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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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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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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连载

第八章

第八章

刚回家,于秀莲便迫不及待,给宁远讲了些C站家属院新近发生的轶事。

为早日把C站建成全路先进中间站,C站开始大兴土木。车站西边开阔的田野,已搭起了某工程队天蓝色的简易工棚,星罗棋布,与西南方向的汉墓群相映成趣,给车站平添了几分壮观。紧接着就是盖房、铺铁路、修建新的大货场.........热火朝天!田沧海闹中取静,仍然若无其事地浇地施肥。眼下西红柿、茄子个个长得溜圆。老两口愈干愈欢喜,愈干愈有劲。拿毛巾擦汗时,田太太“蓦”地看见车站附近一座十几丈高的新水塔拔地而起,嘘口气说:“吔,真高唉!”

“嗯,真高。”田沧海随声附合着,依旧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往地里浇粪。突出结实的胸大肌一颤一颤的,肥肉膘从细细的布腰带上滚下来。

“呆子,你看呐!”田太太嗔怪地说。

“有啥看头?”田沧海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手搭凉棚,顺老伴指的方向看去。

“用那浇地,水一定足!”田太太笑着说,继而又显出十分惆怅的样子,“不知啥时候能用上........”

“早晚!”田沧海又低头浇粪。“你发那愁干啥?”

原来一丈来高的旧水塔被拆除了。那片天蓝色的简易工棚犹如棋盘上的棋子,愈来愈少,最后只剩下一间。看来新水塔也该派上用场了。等了两天,眼见得菜地干旱得裂了龟纹,仍不见水管流水,附近又没有别的水源,老天爷仿佛有意与你做对,一泼尿舍不得撒。

“这可咋办?”田太太沉不住气了。已经八九成熟的西红柿、茄子在渐渐萎缩,水生生如碧玉般透亮的辣椒,也失去嫩绿的光泽,有的已枯黄发干。

“准是水管出毛病了。”田沧海说。

“放你娘的拐弯屁!”田太太把憋了一肚子的气一骨脑向老头子撒去。“你没见那水官整天从水房里提溜水?”

所谓“水官”,即家属院人们对工程队留守的一个黑大汉的尊称。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啊!”于太太说。别说浇地,就连吃的水也只能将就到晚上。新水塔用不上,就意味着明天不得不到几里外的村子拉水吃。

田太太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脸上掠过一丝轻蔑。她冷笑着说,“这年月,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咱们就认了吧。”

“认了?这是什么意思?”乔太太问。

“这还不明白?向人家水官表示表示呗。”

“这是什么世道儿...........”于太太看看周围的人,言谈话语表现出愤世嫉俗。

“一个臭看门的,咱给他送礼?”郑太太十分得不情愿。田太太不无敌意地白她一眼。郑太太疾步来到亲家母跟前,悄声窜掇说:“于嫂,叫宁远写信告他们!”

寡妇靳太太始终耷拉着眼皮,没有吱声,在一旁做愁眉苦脸状。

各自散去后,纷纷开始采取对策。

“你说,咱们给水官送点啥?”田沧海倒背着手,把脸凑到老伴面前,皱着眉头问。

“烟酒点心,还能送啥?”

“哎,哪咋行?”田沧海大嘴一咧。他在铁路干了一辈子,从没低三下四给谁送过礼。

“还嫌不好?珍珠玛瑙翡翠人参,你有?”

“我想,送他一筐咱们种的菜!你看咋样?”

“啧啧,抠屁眼,嘬指头,不怕人笑话?”

“哎,你懂啥?”田沧海激动地一挺身子,脸差点碰到老伴的鼻尖。

水官在家属院人们的糖衣炮弹面前退让了。但打的水只够吃的,哪有浇地的份儿。浇地种菜,已成田沧海唯一的精神寄托,是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后来,人们从水官那里听说,新水塔本来要交付使用了,验收部门硬说不合格。C站职工及家属饮水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已经影响到正常工作,站长霍全顺将情况火速报京南车务段,车务段经过与有关部门交涉,此事总算有了眉目。

宁远以于秀莲提供的话题为素材写了一篇小说,并且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田沧海老两口写入作品,题目就叫《田家父子送礼记》,唯一与实际生活有出入的是,宁远“提拔”田沧海的儿子当了主管水塔建设的领导。故事情节颇简单:C站家属院老太太们自然也包括老田老两口,为解决用水问题,先是给上述的那位“水官”送礼,后来听说老田的儿子主管此事,又将主攻目标锁定在老田的儿子身上。一天他们听说老田的儿子回C站家属院探望父母,不约而同地掂着礼品将他堵在老田家里,连讽刺带挖苦加求请,软硬兼施。为避受贿之嫌,老田的儿子只好“借花献佛”,把那堆礼品转送给那位“水官”。这篇小说很快在铁道报副刊发表了。

京南车务段几乎倾巢出动,由陆清风带队,到C站现场办公,研究上全路先进中间站及建设共青团车站事宜。徐进到C站帮助搞美化设计。还专门请了园艺师,种植花草。宁远在C站帮助弄材料。当晚,宁远梦见自己又成了C站一个普通的穿着一身油包的“钩子兵”,霍全顺站长对他颐指气使,居高临下。宁远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压抑。

铁道部计划年底验收全路先进中间站。霍全顺一脸的无奈。

霍全顺已五十挂零,身体欠佳,特别是身兼C站Y站两个站的站长,着实够忙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于C站上先进中间站,他打心眼儿里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尤其对建设共青团车站,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恐惧。心里话:一旦建成共青团车站,是否意味着他这个老头子的使命已经完成?哪有老头子当儿童团长的?不排除是段领导的有意安排啊。宁远啊宁远,你纯粹是吃饱撑的,没事找事。霍全顺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熬到退休。既然车务段已经拍板,他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他深知官场法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能混到今天这步已属不易,在退休之前起码须保住自己现有的官职。当个一站之长就等于土皇上,大抵都是自己说了算。习惯了,倘要他做个事事看别人颜色的副手,他宁愿退休。

时间短,任务重,压力大,车务段明确要求,抓内实,促外美,期到必成。脱皮掉肉,在所不惜。接着便是层层开会,层层动员,献计献策,好不热闹。

于游阔开来自家拖拉机,义务帮助车站清除垃圾。霍全顺到东风煤矿联系一辆推土机,车站的残垣断壁,破房子,凡是有碍观瞻的,统统推倒。新砖新瓦,拱形门洞。遍植花草。

C站家属院经营多年的菜地,有一半被车站列入先进中间站建设规划区内,并用石灰在菜地间撒了一道粗细不均的白线,车站要在那里修建体育活动场地。那条白线在家属院特别是田沧海的眼里,分明是一条毒蛇。

于游阔说:“就凭安全天数长,想上全路先进,一步登天哪!”当时田友众正在信号楼和他们闲聊。

一下班,于游阔被霍全顺叫去,狠训了一通,骂他嘴上不戴嚼子,想咋吐噜就咋吐噜,“扰乱军心”,哪像个共产党员?!尽管于游阔无意中说出了霍全顺的心里话,但他却无法容忍。就如曹操不能容忍掌库主簿杨修谈及他的口令“鸡肋”。

于游阔一听就知是田友众告的黑状,恨得要死,怕得要命。当然,他心里清楚,霍全顺和他早已坐上劲了。前段时间,党支部书记乔小叶祖母病逝,于游阔随了份子,并应邀到乔小叶家吃喝一顿。前后相差没多长时间,霍全顺的母亲不在了,于游阔有事,没去参加吊唁。霍全顺对他极为不满,大会小会对他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说有些人有眼无珠,不值钱,要人家饭吃。

团支部书记田友众精神大振。他逢人便说:“车站要给俺盖办公室了,三大间哩!”听说办公室选在一片不成材的小树林间。田友众组织几个团员青年,挥舞镰刀砍,用镢头刨,干得热火朝天。

接班会上,于游阔按惯例进行班前试问。田友众吭吭吃吃,答非所问。当时几个段领导在场。霍全顺气得那张黄脸都变黑了。抓内实,抓了半天,就这效果?

于游阔幸灾乐祸:“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了!”

陆清风翻出C站近两年的行车资料,翻几页,说:“真是乱七八糟!”他让乔小叶将这些行车资料分到各班组,按规定从新填写。各班组嫌麻烦,要求发点奖金,给点物质刺激。乔小叶一一顶了回去:“你们应该感谢领导,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关键时候,霍全顺被自家的疯狗咬了,身体本就不壮,有高血压,心脏病,可谓“雪上加霜”。起码在眼前这段时间,上先进中间站的艰巨任务历史地落在党支部书记乔小叶身上。

乔小叶逢人便讲:“站长身体不太好,我又没经验,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晚上,乔小叶组织休班职工到饭馆开“献计献策”座谈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乔小叶简单说明来意。大伙表示,宁掉十斤肉,也得把这个先进争到手。乔小叶说:“只要大伙肯给面子,我保证每人不仅不掉一两肉,反而添十斤膘!”

 一会儿分局职教分处要来车站搞摸底考试。霍全顺优中选优,组织了一支精明强干的应考队伍。于游阔在应考之列。于游阔在信号楼上一边翻规章,一边颇为不满又极为小心地低声对靳慧敏说:“这倒霉件子倒轮到咱了!”自从挨了霍全顺的斥打,于游阔非常低沉,他时常不择场合发牢骚,冲人们竖起小拇指:“咱在站上数这个!”霍全顺最忌讳职工在背后瞎议论,尤其那些直接将矛头对准他的议论,霍全顺简直不能容忍,每每气得破口大骂。

霍站长耳目众多,于游阔注定会成为倒霉蛋。

徐进闻听此事,安慰于游阔:“你们可是车站公认的尖子了!”

“屁!尖子,长工资倒没有份了!这尖子有什么用?再说,考好了,给人家涂脂抹粉。考砸了,还不把你给吃了?”

C站考试成绩平平,很令车务段、分局领导失望。这次考试意义重大。全分局一百五十个中间站,唯独C站被定为参加铁道部验收先进中间站的对象。孤注一掷。霍全顺很是懊恼。大多数考试成绩本来不错,只有田友众拉了后腿。

田友众、贾横他们一参加工作,就被分到偏僻的支线。这是时任段长陆清风的土政策。每年招收的新职工,全都分到支线。按陆清风的意思,支线业务量小,工作单纯,有时间学规章,学业务,他希望他的职工“十年深山无人问,一朝出山人称奇”。当然,陆清风亦有其难言之隐。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没准,最容易捅漏子,还是在支线比较稳妥。只是,陆清风忽视了一点:理论必须与实践相结合。支线业务量小,较繁忙的干线,支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业务学得再好,终究是纸上谈兵。一旦出山,便成了“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矬子”。对安全构成的潜在的隐患更大。加上支线多见石头少见人,小伙子们搞对象都成问题,个人终身大事解决不了,怎能安居乐业?田友众快三十了,长头发的事始终提不到正式议程上来,整天心急火燎的,哪还有心思背规章?田友众能调到干线,完全是出于对大龄青年的照顾。田友众的出山实在是“平淡无奇”。在支线憋了多年,猛一出山,新鲜好奇,面对不是上车就是下车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旅客,田友众的眼睛都直了。净顾“大饱眼福”“想入非非”了,还有心思去钻研业务?这种后果,大大出乎陆清风的意料。候迎松上任后,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招收的新职工,全都分配到A、B、C等较大车站。候迎松说,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A、B、C等站才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

霍全顺所以挑选田友众参加应考,目的也是给他补补课,让他多闯荡闯荡,经经风雨,见见世面,为他将来进步创造条件。谁知竟是懒狗扶不上墙。不出于游阔所料,霍全顺对田友众是大会点,小会点,弄得他灰溜溜的。事后,田友众找霍站长做了深刻检讨,并说:“打是亲,骂是爱。谢谢领导对我的信任。我辜负了领导的殷切希望。”霍全顺频频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于游阔的成绩名列前茅。对此,霍全顺只字未提。

上先进中间站,管理也是一个硬性条件,即必须实行QC全面质量管理。在职工大会上,霍全顺点名由宁远和田友众负责此事。霍站长将QC攻关小组说成阿Q小组。

为鼓励大家学习技术业务,以优异成绩迎接全路先进中间站的验收,霍全顺郑重宣布,哪个班组考试平均分数最高,奖金一百元。反之,罚一百元。贾横是车站的猪尾巴,一遇考试就心慌,会会考砸。贾横参加调车作业,摘挂车辆,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十有八九摘错。一问他,怎么数的车辆,他说,他数车从不看车辆,而是数车轱辘。实在叫人哭笑不得。于游阔唯恐他拖了后腿,千方百计给他施加压力,班前试问,非他莫属。在场的尽管都是熟识的弟兄们,问他问题时,依旧很紧张,回答问题,低着头不敢看人,浑身哆嗦,结结巴巴,丢三落四,根本不像好打架的主儿。俨然“虎落平原,反被犬欺”。一想到这,大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贾横在那所神秘的小院找了间房子,经常和对象娇娇出双入对。老付身体不太好,妻子特意赶来照顾他,暂时入住这所神秘的小院。老付的病好像越来越厉害。老太太们议论说,他们本就不该去那里住,身体本来就弱,镇不住那股邪气。

贾横小两口却整天活蹦乱跳、风风火火,没一点事。老太太们说,贾横命硬。铁路时常发生火车撞轧行人亦即“路外伤亡”事故。被撞轧致死的尸体,每每是面目全非,非常可怕。为查清死者身份,贾横自告奋勇,把尸体拽出道心,然后翻看死者的衣兜儿,找有关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遇休班,晚上还主动看守死尸,一晚上能挣三十来块。大雾天,火车撞死一个出来拣麦穗模样俊俏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被撞到铁路一边,仰面躺着,裸露着一对雪白的乳房。贾横把她身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星半点东西。当晚,怕被野狗糟蹋了,他主动要求看守女尸。田友众、于游阔和他开玩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哪!找了个那么漂亮的媳妇,还不满意,要来个一马双跨?”贾横“嘿嘿”笑着说“狗拿耗子......”。第二天,那女子的丈夫胖货主闻讯赶来,爬在亡妻身上,失声痛哭。哭了一阵,叹口气说:“晚了,哭也不济事了。”胖货主尽释前嫌,当众给贾横磕头表示感谢。在车站召开的路外伤亡分析会议上,胖货主摸挲着黄且硬棱角分明显然是刚剃过的头发,向人们解释着述说着,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向陪他来的亲人求援似地摆摆手,“......你说吧。”家属院的老太太们听说后,也忍不住抹起眼泪,他媳妇正奶着个月子娃,实在可怜。

C站1050工程换道岔施工。车务段头头云集本站。在点名室开施工预备会时,他们对本站的办公环境大为不满,一边啜茶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议论着。

“条件不行,比不上B站。”

“站长室也不行,连个沙发也没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霍全顺站长对诸位的议论一个字都没放过。

施工现场人头攒动。中修队几百号工人在紧张而有秩序地扒石渣、轨枕,抬钢轨。“一二!一二!”抬钢轨的人们喊着劳动号子,远处看,仿佛千足虫在蠕动。防护用的口笛、号角声此起彼伏。田友众负责接听现场电话。电话一响,田友众便慌了手脚,好像患有电话恐怖症。接毕电话,又是喊又是叫,穷咋唬,弄得身边几个职工无所适从。C站施工组织不力,一会儿勾锁器供不应求了,频频告急,一会儿没钥匙,打不开锁了,一会儿新旧道岔混在一起,张冠李戴,一会儿,下达新的命令,迟迟传达不下去。懒驴上套,不是拉就是尿,现场督导的段领导陆清风十分不满。霍全顺送陆清风上车时,陆清风边走边提要求,陪同一块出来检查的徐进也开玩笑说:“这个车站就像世外桃源,一天到晚懒懒散散,就没个紧张劲。真怕在这儿待得时间长了,又受他们的感染啊嘁--”徐进一看霍全顺的脸沉沉着,知道自己过分了,不好意思“嘿嘿”笑两声。送走陆清风,霍全顺指着徐进的鼻子尖说:“老徐,领导让你帮忙来了,可不是叫你挑毛病来了!如果是挑毛病来,今后别来我C站!”徐进颇为尴尬地“嘿儿嘿儿”一笑。

第二天接着施工。为吸取教训,霍全顺早早组织有关人员开会,分工。八点施工,七点二十组织人员分头行动。奔赴施工现场时,见陆清风早就在施工现场候着了。莫道君行走,更有早行人哪。霍全顺无奈地笑笑:“反正咱们尽力了。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和你赛跑,你有什么办法?”

施工完毕,霍全顺立即找车站客货主任,用车站服务公司挣的钱购置了两套沙发,蓝鸟牌的。霍全顺站长、乔小叶书记各一套。霍全顺将沙发摆在外间的办公室。职工、货主来访者不绝如缕。他们也不客气,一屁股歪进松软舒适的沙发里面。没几天,雪白的沙发巾蹭得油渍麻花。霍全顺看着着实心痛,又让人将沙发搬进里间即自己的卧室。

C站到一列空车,计划去东风煤矿运煤。因为没有机车往煤矿送,暂时甩到站内。只见扒上车的一位装卸工,冲另一位喊道:“快拿锨来!里面剩的煤有一尺来深!”那装卸工手持铁锨跑过来,“嗖”地把锨扔进车厢,然后手扒车梯,“噔噔噔”飞快地爬上车帮,耸身一跃,跳入车厢,“乒乒乓乓”打开车门,顿时,那煤如瀑布,急速地从车门往外流淌着,一会儿堆成一座小山。

站台上候车的旅客都看直了眼,啧啧称叹:“发了,发了。这一列车还不弄它个百八十吨的?”

乔小叶及驻站公安老雷闻讯赶来,刚要上前制止,被一旁的田友众拦住,悄悄言道:“那是霍站长的外甥。”他们二话没说,磨转身钻进各自的办公室。

在东风煤矿专用线,因一辆车漏煤,埋没了铁路,这辆车被垫出了轨道。不用说,属于煤矿责任。

霍全顺爬在办公桌上只是喝茶。宁远和田友众在对过写材料。霍全顺自言自语道:“哼,煤矿煤销科这群王八蛋!平时连个照面也不打。脱轨了,出了事了,倒想起我们了。给他们要辆小车用用吧,说什么,司机跑省会给调度员送礼去了,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他把茶杯使劲往桌上一放,看看田友众,肩膀一端,皱着眉头笑笑,“今天又打电话催我去。我不去。反正与我无关。”

“那新上任的安科长忒死心眼儿。”田友众说。

“他死心眼儿?”霍全顺又不屑地“哼”一声,“他他妈的净耍心眼儿!你耍吧,看谁耍过谁?这家伙可不如原来的科长。人家三天两头来。安科长上任快一年了,你见过他?昨天,他真有些沉不住气了,亲自从道心往外敛煤,可把这小子弄草鸡了。车起复不了,就不能装车。这可是国家重点计划。出口煤。听说巴西万吨货轮在港口等着哩。按合同拖延一天,要罚款哩。他不着急行吗?我已经给他砸死了,没有列检部门同意,绝对不能动车。他不仁,咱不义。公事公办嘛。”霍全顺吩咐田友众,把驻站的列检人员请来,宁远识趣地挪到隔壁点名室写材料。霍全顺和列检员两个人边喝茶水边聊天。

当天中午,东风煤矿安科长请霍全顺赴宴。霍全顺喝得大醉,拍桌子骂人,一气之下,又将酒桌掀了个底朝天。职工们私下里议论:霍站长是不是被疯狗咬疯了?

乔小叶和宁远闲聊时,不屑地说:“霍站长这个人,小农意识忒严重!C站守着东风那么大的煤矿,这是多好的资源优势!却不知充分利用。整天惦记着坐人家的小汽车,好风光风光。坐不上就发脾气。值当呗?也不怕人笑话。现在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政策允许车站服务分公司搞运输代理,搞技术咨询、技术培训,你一吨煤抽他一元钱,几毛钱好不好?一年下来,东风煤矿发送二百万吨,车站可增加副业收入二百万元啊!这对煤矿不过是九牛一毛,对咱们车站,那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即使东风煤矿是大煤矿,是国家统配煤矿,人家不尿你,不好谈。可咱毕竟控制着装车权。我们随时都可以制裁他们,逼他们就范。就说这次车皮漏煤导致车辆脱轨一事吧,我们就是要抓住不放,狠治他们。然后跟他们讲条件,‘乘虚而入’,对有关装卸人员进行技术培训,收取一定的培训费,把坏事变成好事。霍站长可好,净惦记坐人家的小汽车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唉,竖子不足与谋啊!”

宁远想起候迎松书记几句话:车务段服务公司就是一座座金山银山靠山。我们希望这“三座大山”永远压在我们头上,永世不得翻身。我们喜欢“被压迫”却未必“被剥削”,我们宁愿生活在“水深火热”但却未必是“饥寒交迫”之中。

C站召开全体党团员大会。田友众负责记录。霍全顺站长和乔小叶、宁远简单说几句,算是开场白吧。沉默一会儿,于游阔“嘿儿嘿儿”一笑,说:“我发现一个问题,上级制定政策都是好的,不知咋儿回事,一到下面就走了样了。有时想想也怪。啥东西,你越是提倡啥,啥越是冷冷清清,你越是反对啥,啥反倒越红火越邪乎!前一阵,彩电冰箱价格飞涨,老百姓疯了似的抢购。眼下稳定了,价格下跌了,反倒没人买了!就说这整顿党风吧,你越整......”霍全顺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说,咱别扯闲篇了,大家都刚下夜班,等着回家睡觉哩。长话短说。”会后,田友众汇总时,霍全顺对他说:“于游阔的话不要记了。他看不清形势。”

霍全顺交给宁远一项紧急任务。明天分局要来检查上先进中间站进展情况,要宁远赶紧写汇报材料,顺便扔给他一份参考资料,说:“田友众写的。我看了,不行,净是些口号。有的地方忒露骨。”说着,哗啦哗啦翻了几页,厾点着一处给宁远看,诸如“为建设先进中间站,兄弟单位自愿捐资捐物多少多少”,霍全顺咧一下嘴:“这话根本不能提!”宁远将霍全顺扔给他的那份参考资料从头到尾看一遍,发现有好几处值得商榷的内容。或许这才是霍全顺弃之不用的真正原因。如材料中提到,乔小叶如何想方设法,提高职工队伍的业务素质,又如何为建设先进中间站出谋划策。对霍站长的大名却只字未提。

霍全顺又问田友众:“前几日于游阔帮助一个妇女找到了亲人,有这事么?”田友众见霍全顺绷着脸,赔着小心说:“好象......听说过。”霍全顺神经质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车务段要我们报这个月的最佳好人好事,点名要他的材料。你写写吧,简单一些。”说毕,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稿纸递给田友众。驻站公安老雷摇晃着走进来。霍全顺的眼睛一亮,如刚打开的电视机,声音也立时提高八度:“还有老雷的一份功劳哩。那天他也在场,小田,你可以问问老雷,连他也一块报上。”老雷一屁股歪在沙发上,说:“还是上楼问游阔吧,他最清楚。”霍全顺用低沉粗重的口气说:“你说说算了。”老雷却固执地摇摇头:“早忘了。”霍全顺失望地笑笑。田友众说:“我上楼问问游阔吧。”算是给霍全顺一个台阶。霍全顺点点头:“去吧。简单写写。回头给我看看。”

田友众“采访”完于游阔,写稿子时避重就轻,有意突出老雷,喧宾夺主。

霍全顺陪陆清风到现场巡视时,发现客运室的窗帘又破又旧,且是淡黄色。陆清风说:“整天看这颜色,不憋成神经病才怪!”他听说郑仁老伴患神经病,曾对郑仁传授秘方,让他老伴活活将一只老鼠拧死,练练自己的胆。他还劝过田友云,不要动不动就在家歇着,坚持上班,与干部职工多接触,才能心胸开阔。

霍全顺对于秀莲说:“我那儿有条新的,一会儿给你挂上。”站长室窗户一律换成了崭新挺括画有修竹飞鸟的窗帘,月白色,朴素淡雅,美观大方。如果客运室也能挂上一条那样的窗帘,当然会给车站增色不少。客运是车站的窗口,是社会的窗口,这可是霍站长挂在嘴边的话。于秀莲将挂窗帘的铁丝,绳子,钉子早早备好。结果很令她失望。霍站长派人送来的竟是他原来用过的旧窗帘,较站长室新挂的,寒碜多了。于秀莲一气之下,将那窗帘揉巴揉巴扔到床下。第二天,霍站长光临客运室,首先仰着脸看窗户,问:“新窗帘咋没挂上?不合适?”于秀莲只是笑,没言语。

赵冬青副局长在陆清风、霍全顺、乔小叶陪同下,来到信号楼。于游阔赶忙站起来,向赵冬青伸出双手:“老站长!欢迎你啊。快坐,快坐,喝点水。”赵冬青留的发型介于寸头与背头之间,黑白参半的头发粗且硬,微卷。眼睛不大,笑时两眼一眯。发怒时,眼睛射出一丝冷冷的光,脸耷拉着,满脸的皱纹大都给抻展了。一条深且粗的皱纹自脸颊,绕下巴一兜,像一把镰刀。他握着于游阔的手,只是客气地点点头,没一句寒暄的话。他坐下来,戴上老花镜,拿起几本行车资料翻翻。临走,提出两条意见。于游阔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说:“老站长,家里粮食不够吃,说话。今年我打了两三麻袋小麦,吃不清。好东西,咱没有。”赵冬青俩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够了够了。”

本来联系好了,中午由东风煤矿招待赵冬青,分局打来电话,某站段发生一起事故,叫他速回。送走赵冬青,陆清风见下班的于游阔老躲他,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胳膊:“走,走,饭馆里撮一顿。见了你师傅老躲还行啊?这可是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了。”陆清风是于游阔刚入路时的师傅。“于游阔经常给他弟兄们谈他的师傅如何能干。在工作上,常常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干着连结员,调车长的活学会了,提升调车长,又搂草打兔子,拿下了值班员那摊儿,干着值班员,连客运货运一锅端,成了闻名全段的“全能冠军”。陆清风常逼着于游阔背规章,一天至少背两条,背不过,能把他嘟哝死。当时,有人给于游阔开玩笑:“你师傅这么年轻就秃顶了,是不是费脑筋费的?”于游阔一拍胸脯:“他一生下来就这样!那时,也是苦恼。经常对着镜子偷偷摸生发乳。一年四季戴个破草帽。”

宁远想写一篇报告文学,为C站上全路先进中间站鼓与呼。写着写着竟觉着非常枯燥无味,勉强写完,便迫不急待地着手写他的《螳螂的爱》第六部分“情人情史”:

宁远和乔小叶频频约会。一番亲热后,乔小叶又向宁远谈起自己的往事。他发现,大凡女人,都有一种倾诉癖。

乔小叶说,她在省会念高中时,年轻的物理老师的魂魄几乎被她那双迷人的眼睛勾了去。但在宁远心目中,那分明就是魏善杰,他就像个魔鬼,老在宁远和乔小叶之间出现。乔小叶说,她打心底里也喜欢那老师。他英俊萧洒,像东西方的一个混血儿。老师经常让她帮着拿教学器具。她抱着教学器具跟在老师后边,不无得意地前瞻后顾,又粗又黑又长的大瓣子也跟着甩来甩去。她跟老师来到办公室。老师让她坐在办公桌对过,那双酷似歌星费翔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像两束火炬灼得她有些眼晕。那物理老师忽然变成魏善杰了。乔小叶先是感到好奇,继而是莫名的恐惧。她的心在狂跳,不知应该怎么办。走还是不走?她拿不定主意。慌乱中,她抓过背后的瓣子,低着头揉搓着。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像捞了根救命稻草,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她把这段奇遇压在心底,没跟任何人说。她认为这应是她的初恋。

可能是一个人经常跑跑颠颠,乔小叶肌肉瓷实,富有弹性,很性感。她时常为自己胸不太大感到自卑。赵铁运还有于秀莲时常奚落她,该凹的倒是凹下去了,该凸的却没有凸出来。宁远伸出双手轻轻地为她按摩着,拿嘴贪婪地吮吸着,说:“我看挺好,这才是天乳。”乔小叶的女朋友们对她的胸十分羡慕,说,倘她们是男的,非把她这个小娘们儿搞到手不可。

又一番亲热过后,宁远问:“满意吗?”

“你说呢?”乔小叶“吃吃”笑着。宁远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不“咯咯咯”地大笑或浪笑呢?

“浪高多少米?”

“不知道。”

“他对你怎么样?”宁远问。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我是说,在这方面。”

“不行。比你差远了了。”乔小叶说。“和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真的,我不知道女人也有高潮。他只要一提干那事,我就想解手。蹲厕所里面半天不敢出来。他经常一个人看黄片,还拉我一起看。”

“感受如何?”宁远问。

“恶心。”乔小叶说。“因为我与他在这方面从未尝到过快乐。我始终认为那是假的,是做戏给人看的。我问他,男的那个怎么那么厉害。他说是吃了药,一会儿就变得跟他的一样了。可能还不如他。他说,男的都是这样,跟他差不多,和女人做爱就如在大海里游泳。他反说我不正常。从此我越来越讨厌这事。我讨厌天下所有的男人。每当看到夫妻双双,亲亲热热,我就感到不可理解,好象喝了白开水撒酒疯。结婚有什么意思?”

“现在还这样认为吗?”宁远问。赵铁运、魏善杰还有于游阔,此时统统被他不客气地踩在脚下,宁远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乔小叶捶他一拳。“自从认识你,我的看法完全变了。是你彻底改变了我。”

“我使你变成真正的女人。”宁远不无自豪地说。“我就是你的启蒙老师。怎么谢你的恩师?”

乔小叶给宁远一个深情的响亮的吻。乔小叶说:“刚和你接触时,把我吓坏了。以为也吃了药呢。万一出事怎么办?”乔小叶说着又“吃吃”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与你接触,可不是为了这个。看你那么文弱,就想这儿肯定不行。和你交朋友起码在这方面我放心。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儿,有个精神寄托。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在骗我,你这个坏蛋!”

“后悔了?”宁远问。

“你就气我吧你!”乔小叶又使出杀手锏,张牙舞爪膈肢宁远。宁远赶紧举手投降,表示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乔小叶说:“以后可要小心了。以前对男人不了解,根本没把男人放在眼里。我是卖书做生意的,男的女的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看来以后可得注意了。”

宁远认真地点点头。

“真想给你生个孩子。”乔小叶长长出口气,说,“哎呀,真是的,你为什么不是我老公?你本该是我的老公啊。”宁远心里话:你是主管计划生育的,生不生还不是你说了算?

“为什么不让我早些认识你?”乔小叶颇是后悔。

宁远说:“早些认识,你能相中我吗?”

乔小叶说:“说的也是。刚从省会回来,在一家工厂工作。当时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高气傲。别说男的,女的都争着和我说话套近乎。我只是应付几句,便走开了。厂长是老爸的战友。厂长长得可派场了,大高个儿,像个俄罗斯老头,老头待我可好了。他有个儿子。开始他一心想把他的儿子介绍给我。后来老头听说,儿子自己搞了一个,他说啥也不同意。老头儿对我相当客气。办公室没水了,就站在我门口,问:‘小叶,给我打壶水好吗?’看我普通话说得好,便抽我到北京学习话务员。没多长时间,老头儿出车祸死了,据说是被活活烧死在汽车里面的,可惨了。后来我到北京学习话务员时,培训班有个男的,当地的,对我特好,猛一看模样和你差不多。”

“噢,我说你对我这么好,原来是触景生情啊。”宁远失望地撇撇嘴。

“再说?掌嘴!”乔小叶举手要打。宁远捂脸做洗耳恭听状。

乔小叶说:“他在生活上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叫我大眼妹。培训班结束时,他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大眼妹,可惜你还太小。答应我,等你三年,一定要嫁给我。’当时我还小嘛,竟稀里糊涂地点点头。他对我确实好,比对亲妹妹还亲。在他眼里,我还是一枚未熟透的青苹果。他要耐心地等她成熟。因为小,不知这就叫海誓山盟,就是觉得好玩。好像是第二年吧,有人开始张罗着给介绍对象了。我与赵铁运刚接触时,印象还行,特会来事,说话不打锅。他经常找我父亲闲聊。因为是老爸战友的孩子,又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爸自然愿意。我和父亲住一起。赵铁运有意冷落我。这就叫有心计,声东击西,曲线救国。谈了一段时间,我感觉不太满意,但说不出为什么,这个人好象脑袋缺根弦。这事就这么拉拉着,反正自己还小,不着急。最后和他结婚,多少有些赌气。父亲身体不好,有糖尿病,挑食挑得厉害,脾气又暴。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逼急了,我就和他对吵。气得老爸没法,说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赶紧找个婆家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心里话,你以为我愿意在这个家里待吗?我急了,就故意事事处处与老爸作对。老爸常夸我梳的瓣子好,像李铁梅。和老爸吵架后,我有意把瓣子剪了,弄得跟假小子似的。为这,老爸好几天不理我。不过现在老爸待我不错,他常对我们全家说,咱家数小叶能吃苦,老人对她最放心。老爸一见我就说,小叶这双眼睛长得还真对得起他爸。”此时乔树风那双不大的眼睛突然也变大了。

“小叶,不要忘了,‘我’还在北京等你这个大眼妹呢。”宁远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又指指自己,“赶紧说说那个“我”后来如何。”

“少给我耍贫嘴!”乔小叶说时迟那时快,将一双小手伸进宁远胳肢窝。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直闹得哈呼喘气才住手。宁远端过一杯凉白开。乔小叶咕咚喝一小口。宁远接过,一口气喝了。

乔小叶笑着摇摇头:“想起来真好笑。结婚前和赵铁运拉拉了一年多。一天,我独自待在家里。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我的脑袋‘嗡’一下大了。原来是他。”宁远心里也跟一“咯噔”,思忖:这个魏善杰真可恶!乔小叶接着说,“他说了第三年要向我求婚。数数刚好是第三个年头。期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这或许是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我几乎将此事淡忘。他见我十分吃惊,问:‘大眼妹,不认识了?’他忽然发现我的瓣子没了,惊讶地问,‘怎么?你成家了?’我又稀里糊涂点点头。他的脸刷地变了,疯了似的,双手掐住我的喉咙,‘你为什么不等我!’对此,我没有做任何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他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待冷静下来,他像霜打的草,无奈地笑笑,‘好了,大眼妹,我不怪你。只能怪我没这福分。永别了。’他说着,牵着我的手使劲握一下,转身走了。都不曾坐一坐。”宁远这才放下心来。“说实话,如果他当时不那么激动,坐下来好好和我谈谈,说不定我会告诉他真相。当时我还没有答应嫁给赵铁运。我可能会答应他并跟他走。他走时,我希望能送他一程,给他解释清楚。我希望他能回来,继续刨根问底。如果半路回来,我会毫不犹豫扑入他的怀抱。只要他肯给我时间。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设。他太老实了,我太幼稚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呢。”

“哦,‘我’真是太不幸了。这不公平。”宁远愤愤地端端肩膀。

“还说呢?”乔小叶捣宁远一拳,“告诉你,在这方面我防守向来很严密。没想到,让你钻了空子!”

宁远暗暗称是。他真是太幸运了。

“大江大河我都闯过来了,没想到会摔到你这个小坑儿里!”乔小叶将脸贴在宁远的前胸,搂着他的腰,一双贼亮贼亮的大眼略含一丝羞色,她半仰着脸,看宁远一眼,又迅即垂下眼帘。

“爱你!”乔小叶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亲吻,千篇一律、不厌其烦的亲吻。

宁远隔着乔小叶细腻柔滑的红绸睡衣,抚摸着她纤细的腰肢,瓷实性感的臀部。宁远慢慢松开她,开始穿衣服。

“又要走呀?”乔小叶边给宁远系扣子,边用小手捶一下他宽厚的的胸脯,“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旅馆啊!”说毕,猛地从身后抱住宁远。“不让走!”见宁远手足无措,又“吃吃”地笑。“走吧,走吧。我又管不了你。”乔小叶转身端起一杯凉白开,送到宁远唇边。宁远“咕咚咕咚”喝两口。乔小叶瞪他一眼,牛饮!又“吃吃”地笑。她真漂亮!轻颦浅笑,语软声低,浅浅的笑,像涌动的河水,旋转出浅浅的酒窝。宁远把乔小叶拥入怀里,下巴在那丛染成酒红色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地磨蹭着。要是不染,一头浓密的黑发,想必更好看。“叶,爱你!”他有些疲倦头晕。他真想靠在乔小叶肩膀上哪怕打个盹呢。

在分局全面检查后,C站倒数第二,好在没垫底。再过几个月,铁道部就要验收。车务段伤透了脑筋。此时再改弦易张,已不可能,骑虎难下啊。懒狗也得扶上墙!车务段派出由各科室组成的督导队或援助团,纷纷进驻C站,帮助开展工作。不过,这次分局检查,于游阔算是露脸了。分局上信号楼看了于游阔的实际操作。于游阔坐姿端正,手指眼看口呼,摁按钮排列进路,严肃认真,标准大方,真正体现出一个军人的严谨和干练。分局领导激动地直竖大拇指:“这完全可以做路局乃至铁道部的标杆!”陪同检查的霍全顺站长始终保持缄默。

于游阔一肚子的怨气,只能在别人面前发泻一下,后来,径直找党支部书记乔小叶倾诉一番。乔小叶叹口气说:“霍站长这个人忒保守,不注重培养人。”言谈话语间,亦有了去意。

因为于游阔经常出入乔小叶办公室,不能不引起霍全顺站长的各种猜忌。接班会上,预想完毕,于游阔交待了本班注意事项,请霍全顺指示。霍全顺阴沉着脸说:“有些人忒不自觉!净在背后说操蛋活、耍小动作!说起来,你比谁都行,比谁都沾!‘长工资,人家都长了,就咱没长!’为啥给你长?就凭你天天发牢骚,天天讲怪话?就咱光棍儿?就咱长得俊?我看你还不如猪八戒哩!”霍全顺训完话,乔小叶传达上级文件,要求认真学习总理最新重要讲话,在思想上行动上与党中央坚决保持一致。

点名室只剩下霍全顺和乔小叶。霍全顺看着乔小叶,笑笑,用商量的口吻说:“我说,昨天候迎松来检查工作,建议我们把家属院前面那个小院弄成专门招待所,尽量不要让家属入住。他说,一旦上了全路先进中间站,成了典型,兄弟单位、各级领导少不了来参观指导,没有一个像样的专门的招待所怎么行?”

乔小叶不屑地笑笑,说:“那个破院子,再收拾也是糟钱,修修补补,穿了龙袍不像太子。我看不如借此机会给车务段多要俩钱,重打旗鼓另开张,盖几间新的,连招待室、站长办公室都有了。过了这个村,再要钱可就难了。”霍全顺频频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宁远有意把C站几个青年职工树为全段“学团章、学规章、做奉献”活动标兵,为下一步C站上共青团车站创造条件。征求站长、书记的意见时,霍全顺态度暧昧,乔小叶表示支持。候迎松态度坚决:“既然分局领导已经肯定了,啊?我们为什么不树?啊?”候迎松的一反常态,着实出乎宁远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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