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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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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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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那朵火烧云》连载

第一十六章 轻易地告别,却不知会有怎样的人生

初中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了,

上学期,除了“学工”,“学农”,又赶上“备战备荒”,大些城市的中学生也参与到“全民挖地道”中,凌青和同学们,一多半时间,都用来干这三件事儿了,只有少量的时间是在教室上课。

眼见的大学还未招生,少得可怜的高中又根本容纳不了多少初中毕业生,这学再上下去,多数人好像既不能升学,又跟就业无关。好多人在课堂上坐不住了,陆续有人办理了退学手续,去谋一份工作。

最坐不住的,应该说非凌青莫属。他的心,早就野得收束不住。对上课,他提不起一点兴趣,尤其是老师在课堂上“叭叭”讲着什么“A、B、C”,什么“边、角、圆”,他听着虽不似天书般难懂,却如天书一样乏味。没兴趣也就不学,不学就不懂,不懂就更没兴趣,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一节课怎么这么漫长?45分钟用来玩,一忽儿就过去了,放课堂上,好像就拉长了几倍似的。课桌的凳子上好像有刺,他是坐也坐不住,站又不能站。他就这样一节课又一节课,心烦意乱地盼望下课的铃声响起。

同一年级,不断听说又有谁找下了工作,刺激着凌青的神经。终于,他在学校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跟父母摊开说要退学。一开始,父母还有些犹豫——不上学了干啥?再一想,也确实看不出上学有啥用,既然迟退早退都是个退,那就退吧,退了找个工作,还能早早贴补家用。至于能不能找下工作,父母和他其实心里都没数,也没多想。

退学以后,就忙着找工作,才晓得这件事不容易。

招人的单位太少,只是断断续续、零零星星有单位招工。诺大一个国家,就城镇而言,其实没有多少经济组织接纳就业。没有民营和个体经济,就靠为数不多的全民单位,和少量的街道集体企业,能容纳多少人呢?就算有招人的,也主要是补充这几年的自然减员。

工作少,想寻得一份工作的人可不少。虽然国家经济困难,可人们的生育并没有受影响,还是照生不误。人口四年时间净增了八千多万人。凌青环顾四周,不经意间,左邻右舍好多家庭都添了人。一茬茬孩子长大。原来拖着鼻涕、不屑一顾的小屁孩,一转眼,个头就“窜”起来赶上他了,有的比他都高了。这几年 ,大学不招生,工厂不招人,失学、退学待在家里无事干的青少年,少说也有几百万。

退学以后,和“公社”、“居委会”打上了交道。以前也听说过这两个词儿,可不知道它们是干啥的,要找工作了,才晓得她们的重要。用人单位直接到社会上招人的不多,一般都是把名额交到政府手中,由政府一级级分配下去。宛如一块大蛋糕,省里分到市里,市再到区,再到公社,越分越少,有时还能分到最低的居委会一级。要想工作,先得在公社或居委会报名,排上队,等待一个招工的名额。

得到一个珍稀的名额,像中彩一样不容易,有幸拿到它,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不过,还得去用人单位体检、政审,这两项也通过了,才能最终获得一份工作。也有不经过公社和居委会,直接在社会上招人的,这样的不多,人数也少,根本指望不上。至于在用人单位有“门路”,凭借“走后门”上了班,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儿,跟一般人无缘。

“名额!名额!”那段时间,凌青和父母最关心的事儿,就是它了,最常念叨的词儿,也是它。芸芸众生的很多人,莫不如此。公社和居委会,一个是中国最低一级政权的派出机构,一个是群众组织。关乎无数人的生计和命运,这段时期,也许是她们历史上最“风光”、在人们心里分量最重的时期(就山西而言,其它省市可能不太一样)。

凌青家在富康东街,居委会主任是个矮胖的妇女。她面皮发黑,粗喉咙,大嗓门,一口河南话,“叭叭”地如爆豆一般,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动静。她家就在凌青家后两排,相隔不到百米。这位家庭妇女,以前在街上遇见她,也不理会,不曾想,是个不能小视的人物。人们见了她,都主动打招呼,跟她套着近乎。连她的儿子、老公,好像身价都不一般了。她儿子比凌青小几岁,平时也玩不到一起,这会儿,到成了遗憾,不然,跟她的儿子是玩伴,找工作的事儿,不就好办多了?她老公是个和善的人。凌青去他们家打听消息,赶上居委会主任不在,这位邻家大叔平易地跟凌青说着,拉呱着,不像有的 “势利眼”,态度随外界的变化而变化。比如,对凌青这样的小屁孩,简单生硬的一句“不在家”,把人打发走了事。

居委会主任是这样,那她上面公社的人,恐怕更牛哄哄的了吧?公社主任也是一位中年妇女,凌青在公社大院见过几次,不过,捞不着跟人家说话。她长的可是一副白白的面皮,走起路来,挺胸昂头,在凌青眼里,举止神情透着干练,也许还有“高冷”和霸气。

为了儿子,母亲也抽空往公社跑,问最近有名额没,也跟周围同事打听,谁有这方面的“门路”。幸运的是,还真打听到了,公社副主任的一个亲戚,就在局机关。母亲和他不是一个处的,知道有这个人,互相不认识。母亲又辗转托人引见,请他跟那位公社的亲戚说说,能不能在招工上关照一下。他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南方人,是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参加过志愿军,先前任局托儿所所长,后来调局后勤处的。都是机关的“老人”,母亲的经历又有些受人敬重,见了面,到也客气,也应允了下来,真正帮不帮忙,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母亲要凌青拿上礼物,去他家拜访一下——母亲去,怕他不好意思,推拒一阵,搞得尴尬。地址是从引见人那儿要的。

星期天上午,趁着人家在家休息,凌青提着一条“大前门”香烟,两瓶汾酒,倒了两次公交,又步行了一小段路,按纸条上写的,找到了地方。

这送礼说情的事儿,十六岁的凌青别说干了,见都没见过。畏畏缩缩踏进房门,还未开口,脸先红了。张开嘴,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利落的话,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叔——叔,我——我妈,叫我——来——来……看看你。”说完,把带来的礼物放桌上,再没话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接下来,只有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还多是“嗯”、“啊”之类的。待一小会儿,看对方似乎没啥要问的了,又鼓起勇气说:“叔——叔,那我——回——回去了!”在对方的允肯下,逃也似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有消息了,他给凌青要了一个招工名额,是市粮食局的。

凌青如拨云见日,高高兴兴去粮食局体检——他以为很快就能上班了。体检还有接下来的政审,他一点也不担心。体检,自己全身上下没一点毛病,连感冒都很少有;政审,据说一是看本人有无“污点”,二看家庭是不是有严重政治问题,两条他都不沾。

在医院,医生、护士给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然后回家等结果。

过两星期,大明陪他去粮食局,院子里公布的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到劳资科打问,说他体检不合格。负责招工的那位,抬起眼皮看了看凌青,说:“你不行,来了你也干不了。你知道是干啥?告诉你——搬麻袋!一百斤的麻袋,你能搬动吗?”原来,招进去,干的是粮食加工的活,每天要把装满粮食的麻袋,不停地搬来搬去——先搬去加工,还是加工完再装袋搬走,不清楚,也许几个环节都得人去搬。听他说了,凌青也泄了气。一百斤,那谁能搬动?刚迈进十六岁的他,身高只有1·57米,比同龄的大多数孩子都要矮一截,体重也才可怜的90斤,瘦瘦小小的,委实不是干这活的料。

那位又瞥了一眼身高1·65米、看着也壮实得多的大明,说:“这小伙子行,来我们这儿一点问题没有。你要像他就好了。回去吧,长高了再出来找工作。”

第一次没成,过些日子,那位叔叔又给要了个名额。这回,去的是一家部属“化学建设工程公司”。和上次一样,也是还没到政审这一道,在体检环节,就给“刷”了下来。化学建设有好多工种,据说,这次招的实际就是建筑工,也就是泥瓦工,是这个公司的主要工种。

两道关,他连一道关都过不了。两次都止步于此,他才明白:体检不光是看你有没有疾病和残疾,更是看谁更高更壮——找工作的人这么多,谁家不想优中选优呢?后来听说,在招工的身高这一项,社会上慢慢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必须1·6米以上。有“门路”的另当别论。这1·6米只是起点,当然是越高越有竞争力了。可怜的凌青,因为区区三厘米,恐怕注定要很长时间与工作无缘。

以前在街上一起玩的伙伴们,大明和黑眼还在上学,家里暂时还不允他们退学;四小的老舅是部队的师级干部,被招兵的带走参军去了;东东家兵工厂有人,他刚在兵工厂参加了工作。

家里,父母每天上班,姐姐已参加了工作,两个妹妹上学,只有凌青一个人“窝在”家里。每天闲来无事,除了练练毛笔字外,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就是帮家里做做家务,买菜、和面、煮粥、扫地……

姐姐能有工作,实属幸运。

他们学校“军宣队”的队长,一位姓耿的连长,刚好是四川温江人。温江离成都不远。姐姐偶然听说后,问:“耿连长,听说你老家是温江的?”耿说:“是呀。”“我老家是成都的,离你家不远。”“是吗?那咱们还是老乡咧!”没想到在这儿遇到四川老乡,两个的家乡还隔得很近。说着四川话,聊聊家乡的特产、美味,亲近感油然而生。

慢慢地,熟惯了,姐姐称他“老耿”,还给他带一罐家里腌的咸菜。那是用“芥菜疙瘩”也就是“大头菜”做的咸菜,与北方咸菜的咸、酸不同,它咸中带甜,是成都一带的做法。温江也是这种做法。姥姥在山西时每年都做,姥姥走后母亲接着做。送咸菜,姐姐也不图什么,只是离开家乡这些年,见到那边的人亲切,再说一个军宣队的队长,也没有什么可图的,姐姐把他当长辈尊敬。正好老耿的妻子刚从四川老家回来,带有家乡的腊肉,“投桃报李”,老耿也拿一块给姐姐。

母亲听说有这么个老乡,叫姐姐星期天请老耿来家里吃饭。这耿连长人如其名,是个耿直豪爽之人。受到邀请,一开始,他眼睛一瞪,说:“我不去!好凭无故,去人家里吃饭干什么?”听到是母亲这个老乡叫他去,并且父亲跟他一样也是当兵的出身,他又爽快地答应了。

星期天,母亲做了一桌好饭。老耿来了,到也不生分——和母亲是老乡,自然有话说;父亲当过兵,俩人也有话说。气氛很快轻松自然。尤其跟父亲,俩人在饭桌上借着酒劲,是越说越热乎,越聊越投机。

别看父亲有点“小聪明”,其实他本质上,是一个脾气暴躁、胸无城府的人,和老耿差不多是一类人。战争年代,部队里有好多这样的军官,如电视剧《亮剑》里的“李云龙”辈,不知是否是军队、战火这样特殊的环境使然。有的人到了和平年代,到了地方上,很快就适应了,有的人则难以适应。父亲属于后者。父亲跟老耿,一个转业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一个是十四年的老兵,在连长位子上已坐了七年,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聊着自己的“想当年”,聊着他们看不惯、看不顺的人和事,推杯换盏、脸红脖子粗之际,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老耿后来还来过两次,每次都提着两瓶好酒来,弄得父母亲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过了半年,老耿转业到了省城一家不大的机械厂,担任厂长。不久,借着机械厂招工的机会,他把姐姐也招进了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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