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有枝津,风动水起浪,长川潋滟无已矣,湜湜之流见溷尘;此时彼时不须甄,青红皂白自分明;泾渭混一莫能辨,浊漳清漳一脉流。
《水经注》说,铜鞮水又南径胡邑西,又东屈径其城南,又东径襄垣县,入于漳。铜鞮水又名西漳河、小漳水,也就是今山西沁县西之西河。昔日,赵襄子筑城于甘水之北而得县名襄垣,春秋时属黎国,战国时属韩国,后归赵国。漳水又往东北流经襄垣县故城南,王莽改襄垣为上党亭,建武元年易亭为县,复称原名,属上党郡。潞县曾经是春秋赤翟潞子国,西汉置县,即今山西黎城县黎侯镇古县村,也属上党郡。北魏地理学家阚駰说,有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潞县境内有潞水,又叫潞川,也就是《周礼》说的冀州之潞。《上党记》又说,潞,浊漳河也。
郦道元研求《燕书》后说,王猛曾与慕容评相遇于潞川,也就是前秦天王苻坚以王猛为统帅发起的潞川之战。大敌当前,慕容评不思杀敌,见那里只有漳水一条河,干脆堵住山泉,让前燕士兵用绢匹换河水喝,甚至连烧柴都得买。慕容评是前燕武宣帝慕容廆的少子、文明帝慕容皝之弟,斩赵将、灭冉魏、伐冯张也可谓功绩卓著。只是慕容恪去世之后,慕容评摄政,腐败、嫉贤、杀害贤臣,导致国势日渐衰落。王猛是前秦丞相,潞川之战大败慕容评一举吞灭前燕。
《水经注》又说,(潞)县北对故台壁,漳水径其南。本潞子所立也,世名之为台壁。潞子就是潞子婴儿,赤狄族,潞国的国君。《水经注》又说,慕容垂伐慕容永于长子,军次潞川,永率精兵拒战,阻河自固,垂阵台壁,一战破之,即是处也。春秋时长子是晋之长子邑,战国时属韩,后归赵,秦置长子县。中兴八年,也就是393年,后燕慕容垂伐慕容永,史称台壁之战。慕容永是西燕末代皇帝、前燕西平公慕容运之孙。慕容垂以慕容纘、张崇率七万军大战台壁,慕容永被斩,西燕灭亡。
五燕是十六国时期由慕容部鲜卑建立的,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和北燕五个政权。慕容评断送了前燕,文明帝慕容皝第五子慕容垂兴建后燕成为开国君主。鲜卑族继匈奴之后崛起于蒙古高原,系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游牧民族。十六国时期,鲜卑各部落趁中原混乱建立慕容氏诸燕、西秦、南凉、代国等国家。385年,拓跋部建立北魏,并统一了北方。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后大举汉化,随着封建制进程的加深,也加速了与各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前秦是五胡十六国之一,苻健作为开国皇帝,定都长安后大兴儒学,也是影响诸燕和北魏等国文化的重要因子。
《后汉书》说,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其言语习俗与乌桓同。唯婚姻先髡头,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饮燕毕,然后配合。季春大会、饮宴配合是鲜卑族承袭原始群婚遗风的表现,《魏书·高允传》说,今之大会,内外相混,酒醉喧諾譊,罔有仪式。又俳优鄙亵,污辱视听。内指妇女,外指男人,北魏时期的男女交往自由得的确有些不堪,难怪北魏宰相高允谏言,今陛下当百王之末,踵晋乱之弊,而不矫然厘改,以厉颓俗,臣恐天下苍生,永不闻见礼教矣。北魏孝文帝时期,禁北语,也就是鲜卑族的语言,且禁胡服,下令一依汉制,再旧改复姓为单姓,这些措施有利地促进了与汉文化融合的进程。历经十六国、北魏及周齐隋唐,鲜卑族才最终融入中原民族,其汉化过程却长达四百年。究其缘由倒不复杂,鲜卑族与汉族融合的同时,依然不弃民族意识、社会生活习俗和语言文化,也就是避免被完全同化的同时失去对自我的认同。“处女歌谣云,求良夫,当如倍侯”出自《北魏·高车传》,歌中的倍侯是个勇健、质直出众的男子,反映了鲜卑族妇女豁达、直爽的性格。《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说,父子男女,相对蹲踞,悉髡头以为轻便。《乌丸鲜卑东夷传》是西晋陈寿所作,男女相对而坐、女子剃头缘于鲜卑族的传统习惯,与汉文化交融时必定发生冲突,比起“内外相混、酒醉喧諾譊”有些逊色,却也是“不闻见礼教”之过。只是母系氏族之遗风在北魏时期影响很大,《魏书·皇后列传》说,(灵太后)临朝听政,犹称殿下,下令行事,后改令为诏,群臣上书曰陛下,自称曰朕。北魏出现女皇制,大唐则天称帝就不足为奇了。
前秦是十六国中最强大的国家,苻健除了勤于政务,减赋缓刑,抚恤孤寡,还请八旬的太常官韦逞之母传授周礼。除此之外,苻健又下令广收学官、任用通晓经学的学生、亲临太学考拔、祭奠孔子,连宫内宦官和宫婢都要习经学。后燕、北魏和前秦之间的关系微妙也极其复杂,却在文化融合中都互为影响。北魏与后燕同属鲜卑族,其生活习俗和语言文化同出一辙,可华北士族与慕容鲜卑的长期合作关系直接影响其政治和社会生活。至于先秦,苻健作为氐族后裔,当属蛮夷之列,却一如北魏诸帝崇尚儒学或汉化,这足以说明汉文化之强大!儒学经受焚书坑儒、黄老之术优先和独尊儒术之后的沉寂,于十六国时期与其统治者产生共鸣,精神流变也发生了富有戏剧性的变化,只是大唐之风兴起之后又跌入低谷。
前秦灭前燕,缘于在潞川大败慕容评;慕容垂于台壁斩慕容永,西燕亡。之后,后燕于参合陂之战中惨败于北魏拓跋珪,再之后被北燕高云所取代。两魏分裂之后有了北齐,又几年之后宇文觉建立了北周,北魏灭亡。前秦与后秦交战,苻登帝被斩,太子苻崇联合陇西王杨定合兵攻打西秦也被杀,前秦灭亡。自西燕到后燕、前秦,乃至北魏之兴亡看似与漳河没有绝对的关系,只是《水经注》说,漳水于是左合黄须水口,水出台壁西张讳岩下。其水南流,径台壁西,又南入于漳。黄须水就是今山西黎城县东南小东河,遇漳河,却又离漳河,终究归于漳河,只是泱泱天下之河或说汤汤华夏之历史川流,又何止一条黄须水?
《水经注》说,又东过武安县,漳水于县东,清漳水自涉县东南来注之,世谓决入之所为交漳口也。又东出山,过邺县西。清、浊二漳河在今河北涉县合漳乡合流,古称交漳口。邺县就是今临漳县邺城镇,先后属于魏郡、邺郡、相州,战国时魏国置邺县,西晋时属司州魏郡。建兴二年,为避晋愍帝司马邺之名讳,将邺县改称临漳县。《水经注》说,魏武之攻邺也,引漳水以围之。公元204年,曹操击败袁绍占邺城营建邺都,邺城自此成为曹魏的都城。《水经注》又说,魏武又以郡国之旧,引漳流自城西东入,径铜雀台下。《春秋古地》说,葵丘,地名,今邺西三台是也。谓台已平,或更有见,意所未详,中曰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一间。铜雀台在今河北临漳县境内,曹操攻克邺城,夜见有金光由地而起,命人掘开后得到一只金雀,听荀攸说是吉兆,干脆大兴土木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出自《铜雀台赋》,曹操命登上铜雀台的诸子作赋,《水经注》说,陈思王下笔成章,美捷当时。曹植登铜雀台作文成为汉赋中的经典,后世文人也竞相吟诗作词,与之相关的题咏不胜枚举。“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出自杜牧的《赤壁》,赤壁在今湖北省赤壁市西北部,诗人不过在江边见到一支锈迹斑斑的折戟起兴赋诗而已。至于“铜雀春深锁二乔”,也不过是杜牧的假设,却必须以东风不给周郎方便为前提。曹操没锁住二乔,却将蔡文姬请上铜雀台并设盛宴款待,大才女也不负众望。“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出自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诗乐结合,感情深沉又气贯长虹!“文姬才欲压文君,《悲愤》长篇洵大文”出自清张玉谷的五言诗。二乔与铜雀台无缘,卓文君也不可能知道漳水岸边有那么恢弘、精致的建筑,更不会知道蔡文姬与曹操对饮后,吟“冰霜”和“苦寒”之痛、唱饥饿时面对肉酪“不能餐”之悲。
《后汉书》说,(蔡文姬)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只是东汉末年中原大乱、诸侯割据,原本归降汉朝的南匈奴趁机叛乱,蔡文姬为匈奴左贤王所掳。曹操之所以花重金救赎蔡文姬,缘于他与其父蔡邕因艺术而交往。蔡文姬归汉之后,曹操将她嫁给了屯田都尉董祀。董祀犯罪论死,蔡文姬为他“蓬首徒行、叩头请罪”,曹操为之动容赦免其夫。《后汉书》说,(蔡文姬)救夫)后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诗二章。“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出自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身处乱世又远走异乡,以诗乐抒发对故土的眷恋之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出自《白头吟》,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后,一直向往如雪一样纯洁、月亮一样光明的爱情。遗憾的是,卓文君与心上人有了嫌隙,西汉大才女干脆赌气说,明天就分手。只是与蔡文姬的愁苦比起来,卓文君那点烦恼不过是九牛之一毛罢了。
东汉末年,儒家思想遭受怀疑,加上社会动荡,主流意识形态必然遭受冲击。魏晋时期,随着玄学兴起,竹林七贤成为新潮的引领者,女性也受到一定影响,言论得到尊重,受教育程度同样有所提高。遗憾的是,魏晋时期,女性处于多矛盾的社会之中,心态极其复杂,所谓的自由不具备普遍性,其社会地位也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蔡文姬的卒年不详,却是从东汉走过来的大才女,与生活在西汉时期的卓文君相比境遇自然大不相同。文景二帝承先祖之余绪开创西汉盛世,待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早就完成了从爱情到婚姻的过渡。“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蔡文姬坐在铜雀台上边弹边唱,是不是会想起作《白头吟》的卓文君不得而知。只是蔡文姬一定知道“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出自曹植之手,可两位大才的心境不同,感受也一定有异!行文至此,想起张玉谷大赞蔡文姬的诗句,对其依然不失敬仰之情,可诗外的意味也值得细品!
《水经注》说,(漳水)又东北过曲周县东,又东北过巨鹿县东,衡漳故渎东北径南曲县故城西。曲周县春秋时属晋曲梁地,战国属赵,秦属邯郸郡,县名延续至今。辞海说,衡是“横”的意思,古大河(黄河)自南而北流今河北南部,漳水自西来东流注之,故称衡漳。《水经注》说,衡漳又北径巨桥邸阁西,旧有大梁横水,故有巨桥之称。《史记》说,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巨桥之粟。司马迁说的是商纣王,多收税在巨桥屯粮,待武王伐纣时干脆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如此说来,商纣王就不只是荒淫了。《尚书》说,尧将禅舜,纳之大麓之野,烈风雷雨不迷,致之以昭华之玉,而县取目焉。舜于大麓之野冒着雨从尧手中接过帝位前就不迷失方向,那他得昭华之玉自然理所应当,郦道元说巨鹿这个县名也有了由头。只是商纣王继承王位后就迷失了,死后不只是被万夫所指,还成了后世帝王的反面教材。《水经注》说,衡漳又径沙丘台东。纣所成也,在巨鹿故城东北七十里,赵武灵王与秦始皇并死于此矣。赵武灵王以“胡服骑射”等壮举兴赵称霸、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天下都是人杰,却死在同一个地方,如此以来沙丘真是不祥之地!
置鸟兽、设酒池肉林、男女裸奔、狂歌滥饮应该是沙丘台的真实写照,与纣王同欢的自然少不了妲己。《烈女传·孽嬖传》说,妲己配纣,惑乱是修,纣既无道,又重相谬,指笑炮炙,谏士刳囚,遂败牧野,反商为周。只是《烈女传·孽嬖传》又说,末喜配桀,维乱骄扬,桀既无道,又重其荒,奸轨是用,不恤法常,夏后之国,遂反为商。有一个妲己,还有一个末喜,皆为孽嬖,却都与亡国之君一起命归黄泉。夏桀与纣王一样荒淫无度、残暴之极,只是后世帝王中未必没有桀纣的影子,可他们在矛盾复杂也尖锐的王朝末期,不得不以终结者的身份告别历史舞台。师延为纣王作靡靡之音实为被迫,却也是礼乐文化在殷商时期一种发展趋势的表现。夏禹治水有《大夏》,商汤伐夏有《大濩》,之后逐渐演变成宗庙祭祀必备的乐舞之一,这是礼乐文化发展的基础。只是随着阶级分化加深和权力集中,出现贵族阶级享乐的乐舞,且极其侈靡。《乐记》说,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勿与争也,望其容貌不生易慢焉。乐与礼相合,内外互动,本是规范人们生活行为的依据,却一步步地演变成了身份象征的同时,又是维护宗法制的工具,也就是以君权、族权、夫权和神权为要,继而达到“君臣和谐、长幼和顺、父子兄弟相亲”的目的。只是乐除了与礼配合完成统治者的施政任务之外,还具有享乐的功效。从雅乐到靡靡之音,也反映了从帝王到贵族阶级生活奢侈的现实。到商纣王时期,处于萌芽状态的礼乐文化出现了异常,所以武王在《牧誓》中为他列举的罪状中,“昏弃厥肆祀,弗答”应该是重中之重!依周武王来看,商纣王在巫术文化和礼乐文化过渡期,沉迷于声色而不顾祭祀就是弃礼。也正是如此王国维才说,周之制度典礼乃道德之器械、文武周公所以治天下之精义大法,皆在于此。西周是礼乐文化的成熟期,将天神、地示和人鬼区分开来,帝作为天神中最高的神具有最高之权威。《史记·明堂位》说,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度制於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武王继成王之遗愿,且发扬光大,精神流变也因此发生重大改变!“牢落沙丘终古恨,寂寥函谷万年春”出自唐李咸用的《喻道》,暂且不说寂寥的函谷关为什么寂寥,牢落的沙丘之终古恨却不只是惟纣王所有。只是之于历史长河,除了悠悠怀古之思,似乎还该品出一点别的什么吧?
《水经注》说,衡漳又东北,右会桑社沟,沟上承从陂,世称卢达从薄,亦谓之摩诃河。又南屈东径窦氏青山南,侧堤东出。郦道元说,窦太后之父叫少翁,遭秦之乱,渔钓隐身,不幸坠渊而死。景帝为祖父立坟,窦太后就派人填了深潭安葬逝者,观津,即今武邑县东部的审坡镇就有了一座大坟,百姓们称之为青山。《水经注》又说,(衡漳)又东径董仲舒庙南。郦道元说,人们把董仲舒庙称为董府君祠,每年春秋两季都有人到这里来祭祀祈祷,且从未中断。
《汉书》说,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如此高的评价,董仲舒得到汉武帝的赏识也不足为奇,干脆直谏,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儒学自春秋争鸣于百家一直没称为显学,至秦始皇统一华夏法家至上、西汉时又遭黄老之术替代,逢董仲舒才得以光扬。只是至东汉及魏晋时期,儒学又遭受沉重打击或歪曲,致使竹林七贤以玄学为掩护为之鸣不平。之后,儒学起起伏伏,至大唐时期依然难逃厄运,嵇康视《六经》为衰草秽污、仁义为臭粪腐汁就真的变成了现实。待程朱理学以天理、儒学神权和王权论证了封建纲常名教的合理性和永恒性,似乎见到了曙光,却依然不尽人意。元朝时程朱理学只是用以治学,明清时才用于治国。汉武帝弃先祖之遗志致使精神流变发生了重大转折,比起含垢而死的朱熹来,安然终老于家乡的董仲舒该含笑九泉!
《水经注》说,轑水出轑阳县西北轑山,南流径轑阳县故城西南,东流至粟城注于清漳也。东过涉县西,屈从县南。轑阳属于战国赵地,也就是今山西左权,西晋改名轑阳县,属乐平郡。《地理志》说,魏郡之属县也。漳水于此有涉河之称,盖名因地变也。《水经注》又说,(涉河)东至武安县南黍窖邑,入于浊漳。“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出自杜甫的《秋雨叹三首》,只是泾渭混一莫能辨,浊漳清漳也一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