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凌青的“疯玩”也算玩出了一定的水平,尽管险象丛生,竟毫发无损、全身而退(那颗还能长出来的掉落的牙齿不算),也是神了!可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俗话还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能总这么幸运吗?未必。
秋天来了,又到了一年一度买红薯的日子,也就又该准备着通宵排队了。
清苦的日子,好吃的东西不多,红薯是其中之一。每年秋天红薯下来的时节,每个居民可用粗粮票加钱,购买一定份额的红薯,一个人几十斤,一家人就是一两百斤甚至几百斤。但须排队购买,不保证都能买到。既能“消化”一部分让人不待见的粗粮,又能换回好吃得多的红薯,这是每个家庭秋冬之际都不愿错过的一件大事。也因此,每年都上演通宵排队的一幕。
此时,是1966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凌青的父母已经不担任领导职务了。买红薯这事儿。他们也操心起来。以前可不是这样,虽然官不大,但毕竟是领导,每天忙得很晚才着家,父亲常常干脆家都不回,睡在办公室,哪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买红薯。
往年买红薯都是各自为战,今年凌青跟东东两家商量,一同排队,买好后再一同拉回来。
这天听说红薯到了,正在粮站的大院里卸车呢,卸完车,第二天开卖。吃罢晚饭,他和东东,两个人一手提个马扎,一条胳膊夹个薄薄的毛毯,身上还多套了两件上衣、裤子,向粮站走去。
进了粮站大院,不曾想排队的人已成长龙,足有三四十号人,哥俩赶忙排在队尾。拿眼一扫,排队的以十几岁的男孩为多,只有少量的女孩和大人。这些人,除了带着马扎、板凳以外,为保暖,有穿“棉猴”的,有带毛毯的,还有干脆带一床小棉被来的……为应付北方深秋的寒冷,人们的衣物和用品可谓五花八门。
今夜有些难熬,但此时凌青们是快乐的。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孩子,有邻居,有同学。彼此打着招呼,扎堆说笑打闹,传递、交换着小人书,就地围成一圈玩游戏:好比一场“玩家”大聚会。大院里纷纷攘攘,煞是热闹。
东东的同学花花带了一副“拐拐”,邀东东跟凌青一块玩“抓拐拐”。这游戏女孩子玩的多,男孩子有时也玩。它是用一只手玩。大约五六个麻将大小的羊骨拐,用手把其中一个抛向空中,在它落下来的一两秒时间内,要用这同一只手,把还在地面的几个骨拐,作相应的挪动和摆放,然后再把即将落地的那个骨拐接住。最难的,是几轮过后,待地上的骨拐摆放好,下一轮,这只手要在骨拐抛起和坠落的一刹那间,把地上的骨拐全部抓起来,再去接住下落的骨拐。这游戏玩的就是一个“快”和“准”。
因为是一只手玩,男孩们玩起来,不是半天摆放不好,就是一把抓不起来,或者抓起来了,来不及接落下的骨拐。看心灵手巧的女孩们玩得呼呼生风、疾如闪电,凌青们是自叹弗如。伙伴里,大明玩骨拐玩得最好,那小子反应快,手又大,玩起来有的女孩都不是对手。
玩了一会儿,天已大暗,闹声渐小。再往后,声息全无——都蜷缩在马扎和板凳上打起了盹,有的已进入梦乡。不一会儿,还有轻微的鼾声响起,给粮站寂静的夜晚,带来一点动静。
睡到半夜,声响又大了起来:温度下降到几度,陆续有人“冷”醒了,起来在地上缩着头,抱着肩膀,或来回走动,或干脆小跑了起来。
凌青也是越睡越冷,终于不情愿地撑起铅一样沉重的眼皮,看到东东和很多人早在地上各种动作,于是,他也站起来加入其中。
活动一会儿,似乎稍有暖意,不似先前那般寒冷,众人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又回到马扎、板凳上,先后进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又一次被冷醒,于是又起来稍作活动。一晚上,如是者三,加上小便,折腾了几次,断断续续睡了几觉,才得天明。
从天亮到粮站开门营业,又过了两个小时,真正的“大戏”才开始了——通宵排队的折腾只是“序幕”。排队者的家人,老的少的,带着各式运输工具(自行车、小平车、独轮车)赶来,院子里一下热闹了许多。
凌青和东东的父亲也来了,还拉来一辆小平车,是东东父亲借的,一会儿就用它把两家的红薯拉回去。
开卖了,人们大呼小叫地,推搡拥挤地,交钱,开票,过秤,装袋,拉运。
粮站过秤的师傅,站在小山一样的红薯堆旁,“嚯、嚯”两铁锹,就将放在台秤上的柳条筐,装满了红薯,然后大声吆喝着,让买家快些抬走倒在一边。现场一片喧闹,一片忙乱。
两个过秤师傅干累了,或等待空筐还回来的间隙,直起身子略作休息。此刻,交钱、开票处之外,他们是全场另一个被关注的焦点。俩人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四周“巴巴”的眼神,自得之情不免浮上脸颊。手持铁锹、叉腰站立的他们,让凌青不禁生出些羡慕:家人、亲戚如有人在粮站工作,吃红薯就不发愁了,还用受这罪?
买到红薯的人,推着满载一袋袋红薯的自行车、小平车、独轮车,向粮站外走去,脸上洋溢的笑容,仿佛得胜后的战士推着一车战利品般开心。
凌青家买到后,等着东东家也买好,把两家的红薯一起装在小平车上,几个人推着往家走。以前凌青家都是用自行车,这下省劲多了。想着蒸出来、烤出来的香喷喷的红薯,想着母亲、姐姐、妹妹手捧红薯的样子,他心里笑出了声——排了一个通宵,又那么冷,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