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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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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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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连载

第六十五章 宇宙深渊

六个人一间的青年旅馆,着实让他们这对情浓意切的小情侣尴尬,晚上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只能挨到第二天一早,同屋男性都出去办事,夏梦荷才能溜进来,坐在床沿,两个人说些悄悄话,有时候,情不自禁地拥抱一下,亲吻一下,都会怕被不小心闯进来拿东西的人撞见,只好保持中间一个人的距离,脸对脸单纯地聊天。但即使如此,他们的兴致依然不减,他们聊在秦皇岛的见闻,聊第一次看大海的感受,聊当地的风土人情,吃喝穿戴,每一件小事都会扯出后面联想到的许多事。它让钟凯南想起刚与娄心月相遇的日子,也是这样有说不尽的话;至于临来秦皇岛头一天晚上,他与夏梦荷发生的激烈争吵,以及她的夜不归宿,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眼看宝贵的时间不停地流失,倒是夏梦荷先着起急来:

“下面还有什么打算?我们还准备去哪儿?”

“这你放心好了,这两日的行程我都那排好,你听我的就是。”

钟凯南随即摊开从北京买来的秦皇岛地图,指着上面花花绿绿的图案,一五一十给她讲解。讲到动人处,夏梦荷忍不住一拎书包:

“那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还不快走。”

随后的两天,两个人先后游览了山海关、孟姜女庙、老龙头,等傍晚依依不舍地离开老龙头海滩时,他们做出一个了大胆又冒险的决定,决定不回旅店住宿,而是选择在启明星升起之前,赶到北戴河另一个非常著名的景点:鸽子窝,去看日出。

钟凯南与夏梦荷从小读语文课本,对刘白羽描写的《日出》那篇散文,印象太深刻了,既然好不容易来到海边,自然不能放过这一难得的机会。一路上,钟凯南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那段对壮丽日出的精彩描写,一遍一遍想象第二天凌晨,看到海上日出的样子。他被这种想象鼓舞着,激动着,忘记了目前正处在异地最深的黑夜,也忘记了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只顾拉着夏梦荷往前走,往前走------

等实在走不动了,困得受不了,他们就找一处远离海风的公园,在一张长椅上相依偎着靠一会儿。

尽管时逢仲夏,北戴河的夜晚还是有点冷,潮湿的空气中,刮着阴冷而遒劲的凉风。钟凯南脱下唯一一件浅绿色猎装,盖在夏梦荷身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试图稍稍睡上一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的人声突然把钟凯南惊醒,紧接着,他就发现有三个手电筒的光亮在面前晃悠,不一会儿,就扫射到两个人身上。借着公园微弱的路灯,钟凯南看见对面站着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臂膀上还套着红色袖章,写着“工人纠察队”的字样。夏梦荷也一下子给吓醒。

“喂,你们干嘛呢?”

一个满脸麻子的人严厉得问道。

钟凯南伸出胳膊,挡住照在他们滥觞强烈的灯光,极力保持着镇静。

“没干嘛,我们是来北戴河游玩的,走累了,想坐这儿歇会儿。”

“你们是哪儿的?”

“北京的。”

“这大半夜的,干嘛不住到旅店去,非得跑到公园里过夜?”

“没有,我们想连夜赶到鸽子窝去看日出,所以就没住旅店。”

大概是看出他们不像歹人,又或者听出钟凯南说的是正宗普通话,那麻子脸的语气明显变柔和许多。

“那你们也别在这里过夜,多危险呀,这真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走。不过我想劳驾打听一下,鸽子窝离这里还有多远?”

“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吧。不过你们走夜路可要当心,别走着走着,走到海里去。”

那个麻脸汉子诙谐地说道,引起两个同伴一阵哄笑,三个人遂举着手电筒,又往别处巡视去了,一边离开,一边还打着哈哈:“我还以为这一男一女干什么呢?”“就是,我也以为是耍流氓呢。”“我可没怎么说。”“你就是这个意思。”“别胡说,人家一看就是北京来的,什么事儿没见过,哪儿像你一说到那事儿就特兴奋。”“去你的吧。”“嘻嘻嘻。”“哈哈哈。”

三个壮汉走了,夏梦荷却吓得够呛,再也睡不着,缩着个脑袋直往钟凯南怀里乱钻。

“工人纠察队”,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由一些工厂将闲散工人组织起来民兵,在街上负责巡逻,不光是什么小偷、流氓,就是男女之间在外面搂搂抱抱、坦胸露背,都被视为伤风败俗的行为,都属于被他们制止监督的范围。但这种组织,在北京三年前就自动取缔了,没想到在这个海滨城市,还保留了下来。难怪他们初到秦皇岛市,感觉这里民风淳朴,不仅打架斗殴的,连路上牵手拥抱的情侣都见不到一对。

十分钟过后,感觉刚才受到的惊吓淡去一些,钟凯南和夏梦荷商议了一下,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接着赶路。

此刻已是深夜两点,北戴河,这座白天喧闹的海滨城市,在海水一起一伏的潮声中睡梦正酣,大街上一片寂静,万籁无声,昏黄的路灯下,只有钟凯南与夏梦荷在蜿蜒的石板路上快步疾行。在几行黑暗中耸立吓人的树木丛中,出现了一个岔路口,钟凯南没多想,拉着女伴就沿着一条看过去更加平整宽阔的马路,一直走下去。

可毕竟人生地不熟,今晚又不见星月,黑漆漆的夜幕又笼罩了周围一切,看不到任何参照物,这样走不了多久,钟凯南忽然发现前边的黑夜越来越浓,越来越扩大,就像本来一点墨汁不慎落到宣纸上,那滴墨汁慢慢向四周扩散开,直到把一张硕大的白纸完全洇染成一团墨色。而且,他感觉两边树木也愈见稀少,昏黄的路灯也愈趋冥暗,直至都撤到身后;仿佛过去那熟悉的世界正把他们抛弃,将他们置身于双手不见五指的可怕黑暗中。又仿佛前面隐藏着一只与天地齐高的怪兽,正等着张开恐怖大口,把他们吞噬了去。这让钟凯南想起第一次看大海的情景,也是有这样一种眩晕的感觉,也是觉得自己像来到地球尽头,只要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跌进深不见底的宇宙当中去,永远和亲密的爱人、温暖的家庭、光明的世界分手。

钟凯南联想起麻脸汉子发出的警告:

“小心,你们别走到海里去。”

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忙止住脚步,拉着夏梦荷急急往回走,再回到岔路口,转向另一条路走下去。直到多年以后,钟凯南都在后怕,同时,他也陷进深深的思索,当他们到北戴河游玩兴致正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番经历?不知是不是上苍已经知道了什么,要给他发出一个不详的预警呢?

四点半钟,他们准时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到鸽子窝。

鸽子窝公园,位于不高的东蓬莱山上,陡立的山坡底下,是一片坦荡如砥的海滩,海滩再过去,便是“白浪滔天,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的大海。可这里的海滩,既不同于北戴河松软如棉的黄金沙滩,也不同于秦皇岛礁石林立的海岸,由于地势凹凸不平,那一望无际的沙滩,经过一夜海浪的冲刷,留下一个个巨大的水洼。从远处望去,在清晨飘渺白雾的笼罩下,有的呈现一片澄黄,有的呈现一片黛蓝,有的又呈现一片灰黑,整个沙滩就像在一块与大地齐宽的硕大画布上,绘出的一幅金秋麦收田园图,看过去格外壮观美丽,让人目旷神怡。再往头上看,此时应该天已经放亮,天空浮现出人们所熟悉的浅蓝色,可在东方,在水天连成一线的东方,却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就像是一条禁锢住光明的灰色蟒蛇,也禁锢住太阳的光芒。

“真糟糕,我们赶上一个阴天。”

“那怎么办,赶了一晚上的夜路,不是白走了。”

钟凯南与夏梦荷站在山坡的鹰角亭上,和身后许多人耐心企盼了很久,可真到手腕上的时针已指向七点半钟,看不到东方有一点红光窜出来。

“唉,看来我们是见不到日出啦。”

众人叹着气,纷纷走下山坡,跑到那片深褐色淤泥和金黄色沙砾揉和在一起的沙滩,去寻找昨夜被潮水冲上来的海货;至于天性爱玩好动的孩子们,早就甩开大人的牵绊,散步在那片丰收景象的“麦田”里,时不时挥舞小手大声喊:

“看,我捡了好多海螺,还是活的呢。”

“……”

“你们快来呀,这里还有螃蟹,有好多呢。”

“……”

钟凯南架不住这些海货的诱惑,匆匆告别女伴,一溜小跑地冲到沙滩上,也投入到浩浩荡荡拾海货的大军中。而夏梦荷,经过昨晚一夜的颠簸劳累,又乏又困,斜倚在鹰角亭的一圈靠背椅上,去到周公那里讨要宝物去了。

连绵不绝的海水,还在翻动它雪白银亮的脊背,形成一排排雄魄体健的浪潮,朝岸上奔涌而来,那一层层黑白分明、线条清晰的沙滩,就是被它们反复冲击留下的痕迹。踩在这样的沙滩上,感觉不到任何柔软舒适,而是硬邦邦的,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还有一股冰凉彻骨的味道。钟凯南仿效经验丰富的拾贝人,专拣沙滩上有小小气孔冒着水泡的地方挖,很快就捉到两只黑甲介的小螃蟹,五个钻进螺壳的小海螺,若干仍在一张一合的牡蛎,几只于浅水坑仓皇逃窜的透明活虾。他把它们统统装进灌满海水的矿泉水瓶里;有了这些,他足可以回到鹰角亭,像个孩子似的,向女伴炫耀自己的收获和喜悦啦。

就这样,这天下午两点,两个人结束了四天的秦皇岛之行,从尤家营坐上直达北京的特快列车,给这趟蜜月旅行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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