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血夜
边城的平衡从此被打破了。那个李利于秘书长,被检测出了艾滋病。这对于长期吸毒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他作为政府的高级官员,居然也患有如此肮脏不堪的病症,令人瞠目结舌。按说,在边城这样一个毒品泛滥的边境城市,对爱滋病是不必大呼小叫的。
可他是政府的高级官员,这意味着艾滋病攻破了边城最后一道防线,渗透到了边城的各个领域。
边城人心惶惶。
很快公安局的那四个涉毒的科所队长,也被检测出了艾滋病毒。如果他们不吸毒,倒还可以推说得过去。毕竟之前都在缉毒阵线呆过,警察被患艾滋病的毒犯抓伤传染也有先例。
可是,他们是在吸毒现场被抓,百口莫辩。若要问他们是怎么染病的,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与聚众吸毒接蹱而至的就是聚众淫乱,风月场的女子,又都吸毒,谁弄得清是互相供毒时染上的,还是不洁性行为染上的呢。
此事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边城的企、事业及公共行政部门展开了一番大范围的体检,把HIV筛查赫然列入。侵犯隐私说,没有蹦跶几天,就没声响了。毕竟艾滋病病还是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绝症,与隐私相比,人们更看重的肯定是性命。
一番轮检下来,干部队伍里又查出了几个爱滋病患者。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坏消息。艾滋病的泛滥已经到了提防身边每一个人的地步。曾听言,边城的权贵接待外客最尊贵的方式,是从机场一直接到会所,先上一盘冰毒,吸过之后才是吃饭。毒品招待已然成了边城的时髦,已是比吃饭更重要的生活必须。干部队伍里艾滋病的比例如此高,那坊间传闻边城的艾滋病比率达到10%也并非危言耸听了。
站在江边,她望着远方秀丽的景致,及这景致之下,宁静而美丽的家园,心里一片荒凉。这么美好的边城,内里却是一派溃疡,烂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
为了遏制边城层出不穷的孕妇贩毒现象,公安部已经针对滇省出台了新的规定,贩毒的孕妇,达到50克的,一律予以羁押。
尤超还想再拿一些陈兵的证据,他让毛小军近期密切注意陈兵的动向。没想到,人家出手了。
自毛小军来了之后,陈兵在警队越发没有安全感。以前是代行队长之职,现在什么事都得听毛小军的,心里非常不爽。所以,他对毛小军的动向更是十分关注。随时准备着捞着他一个岔子,到卢山那参他一本。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富丽被端的第四天,他跑到卢山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关了门,郑重其事地向卢山报告了他的调查结果。
“当晚毛小军带回来了一个人,是李利于秘书长的秘书,那人是在做过盘问、检测之后,才送走的。也正是因为此人,行动队才扒出李利于的。”
“李利于的秘书叫关杰,此人现在何处?”
“交由行动队处理了,羁押在看守所。”
“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当然可靠。毛小军他才来几天,就以为整个警队跟他姓毛了。我虽没当上队长,毕竟兄弟还是念旧情的……”
“哎,你可惜了。要不是他插这一杠子,你现在已经是刑禁毒大队长了。”
“我正是感念卢局的关怀,时刻不敢忘了局长的大恩大德。了解到真相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跑来向您汇报。”
卢山听了后,默默地坐了好久,摆手让陈兵退下。然后给洪宇打电话。
这两天与洪宇碰了几次头,前期倾向于怀疑尤超,看来,前期的推断是对的。肯定是尤超和毛小军联手摆了他一道。
“他们应该还有内应。让你查那些小姐的去向,查得怎么样了?”
“还真查出一个,巧得很,那个一直被尤超钦点的芳芳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巧的是,出事的那天,她没来,之后她就消失了。而更巧的是,那天我们去富丽,居然是她来上班的第二天。”
“不用再卖巧关了,她肯定是内应。留有资料吗?还能找得到否?”
“留的是假身份。”
“我估计他短期内也找不出人手来,肯定是黑水新入警的女警。我会让人去查。”
“那毛小军怎么办?他是留不得了。先斩去尤超的一只手臂,接下再慢慢收拾他。”
“你做的事不必跟我说。你手下做事要稳妥。现在风声紧,比不得之前。”
“我做事,你放心。”
那是一个雨夜。南方的雨下起来太过恣意,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听劝,只管任性而为。独居的毛小军,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喜欢雨夜。与其说他喜欢雨夜,不如说他怕雨夜。他怕这样的雨夜,他坐不住。
这些人为了等这样的一个雨夜,已经等了许久。终于,在今晚等来,他打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等候者的视线里。
他在雨里踽踽独行,思念着离他远去的爱人。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他抱着她渐凉的身躯,奔跑在雨的夜里,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腌碎了他剽悍的心。
奋战在刑侦缉毒一线,他以为已经练就了一颗坚硬无缝的铁心。没想到悲痛来临的时候,它是那样的脆弱。他哭得那样孩子气,鼻涕眼泪糊了脸,碎了的心,至今无法粘补。
突然他扔了伞,任凭大雨狂暴地拍打着他的脸,任凭泪水流进他的心……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他飘了起来,飞了起来,慢慢地升上了空中。他看见了她和孩子在向他招手,他向她们飞奔而去,向幸福而去……
雨帘那么密,那么柔,却是罪恶最好的帮凶。那辆撞击他的车飞驰而去,没有在雨夜里留下任何印迹。当毛小军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察觉不出温度的躯体。
次日凌晨三点,一个早起的清洁在清扫落叶的时候,发现了他。他躺在被雨水洗净的街道中央,安静得如同深处一场恬静的梦中。
没有血迹,没有褴褛,安宁而洁净。令靠近者以为只要拍拍他的肩膀,他就会一个轱辘坐起来,挥挥衣袖,生龙活虎继续余生……
清洁工按自己的预想拍了拍他的肩,他没有醒来。睡得那样沉。虽说南方的深秋不冷,但凌晨的露水过于湿寒,不应这样任性躺在马路中央。清洁工再次打扰他。这次推了他的手臂。手臂的回力令人疑惑,像一截空泛的枯枝……清洁工扯了一把,手臂居然趁势离开了原体,传给他一股惊悚的欢脱感。
清洁工意识到什么,伸手去试他的鼻息……
尤超赶到时,毛小军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他站在空寂的街头,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暴怒。
没有天网,没有目击者,现场没有任何遗留物。被雨水洗刷过的街道洁净而冷寂,成为无辜的共犯。
他一拳砸在路面上,鲜血如一枚被砸烂的蕃茄,浆汁迸溅……
“是谁撞你了!是谁?!”
声嘶力竭,他哭倒在街头。
“这是谋杀!不论是谁,我一定要为你报仇!”他惊天的悲恸被天鹅绒般纯净的清晨天空轻柔地吸纳了,回给他一片安宁的平静。一个生命的消失,在上天的眼里是多么平常,它不为所动。否则昨晚它为什么不出手阻止,反而还做帮凶!
我哭了,昨夜那场滂沱的雨,正是我流下的泪。天空无辜地为自己辩白。只是哭于事无补,我哭得越久,罪恶越恣意……
毛小军的被撞,被轻描淡写为一场意外。很巧的是,这个地方的监控坏了。没能查出是谁撞了他。
尤超非常愤怒,他不同意如此草率地为毛小军定案。可是他的愤怒犹如夏夜里的蚊虫的嘤鸣,并不能改变夜的漫长。
没想到阴谋来得这样早,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就出手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听说了尤超大闹卢山办公室之后,她心里埋下了心惊肉跳的恐惧。
一下步,他们可能会对尤超下手。他们怀疑毛小军,就等于怀疑尤超。眼下该怎么办?直接抓人,老王不同意。案子没有彻底掀开,这么早抓人,等于作茧自缚。
尤超的安全怎么保证呢?他随时可能和毛小军一样遭遇一场意外车祸,而且找不到肇事者。如何保障尤超的安全,成为头等头痛的事。
更头痛的事接连发生了。那个叫芳芳的女孩,在外地学习时,居然也出意外了。她在泳池溺水了。
倪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到洪宇面前狂扇他耳光,如果有一把刀,她怀疑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捅向他的心脏。
洪宇的心情不差,打电话约她吃饭。她必须去,还必须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装作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分享他的愉快。
胡乱吃过一点后,倪虹实在演不下去了,她兴意阑珊,略坐了一会儿,就想回去。
洪宇自是不同意的,“今晚边城的夜色这么美,我们到江边走走可以吗?”
“边城的夜色,我可不敢欣赏,治安这么乱,多少罪恶因夜而生。”
“在我身边,在边城,不论是什么时候,罪恶都不可能会沾染你。”
“我何德何能,竟得你如此关顾,如果边城的每一个人都能和我一样安全就好了。”
“我不是神,不负责普渡众生。我只庇佑我爱的人。”
倪虹看他一眼,眼神如刀。当她意识到时,马上就收了,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洪宇没有接到先前的如刀,单单只收到了这个淡淡。他还以为这是淡淡地感激。他揽过她的肩,想要亲昵一下,被她抖开了。隔着这么远,她都闻得见他手上的血腥味。
刽子手,她要怎样跟他演下去呢?幸好订婚只是一场闹剧,如果真的要和他生活下去,她该怎么办呢?这一刻她只想扇他一个耳光,祭奠他随风飘散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