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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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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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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连载

第八十六章 鸳梦重温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的铃声响起,十几间教室的门全部打开,那些背着小书包的孩子们,就像一股股快活、清澈的溪水,从一个个门洞奔涌而出,它们在偌大的操场上跳跃着,欢叫着,打着旋儿,向学校大门口汇聚;那里早已有挑着担的、骑着车的、背着竹筐的淳朴而健康的农人,等候着,纷纷俯下身去,掬了这一捧清甜爽口的溪水,脸上溢满幸福和满足的笑容,再把这幸福,传递到这座小小城镇的各个角落里去。

这天晚上,夏梦荷没有再去食堂打饭,而是在校门口附近一家“为民饭馆”,请钟凯南吃了顿正餐。后来钟凯南才知道,她们学校食堂只负责早上和中午两顿饭,随着孩子们放学,校园又变回空空荡荡的黄昏,食堂便不再生火。平时,夏梦荷要解决晚饭问题,都是简单冲包方便面,或者跟门卫的老大爷一起搭伙。只在嘴馋的时候,她才会偶尔跑到县城大街,找一家不错的饭馆,狼吞虎咽打一下牙祭。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吃呢?这里坐车一个多小时,白塔寺怎么也到了。而且,你父母也盼着你回家住呢。”

钟凯南有些心疼她的处境,刚回到宿舍,就把最大的忧虑全盘托出。

夏梦荷没有说话,只顾埋头整理明天上课用的教材、粉笔、作业本,又坐到办公桌前,翻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龙飞凤舞忙着往上写着什么,根本没把钟凯南说的话听进去。

等到外面的天空黑了下来,夏梦荷才丢掉手中的笔,懒懒抻了一下腰,带着慵懒的口气说道:

“来,快帮我按摩一下脖子,好长时间不动,我这脑袋酸胀得像要掉下去了。”

“行,行!”

长期的牢狱生涯,出来之后的世态炎凉,长时间最心爱的人的避而不见,使钟凯南早已磨没了当年的冲动和激情,也从不敢奢望能与夏梦荷重温旧梦,再续前缘。这一趟来到大兴能够见到夏梦荷,已经让他的心愿了结一半;剩下来的他只求昔日的情人能跟他说说话,哪怕露出一点妩媚的微笑,他再无别求。

因此,当听她说出这样的话,钟凯南就像得到皇帝的“免死金牌”似的,忙将双手按向女友柔软白皙的脖颈,一下一下,毫不惜力地按摩起来。

“你别小看我们郊区的小学老师,你不知道有多少家长想把孩子往学校里送,都进不来呢。”

“我哪里敢小看。”

“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有多忙,白天上课,最多的时候一天要上五节课。晚上回宿舍,还要批改作业,写教案,备课,写上半学期的工作总结;这还不算要参加教师等级考评,应付上面区教委下来的检查,还要随时准备校长和别的老师,来班里听我讲课,你说我忙不忙?累不累?”

“忙!累!”

“但是再忙再累怎么样?”

“怎么样?”

“我高兴啊。因为我每天守着这么多孩子,只要每天看到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我就什么样的烦恼,什么样的劳累就忘得一干二净。记得春节前,我去到县城百货商店买一块布料,你猜我看到谁了?看到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见了我就恭恭敬敬地给我鞠躬,还说:‘老师好!’我当时都愣住了,后来她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她是我过去教过的一个学生,现在都已经成大姑娘了,她还说,等开学就来学校看我呢。过去人们总说‘桃李满天下’,我现在才算真正明白‘桃李满天下’的真正涵义。”

钟凯南隔着夏梦荷的一头乌发,无法看清她的正脸,他相信她说这话是发自肺腑,而且,在说的时候,一定有盈盈的泪花在眼眶里晶莹地闪耀。

“我发现你当了老师以后,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过去不会说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学过中文以后,当老师又讲了这么多节课,比以前能说了,也更有逻辑性。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行了,你别拽文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高材生似的。哎呦,你慢点,揪着我头发了。”

“这样行吗?”

“对,对,就这样,要轻点慢点,一下是一下。”

钟凯南依照夏梦荷所指的穴位,放缓了节奏,在她脖颈或捏或揉,时拍时捶,她的身子坐得直直的,脖子挺得耿耿的,从她一呼一吸的气息中,能感觉得出她很享受。

“你知道吗。我一个人每天要教四年级三个班的语文,还兼任班主任。我那个班还好,被我管得很严,他们上我的课都不敢乱说话,做小动作;可那两个班就不行了,一个比一个乱,他们的班主任都镇不住。其中三班有个男生出奇地闹,老师在前边讲课,他能下位子到处乱跑,揪那个一下,推这个一下,学校的老师都管不了他。可他怎么样------只要上我的课,却非常听话,坐的比任何一个同学都笔管条直。不仅如此,下了课,还主动擦黑板,搬作业本,帮我干这儿干那儿,从不惜力。弄得别的老师都很奇怪,问我:他怎么跟谁都不行,只跟你那么好?”

“是呀,这是为什么?”

“这你就不懂孩子们的心理了吧。小孩子嘛闹点正常,而且,他们这样闹无非是要引起人们注意,你越是说他,他越来劲儿,不信,你把他扔到后面一个角落,让全班同学都不看他一眼,他就老实了。”

“你还真有办法。”

“那是, 我是谁呀,三年的中文系不是白读的。”

“你还没说那个特闹的男生,为什么只跟你好?”

“这很简单。你如果想干上老师这个行业,必须得真心喜欢孩子,如果不喜欢,你就千万不要勉强来干。就拿那个孩子来说,他是有点闹,但本质不坏,他身上也有肯干、朴实的优点,我就经常在课上表扬他,还让他当了这个班的班长。他们班其实有班长,但我跟他们说,你们班的班长,那是你们班主任任命的,可只要你们上我一节课,他就是你们班的班长,你们都得听他的。你知道,那小孩听了怎么样吗?特感动,在班里表现的非常好,就是我没有他们班的课,他也常跑到办公室主动干活儿------”

夏梦荷一说起学校的事,就滔滔不绝,兴奋异常,钟凯南早已经结束对她脖颈的按摩,她还在那里动情地跟他说着;似乎全然忘记他们已有五年没有相见,过去那些争吵,不堪的场景也全都没发生过,两个人好像就从来没分开过。

钟凯南突然有一种扑上去,将她拥抱于怀的冲动。

“真想不到,一个小时候数学仅得十几分的主儿,有一天会拿起教鞭去当老师。”

钟凯南的一句话,让夏梦荷咯咯笑得直不起腰,这是他来这里一整天,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笑脸。

“谁说不是。我把当教师的事跟刘媛媛学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上的学,她对我的过去再清楚不过。她当时说的话,跟你说的简直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是吧,我都怀疑,以你这样的水平能把孩子教的好吗?”

钟凯南看准机会,进一步逗她。

夏梦荷愈发笑得厉害,捂着个肚子,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你这叫什么话,我也是学中文的好吧,教数学不行,教语文还是没问题,再者说了,你怎么保证数学不及格的人,她教出来的学生就不会考上清华北大。游泳队教练,有的还不会游泳呢,但并不妨碍他培养出优秀的游泳运动员,这就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懂吗?”

“不懂,不懂,你厉害,还是你厉害。”

夏梦荷笑得更加灿烂了。

夜已经深了,返城的汽车早已错过最后一班,其实,钟凯南本身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外面的操场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响,这里到底是农村,夜晚不仅来得早,也来得格外漆黑。真不知道这几年漫长而寂寥的夜晚,夏梦荷一个女孩子,孤单单是怎么过来的。

钟凯南安排她在床上就寝,自己搬了一把椅子,趴在写字台上,准备就这样将就一个晚上。已经褪去外衣的夏梦荷,突然从被窝里伸出一个雪白的臂膀,幽幽地说:

“要不你就上来跟我挤一挤吧,趴在桌上怪难受的。”

钟凯南当时真有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战战兢兢上了床,跟夏梦荷在一个印花被下来盖,碰到她火热得发烫的胴体,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这时,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个女孩子的轻声软语:

“凯南,这几年你想我了吗?”

“想啊,无时无刻不在想。”

“那你哪儿想了?”

“我哪儿都想。”

“这儿也想吗?”

夏梦荷一双软绵绵的纤手在被子底下蠕动,嘴半撅着,眼睛里是他所熟悉的谜一样的妩媚。

“当然。”

久别重逢,鸳梦重温,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亲热的程度,比往日任何一回都要激烈狂热。

夏梦荷穿了一件猩红色的丝绸睡衣,摸起来如玉一样滑腻,再加之,她睡衣半裸,乌发散乱,猩红衣服映衬着她娇嫩的肌肤,如雪似玉,中间还有两颗红樱桃的点缀,只是看过去就让人目醉神迷。夏梦荷也一改白天的冷漠,时而抱着钟凯南的后背,扭动细腰;时而又跨坐在男友的腰间,匍伏颠簸,如同一名好猎手在驯服一匹冥顽不化的野马,嘴上还不停喃喃自语:

“今天,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那天晚上,他们颠鸾倒凤,恣意狂欢,缠绵悱恻,连着大战了三个回合,似乎是要把漫长五年欠缺的东西,一下子补偿回来。直到人困马乏,精疲力竭,实在是体力不支,才双双倒头睡去。

那以后的几天,钟凯南与夏梦荷似乎又回到最初认识的甜蜜期,过起一对幸福小夫妻的生活。

白天,夏梦荷出门上课,钟凯南就守在窄小的宿舍,绞尽脑汁给她改善伙食。他买来案板、擀面杖,又买了1斤韭菜,1斤肉馅,2斤富强粉白面,给她包最喜欢吃的韭菜陷饺子。又到市场买来一把炒菜锅,铁铲,两条新鲜的黄花鱼,做他最拿手的糖醋鱼;当然,蒸米饭的蒸锅,吉林延边的大米,也是少不了要添置的。钟凯南频繁在学校进进出出,很快吸引了老师和同学的注意,而他做的菜肴飘散出去的香气,更是让过路师生停住脚步。这时,夏梦荷就会笑眯眯地拉住她喜欢的孩子们,和他们一起分享美食,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热闹之余,钟凯南免不了借机向夏梦荷说出他的计划。他知道她与自己家关系僵硬,不愿意跟父母一起过,那也无妨,他们可以就在大兴县城租一间房住,这里民风淳朴,空气新鲜,离着学校近,她上班也方便,他们还可以充分享受二人世界。

夏梦荷只是“咝咝”地笑,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钟凯南主动提起,她从不问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仿佛那是一块丑陋不堪的伤疤,两个人都不愿触碰它一下。钟家的情况,她也仅只偶尔问过一次。钟凯南跟她说:过去最关心她的姑婆,已经去世;父亲身体不好,心脏经常犯病。

钟凯南讲完这些,她沉默许久,隔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

“你父亲也不容易,你是他的至亲骨肉,家里长子,没事还是应该多陪陪他。”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中间,她也问及钟凯南工作的事。当得知他是请假出来的,就有些着急:“社科院,那么好的工作,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能去的,你犯不着为了我把工作耽误了。”钟凯南就撒了一个谎:“没关系,我已经向领导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不会耽误工作的。”

其实,他已经想好,就是一个星期以后,他也不会回到护国寺那个家里,他准备这几天就去县城找房子,按照计划,把它租下来。他宁肯以后上班,每天坐长途车城里城外这么跑,也不想再离开心爱的人半步。

通过几天的接触,钟凯南发现,夏梦荷虽然比过去成熟冷漠了许多,但她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不管是面对同事,还是校长,在介绍自己时,她总会以一种骄傲的口吻说:“他叫钟凯南,是XX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现在人家在社科院就职,一肚子墨水。”给足了他面子。平时两个人在一起,她也总是做小鸟依人状,每次吃了他做的饭,总会娇滴滴地夸赞一句:“好吃”,流露出一脸幸福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年的春天好是奇怪,已是阳春三月、柳梢吐绿的季候,却无端端于半夜下起一场飞雪来。本来已要撤走的煤炉,不得已又重新燃上,几颗黑黢黢的煤球,睁着红红的火苗,不甘心地做它们最后的工。

夏梦荷那天很累,不到9点钟就早早躺下休息,钟凯南则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像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从眼前飘过,转眼就把偌大的一个校园妆点成一个白色的童话世界。说这里是童话世界是准确的,不惟这里远离城市,远离高楼,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田园般的恬适;更因为这里是孩子们生活嬉戏的地方。他一想起明天一大早,那些背着小书包,扎着羊角辫的学童,蹦蹦跳跳跑进校园,像一群快活的麻雀一样,忙着在雪地里打雪仗、滑冰、堆雪人,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发出微笑。

钟凯南是带着最美好的憧憬进入梦乡的。

他梦见了自己来到一个四白落地的大房子,房顶像教堂那样高,一束温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旁边是夏梦荷歪着头冲他笑。镜头一转,忽然他又来到空荡荡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像个小学生,讲台桌前是夏梦荷在讲课。可不知怎么,低头一看,身边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宽宽的额头,透着那样机灵可爱。他还在琢磨,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自己身边来了?再猛然一想,想起来了,这不是他跟夏梦荷的孩子吗。再往前瞧,讲桌前的夏梦荷正在对他点头,似是默许。这时,教室门一开,已经去世多年的姑婆,面带慈祥的微笑突然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地喊:

“你有孩子了!你有孩子了!”

不知怎地,他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淌了下来,等醒来,钟凯南好像还在那个美丽而温馨的梦里,一摸眼眶,手是湿的。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迟迟不愿起来。

过了好一阵,他摸摸身边的被窝,夏梦荷不在;外面,雪地把天空映得比往日明亮不少,连宿舍都觉得空旷了许多,他猜测,这个钟点,她一定是上食堂拿早餐去了。

钟凯南慢慢穿衣下床,隔窗远眺,学生还没有来,外面的世界已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现出一片银白,连两排深褐色的白杨树枝,也架着一堆细腻的雪花,宛如京剧舞台打马架靠也要架子不倒的铜锤花脸,几只浅栗色的麻雀,挑逗似的在树枝上翻飞雀跃,一下一下,啄着那已被积雪浸透的春泥。

半个小时过去,夏梦荷还没有露面,钟凯南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披上棉袄,蹬上棉靴,踩着一路的积雪来到学校食堂。因为这几日常常上食堂打饭,这里的师傅都已认得他,他们听说要找夏梦荷,便一齐摇头,说今天就没见她上这里打饭;又问吃饭的几位老师,也是一律的不晓得。

钟凯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里慌张回到宿舍,依然没有女友的身影;而且,他惊愕地发现,墙上挂的李铎和她自己写的字,不知何时不见了,衣服架上的衣服也全然没了踪影。难怪适才觉得这屋子显得空旷,却是少了这许多东西。再一看,昨夜还燃烧得火红的煤炉,却是凉的;他的心一下子也凉了下来。

钟凯南跌坐在床沿儿上,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经意间看到书桌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举起来一看,上面竟是夏梦荷的留言:

“凯南:我走了,你不要再费心找我,你也找不到我的。我很感激你一直想着我,这几日我很快活。可我认真想了一下,我们不可能长久在一起的。上次的事怪我,以我自由惯了的性格,难保不会以后再因为什么事伤害到你,而且,我知道你父母从来就看不上我,我们在一起是永远得不到他们的祝福的。凯南,很感谢你鼓励我当初拿下中文系文凭,让我不再为工作发愁,我以后要离开北京到南方去教书了,别为我担心,我无论到哪里,都有那么多孩子们陪伴,从今以后,我也只为他们活着。

再见,凯南,忘了我吧!

梦荷”

没等看完纸条,钟凯南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还是走了,不管他费多少心血,始终留不住她的一颗心;其实,她那天晚上跟自己疯狂做爱时,说的那句话“我要让你一辈子忘不了我”,她就已经做出今天这个决定,只是他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笨拙的家伙,完全没有察觉到罢了。

钟凯南意识到,这次有可能真的永远失去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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