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学校,已经玩野了的凌青,对校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撒开玩了这么久,他的心性早已散漫开来,难以收拢。课堂于他是那么生疏和不适应。坐在教室里的他,怀念那些无拘无束、尽情玩耍的日子,如同笼中的鸟儿怀念自由的天空。
而此时的学校,与前也大不同。首先,教材就变了。
他们学的课程,以《工业基础知识》(简称《工基》)和《农业基础知识》(简称《农基》)为主,辅以“语文”和“数学”的少许教学。《工基》除了工业常识外,有一部分物理的内容, 《农基》除农业常识外,有一部分化学、生物的内容。
这样安排,意在使学生们掌握“做工务农”的实际知识和本领,而不是一味地在“象牙塔”里读死书,死读书,脱离基层,脱离工农。
既如此,那么,最好的学习,莫过于到生产第一线去,到工农中去,既能在实践中学到为人民服务的真本事,更能学习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这样,“学工”“学农”便应运而生。
上了没几天学,学校就组织去古交的山区学农。
那是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全班四十多号人,分开住在十几户人家,每户住几个。至于吃饭,全村各户都有份,每户要“支应”两三个学生,“五保户”除外。学生们来这儿学农,虽然要劳烦村民接待,可也是为村里无偿劳动来了,未见有什么抵触,相反,看起来还挺欢迎的。
村里的房子,以窑洞为多,因山区寒冷,窑洞这玩意儿冬暖夏凉。这些窑洞,有利用地形直接在崖壁上开洞的,也有把屋顶券成拱形,在平地上起窑的;有黄泥门面的,也有砖石门面的;有单孔,也有双孔、三孔乃至更多。
行走在村里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鹅卵石小路上,经过一个一个小小的院落。最显眼的,当然是那满是木格门窗“装点”的窑洞;一棵大树,似乎就能庇荫整个院子了,有枣树、杏树、核桃树、榆树;树下,或有一盘石磨,静静地安放;篱笆或夯土的院墙,再配上柴禾棍编的门,把这些围裹了起来。不一样的山村风貌,让城里娃很是新鲜。
村里的房子一般都有个小院,可分派给凌青他们七个男生的,却是一栋孤零零的房子,没有院子,也不和其它的村户相邻。而且,这房子看着很有些破败:几面墙上都有夯土剥蚀、脱落,形成几个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疤痕”;整栋房子黑乎乎的,也不知是烟熏火燎还是什么原因;窗棂上的窗户纸,有几处也破了。所有这些,无不告诉人们: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人住过了。也未见房东。学校带队的张老师忙着女同学那边,是村里的生产队长领他们来的。来到房前,房门并未上锁,队长推开房门,交代几句后走了。
七个人提着自己的行李,迈进了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众人把悬挂在空中的蜘蛛网打掉,把炕上的灰尘扫了扫——幸亏墙角还立着一把扫帚——这才把行李堆放在炕上。
怎么个睡法,起了争执。
一铺大炕,在坐北朝南的屋子里,沿西墙占了整个半间屋,七个人睡,刚好满满当当。门开在东面,窗户在西面,也就是说,窗户下面就是炕。门是农村带门栓的那种,看起来很结实。晚上两扇门一关,门栓一插,挺安心。相比之下,只糊着一层纸、纸上还有几个洞的窗户,就不那么让人放心了。偏远的山村,孤独的破宅,住在这儿,本就心里怯怯地“打鼓”,要是睡在紧靠窗户的一边,更没有安全感。谁也不愿意睡那儿,都把自己的行李往另一边搁,窗户那边空空荡荡,这边却堆了一堆。
兵兵说:“胖崽,你那么胖,脂肪厚,不怕冷,应该睡窗下。”胖崽反讥他:“是吗?你们东北人更不怕冷。东北那圪瘩那么冷,你们都没事儿,天生适应冷。为了怕你热‘坏’,我们决定把窗下让给你睡了。”还有人说,常宝万那“傻大个”力气大,睡在边上,万一有坏人从窗户进来,可以抵挡一阵……这样打趣逗乐,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为公平起见,决定“锤子、剪刀、布”来见分晓。结果,霉运落在了顾小辉的头上。经过一番比划,他输了,睡最靠窗户的边上,愿赌服输,没啥好说的。第一个人定了,可问题又来了,谁睡第二个、第三个呢?还是没人愿意。于是,又一轮一轮比划,直到排定所有位次,这才解开行李,各就各位。凌青排在第三个,不如排在他后面的,不过总比前两个强些。
刚安顿好,张老师忙完女生那边,赶了过来。这次学农分了几个点,就张老师一个带队的,他要在各个点的村子间跑来跑去。张老师嘱咐大家晚上睡觉关好门,白天不要单独活动,不要跑出村到没人的地方。说完,又急匆匆赶往另一个男生住处去察看。
一会儿,来了个叫锁柱的村里后生,看样子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带大家去各自吃饭的老乡家“认门”,顺便吃了晚饭。
晚上睡下,住的环境虽说不咋样,不过,这样的集体生活,他们还是头一遭,不免新鲜有趣。
打闹说笑一阵,有人说这么早睡不着,谁会讲故事。凌青马上想到了兵兵,说:“兵兵,你给讲一段《三侠五义》吧!”他以前听兵兵讲过《三侠五义》(小说)的故事,那里面的侠义、武功、情节、善恶忠奸,听得凌青是如痴如醉。兵兵也不推辞,这是他显摆露脸的机会。兵兵从三十九回开讲。在这一回里,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俩人第一次交手,从这往后,不少章回都跟“五鼠闹东京”有关。头一次给那几个讲,兵兵刻意从半中间插进来,挑最精彩的部分讲。不过,这些全讲完也太长,兵兵只能按故事的脉络挑选着讲,该细则细,该略则略。
这兵兵学习不咋的,各门课包括语文,中等怕都算不上,谁想口头表达甚是了得,也不知跟谁学的,他讲得还真是抑扬顿挫,绘声绘色,有个“意思”。他讲的, 凌青都听过,虽然是第二遍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那几个头一回听的就不用说了,不停地问“展昭厉害还是锦毛鼠白玉堂厉害?”“《三侠五义》里,到底谁的武功最好?”“ 哎,你说这些功夫哈,像‘轻功’、‘点穴’、 “暗器”,还有什么“穿山”、“钻地”,在水里潜水一待就是半天,是真的吗?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兵兵用权威、肯定的语气答说“当然是展昭厉害了。展昭的剑法天下第一,轻功呀,使的兵器呀,也是最好的。”“展昭武功第一。不过,白玉堂和北侠欧阳春的武功也不低。”“最厉害的武功后来都失传了,要不再也不听说了”……
兵兵讲了个把小时,口干舌燥,说今天就到这吧。众人正听得兴起,恳求他再讲一阵,兵兵说累了,想听了明天再讲。虎虎说他给讲个鬼故事,众人一听,都说“不听不听!”住在这荒郊野外一样的地方,本来就心里发虚,再听上鬼故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刚好也都困了,没多久,先后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凌晨,顾小辉让尿憋醒。屋里没有便盆、夜壶,撒尿要到屋外去撒。他在炕上支起身来,下意识地看一眼窗外,看外面是否“平安静好”,没想到这一看,把他吓够呛,只听他低喊一声:“有人!”随即闪电般地扑倒在炕上。有几个人被喊声惊醒,趴窗户一看,屋外枯井处,有个人影在晃动。几个人也像顾小辉一样,吓得赶忙伏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凌晨五、六点钟,这么早,什么人来这儿?他在干什么?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加上电影、小人书里“敌特”“坏人”看得多了,大伙的想象力很自然地往这方面发挥:这是不是“地富反坏右”的一个,看他们七个单独在外,有机可乘,对他们“欲行不轨”,以达到破坏“学农”的目的?几个人在炕上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也不敢唤醒其他人,怕招来那个不速之客。凌青溜到炕下,从已经有些破损的灶台上,拆下几块砖,悄悄递到各人手中,以备和闯进来的坏人一拼。过一会儿,不见动静,壮起胆子抬头看,没了人影。顾小辉的尿急还没有解决,另外几个也要小便,可有了刚才的“一出”,谁也不敢开门出去,最后,几个人对着门缝,轮流撒尿完事。
早晨起来,各到各家去吃早饭。见着张老师,争着跟他说凌晨的“魅影”,却未见他有多讶异,只是又一次叮嘱大家要小心,再没有说什么。
分手后,走在吃饭的路上,想着张老师刚才的淡然,凌青很是纳闷:这事儿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是老师呀,又是带队的,不是应该更有“阶级斗争”的观念吗?
饭没吃完,张老师又来了,手里拿个旧夜壶,叫他们拿回去晚上用,也不知跟哪个老乡借的。
吃罢早饭,依然是昨天那个叫锁柱的后生,领他们去地里,开始第一天的劳动。
先去一间放农具的小屋,一人给发了一把小锄。说是后生,也才17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也是初中生,在乡里上了两年,辍学回家务农了。许是年轻人之间好交流,队长派他每天领大伙下地干活。
路上,看到有树长着光滑的暗红色的树皮,和北方常见的皱皱巴巴的树迥异,好奇这是什么树,问锁柱,说是山桃树。凌青羡慕道:“哇!过些日子你们就能吃上桃了!”锁柱说,山桃和平常吃的桃不同,没多少果肉,还又酸又苦,不能吃,能入药。同学中,有的把柏树说成松树,还有的,听说今天的活计是“间”谷子,想起早晨吃的莜面,问锁柱,谷子是不是就是莜面……这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娃,尽说些傻话,让他忍俊不禁。不过,锁柱这娃看起来性情不错,总是笑眯眯的,问他什么,他一一作答,说错什么,他也一一纠正。
行走山间,纵目远眺:已泛出绿色的一层层的梯田,远看仍是黄色,加上太阳下明晃晃的黄土沟坡和山崖,呈现出大色块的黄色基调,配上各处零星树木和成片灌丛的浓绿,明丽可人,清新悦目。尤其让女同学兴奋尖叫的,是路边的野花。一会儿,是一片小白花,洁白的花朵,喜欢“抱团”,几十朵小白花簇拥在一起,远看像一朵硕大的菊花;一会儿,是一片小黄花,一串串嫩黄的花朵倾泻而下,似蝴蝶落满枝头,在绿叶的映衬下,分外清丽脱俗;一会儿又见一种绿白的花,形似短短的圆柱,看着稀奇……凌青们居住的工矿宿舍,树木都见不上多少,更别说花了。如果不去公园,不上山远足,一年也难见到花。接下来的劳动不知咋样,目前来看,这“学农”简直和度假一样轻松愉快。
到了地头,见谷子苗已长满了田垄,只有几公分高。小小的嫩绿的苗,看着那么柔弱又惹人怜。今天的活计是给谷子“间苗”,间苗就是“拔苗”。听说七天的学农都干这个。
好好的苗为什么要拔掉呢?锁柱说,谷子生长用不着这么多苗,苗多了,地力供不上,谁也长不好,拔掉多余的苗,剩下的苗才能更好地生长。还说,这间苗,是和“除草”、“松土”同时进行的,就是说间苗的当儿,顺带着,把苗期的那两项田间管理,也一便做了。
他走到地里,蹲下身子,让大伙围拢来,一边作示范,一边讲了方法、步骤、须注意的事项,还回答提出的疑问。最后,问大伙:“都清楚了吧?”见没人再提出什么,开始干活。
山里的梯田,一般地块都不大。四十多号人,一块地铺排不开,分开在邻近的两块地里。锁柱干几下,站起到各处巡视一下,看众人干得咋样。庄稼是农民的命,刚才讲说了半天,也不知大伙都掌握了没有,最怕忙没帮上,反而带来害,该拔的没拔,不该拔的却留下了,或者是苗的间距不对……这第一天最要紧,这一天过去了,学会了,就不太担心了。
这活需要低头、弯腰地蹲着干。一开始,凌青看地里的杂草不多,间苗、松土也不费多大事儿,以为这活好干——不就是拿个小锄舞弄舞弄吗?一块地要不了多久就能干完。不想,干了一会儿,远不是那么简单。在锁柱的反复纠正下,又要浅浅地使锄,又要先拔草后间苗;间苗要辨清楚,先间病苗、弱苗;拔除的草和苗不能埋在土里,防止再次生长……光是间苗,就有说道,加上除草、松土,一大堆讲究,才晓得这是一件细活。三样活搅在一起,要把它们都做完、做好,才能往前挪动一步。干了好大一阵子,两条垄(一个人一次两垄)都没干完。别的人跟他也差不多。只有锁柱一个人快,一边跟他们说着话,一边手没停下,不经意间,把众人甩下一大截——干过农活的就是不一样。
活没干多少,身子到先不争气,有些乏困了。平时不干活,偶一出力,又长时间一个姿势,很容易疲劳。不时有人立起身来,站在原地歇息一下——主要是让膝盖舒缓舒缓。都知道金灿灿的小米好吃又有营养,谁料这么难侍弄,刚出苗就这么多事儿,等到收获,那还不费老劲了!
锁柱适时叫了“停”,招呼大伙到地头休息。
五月的阳光,已经颇有些威力了。干了快两个小时,身上都出了汗。地头恰好有一棵大树,张开巨大的伞盖,提供了一片阴凉。
要说还是女同学细心,有几个,带了装满水的罐头瓶,这会儿拧开瓶盖,喝几口解渴,还分享给要好的同学。男同学里,只有顾小辉一人带了水,也是用罐头瓶装的。
这顾小辉可是个知冷知热、爱惜自个的主儿。在学校,他每天穿得板板正正,一尘不染,时不时用指头弹弹身上和鞋子,那上面够干净了,他还生怕落上灰尘。刚时兴一种口上带“松紧”的北京布鞋,他就穿了一双到学校。这下他弹鞋弹得更勤了。爬高上低没他什么事儿,打闹他永远是旁观者,就连体育课,他都适可而止,能不动就不动。每天保持那样的仪表风范,该多不容易呀!他怎么做到的?凌青有点不解,也有点佩服。他在一群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男孩里,实在是一个另类。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外号,男同学都叫他“小港人”。“港人”,是人们对又讲究又时髦的人的称呼。这不,他又脱鞋倒土,拍打身上,一阵忙活——女同学都不像他。忙活完,取来罐头瓶,不紧不慢地拧开瓶盖,“咕嘟”喝一口,巴咂巴咂嘴,惬意的样子,有点招人嫉恨。兵兵上前要喝,他护住不让喝,说:“我刚喝。一会儿你再喝。”锁柱说:“不急,送水的马上就来。”话音刚落,一村民就赶着头毛驴来了。毛驴背上驮了两桶水,还有几个黑的粗瓷碗。四十多人就用这几个碗,互相传递,轮流喝起来。
水还没喝完,也没歇多大会儿,有人就不消停了。臧志远和尹太生在地头田边,用土块打起了“土仗”。平时打闹,两人分属不同的团伙,这下把凌青几个也卷了进去。一时土块乱飞,殃及树下的人们。顾小辉一边提防土块,一边嫌恶地看着无事生非的几个。女同学更是大呼小叫,躲避飞来飞去的土块。锁柱也不吭气,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对面山上,也有一群妇女在地里忙活。锁柱说那也是本村的,做的也是间谷子的活。这边歇下后,对面又干了一会儿,也停下来歇息。
一妇女扯着嗓子喊过来:“锁柱儿,不简单啦!还没秤杆子高,就当上“头儿”了,领着恁多人做活计!”锁柱大声喊回去:“二婶说笑了,也不是甚的“头儿”,学生们没干过,锦魁叔叫我跟他们一搭干,怕把活干孬了。”“好好干,又有文化,将来接锦魁的班。”“二婶又说笑,高看我了。二婶,亮亮去他姑姑家回来没有?”“回来咧,昨个回来的。”“晚上我去找他。”双方隔着一条沟,你来我往,聊得热乎。
歇息完,又干了一小时的样子,收工回村吃饭。
下午接着干。一天下来,全身酸困乏力,尤其是膝盖、腿、腰和脖子这些部位。睡一觉爬起来,第二天早晨,凌青的酸困好点了,可大腿、小腿还有膝盖疼起来了。其他人也有嚷嚷“疼”的,再一问别的人,都一个样。这是不常干活的后果。
随着时间往后,酸困和疼痛也越来越重了。
在地里,大伙站起来的次数更多了。不用说,最多的是常宝万。凌青眼角的余光,就能瞄到他频繁站起的身影。可怜的“大长腿”!每天在地里蹲好几个小时,凌青们都受不了,更别说他了。
中间休息,都是一瘸一拐地走到地头。常宝万脸带痛苦,把锄头往地上一扔,大呼:“哎哟妈呀!我的腿快断了!”真是一语成谶,没过两天,每个人都觉得腿快“断”了。凌青膝盖疼得像不是自己的,蹲要咬牙往下蹲,站要吃力往起站。看起来,再要蹲着干活很难了。不用谁教,常宝万率先开启了“跪着干”的模式。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他索性跪在地里干了起来,干几下,跪着往前挪一挪……胖崽往他身前一站,说:“哎呀,你这大礼我可当不起,离过年还早呢,你就想磕头要压岁钱了?”常宝万翻了翻白眼,骂道:“滚一边去!”这么大个人跪那儿,初看还觉好笑,没过多久,都纷纷效仿。谁跟自己过不去呢?毕竟跪着膝盖要好过多了。
晚上张老师来看他们。说起干活,他说古交干旱少雨,谷子耐旱,是这一带主要的农作物之一。间苗对谷子生长很重要,老百姓口里流传的谚语说:“谷间寸,顶上粪。”意思是只有一寸高的谷子,及时给它间苗,顶得上给地里施了一遍肥。间苗这活,费功夫,耗人力,所以每年谷子出苗后,它是村里一件很吃紧的活儿。原来如此,怪不得老乡们对他们不反感,还热情相待,凌青心里想。
这一点,从吃饭上就能看出来。
凌青和臧志远去的这家,两口子三十出头,男的不爱多说话,从地里回来就蹲那儿抽旱烟,婆姨在家做饭、看娃、喂鸡、喂羊……两个娃,一个十岁上小学,一个五六岁在家玩。
女主人给他们做的饭,除了常吃的炒面(玉米面、高粱面等各种面炒在一起)外,有山药蛋小米干饭,莜面“栲栳栳”,豆面“饸饹”……再配上酸菜和山药蛋做的菜,甚是可口。即使是玉米窝头,也要插两个枣。这善于持家的农家媳妇就是会做饭,比凌青自个家的饭还好吃。别看都是些杂粮,吃起来有滋有味,凌青每天吃了上顿,就开始盼望下顿了。
按说,山区也没甚,只能守着靠天吃饭的几亩梯田过活,看着挺穷的,吃的到不赖。“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吗?”凌青忍不住问。“哪里,这是待客的饭。你们不是咱村的客人吗?”女主人说。从她口里,凌青才知晓,山民们日常以高粱、玉米为主,像小米干饭、莜面栲栳栳、豆面饸饹这些,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的。有两天早晨,他们还喝到了新鲜的羊奶。就这,女主人还怕慢待了客人,问凌青他们,别人家都给学生们吃什么,他俩推说不知道——人家变着花样给他们吃,哪好意思再说什么。
实际上,每次吃完饭,特别是吃了中饭,路上相遇,或是回到住处,同学间都要互相通报、打听:我家吃得啥,你家吃得啥?在这小山村学农,也没啥别的指望,吃饭是大家最感兴趣的事儿了。于是,这通报和打听,也就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谁家吃了好吃的,都要说出来炫耀炫耀。最得意的,是吃了白面(馒头、花卷、面条)和油糕的,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要知道,山民们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白面、油糕,那是过年、办喜事,还有家里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饭食呀!看得出,村里人是尽自己的能力来款待他们。凌青家也吃过一顿面条。
淳朴善良的山民呀,你为他们做了一点儿事,他们定当感恩回报!
最后的一天半,他们是跪着干完的。
就这样,他们整整在地里间了六天苗。端着小米干饭,想起“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内心叹服:这句古诗说得也太贴切靠谱了!最后,带着晒黑的脸庞,带着一身的疲惫,特别是带着饱受磨难的双腿,还有对农村、农民、农活的新认知,结束了学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