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稳住
多硬的汉子,都有被痛苦击倒的时候。毛小军被送到医院,医生直接就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失血太多了,没有救治的价值。虽然现在还有生命体征,但脑部缺血太久,就是救活了也醒不来了。基本可以判定已经脑死亡。”医生这话的意思,听得尤超直接就想一拳砸过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治疗!”尤超没有等卢山发话,怒不可遏地暴怼医生。主治医生没有再吭声,默默地合了上诊断书。
“你也不用太心急。只要他还有一丝希望,局里就不会放弃治疗,这个你放心。对医生态度好一点,凶神恶煞的,大夫都被你吓着了。”
医生走后,卢山温和地安慰着尤超,真挚而恳切。尤超恨不能一拳打碎他的虚伪嘴脸。
几天未见,尤超颓成了一个邋遢的男人。第一次见他时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还以为他多大能耐呢,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这么点痛就忍不住,还想跟洪宇斗。大风大浪过来了,不信洪宇会折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
卢山望着尤超的背影,品着他的颓废,觉得他不像装的,稍稍放下心来。
倪虹抽空去看了一趟尤超。
“出去走走吧。”尤超看她一眼,眼里突然迸发出悲恸的泪意。
陵园肃穆,松柏苍苍。这是她选的地,烈士陵园。
“怎么来这,毛小军还没醒,你到带我来这,不吉利。”尤超强忍住愠怒,尽量把话说得平和。
“有什么忌讳的,撞他的人压根儿就没打算他醒来。如果我们没有做好随时埋葬于此的准备,也不会接受这份工作吧。”倪虹淡淡地说。
被倪虹这么一说,满腔的怒火霎时烟消云散。
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也就不会再对意外挑三拣四了。这个女人果然境界比他高。
两人绕着陵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前路茫茫,无需言说。
两人虽一路沉默,却心意相通。
“你要注意安全。他们肯定是已经盯上你了。想明白,你们是哪里露馅了吗?”
“按说他们怀疑我正常,也应该先对我下手啊,怎么会对毛小军下手呢?”
“他们怀疑你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芳芳溺水肯定也不是偶然的。你派人去查了吗?”
“他们做得天衣无缝。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找不着。当真是费尽了心思。你说她一个水性不好的女孩儿,半夜跑去泳池作什么。”
“她的同学就没有发现端倪吗?”
“没有。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富丽事件当天,毛小军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当时他在楼下蹲点,抓了一个市政府的秘书。正是这个秘书供出了李利于。后来他把这个人送到专案组了。”
“他把这个人带回警队了,是吗?”
“是的,做了盘问和检测。”
“估计就是这个事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一定是陈兵又出手了。看来警队是不安全了。毛小军一走,警队又交回陈兵手中了。你这个主管刑侦、禁毒的副局长,马上就要被架空了。”
倪虹看着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恨不能拿什么给他抚平了。
她皱了皱眉继续说,
“我建议,你近期不要有动作,沉下来,稳住自己。你千万别再出乱子,你的安全最重要。关键时刻,要懂得示弱、驯服。我们俩要随时保持通信畅通。现在边城明面上的毒品犯罪都被你们整治得差不多了,你要有耐心,等我的消息。他们肯定也快沉不住气了,近期肯定会有大动作的。”
“如果我不继续保持高压,怎么能逼他们另寻出路。放心,我不会向他们妥协的。”
“你要懂得妥协。必须妥协。临检的事交给陈兵。我相信,近期他也不敢太放肆。”
“交给陈兵不是等于给他们让出一条路,这项工作,我会亲自抓。”
“绝对不可以。你如果跑到一线去,那就是把自己的背交给他们的黑手。听我一声劝。如果你不听劝阻,就当服从我的命令吧。老王肯定交代过你,关键时刻,要听我指挥。”倪虹话说得更轻了,对他却更有威严。
“我咽不下这口气。缉毒工作才刚取得了一点成绩,我不能因为他们下了黑手就放弃,我不怕他们。”尤超话虽说得很强硬,语气也渐次弱下来了。
“我知道你无所畏惧,但我希望你关键时刻要所有畏惧。我们的工作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难过,就是想去做冲动的事,就是想去顶撞他,跟他对着干。我情愿躺在医院的人是我。倪虹,你也许不相信,我甚至有种一心向死的冲动!这个世界太恶意,活着真不容易,需要勇气。”
因为忍着内心的剧痛,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额头血管暴跳,眼睛暴红,随时都会渗血的样子。他看着倪虹,像一个受到极度伤害的孩子,渴望一个母亲温暖的怀抱。倪虹伸出了手,他如一个孩子般扑进了她怀里,哇地哭出了。
他高大的身躯蜷偻着,伏在她低矮的肩头,有点不搭。可他哭得那样自然,她的温暖抚平了他的愤怒。这一刻,他才算是听进了她的劝说,他决定听她的,按她说的去做。心虽然还是痛的,但不再是空的了。
李利于的事件很快越查越大。边城有好几个老板因而接受调查。很意外的是,坊间传闻与李利于有染的洪宇,却依然自得地玩转着他的商罪帝国,丝毫未受影响。
这很不合乎常理。市政府的秘书长,说大不大,但权利也不小。而且从他是富丽的常客来说,肯定是与洪宇集团牵扯甚深的。
倪虹曾问过他。
他一笑而过,轻描淡写地说:“在边城,李利于是太小的一个官,哪轮着我亲自拜他的门。不是跟你说大话,在边城,他倒还需看我几分脸色。”
“你手下的很多生意,都需要他照拂。他有那么好说话,抬抬手就帮你办了?”
“他倒是敢不办么?在边城,市委市府的那些个领导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得罪了我,他们的工作几乎没法开展。当然,我也不会得罪他们,对他们也不薄。不过这些事,哪用得着我亲自去办。这些事,平时都是马立在打理。你只道我逍遥,其实马立已经接受过调查了。”
“啊,是吗?怎么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这些事,你何必知道太多。你安心经营你的茶庄。经营不好也没关系,我帮你兜底。你只需静等做我的太太就行了。”
“然后每天不闻窗外事,哪一天被你卖了都不知道。我才不要。我恐婚。在边城嫁给了你,就等于嫁给了羡慕、忌妒、恨。”
“我真的和那些女人全都划清界限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呢。”
“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前任们都请到一起来,当着我的面,跟她们情断义绝,不然太没安全感了。”
“你是说真的吗?”洪宇双手扶着她的肩,俯下脸来,坏笑着逼视着她。
“煮的。”倪虹白他一眼,负气地说,然后双肩一抖,挣脱了他的禁锢。
边城局的那几个涉毒的科所队长,纪委也没轻饶他们。边城的事,闹得全国瞩目,市委只得硬着头皮杀鸡儆猴。他们四人很快被翻出在任期间的职务犯罪,纷纷被移送检察院立案侦查。
其中有一个案子,还涉及卢山。据坊间传言,涉事的三角洲派出所长曾大力,办过一个贩毒案子,嫌疑人是一个当地小混混。案子办到中途,卢山把曾大力叫到办公室,说这个案子,因违反办案程序被人告到纪检去了。曾大力战战兢兢介绍了案情后,一个劲跟卢山表态,说是办案过程绝对符合程序要求。
“这样,你明天把案子带到我办公室来。这个案子,我要亲自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
曾大力一听,头皮都麻了。要说在具体的办案过程中,每一步都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来走,那还不把人给累死。做到基本合规就不错了。他一边应承着,一边盘算着回去得把案子从头理一遍,把该补的手续给补全了,才敢拿给卢山看。
回去后,他亲自带头,督促所里的办案民警折腾了一宿,总算把案子的程序补齐,巴巴地送到卢山办公室。谁知,卢山接下案子,往手边一放,就让他回去了。
“我会抽空看的,你先回去吧。”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曾大力就会想办法到卢山办公室去一趟,指着他把案卷给拿回来。可是,每次卢山都若无其事地问他,是否有事。几个月过去了,曾大力实在憋不住了,择了一个没外人在场的机会,直接向卢山要案卷。
卢山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说的什么。
“你说有一个案卷放我这?曾大力我看你是犯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拿你的案卷?如果一个公安局长都要亲自看案卷,那这个局长还不如回去当一个队长。我拿案卷做什么?你会不会记错了?”
“我……”
“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干什么了,案卷都会整丢,还找到我这里来。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掉到哪儿去了!”
曾大力满头大汗地从卢山办公室退出来,不知所以。这算什么事呢?他摆明了不认账,难道是想把这个案子给消掉去?
这么一想,曾大力豁然开朗。
卢山不拿出来,是要当他没办过这个案子。
可是,这个案子终究还是留了尾巴。小混混在当地影响恶劣,不时有老百姓联名上告,久告不倒。上访者本来都已经灰心了,没想到这回所长自己吸毒被抓了。老百姓就又骚动起来,联名上告。曾大力被逼无奈,供出了卢山调取案卷不归还的事。
卢山兼着政法委书记,管着检察院呢。反渎职局的那几个办案民警只得向局长汇报,局长又向检察长汇报。
检察长很是为难。特意带着反渎职局长到卢山办公室汇报工作。简明地把案卷这事说了。
卢山一听,火了。
“这你们也能信。我一个局长调他派出所的案卷,亏他曾大力也编得出来。我服了他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在警队是怎么混的。不过,他想嫁祸于我,也说得过去。他在三角洲待了多年,也曾有过回机关的意思。我看他工作上也没有拿得出的成绩,就一直没有考虑。没想到,他心胸这么狭窄,居然搞诽谤!”
检察长和反渎职局长,心知肚明。这事若不是真的,就是借曾大力十个胆,他也不敢诽谤卢山。但是,人家是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话到这个份上,肯定是没有再问下去的价值了。再问下去,就是以下犯上。两人只得一再致歉、一再赔笑,退出了卢山办公室。
经此一闹,卢山也不敢再有动作。他警告洪宇最近要把生意全部停下来,他要把队伍正经抓一抓。再不抓,可能真要被上头给换了。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半路跑出个盲助攻。倪虹得知此事后,松了一口气。尤超暂时安全了。洪宇也肯定得另辟隐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