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前尘往事
祈亮曾是边城红级一时的警界明星。
他深入毒窝,端掉了几个不小的制贩窝点。因而成为边城毒品界公敌。于是在又一次卧底毒窝时,大哥对他进行了极致的入门考验:要求他同大家一起吸食毒品。
当祈亮硬着头皮吸食第一口海洛因时,内心的恐惧战胜了毒品带来的精神制幻。他只能寄希望自己能够有坚定的意志,能够对抗毒品的强烈成瘾性。幸而,海洛因是制幻剂,成瘾性低。如果老大让他吸食冰毒,那后果不堪想象。可是,他还是对自己太乐观了。
第一次吸食时,因巨大的心理负担而克服了海洛因带来的快感。可是,当第二次、第三次来临时,他发现,人个的意志在毒品的控制力面前是多么软弱。
老大控制小弟的方式,就是供应毒品。每个人入会的门槛就是吸毒,唯有有需求才能永续利用。所以,毒犯一旦入了会,是很难脱会的。除非被抓、除非死去。在不断的吸食、不断地贩毒中,往复循环着他们暗无天日的生活。
每单生意之前,老大会给大伙聚一次,所谓出师酒。祈亮第一次参加出师酒时,心里嘀咕着,他妈的,一次犯毒整得像一次远征。酒足饭饱之后,老大将大家带到一个据点,一包海洛因拿出来,出手很是阔绰。这么一包大百十克,散卖能卖上万块。倾倒于一个类似果盘的托盘内,然后各位小弟弟开始卷锡管。从老大开始吸食,一轮下来,每个人都有份。他们从痛苦万恶的人间,瞬间升到了极乐的天堂-满足至死、快乐至死!
祈亮第一次吸食时,并不是出师会,而是大哥特意为他一个人准备的独吸会,其它小弟都得看着他吸。他通过了考验,才可以参加出师会。第一次出师会,他被排在老大之后,第二个吸。他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口吸下去,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顿时变得金碧辉煌。天花板、墙壁、地板全是金子铺就的。就连眼前的这些人,也一个个金光闪闪地。不对,连空气都是金子做的。他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金子在流淌。随手就可以握一大把金子。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黄金是全世界的硬通货了。这种黄澄澄的颜色,确乎是世间最美到摄人心魂的色彩。它令人愉悦、迷失,不能自持。之后,吸食就顺理成章了。他已经躲避不了这种感觉,不必任何人监督。
这个毒品窝点最终在他的努力下被打掉了。可是他赢得了任务,却输了自己。
回到警队后,他发现自己成瘾了。放不下警察的身份去买毒品,又戒不了毒瘾,他只能偷偷地吸食警队收缴的毒品。一开始,他很小心,需求量也小。经过一段时间的偷食之后,毒品样品明显少了。人们开始惊讶于毒品的内盗事件。
于是,开始调查。
其实也不难锁定。一个受毒瘾控制的人,是很容易被长期与毒贩、吸毒人员打交道的缉毒警识破的。他每天一到下午就无精打采、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抹。当同事关问时,他总是推说是得了热感冒。可是,他的热感冒病症很奇怪,每天白天好好的,一到下午四五点钟就犯病。而且他的感冒时间过于长久了,吃再多的药也不见好。
警队渐次开始有了关于他的传闻。
在他又一次主动要求值夜班的时候,队长马国把正在吸食毒品的他逮了个正着。
他和马国是几次战役的生死兄弟,又是工作上的正副手。两人可谓无话不谈。当时,马国一个巴掌扫掉了他的吸盘,接着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再接就是又一个耳光甩在他另一边脸上。
他没有还手。他还在毒品的世界里徜徉,只觉得这次的效果更好。这些金子都开始晃了,亮闪闪地向脸上、身上跌撞而来。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金光闪闪地马国,只是觉得这个金人真逼真,跟他的兄弟那么像,真好玩。
马国怒不可遏,这下子,他更不客气了。左右开弓,连着扇了他十几个巴掌。他一头撞倒在墙边,鲜血顺着额角和嘴角渗流而下。他感觉耳朵轰鸣、脑袋发晕、眼前出现重影、嘴巴发咸……这些不应该是海洛因带来的感觉。
他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无能为力,直到昏沉沉地睡去。
当他醒来,他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手脚全被捆着。他被人结结实实地捆在行军床上,迎着他的是马国似火的怒目。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告诉我怎么回事,不然我把你送到强戒所去!”
“我不去!让我去强戒所,还不如一枪打死我!”
“去个强戒所你就嫌丢人了,你吸毒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会丢人?你偷食毒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可以立刻对你立案侦查!”
“你不会那样做的。”毒瘾过后的虚弱,令他的话说得又简洁又慢条斯理。
“如果你不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我会那么做!”
祈亮重又把眼睛闭上,无法再面对他的质询。马国见他不说话,又暴怒了,跳起来,对着床腿就是一脚,震地床轻轻颤抖起来。
“不要以为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这回是床,下一脚就是你!”
泪虫缓缓爬出他的眼角,蜿蜒而去。这些泪虫一下子就爬进了马国的心里,蛰得他心疼不已。他重又平静下来,坐在床边,几乎是哀求:“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有什么可说的。我算是废了。”祁亮心如死灰。
“你这样下去,迟早上头是会知道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住长久。到时候,丢的就不仅仅你是个人的脸,而是整个警队的脸,整个家族的脸了。”马国俯下身子,盯视着他,强忍着随时要将他吞食的愤怒。
“你以为卧底那么好做吗?你以为没有牺牲就能取得那些毒犯的信任吗?在我卧底那么多次之后,你以为毒犯还会轻易相信一个不肯吸毒的小弟吗?!”
他怒目圆睁,恨不能挣脱床和绳索的束缚,把马国抵在墙角,击溃他的天真。话一说完,他就大口喘气,重新被虚弱附着。
这一连串的质问,逼得马国瞬间软下来,他跌坐在床边,无言以对。许久,才吐出一句软塌塌地话来:“你怎么那么傻?”
“我有路可退吗?那种情况下,如果不吸毒,就是丢命。”他平静地为自己的命运哀叹。
马国又是一阵沉默。
“你以为我不难过吗?第一次吸食的时候,我非常恐惧。强烈的恐惧甚至战胜了毒品的制幻作用。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第三次,我还有拒绝的理由吗?我还拒绝得了吗?心瘾难戒!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软弱的人!不论我破过多少大案,获过多少功勋,封过多少次英雄,也不能改变我在毒品面前的软弱!如果人的单纯意志可以战胜毒品,毒品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马国被他说得面如死灰,眼睛涩痛。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痛苦地哀号了一声――操!
“现在,我们怎么办?”他接着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今天开始,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我。连睡觉上厕所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我们一起努力。我会想法办给你弄些药来,也会为你保密。但你一定要配合我,我们一定要把你的毒给戒啰!”
“家里怎么办?”
“我来给你请假,就说你要出一趟长差。”
“我真的能戒得了吗?”祈亮很不相信自己,他如一个明知自己病入膏肓的孩子,面对父母善意的谎言而祈求上天会有奇迹降临。
“不能戒也得戒。你小子胆敢意志软弱,我会亲手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