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随着人口增加和国家经济困难,正是物资贫乏的年代。
每人每月三两食油,粮食定量,而且只有35%的细粮,其它为高梁面、玉米面的粗粮。那是一个“票证”的时代,除了油票、粮票以外,还有布票、肉票、副食票乃至后来的自行车票、缝纫机票,总之,几乎一切生活物资都要凭票供应。那时候,社会上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后世人打死也想不到,竟是商场卖猪肉的营业员。因为在人们肚内普遍缺乏油水的年代,虽然也是定量供应,但他可以为自家或亲朋好友买更肥些的肉。此外,他还能买到卖完猪肉后剩下的猪油,须知这猪油可是能炼制成油的,这不就明显增加了自家的食用油了吗?
在这样一个时代,他们的“玩”,很多便与“吃”发生了瓜葛。
家里有两天没见蔬菜了。这段日子,菜站只偶尔有菠菜卖。母亲交代他一个任务:这些天不能跑远,每天就在家附近玩,一旦菜站来了菠菜,就跑去买。
凌青领命后,只能乖乖地守在家门口,玩些拍“元宝”、弹玻璃球、丢沙包之类的游戏。这买菜的事儿,别的小伙伴除了父母以外,还有兄弟姐妹参与,自个只偶尔买一回,唯有他,父母上班,姐姐不着家,妹妹还小,所以这事儿常常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上次给的五分钱“专款专用”买了菠菜,这次母亲临上班前,又给他五分钱,他便揣进衣袋,在街上一边玩,一边留意菜站的消息。
大明几个走过来,手里拿着乒乓球拍,邀他去职工医院打球——那里的二层大厅安放着一张球桌。他说买菜去不了,几个只好撇下他走了。他也想去,可菠菜关乎一家人的吃菜甚而健康,显然比玩更要紧,轻忽不得。前几日,哥几个叫他去摘枣,他就没去。
玩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喊道:“菜来了!菠菜来了!”他闻听,拔腿就跑。一百几十米开外的菜站,他百米冲刺一般地奔跑,也就用了二三十秒就赶到了。
只见汹湧的人群,已把售菜的一面柜台围得严严实实。那柜台是砖砌水泥抹的,有半人高。柜台的上面,也就是菜站门面的上半部分,有可开合的木板,营业时打开,停止营业时合上。局本部共有六个街道。他家所在的富康街,算较大的一个。七百多户人家,几千口人,只有这么一个几名员工、几十平米的小小菜站,难怪“菜情”就是命令,买菜就是“冲锋”。
他冲进人群。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拼力向柜台靠近。
他虽然个子不高,力气不大,仍不顾一切奋力往前挤。四周全是“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和一张张“挣”得通红的面孔。向前一尺,又退后半尺……终于挤到柜台前的人,抢着把钱塞给营业员,买到一把菠菜,然后高举头上,像得胜的将军一样,挤出人群。凌青力量吃亏,硬挤不行,一般只能运用“钻”的巧劲,在人缝中瞅准机会钻来钻去,常常事半功倍,如愿以偿。
为了五分钱一把的菠菜,玩命一样的挤,这样的事儿,发生在和平时期的非饥荒年代,有点匪夷所思。
不管怎么说,买到一把菠菜,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特别在母亲投来赞许的目光,和家人端的饭碗里有几叶绿色菠菜的时候。
可惜的是,为了这把菠菜,他又生出了事端——和人干起了架。对方是住在前几排房的秋生,俩人在买菜的推搡中,发生了争执,和很多时候一样,这争执,不可避免地转变成了打架。
秋生比他个大,也比他壮,可却没占到便宜。毕竟凌青打架的次数多,“能征惯战”,不管是使拳,还是摔跤,都不输对手。一场架下来,凌青占了上风不说,对方的鼻子还给打破了,流了不少鼻血。
这下可惹了麻烦。
本来,孩子们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打完就完了,可把人打伤,就不一样了。看见流血了,秋生就用手去擦,下意识想止住血,不想血没停歇,反到糊了自己满脸的血,加上淌到前胸衣服上的血,像个血葫芦,多惨烈似的。
回到家,父母看了他的“尊容”,一下子就“炸”了:这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也太心狠手辣了吧!再仔细察看,未见什么伤口,只是鼻血而已,可这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去,也不给秋生洗把脸,就那么鲜血淋漓地,拉了他找上门来。
凌青父母一看,也是一惊,后来听说是鼻血,看了看,身上也再无别的什么,多少放下心来。但毕竟理亏,少不得陪笑脸,说好话,安抚了半天。不是什么大的伤,这会儿秋生的鼻血也早不流了,不值得让事主带去医院诊治,秋生父母这才带着秋生,还有没撒完的气,不情不愿地走了。
要说,也是报应,前几天,凌青刚让别人打得满脸是血。
那天,在街上玩,跟福生发生了口角。他家在凌青家东面那栋楼。
福生个子和他差不多,更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败下阵去。可凌青忽略了一点:他这是在福生的家门口,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地盘呀。他还未来得及撤,早有一个人“拍马赶到”,像旋风一样。定睛一看,是福生的大姐。这位大姐比凌青大几岁,虽是女流,可生得“五大三粗”的,人称“胖姐”,加上东北姑娘的火辣,那绝对是招惹不得的主儿。凌青哪儿知道这些,还想走,早让胖姐一把揪住。
凌青挣了几下,没挣脱——那手该有多大的力道呀,竟如鉄爪一样牢牢抓住他的衣领!揪扯了一会儿,他始终不能摆脱。在高大的胖姐面前,他觉得自己像徒劳挣扎的猴子般可笑,又羞又愤,遂骂出了口。胖姐听罢,照他脸上就是一拳。只一拳,就给他来了个“脸上开花”——一下子打掉他一颗门牙,随之,是涌出的血水。凌青更大声地骂,跳着脚,也想用拳头回击她。怎奈这胖姐打架完全不须讲什么搏击,光凭力量就可“行走江湖”。她的力量完全碾压凌青。她只须两手抓住凌青,把胳膊伸直,凌青就再怎么扑腾,拳头也够不着她胳膊以外的部位;要么两条胳膊把他一箍,他就动弹不得,只有骂人的份儿。
接下来,双方父母的反应和举动,也几乎是这次流血事件的翻版。简言之,凌青父母这里,也是震怒,也是觉得打成这样太不像话了,也是气汹汹带了他去讨要说法。同样,对方父母也是低声下气,赔礼道歉。不同的,是态度要更谦卑惶恐一些,毕竟血淋淋的一颗牙不是小事儿,在孩子们的打架中,算得上是严重的级别了。掉落的牙已然是掉了,没有办法再复原,对方的态度又好之又好,到了这份上,除了要求赔偿外,也提不出什么别的诉求了。可是,应不应该赔?怎么赔?赔多少?似乎无律可依,无例可循。最后,父母和他只好回家转——尽管有比秋生父母更大的怨气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