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主人公凌青,出生在一个革命军人家庭(当时的称谓)。
父亲是山西人,解放战争第二年入伍,后赴朝参战。归国后,到1955年授勋时,父亲已是军队的团级干部,因此被授予少校军衔。短短七八年,从普通士兵到校级军官,这样的升迁,即使在战争年代,也不可谓不快,足以证明其聪明能干。
母亲在高中即将毕业时,受“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感召,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弃学从戎,报名参军,从美丽富庶的四川成都,来到荒凉贫瘠的大西北。在高中生稀缺的军队里,没几年,母亲已是志愿军某部留守处保育院院长了。
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城市的很多家庭,爱把家庭成员的照片挂在墙上。大大小小的照片挤满一相框,其中黑白的居多,也有少量彩色的。有的家还不止一个相框。它们是家里墙上最主要的装饰——那个年代,一般家庭除年画外,墙上也没什么装饰了。正是从墙上的旧照片上,凌青约略看到父母亲当年的相貌和风姿。
父亲慈眉善目,五官端正,有着俊朗的外表,而他身着戎装,又多出一份英武之气,特别是几张穿军官礼服的照片,更是如此。那礼服,蓝呢子的布料,肩章,皮带,大檐帽,再配上袖口、领章、肩章上繁复的金色佩饰,穿在身上,别提多神气了!好多外人看了照片,都说他父亲像电影演员王心刚——五六十年代很多妇女的偶像。
母亲也身穿军装,是双排扣、俗称“列宁装”的那种。母亲皮肤白皙,虽是圆盘大脸,但大而黑的眼睛,挺直略带弯钩的鼻子,难掩南国女子的精致和妩媚。不知是母亲穿过的缘故,还是本身就有装饰效果,反正凌青觉得女兵穿双排扣军装好看,有英姿飒爽的味道。可惜,后来改了,看不到双排扣的军装了。
在此后的岁月里,相框里的照片多次增删调整过,但父母亲穿军装的照片始终是主角,占据着中心的、显眼的位置。后来不在墙上挂相框了,这些照片就被细心地、一张一张地插在相册里保存,而不是随便用纸一包或在盒子里散放着。它们是父母往昔的荣耀,也是全家人的骄傲。
母亲刚参军时做了一段时间的文化教员,在部队的“速成中学”,教一群“大老粗”军官学文化,其中就有父亲。
在作战部队,女军人很少,除母亲这样的临时教员外,只在报务、卫生、文艺这些地方有少量女兵。男兵不允许谈恋爱,况且军官有更多接触女兵的机会,这意味着女兵的追求者,一般只能是男军官。一大群未婚的男性军官,环伺在一小撮未婚女兵周围,颇有点“狼多肉少”的意思。
女兵少,漂亮的女兵更少。母亲当时是“军中一枝花”,想追求她的人很多。这里面除了连、营一级的,还有团级甚至师级未成家的。父亲那时还是营级干部,虽然也算“青年才俊”,但要在这么多人中吸引母亲,俘获她的芳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时候,父亲的聪明劲儿就显了出来。
他首先从衣着外观上做“功课”。农民出身的他,居然懂得把军服洗到发白,再穿在身上,因为他认为这比原先的土黄色“亮气”,好看。他还把帽子在水里浸湿,然后两手揪住衬布,对着嘴象吹气球一样,把软沓沓的军帽吹得滚圆,这样阴干后的帽子就会饱满圆润,挺括有型,戴着平添一股精神气。父亲本就不难看,加上这身“行头”,不用说,他成功地吸引到母亲的注意。也亏他想得出来,这泡妞的 “小把戏”,他那些“土包子”战友,恐少有人想得到。
不过,外表与众不同,只是第一步,仅凭这点还不够,还须有别的能耐:父亲盘算着。女子自来崇拜英雄,可这里又不是战场,没得施展处,怎么办?现在俩人一个是教员,一个是学生,还有什么比学习成绩优异,更能引起老师的好感呢?他很快意识到该怎么做了。他学起来很用心,也竭力地表现自己。小时上过三年私塾、脑子又好使的他,很快在学业上显露“头角”。他的战友,大多是文盲,或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半文盲”,学起文化来自然吃力得多。父亲在一大堆潜在的竞争者中,不太公平地,再一次为自己捞取了“加分项”。
他估摸着时机成熟了,就托团政治部主任牵线搭桥,去跟母亲表达爱意,孰料未获明确的首肯。偏此时,他们所在的军轮到赴朝作战,父亲要上战场。他心里那个急呀!好歹说得母亲同意书信来往,他才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奔赴前线。在朝鲜,他立了功,也由营级升为团级。不久,负伤回国治疗。伤刚好,他立马向母亲求婚,这一回,他如愿以偿。
凌青出生在部队大院里。那时,军队实行的是“供给制”,就是没有薪俸,按需要提供给每个人实物,另外发一点津贴。尽管国家还很穷,但在物资上,对军队是倾斜的,尽量予以保证。作为军官的儿子,在哺乳期间除了母乳外,还有后勤部门分发的进口的“洋奶粉”。
生下凌青前,母亲已转业到地方,在青海西宁市人民检察院,作一名检察官。生下凌青后,为了更好地抚育儿子,她做出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辞职回家,做全职妈妈。
供职于检察院,那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呀!当时,西宁市检察院座落在一处恢宏的伊斯兰建筑内,它是西北军阀马步芳(号称“二马”之首)的一处官邸,曾经是西宁市最显赫的建筑。年仅二十三岁,就成为一名检察官,而且是全院学历较高的一位,母亲的前途未可限量,可她却扔下这,回家看娃了。她想的是,孩子在婴幼儿时期,需要精心照料,交给保姆或放在托儿所,她都不放心。还有,她想更多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伴随他成长。从中多少可以看出知识女性与一般妇女的不同。那年月,换作别的没文化的妇女,所谓“育儿”,大概其就是把孩儿 “喂”大,断不会在工作和育儿上,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母亲的照料下,凌青茁壮成长,很少生病。别的孩子营养不良,他却营养过剩,不到两岁的照片上,他胖得脖子都看不到,一张胖嘟嘟的大圆脸,仿佛直接“搁”在了肩膀上。也许是两个脸蛋子占了太多的地方,加上五官的发育也还根本没有展开,他还算清秀的一张脸,显得小眉小眼的。
母亲放弃工作的举动,不仅让人惋惜,也改变了她的一生。继上次中止将要完成的学业,去到千里外投身军营,这是她第二次做出让人难以理喻的抉择。不难看出,她是一个有大胆想法并能付诸行动的女性。这样的女性可能会身世不凡,也可能命运多舛,端看其是否顺命合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