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放水
市局经侦支队的大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可容纳三十人的会议室座无虚席。桌上堆满了案卷材料、杂乱无章。在案卷与笔录的夹缝里,几步一岗,藏着一个排种满烟蒂的烟灰缸。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民警正在汇报案情。他叨叨说了一通,停下来在一堆案卷中翻找着什么,一边去弹烟灰。
“你小心点,别把案卷给点了。你们能少抽点烟吗,整个办公室跟焚烧厂似的。”坐在上首的队长皱着眉,严厉地批评着。
可是被批评的人皮实着,他头也没抬,很准确地把烟灰弹到了烟蒂林立的烟灰缸里。
“找到了。这是边城被扣的那几家大贸易公司的报关单。没一点问题。刘支,你要看看吗?”
这份报关单很厚,分成了三打,分别装订。他把报关单向刘支的方向递了递,脸上全然没有被责骂的难堪。
“那你说怎么办?报关单正常,货物抽样检查正常。查了人家公司一个月的账,也没发现一点问题。那几个老总也是一问三不知,一派清白无辜。照你的意思是查了一个月,反证了他们的清白。”
“清白?不可能。这些人怎么可能一身清白。”其它人都不吭声,屏住呼吸,一部分人盯着费思远,一部分低头不语。大部分人都已经把烟捻灭了,只有费思远还在抽烟,说话的当口儿,他又猛吸了一口。
刘支是警队里少有的不抽烟的领导。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开会的时候抽烟。可是,今天的会,已经开了几个小时。大家都焦头烂额,老烟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烟摸出来点上的。刘支下过命令把会议室的烟灰缸都收走。可是领导的命令大不过群众的力量。这些人总会见缝插针地把烟灰缸找出来,塞在会议室抽屉里。一到开会时间就偷偷拿出来。于是会议室的抽屉终于有用处了,可以用来盛放烟灰缸。
“有没有问题,我们是要看证据的,不能靠揣测。费思远,你知不知道,市领导已经把信访件批下来了。商会说我们滥用职权。再拿不到证据,就得全部放了。”
“什么滥用职权,我们集中整治一个月,也不是没查到问题嘛。不是查了一批走私汽车配件和洋垃圾服饰的。这市领导怎么向着奸商呢。”
“所以除了被查到问题的那几家公司外,其它公司的货都放行。”
“那手头的任务怎么办?这次专项整治就是为了任务而设置的,就这么放了?”
“都放了吧。费思远,从今天起,让你的人打起精神来,给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盯着这三个公司的所有货柜。这些货从出关到去向,全部要盯紧了。”
“这么大动作,这回怎么下定决心了。”费思远也是不知死活,居然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刘支狠狠地剜了费思远一眼,“都散了吧。你,留下。”费思远头皮一麻,又狠吸了一口烟。
接着就听到众人推开椅子,踢拖离场的声音。等到会议室就只剩下他们俩时,刘支说:“你坐过来。把烟捻了。开一个会,我与烤肉之间就差一撮孜然了。”费思远被他这么冷不丁一打趣,吸到嘴里的一口烟呛得一阵咳嗽。他起身挪了几个位子,一直走到刘支的手边副位才坐下。
“领导,你这样子有魅力多了。”他把烟彻底捻了,嬉笑着讨好老刘。
“拿去。”刘支从笔记本底下抽出一沓资料给他。
“是什么?”费思远很兴奋,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
“这么牛,哪儿来的?”费思远越看越激动,眼里的金光,像是面前摆着的是一堆金子。
“上头给的。你们这些人号称网络精英,查了一个月愣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你看看人家,这数据多翔实。”
“上头就是藏龙卧虎。这份资料真是帮了我们大忙,省心、省力。我马上按这份表安排盯梢。”
“去吧。平时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刘支,这一线警察不抽烟,怎么度过那些加班的慢慢长夜?您可是领导里面少有的不抽烟的。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刘长风没理他,拿起记录本走了。
年轻就是好。他在心里嘀咕着,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他像费思远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每天扎根在办案一线,废寝忘食地抽烟。工作是取得了不少成绩,身体也彻底垮掉了。直到十年前,他查出了咽喉癌病变征兆。他动了手术,从此把烟戒了。然后从刑侦的位置上调离到经侦。经侦相较轻松,不必经常熬夜加班。可是像今天这样的会,他喉咙真是受不了。又涩又痛。他得赶紧回办公室去吃药。
他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却不是吃药,而是给季风回电话。这份数据资料是季风给的。虽说专案组与市经侦不能交叉联系,但季风还是信得过这个兄弟兼同学的。季风只是没有想到,象山市的经侦支队,进展这么缓慢。
专案组原则上由老王直接领导的。但承上启下及后勤保障的工作则由季风实际负责。要求经侦支队配合搞整治,是专案组的意思。可是布置这项任务是由季风出面协调的,经侦那边久查不出问题来,改变作战策略也是季向专案组建议的。
数据是王网查的。王网花了几个通宵把边城海关的官网和几家重点公司的网站都查了一遍。查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异样。
在这些数据庞大的报关单中,王网发现,报批之后的数据与数据里库的根数据不一样。这个数据变化很微小。有时三家公司每月一两次,有时,一次都没有。但是在被扣的这些货柜中,就有五个批次的,十二个货柜是原先报单中没有的,而是在生成根数据时,无端出现在数据库里的。
这足以说明,边城海关的官网被人黑了。
边城海关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领导层却人心惶惶。一早省局领导就带了一行人,面色凝重地直接到了关长办公室。一会儿,几个副职也一起被叫到了小会议室。大家一坐下就被告知,海关的数据库被黑客攻击了。几个领导被惊得当场没把下巴给扔了。
“这几个是省公安厅的网络安全专家,他们将对你们的官网进行检测、调查。请你们配合。”
“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我们马上成立调查组。”
“不劳你们费心了。市经侦支队已经成立专案查了。不过,你们自己心里也要有个底,到时依据公安那边的调查情况写个报告上来。数据库被黑了这么久,你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你们的技术人员是干什么吃的!”
“黑了多长时间了?”
“这还得看省厅的调查数据。时间应该不短。边城的走私都快成公开的秘密了。你们班子也要自查,写个报告上来。”
海关的领导层这回是满头找虱子。黑数据库的事,肯定小不了。肯雇佣黑客,入侵数据库,肯定是花了血本,铁了心长期干的。查出来,领导们的帽子肯定都得摘了。自查报告也好,情况汇报也罢,等着他们的肯定是一波接一波的坏消息。
几家贸易公司老板全部被放回来了。那几个老总纷纷打电话给洪宇表达谢意。可是,洪宇一个电话也没有接。这些电话全都转给了余建。
洪宇可不像这些人这么乐观。货是放回来了,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招等着。长年刀尖舔血的日子,养成了他敏感的直觉。这一回事事都貌似冲他而来,每每却又在他的直觉即将被验证时,这些力量又都软软地消之无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