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给姜氏留一点脸面吧,而不告诉读者她的名字,她一定不希望读者为她的劣迹斑斑,声名狼藉而耻笑她。我也知道哪怕是她的真实姓氏她都不希望我提及,那我只好叫她姜氏了,因为她喜欢吃姜。
她就是个偷,偷钱,偷包,偷男人,可是她不曾想过别人也偷她,她的青春,她的美丽,她的幸运也被偷走了。她骗,骗好人,也骗坏人,可她不曾想过她也被她爱的人骗。
她已经老了,孤独地蜷缩在一个狭窄的平房里,低矮阴暗,就像山里面的窑洞。她现在这副模样没有人敢相信她曾经是陆向善能看得上的女人,她也需要把自己藏起来,那厚厚的窗帘像蝙蝠展开的翅膀,天衣无缝。
一日三餐,她在床上的狗窝里钻出来钻进去,她不需要每天都洗脸,也不需要每天都在地板上寻找 她的袜子,因为她几乎不外出。
大多的时候,她都是静静地木头人一 般,盯着一大堆塑料袋或者是墙上的蜗牛发呆,仿佛那种已经不在人世的感觉,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唠唠叨叨几个人的名字来提醒自己还活 着。
有时她似乎在祷告什么,有时她又好像在诅咒 某个人。经常,从她嘴里面说出来的是一个叫倪停雨的名字,是的,倪停雨还没有西方大路,自己怎么可以轻易就死呢?73岁的她,硬着头皮活下去,还有两个人她要见,一个是前面提到的倪停雨,另一个是秦晓拂,一推开门,你一眼就能看见秦晓拂正在咧着嘴对你笑——在房间烟熏发黄的墙壁上一张婴儿的大照片里。
唯一证明她活着的东西就是她的思想,她整天回忆着,怕的是忘记,怕忘记她的亲人,怕忘记她的仇人。
翻着过去的老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把它们罗列一排排,一行行,遥远的过去,就是一部黑白的老电影。
她曾经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好在经历让她有了羞耻心,只可惜那羞耻心来得太迟了。
记忆让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尤其那些不堪回首的,硬是让她想抹去,却也无法抹去。
她多么希望那个在露台上,那个被众人围观,指点,唾骂,哄笑的人不是自己。
稍微一闭上眼睛,思绪就会被带走,被带回到26年前,那些肮脏的街道,那个楼顶的露台。
一个人,如果手中有了权利,或者有了机会可能就更容易犯罪,陆向善就是那种两样都有的人,尤其是他给人印象还特别像好人,行骗对于他来讲,就是小菜一碟。
他眼睛就是那种细长的桃花眼,个子并不高,当然了,他没有啤酒肚,不过秃顶,牙黄来对付女人没有太多的优势。
然而,权势才是真正的春药,姜氏心甘情愿做他的姘头和工具,他也没给过她太多的钱,无非是一些廉价的小礼物。有人要问了,图他个啥?当然是他的身份,以他的高高在上,能看得上低级下贱,花上两个铜板就到手的女人,她还能图什么呢?图他能看得上,那就是她的荣幸。
以前她真的没有见过货真价实的首饰,现在既然到了自己手里,想要再拿出去真的有点割肉剔骨的感觉,连带着心疼。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不那么傻了。被他白玩,被他利用,也替他做了许多昧良心的坏事,自己也算是有功劳的人,即便是那骗来的珠宝首饰都归自己,那也是应该的,何况自己仅仅留下了一对手镯。
的确,那副手镯不大,非常精致,戴在晓拂的手腕上一定好看,也算是自己做姥姥的给刚出生的外孙女一个奢华的见面礼。
陆向善已经打电话催了三次了,今天见面该怎么交代,她心里面想着,就说弄丢了,丢在倒骑驴车上了,反正也是骗来的,陆向善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况他姓陆的还有许多把柄在自己手里捏着。
姜氏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待着,嘴里面叼着一支烟,不时地拿出椭圆型的小镜子照一照,拨弄几下刚刚烫的卷发,晌午饭后,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终于来了。
“今天我必须得拿回手镯,那司马星旗遇见了麦谷粒的丈夫,我们的事情败露了,如果不归还他首饰的话,司马就会告发我,我的饭碗就得砸了。”他脱掉了鞋子和袜子,倒在了沙发上。
他有几副不同的嘴脸,在她面前也许才是最真实的一副,在一个把下贱都写在脸上的女人面前,没有装的必要了,也许这就是当初他看上她的原因,和她在一起很放松,不需要伪装。
“你贪了那么多的钱,还差我一对镯子?我真的丢在人力车上了。”
“你不还,那我就把你交出去,你骗了司马星旗,你会进监狱的。”他叼着烟,吐了一个圈,得意洋洋地说。
“如果你不怕,那随便你好了,我早就应该进去了,我就是个肮脏的,污泥里爬的蠕虫,而且我也做了许多坏事,关我几年,我毫无怨言,有吃有住的,比我以前睡大街好多了。”她一会摊开手说,一会又拍着手说,情绪很激动。
陆向善突然坐了起来,看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心想着,这女人最近有点不好管了,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在自己身边爆炸的危险。想到这,他把烟头在一个装糖果的碟子里使劲地捻了捻,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得好好地安排她,不能让她到处乱说,得想办法封了她的嘴。
想到这里,他突然改变了态度。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对镯子,你就留下吧,不过,我现在资金紧张,我们得再合作一次,从老杜那里弄点钱吧。”
“老杜,你单位那个领导?我发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笑嘻嘻地说。
“我说正经的,你去勾引老杜,然后向他要钱,如果她不给,你就装精神病到我们单位的露台上去闹腾,他为了面子,就得出点血,到时候我替你出面要钱,无论要多少,我们都对半分。”
“对半分?”她重复了一遍。
她相信他说的话吗?当然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的话,她是不敢相信的,只是她喜欢听,喜欢听他那些用金纸,糖纸,玫瑰花包裹的誓言。
谁让她死心塌地,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