后来还做过南京应天府的推官。知县马大人与先生还是同年哩。”安安跟随徂徕先生多年了,自然知道这些情况,赶紧解释跟平平听。
“怪不得啊。”平平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那个大财主是谁啊?”
徂徕先生面露不屑,说道:“泰山里的,一个姓贾的。什么买卖都敢做,儿子还挺多的。”
“泰山里姓贾的,儿子挺多?哎,是不是有八个儿子,叫贾善仁啊?”平平吃惊地问。
“我想想……对,就是他!我当时就对这个名字感兴趣。贾善仁,也许是假善人吧。”徂徕先生接着说:“他儿子老六,叫贾正义,在书院学习,才智虽然一般,就是好学。怎么?你认识这个财主?”徂徕先生感觉吃惊。
“岂止认识,简直不共戴天!”平平说完,打了个寒颤。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在哪儿都有这伙人的影子。”
“先生,多谢你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得赶紧走。”平平起身拱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他不想连累他们。
“你不能走!我既然带你来这里,就能保护你。天一会就黑了,你也没落脚的地方,就和安安住一块吧。”徂徕先生起身过去拉住了平平。
徂徕先生早就看出来,平平小小的年纪,就这么沉着冷静有智慧,将来必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铁下心来管这个闲事。这也是出于他的本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设想着,平平如果去书院学习,好好用功,假以时日也许能金榜题名。
“不了。您的好意我心领啦。他们要知道是我,一定要来追杀我。您不知道,我们是仇人。我还是走吧。”平平见徂徕先生仗义相助,心里感动,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我不怕他们,凭我现在的本事,自保不成问题。可是能不能保住我的宝贝,心里真没底。现在我还不能冒险,先躲了他们”
安安一听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说:“什么宝贝不宝贝的,你就听先生的吧!你留下来,咱一块读书。你教我功夫,我教你写字,到时咱俩一起考取功名,辅佐先生治理国家。”
“我对当官没兴趣。不如修身学道。”平平没有求取功名之心,只有帮助天下众生之志。
徂徕先生听了平平的话,心里不舒服。他是表里如一的人,脸上立马乌云密布。他敬仰尧、舜、禹、汤、文、武等帝王,尊崇周公、孔子、孟子等圣人,极力倡导孔孟之道为中国正统儒教,认为佛教、道教都是怪诞之说。不相信世上有神仙,也不相信有佛,更不相信有黄金术。还写了大量文章讥讽秦始皇和汉武帝,说他们至死也没得到长生不老药和黄金术。
他想平平年少,如果慢慢调教,应该能培养成才,便不去批驳。但是需要想个法子留住他,好循序渐进引导。于是便说 :“先不说这个了,咱先准备吃饭,也许咱都是多余的担心。他们不一定管这闲事。”
“好的,我去备饭。”安安放开拽着平平的手,推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