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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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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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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经纬》》连载

第九章 汤汤岂不议升斗

清水出黑山,共山能遇仙;沁水入枝津,绝水连残垣;淇水过肥泉,郑卫音未断;三江五湖泱泱漰湍,涓涓横决华夏川流万丈狂澜。

“吾观三江五湖口,汤汤谁能议升斗”出自黄庭坚的《再次韵呈廖明略》,彼此交情甚笃,酬唱也很多,所谓的韵呈就颇有趣味了。廖正一,字明略,元丰二年进士,与李格非、李禧、董荣并称苏门后四学士。苏轼十分赏识廖明略,《东都事略·廖正一传》说,每过轼,轼必取密云龙瀹以饮之。北宋大文学家黄庭坚赠答廖明略的诗词中,有不少夸赞其文、劝勉为官的,《再次韵呈廖明略》就是其中的一首,“男儿身健事未定,且莫著书藏名山。”面对三江五湖,黄庭坚看到汤汤河水发出了由衷的慨叹,却不过限于与友人之间的自谦,岂不知粒米成箩、滴水成河,涓涓横决也会激起万丈狂澜,谁说汤汤不能议升斗?

《水经注》说,清水出河内修武县之北黑山,黑山在县北白鹿山东,清水所出也,上承诸陂散泉,积以成川。过山谷、越平原,吸纳百泉成就一脉清流,得清水之名也名副其实!《水经注》又说,泉发于北阜,南流成溪,世谓之焦泉也。焦泉东还有鱼鲍泉、张波泉和三渊泉,四泉在重门城西汇成一条河往南流去。重门城遗址在今河南省辉县市高庄镇史村,也就是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到的共县。西汉时辉县县境东部置共县,西部属于山阳县。共山是周代共国的一座古山,位于现在的辉县市东郊常村镇。《水经注》又说,山在国北,所谓共北山也,仙者孙登之所处。《竹林七贤传》说,嵇叔夜尝采药山泽,遇之于山,冬以被发自覆,夏则编草为裳,弹一弦琴,而五声和。其实,孙登不过是魏晋时期的一个隐士,嵇叔也不仕隐居,可他们与众不同,与之相关的传说才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晋书·阮籍传》说,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如今,共山早不复存在了,山体破碎被开挖成平地。苏门山与共山同在辉县,只是前者在百泉镇。昔日嵇康听孙登弹琴在共山上,阮籍闻其长啸却在苏门山。只是郦道元说共山是“仙者孙登之所处”,听起来也言之凿凿,可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那他隐居在苏门山上也就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想郦道元著《水经注》前也博採史料,其间究竟是怎样的阴差阳错不得而知。好在《水经注疏》对嵇康遇孙登没提出异议,那苏门先生去共山上走走也未可知。

孙登著有《老子注》、《老子音》,作品亡佚,对阮籍和嵇康等人的影响却不可小觑。竹林七贤造就了魏晋风度,饮酒、服药、清谈、纵情山水是其生活方式,风流潇洒、不滞于物、不拘礼节的生活作封也被名士们倍加推崇。越名教而任自然是魏晋风度的思想内核,迫于政治形式的压力才逃避现实、纵情山水,将玄学转化成生存方式,以对抗被绝对政治化的儒学。嵇康作为竹林七贤的主要代表,不是不信奉儒学,是对当时为政治服务的儒学持绝对反对态度,甚至视《六经》为衰草秽污、仁义为臭粪腐汁。只是鲁迅先生说,表面毁坏礼教的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有人说,阮籍、阮咸等放诞被视作反礼教、反儒学,实对儒学有眷眷深情,其背后是宿命般挣扎的无奈!魏晋风度以玄学思想为理论依据,突出个体意识,表现为放达、任诞的行为方式,却是排斥当下、肯定过去,致使其具有不可逆的局限性,加上老庄哲学不具备实践的品格,也自然有了难以摈弃的悲剧性。竹林七贤没能动摇当时的政治根基,却对后世产生了巨大也深远的影响。纵观中华五千年历史,何尝不是汤汤川流?嵇康、阮籍之流又何尝不是升斗之水?

《水经注》说,(清水)又东过汲县北,县,故汲郡治,晋太康中立。城西北有石夹水,飞湍浚急,人亦谓之磻溪,言太公尝钓于此也。汲县就是今卫辉,西周时属卫,春秋时属晋,战国时属魏之后始有汲邑之称。如今说起磻溪来多是一致的口径,《水经注·渭水 》也说,渭水之右,磻溪水注之。水出南山兹谷,乘高激流,注于溪中。溪中有泉,谓之兹泉,泉水潭积,自成渊渚,即《吕氏春秋》所谓太公钓兹泉也。兹泉就是相传为姜太公遇周文王时钓鱼的地方,可晋李石在《续博物志》里说,汲县旧汲郡,有硖水为磻溪,太公钓处,有太公泉、太公庙。《续博物志》是一部笔记小说,鲁迅概分为“志人小说”和“志怪小说”,守志隐逸之士为志人,也就是说其创作必须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水经注》也说,太公避纣之乱,屠隐市朝,遁钓鱼水,何必渭滨,然后磻溪?苟惬神心,曲渚则可,磻溪之名,斯无嫌矣。郦道元也承认磻溪就在汲县,且说此处的磻溪之名无可嫌疑,可他否认磻溪在渭河之滨,又说在那里,如此自然自相矛盾。只是细想想,姜太公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人物,其履历变成传说也有了很多不确定性,那郦道元以传说写实,故意留下疑窦也未可知!

姜太公半生寒微,兴周灭商、封国安邦定天下,功绩卓著才彪炳史册。孔子说,许由,独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自《孟子》,圣人之言成就后继者集大成之思想,也让践行者成为后世之典范!武王伐纣大兴周室,周公制礼乐发儒学先声,姜太公强国富民、安定周室,三者缺一不可。周王灭商,结束了一个王朝的统治,大禹生鲧的神话逐渐深入人心,巩固男权社会自然首当其冲,加上妲己误国,再是礼乐文化和宗法制度盛行,精神流变也出现了第一个高潮。这一变化看似与姜太公无关,实则不然,《诗经·大雅·大明》说,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尚父姜太公像雄鹰一样辅佐伟大的武王打败纣王,也终结了一个“无礼”的时代!《尔雅》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古牧野就包含现今的卫辉,要是姜太公的确在汲县磻溪钓鱼来着,面对飞湍浚急的清水也是升斗之水。就是被封为齐侯站在淄河旁,相信姜太公也不会与黄河比淘淘,何况,从“独善其身”到“兼济天下”早具备贤人君子的操守!只是姜太公之功成就的是武王之周、周王之礼,那汤汤为什么不能议升斗?

《水经注》说,沁水又东,朱沟枝津入焉。又东与丹水合,水出上党高都具故城东北阜下,俗谓之源源水。丹水自源东北流,又屈而东注,左会绝水。绝水发源于泫氏县西北杨谷,也就是今山西晋城高平。《地理志》说,杨谷,绝水所出。东南流,左会长平水,水出长平县西北小山,东南流径其县故城。泫氏之长平亭也。长平县属今河南省,武帝元朔二年,大将军卫青被封为长平侯后为县,北齐天保七年废。《史记》说,秦使左庶长王齕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使廉颇为将,后遣马服君之子赵括代之。秦密使武安君白起攻之,括四十万众降起,起坑之于此。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白起活埋赵军四十万,又把他们的头颅收集起来在营地中筑起高台,后世称之为白起台。

白起与廉颇、李牧、王翦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后位列武庙十哲。唐玄宗设武庙以姜子牙为主祭、张良为配享,历代名将十人从之,白起就在其列。王齕攻韩,取上党,上党的百姓都逃到了赵国,却不愿意归秦,这是白起活埋赵军的理由之一,再是赵军士卒反复无常,恐怕日后生乱不得已而坑之。白起是郿邑,也就是今陕西眉县常兴镇白家村人,秦国白氏。戎狄是先秦时代华夏对西方和北方的非华夏部落的统称,也就是北狄和西戎的合称。春秋时期,作为游牧民族的戎狄已经进入渭河、洛河一带。秦人属华夏族,先祖为周王养马、戍边。周平王东迁时,秦襄公护驾有功,被封为诸侯,赐岐山以西土地,且许诺赶走戎人收复的土地全归秦。恶劣的生存环境,再加上多年与西戎拉锯式征战,造就了秦人崇武尚勇的性格才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之族。岐山县以境内有岐山而得名,北接麟游县,南连太白县,东与扶风、眉县接壤,西同凤翔县、陈仓区毗邻。白起作为一个纯正的“秦人”,也具有“正统”的秦人性格,活埋四十万赵军非常人敢为,可武安侯敢,这是秦人横扫六国统一天下的基础。周兴而礼盛,礼衰才导致春秋之乱,可礼在儒学的倡导和深化后并没消亡,只是在百家争鸣中没成为显学罢了。秦人“无礼”或“轻礼”,致使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之后,承先秦之余绪也顺理成章。焚书坑儒是秦始皇的一大壮举,秦之后儒学又被黄老之术替代,至汉武帝时期才成为统治者的施政纲要。始皇帝焚书坑儒,白起无罪,可他功高震主,又得罪了应侯范雎,接连被贬官还不算什么,秦昭襄王五十年被赐死于杜邮才是灭顶之灾!只是白起也像姜太公一样“时维鹰扬”,极力辅佐秦王战六国,以谋求万世霸业!《史记》说,城之左右沿山亘隰,南北五十许里,东西二十余里,悉秦、赵故垒,遗壁旧存焉。相信司马迁作《史记》之前一定去过长平城,见到秦、赵营垒的残垣断壁也一定感慨多多,却不知太史公见到绝水后又作何感想。绝水源出高平市西北繖盖山,东南入泫水,也就是丹水。说起绝水与黄河相比用“汤汤”的确有些过,却也是一脉清流。白起坑杀赵军前后决不会对绝水视而不见,究竟是不是把自己比作升斗之水就不得而知了,可之于汤汤历史川流又是什么呢?

《水经注》说,淇水又东,右合泉源水,水有二源,一水出朝歌城西北,东南流。淇水是黄河支流,发源于山西省陵川县。“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出自《诗经·卫风·竹竿》,泉源水就是今河南淇县南折胫河。“斫胫而视髓”与纣王有关,知道一老者“髓不实、故晨寒”不肯渡河,干脆让随从砍下他的小腿看个究竟,折胫河之名也就有了由头吧?《晋书·地道记》说,本沫邑也。沫邑在今河南北部的淇县,殷王武丁迁过去变成殷都,纣王执政后都城也在那里,就是《禹贡• 冀州》 所说的大陆之野。殷商曾多次迁都,可安阳的殷墟一直是盘庚后诸王世之都城。武丁迁居到沫邑不过是别都,待纣王坐上了帝位才改为朝歌。《史记·乐书》说,纣作朝歌之音,朝歌者,歌不时也,故墨子闻之,恶而回车,不径其邑。朝歌之音也就是北鄙之音,司马迁说,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畔之,枚身死国亡。《水经注》又说,今城内有殷鹿台,纣昔自投于火处也。鹿台是商朝末期的宫苑建筑,牧野之战后,纣王兵败之后跑过去无处可逃,只好自焚而死。《水经注》又说,后乃属晋,地居河、淇之间,战国时皆属于赵,男女淫纵,有纣之余风。朝歌就是今河南省淇县,周朝时属卫,春秋时属晋,郦道元说战国时属赵,郭守敬却说属魏。《太平御览》说,至今民俗歌谣,男女淫纵,犹有纣之余风,世称赵女之美是也。如此以来,魏国人承袭纣之余风就变成赵国人的事情了。只是战国时朝歌属赵也好,属魏也罢,“有纣之余风”是不是都应该归罪于北鄙之音呢?

其实,郭守敬著《水经注疏》时引用不全,《太平御览》还说,邯郸国属赵,於《禹贡》在冀州大陆之野,昴毕之分,大梁之次。昴宿与毕宿同属白虎七宿,古人以昴毕为冀州之分野。大梁曾经是战国时期魏国的都城,也就是今河南省开封市西北。所谓的“有纣之余风”就是赵国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名都邯郸。《太平御览》又说,纣自朝歌北筑沙丘台。“沙丘在巨鹿东北七十”出自《地理志》,也就是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境内。纣王在沙丘建苑台、设酒池肉林,通宵达旦狂歌滥饮。“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出自曹植的《名都篇》,邯郸是当时战国时期十分繁华的都市之一。公元前372年,赵成侯据邢,赵国在西夷仪筑有檀台和信宫才设别都为信都,也就是陪都。赵国女子容貌美、精通音律,《史记》说,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徧诸侯。如此以来,司马迁言中的赵女无疑是曹植所说的“妖女”了。“胡服骑射”是赵武灵王对抗胡人时采取的有效之举,可在彼此征战中也发生了文化融合。有人说,赵文化是与狄戎文化结合的产物和结晶就十分有道理了。至此可以做一个小结,说沙丘之遗风影响着信都,再辐射到邯郸,乃至整个赵国的确有失偏颇。“齐僮唱兮列赵女,坐南歌兮起郑舞”出自张衡的《南都赋》,高诱说,南歌,取南音以为歌也。杜预说,南音,楚声。至于郑舞就很直白了,有郑之舞必定少不了卫之歌,濮上之郑卫之音传到赵国也是自然而然。子夏说,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臣闻赵,天下善为音,佳丽之所出也”出自《战国策·中山策》,这是赵王和一个中山国大臣的对话。司马迁说到赵国女子提到“跕屣”二字,那是一种独特的舞蹈。赵女舞蹈时脚部立、行、摆、跳,千变万化,加之婀娜的身段、悠扬而舒缓的乐曲,尽显粉黛之美。《史记》说,(赵地)丈夫相聚游戏,歌慷慨。赵国的歌也是乐,乐必有舞有声,男声慨歌、女歌南音,非郑非宋非卫非齐。“风流贺监常吴语,憔悴钟仪独楚音”出自宋苏轼《和方南圭寄迓周文之》,可见杜预所言之楚音的确独具特色,尤其是楚音具有平民化的浪漫,与雅乐也就有了区分。如此以来,响在赵国的“郑卫之音”就不等同于北鄙之音了,至于沙丘之淫自然该另当别论。只是也不能否认《太平御览》所言,其成书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至今民俗歌谣”中的时间限定更不可忽视,那赵国的确“有纣之余风”!说起朝歌属魏还是属赵,郭守敬说“郦氏盖杂采以示博”,可郦道元说淇地“有纣之余风”是不是真的信口道来呢?

周室衰微,春秋争霸,待三家分晋后,昔日的朝歌也就被划入了魏国的版图。子夏是孔门十哲之一,曾在魏国西河施教,李悝、吴起、魏文侯等都是他的学生。只是李悝任魏国的相后,主张变法,反对礼教,以至于商鞅紧步老师的后尘,且功绩卓著。魏惠王时期,公叔痤曾在病榻上举荐商鞅,却没能成功,人家只好去秦国变法,提倡“耕战”,非议“诗书”,排斥“礼乐”,主张“燔诗书而明法令”,以官吏“为天下师、学读法令”。只是公叔痤从魏文侯时就任魏国的相,重法而轻礼的思想一直延续到魏惠王时期。魏惠王曾经问政孟子,孟子劝其“施仁政,行王道”,这大概是他不喜欢商鞅的缘由吧!魏惠王曾用惠施为相,可他主张“去尊”,反对有阶级的统治,以达到人人平等的目的,也就是墨家所倡导的“兼相爱、交相利”。子夏在魏国讲学时弟子多达三百之众,魏文侯倒是听从他的劝告不听“郑卫之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李悝叛逆师教,还培养出一个靠变法强秦的商鞅。如此以来,淇地人生活在魏国的统治之下,又有殷商之余绪,那北鄙之音自然不绝,至于郑卫之音就另当别论了。遗憾的是,纣王站在淇水岸边,相信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怕寒迟迟不肯过河的老者,更相信他断然不会想升斗之水,就是想却也是污水!只是汤汤河水必定有清有浊,不议自然有失,历史之川流也就不是本真面目了。

《水经注》说,(淇水)又东与左水合,谓之马沟水,水出朝歌城北,东流南屈径其城东,又东流与美沟合。美沟水往东流经朝歌城北,又往东南流,注入马沟水。马沟水又往东南流去,注入淇水就是肥泉。“我思肥泉,兹之永叹”出自《卫诗》,这该是正统的“郑卫之音”,乐容曰舞,诗以律为歌!只是郑卫之音照样是一升斗水,正议者议,非议者也议,且乐不知疲,不过,未必能议出一个不破的定论,可惟有诸多升斗之水才能成就华夏之泱泱川流,那汤汤岂不议升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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