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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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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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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连载

第一十一章

分局团委来检查工作时,顺便提起一件事,对宁远振动不小。

今年四月份分局团委召开会议,一直开到下午四点多,仍没有散会的意思,宁远便有些着急。因为明天八点他还要赶回去参加一个会议。当天下午只有一趟车,五点左右到。工务段团委书记小武和宁远一个方向,他也沉不住气了。当时团委毛书记正在布置工作,小武硬着头皮找会议主持人请假,主持人说:“现在走不合适。”口气虽婉转,却无商量的余地。幸好散会后,分局团委派车专程将他们送到火车站,才赶上那趟“末班车”。今天,分局团委旧话重提,说小武那天做法不够慎重,甚至有些幼稚。做为一名团干部,关键时刻一定要沉着冷静,要成熟。他们毕竟还年轻。这不禁使宁远想起与同事闲聊时说过的一段话。年轻人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如某火车司机开车进站,倘是年轻人,开快了,人们便会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真冒失!如果换了位年长的司机,人们就会说:嘿,威风不减当年,真利索!开车进站速度慢了,倘是位年轻人,人们会不客气地说: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朝气!磨磨蹭蹭。倘是年长一些的,人们又会说:还是老年人稳妥!

宁远这段时间往候迎松办公室跑得比较多。他要多请示多汇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下来检查工作的毛书记问宁远段团委的定员够不够,宁远苦笑着说:“今年段行政给党群口压了一个定员,党委正在为此事与行政交涉哩。”

汇报完毕,宁远有意请毛书记到外面饭馆吃饭。毛书记坚持吃食堂。宁远一听“食堂”就头痛。

都说“民以食为天”。可段机关的人们一到开饭时间,便皱眉摇头叹息。有的将吃饭视为一种负担。这是铁路地区食堂,属于生活段管。听说食堂职工与食堂管理人员闹别扭,可苦了就餐的职工。大家边就餐边闲聊,自然是触景生情,对食堂管理混乱、饭菜质量低劣、服务态度差劲,几乎是怒不可遏,人人口而诛之。“哼,要是在美国,有这种现象,非把食堂砸个稀巴烂不可!”“就是,要叫我管食堂......”一旦吃饭喝足,便拍屁股走人,那“远大抱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第二天照常排一字长蛇阵,照常触景生情,照常牢骚满腹。

魏善杰上楼敲候迎松书记的办公室,没人,又下楼来到陆清风的办公室。他笑着将一支制作精美的钢笔搁到陆清风办公桌上,说:“这是给侯书记的,请你转交一下吧。”陆清风皱着眉头,“嗯”一声。魏善杰一出门,陆清风看一眼身旁的宁远,小声嘟哝道:“什么玩艺儿?”将那钢笔扔到自己抽屉,使劲关上。

见宁远在一旁发愣,陆清风问他:“小宁,我老长时间没看过文件了。我还是党委委员,还有看文件的权力!”宁远没吱声。这让他怎么说呢?

侯迎松从侧面听到这个消息,当着宁远的面,叹口气,说:“他老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宁远还真闻到一股酒气。

正在听电话会议的陆清风,匆匆吩咐宁远,让他把今天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及比赛实况录下来。分局工会有指示,一定要让因上班没看到球赛的职工看录像。又叫魏善杰下站参加中心组月检查。说毕又匆匆上楼听电话会议去了。

来工会闲聊的乔小叶问魏善杰:“一会儿世界杯足球赛,第一场德国对法国,看不看?”

魏善杰盯着乔小叶:“看呗!”

“你不看?”乔小叶问。

“我看什么?叫参加中心组月检查呢。”

“中心组?哟哟哟,咱也成了领导干部了哦?了不得了哦!”

魏善杰瞪着眼,颇为不满地说:“平时中心组没我,今天倒有我了?!”说着,掂一捆图书出去了。

最近魏善杰的气颇不顺。原工会主席老付倒台后,车务段几乎一年未配备工会主席。魏善杰主持工会工作期间,工会一摊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一到这个季节,他便以学习考察为名,到海南、云南、四川等地“周游列国”。陆清风到任后,他又想出去学习考察,被陆清风以工作忙离不开为由婉拒。魏善杰长吁短叹:今不如昔!

乔小叶和宁远闲聊几句。宁远心里暖融融的。聊着聊着,便聊到魏善杰身上。只要魏善杰不在,他必定是人们闲聊的话题。因为这个人很特别,叫大伙说,那是个“咬屄虼蚤,怪物”。

魏善杰好权好色好钱。对工会主席一职,已觊觎多年,而且敢于亮明自己的观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色,也是毫不掩饰。不管干什么,不管跟谁出去,只要走到大街上,总是东张西望,专找漂亮的脸蛋,走过去,还要回过头看看。倘迎面有个妙龄女郞走过来,故意蹭人家一下。工会购置文体用品,魏善杰常常一个人独往独来,独当一面,从不让外人插手。包装文体用品的纸箱子,木条,还有废报纸,当宝贝积攒着。隔一段时间,便将收破烂的请来,为毛儿八分的,讨价还价,在段机关楼道里争执半天才成交。用宁远的话讲:“吃大狮子,小虱子也不放过。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对魏善杰,陆清风大都睁只眼闭只眼。除非太不像话了,忍无可忍了,才说几句。你说一句,魏善杰能顶他十句。除非魏善杰不在,陆清风才敢对着下属发发牢骚。陆清风开完电话会议,回到办公室,对宁远说:“以后买什么东西,注意上帐。你不知道,老魏这个人毛病很大,常常自作主张,这咋儿行......”正嘟哝着,魏善杰突然闯进来。

“没走啊?”陆清风客气地问。

“没有,火车晚点了。”魏善杰笑眯眯的,放下那捆图书,又马不停蹄地洗手,抹自己的办公桌。

陆清风和魏善杰聊几句。办公室通知陆清风,中心组改坐汽车去搞月检查。

只剩魏善杰一人时,他抄起电话,拨通了分局工会:“......嘿嘿,我这儿的情况您还不知道?工会这工作,您这老领导,恐怕躺在床上,对下面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工会是个相对独立部门,老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转,动不动下去月检查了。一个是实惠。二呢,好听,深入现场抓安全,密切联系群众。三呢,省心,单纯,家里的一摊,一推了之......慢慢的,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了......可不是!有什么办法?嘿嘿......”

魏善杰对陆清风除了本能的敌视外,也确实还有意见。他说,陆清风好打官腔,不干实事。宁远对陆清风也有看法。陆清风对魏善杰的软弱,本身就是对魏善杰为所欲为的纵容,对魏善杰的纵容,就是对宁远的“双重打压”。但在宁远心目中,陆清风与魏善杰毕竟不是一路人。陆清风保守但正统。魏善杰开放但心术不正。宁远曾打过一个比喻,如果说陆清风是个政治犯,那么魏善杰则是一个刑事犯。你更同情哪一个?更反对哪一个?宁远忽然想起桓谭《新论》中那篇“郭氏之墟”来:昔齐桓公出,见一故墟而问之。或对曰:“郭氏之墟也。”复问:“郭氏曷为墟?”曰:“善善而恶恶焉。”桓公曰:“善善恶恶乃所以为存,而反为墟,何也?”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彼善人知其贵己而不能用,则怨之;恶人见其贱己而不好,则仇之。夫与善人为怨,恶人为仇,欲毋亡得乎?”

宁远到Y站蹲点。职工点名会上,霍全顺强调几点安全注意事项,无非是老生常谈。霍站长说完,请宁远讲几句。

宁远围绕正在举办的世界杯足球赛,从另一角度,强调了车站安全生产重要性:“世界杯足球赛,举世瞩目。我知道,咱们C站年轻职工比较多,球迷也不少。如何保证我们车站这些球迷在比赛期间,不发生任何问题呢?有一些道理需要和同志们讲清楚。足球比赛与我们车站工作不是没有共同之处啊,不是没有共同语言!有。比如讲,彼此都是一个整体,都有一套严格规定,即游戏规则。犯规就要吃牌,甚至被罚下,是不是?这就要求我们团员青年,必须树立集体意识,规则意识,配合意识。这当然是建立在充分发挥个人能力的基础上。个人能力不行,没有考试合格,你就上不得岗。当然彼此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说世界杯是四年一次的‘豪门盛筵’,那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界杯终有落下帷幕的时候。而我们的安全生产却是没有终点的。如果说世界杯是一道精神大餐,是生活的一种点缀,是‘锦上添花’,那么我们的各项工作则绝对是‘雪中送炭’。世界杯有输有赢,输得起也赢得起,大不了,四年一个轮回。而我们的各项工作呢,只能赢,不能输!我们输不起啊。一旦安全发生问题,则意味着覆水难收啊。”宁远的讲话可谓“从大局着眼,小处落墨”,别开生面。下面的球迷们自然“心领神会”。他正在讲着,发现门外的一株白杨树上,几只喜鹊惶恐不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树下的草丛中卧着一只家猫。喜鹊以这种方式相互报警。宁远触景生情,以此为题,教育大家,特别是调车人员,因为每天与铁老虎打交道,要时刻保持警惕,要眼观六陆,耳听八方。在搞好自控的基础上,搞好互控和他控。要像喜鹊那样敏感而负责。宁远又见门外柳絮杨花满天飞舞,顺势提醒职工,“落花渐欲迷人眼”,作业中,要注意加强瞭望。

点名会散了以后,职工们私下里议论,别看宁远书记平时不爱吭气儿,肚子里有真货!

宁远有意把Y站调车组命名为“共青团”调车组。霍全顺站长欣然同意。霍全顺心里话:这样的命名越多越好,只有那样,他那个即将建成的所谓的“共青团站”才不扎眼,不引人注目,就不会有人琢磨你。

关于计划把Y站调车组命名为“共青团”调车组一事,宁远向候迎松做了专题汇报。候迎松点头应允。

因里里外外一把手,一切准备工作都得宁远自己动手,事必躬亲。但他不是万事通,遇着难题就得求人。命名当然要有个牌子。跑市里买副镜框,又找工会要了些彩塑纸,然后找徐进写几个字。宁远正在办公室临摹徐进的字,候迎松推门进来,让他代送一封信。宁远扔下手里的活,风风火火跑下楼,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好在离传达室不远,他横下心,一头钻进迷濛的雨雾中,不小心崴了脚。当他一瘸一拐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未坐稳,候迎松又进来了,说,一会儿到大院参加义务劳动,趁着下雨天,往假山上弄些野草,美化环境,烘托氛围。因为再过几日,车务段即将实现新领导班子调整后的第二个安全百日,分局领导要亲自登门祝贺。

徐进主任一头钻进假山旁边的葡萄架下,两只手竖头顶上扮做小兔子,笑着冲陆清风喊道:“等咱退休了,没事了,就躲在这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儿。”陆清风说:“都当老公公了,还能干那事?”

宁远冒雨跑较远处弄了一锨茂盛的杂草,见站在假山前边的候迎松冲他招手,忙端着那锨杂草赶过来,本想跑两步,无奈刚崴了脚,踝骨处又酸又痛。不足五十米的距离,对宁远却不亚于“爬雪山过草地”。候迎松十分不满,不及宁远走到跟前,便用教训的口吻说:“该跑就得跑两步嘛!青年团就要有朝气,老四平八稳怎么行?啊?年轻人应该热爱劳动,吃苦耐劳,不要拈轻怕重,啊?!”宁远心里话:说他不热爱劳动尚能接受,责他拈轻怕重,他委实不能接受。宁远正要给他解释,候迎松一挥手,根本不容他解释:“一会儿你找一下徐进,啊?我都给他说了。”说毕,意犹未尽,和几个领导边走边嘟哝。宁远正在雨水里清洗沾满泥巴的铁锨,徐进过来笑着说:“书记说了,下午让咱们往会议室张贴欢迎分局领导的口号。”

宁远本来约好与陆清风一块去Y站搞“共青团”调车组命名仪式的,听说段党政工领导要到该站现场办公,加上上级摧得紧,宁远想借风造势,把此事一块办了。他急忙找到各位领导,礼节性地请示一下,决定与领导一起送匾上门。若不是事先找陆清风主席请示,他又要犯原则错误了。陆清风说,首先必须向候迎松打招呼,征得他的同意,然后再给他拟个发言稿,吩咐毕,陆清风说:“这个人的毛病你不是不知道。”候迎松出门在外,宁远特意打电话请示。候迎松带着几分责怪,问:“明天你让我们参加,说些什么呀?”宁远忙说:“您的发言稿,由我来拟。”他“噢”一声,便放了电话。宁远刚才的热乎劲为之一降,甚至有几分心灰意冷。下班铃声已经响过,为准备候迎松的发言稿,他只好开夜车了。为避免“重蹈覆辙”,陷候迎松于尴尬,宁远尽最大努力把他的发言稿写得通俗易懂,且书写得工工整整。爬格子爬到半夜,眼睛又酸又涩,怎么也睁不开,脑袋肿胀,嗡嗡直响。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任其自然吧,隐约听邻居在叽叽喳喳说话,准是在逮知了猴子(金蝉)。只听乔太太长长打个哈欠,说:“睡吧,快两点了。”后来,宁远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远早早到Y站候着,按照陆清风吩咐,领导们一下车,宁远直奔候迎松。候迎松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把宁远的稿子念一遍,还算满意。宁远如释重负,尽管他听见候迎松念了好几个错别字。

前段时间宁远替乔树风补了火车票,老乔对此事“耿耿于怀”。对此宁远一笑了之。接触一段,宁远发觉这老头拧得厉害,不碰南墙不回头。每次赶火车总是将点卡得死死的,不到点不挪地方,每次催他,他总是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不着急。”边说,边慢慢拾掇着,然后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拍打一遍衣服。好几次都差点没赶上火车,当气喘嘘嘘地跑上车,他便说:“这车真没准!”好象火车专门为他开的,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吃了几次亏,仍旧不改。宁远有时实在沉不住气,便顾自走了。今天早起,415次客车都露头了,站台上却不见乔树风的踪影。宁远上车后,从车窗向外看,还不见他露面。这时,车已徐徐起动。宁远又急又喜。急的是,老头子错过这趟车,上班肯定要误点。喜的是,叫这种人碰碰壁也好。看来,一定条件下的“幸灾乐祸”,并非那么可恨。

宁远在A站下车后,见乔树风竟从后边行李车的门口拾级而下。他边笑边向宁远走来:“又他娘的差点没赶上。”宁远真有些哭笑不得。听妻子于秀莲说,乔树风起得并不晚,就是有个毛病,爱穿个大裤衩子,到处转悠。一会儿瞧瞧自家的鸽子,一会儿看看自家的菜地,一会儿拍打一遍衣服,吃一顿饭也得老伴催几次。可谓“早不忙,晚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

宁远到各室发放文件,顺路拐乔树风那儿坐一会儿。乔树风和几个人在分茶叶。宁远不无恭维地说:“这茶叶不错,味香色正。这几日,我一直喝这个。”正埋首包装茶叶的乔树风,立时停下手中的活,仰着脸定定地看着宁远:“这可是你说的,好喝!”没等宁远回过味来,乔树风用手掌用力拍一下膝盖,“这就对了!嘿嘿.....前两天,徐进主任也说好喝,可是昨天突然变了卦,对别人说,味不好,跟马尿似的。这个人红口白牙,来回说。你看,你又说好喝,这就对了!”乔树风干脆丢下手里的活,拉着宁远走进自己办公室,让座递烟沏茶,奉为上宾。乔树风不无感慨地大发一通议论,不外乎,生意如何难做,“买了这么好的茶叶,不知要费多少周折!”乔树风慢慢地啜着茶,抽着烟,拿手抹去额前的汗水,连同那花白卷曲的头发也捎带着“梳理”一下,笑笑,“跑了几天,又减了二斤,干这活就是不错。”

宁远下站搞调研,与乔树风走一路。休班在A市玩了一天的贾横,也在站台上候车。没等宁远开口,贾横耷拉个脸,没头没脑说一句:“今天真他妈的窝囊!”宁远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咋儿了?”贾横说,今天乘419次,因为查票抬了几句杠,被男列车员打了。乔树风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类似遭遇,同仇敌忾,挥着拳头说:“一定要告他们!不能便宜了这群四六不懂的杂种!”

第二天早起宁远在站台上候车时,贾横拦住他,诉说了昨天的遭遇。

贾横昨天下夜班,上419次列车回家,他拣个座位坐下后,只见那男列车员胳肢窝夹着数本杂志,胸前抱着一捆报纸,边走边吆喝:“卖书喽!卖书喽!请看书喽,星外人夜潜局长府,二奶被活活吓死,局长莫名其妙成太监!内容丰富多采,不看后悔一辈子哩!看报喽!看报喽!大千世界,啥古怪事都有!大猩猩绑架女游客当人质,口口声声索要一百五十万元人民币,不答应,就当场撕票,卖报喽,卖报喽!”

“啤酒面包芝麻酥糖!”女售货员推着流动售货车,边吆喝,边操一口浓厚的地方口音和男列车员聊天。路过贾横身边时,贾横有意模仿女售货员口音,在那儿鹦鹉学舌。周围的旅客忍不住笑起来。女售货员细眉微蹙,怒目斜视,却又无可奈何。一直未吱声的男列车员蓦然回首,整个身子飞快地磨转过来,将胳肢窝的几本杂志扔进售货车,像个猛张飞,冲到贾横跟前,脸贴近对方的鼻梁,几乎挨着,本来眼睛就大且放着凶光,随后,伸出磨盘似的巴掌,压低嗓门,像雄狮发出低沉的怒吼:“拿票来!”贾横故作惊讶状:“查票?为啥要查我的票?”

“就是要查你的票!”

贾横纹丝没动,稳如泰山:“为啥要查我的票?不说出一二三来,就是不行!”

女售货员一仰脸,迈着小碎步,飞快向后面走去。

贾横强压怒火,站起来想离开他,免得控制不住,发生正面冲突。男列车员不由分说,右手一把扽住贾横的外刹腰带。贾横攥住他的手腕子,使劲一捏,痛得男列车员直咧嘴,但抓腰带的手始终不曾松开。男列车员用左手朝贾横肋部狠撸两拳。贾横本能地抓住他的左手。四目圆睁,相对而视。贾横此时肚子里那火烧得腾腾的。凭他这两只铁拳,只一下,保那男列车员爬在那儿“满地找牙”。年轻的女列车长及乘警迅即赶到,女售货员尾随其后。女列车长严肃地不无鄙异地命令贾横出示车票。这时,贾横松开手,在他掏票的功夫,男列车员冷不丁朝他鼻子打了一拳。贾横的鼻孔呼呼流出鲜血。血点滴落在女列车长雪白的衬衣上。女列车长虽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她依旧沉着脸,要贾横出示车票。贾横给乘警索要手绢之类想包扎一下,乘警不给。贾横那肚子里的火焰灼得他难受。他双拳紧握,手关节“嘎叭”“嘎叭”直响,尖利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隐隐的痛楚,使他“倐”地想起戴手铐的滋味。前不久,因这两只铁拳,曾被公安分处拘役。他感到屈辱,也曾感到后悔。他慢慢松开铁拳,由于十分气愤,嗓音变得嘶哑:“我要到分局告你们!”

宁远听了以后,义愤填膺,一到办公室就给分局团委毛书记打电话,要求分局有关部门严惩打人凶手。毛书记开导他说,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要顾全大局。因为这个事涉及两个单位,不像他宁远想象得那么简单。毛书记又侧面提醒他,同样一件事,“横看成岭侧成峰”,处理的方式不同,结果可能就有天壤之别。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宁远想来想去,觉得毛书记讲得有理。既然毒草能化作肥料,坏事为什么不能变成好事呢?想着想着忽然就来了灵感,为何不把贾横树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典型呢?借以激励一下贾横,同时在全段青年中搞一个“说文明话,做文明人”活动,影响何其大也。上段领导班子会研究时,候迎松一票否决了:“如果这些人也被树为典型,啊?就如树没有生育能力的当计划生育标兵,啊?人家岂不笑我们京南车务段无人?蜀国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啊?真是天大的笑话!矬子里面拔将军,宁可不拔,啊?宁缺勿滥,啊?”

“八一”将至,车务段计划搞军民共建座谈会,武装部部长到分局开会前,委托宁远筹备这次座谈会。宁远深知这次活动意义非同一般。陆清风的儿子正在前线浴血奋战,在这次座谈会上,陆清风具有双重身份,即是车务段代表,又是军属代表。座谈会上还有一项内容是小型联欢。屈指一算,后天就要举行联欢,迫在眉睫啊。宁远赶忙向徐进求援。在这方面,他们是老搭挡了。徐进答应不仅给物色演员,还给伴奏。宁远如释重负。第一个物色对象是田友云。

宁远到C站货场检查团支部工作。正巧碰见田友云。宁远说,“八一”搞军民共建,让她给唱几首歌。她嗓门儿好,是团委的文艺骨干。田友云把自行车停在宁远跟前,微微皱着眉,一脸难为情的笑容:“书记是专门为这事跑来的?”宁远不好作答,便含含糊糊点点头,又赶忙将话题转移。闲聊一会儿,问她最近忙些什么。她摇头叹气,一付无精打彩的样子:“还干老本行呗!”宁远极力宽慰她。她忽然说:“书记?让我给你当个助手行不?在这里真是没意思。”她看看宁远,又是一脸难为情的笑容,“当叉车司机,总觉得低人一等。”宁远心里话,田友云啊田友云,你与我何其相似乃尔!曾几何时,我也向分局团委书记“毛遂自荐”,到他手下混碗饭吃。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目前,我还是在试用期间,是试用期的“团委干事”。人们对我一口一个“书记”,真是折煞我也。

为这次军民共建活动,没把宁远累爬下。物色场所,布置会场,购置所需物品,中午招待客人,他又成跑堂的“店小二”,端茶倒水,上菜上饭。

会前,徐进和宁远一块到市里采购。找几爿铺面较大的商店转了转,相中人家糖果盒,开口就要三十个。徐进边验货边不无自豪地说:“你们知道吗?这是给师政委买的,能凑合吗?啊嘁!”买了纪念品,见老九小摊摆的苹果不错,个儿大且有光泽。问价钱,老九和气地说:“五毛一斤。”徐进拣一只苹果,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出土的古董,边翻看边说:“我说,咱这样吧,我们多买些,你再便宜啊嘁--便宜点,四毛五一斤。互不吃亏。”

老九问:“要多少?”

“你这堆全包了!”

“粘!”老九边往称里扒拉苹果,边高兴地说,“我也是痛快人,谁愿意在这毒日头下戳电线杆子?”

称了两盘,老九又往里撮。徐进忙劝阻:“行了行了,不要了。你看这还没鸡蛋大,好意思让首长吃吗?”

老九也不理会,只管往称里撮,边过称边说:“光中看不中吃有啥用?你们先尝尝,先尝尝。”徐进不客气地从货摊上抓起一个,“吭哧”咬下一大块,苹果汁顺着嘴角淌下来。宁远也小心翼翼地拣一个,偷眼看看老九,见她毫不在乎,才放心大胆咬一口。等他们吃苹果的功夫,她已将那堆全称完了。她用手抹一下额头的汗珠,近于讨好的对徐进说:“帮我照看一下,我去找一个袋子给你们装上。”一会儿,她搬来一只半人高的竹篓,又亲自将苹果装进去。

联欢会上,田友云的一曲《血染的风采》,感动得陆清风边拍巴掌边擦眼泪。乔云端做为特邀代表,也参加了联欢会,他即兴和田友云合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陆清风拉乔云端坐在自己身边。见陆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胸前的周恩来头像,乔云端忙摘下来双手捧给陆清风,并小声做了番解释。陆清风把周恩来头像放在手心里,用手指抚摸好一会儿,跟着有几滴眼泪撒在上面。陆清风用手掌擦去周恩来头像上的泪水,又亲自给乔云端戴上。田友云临登台演唱时,宁远特意嘱咐她,和领导要一一握手,不能像和普通观众握手那样“隔三差五”。田友云看来真正吸取了教训,边唱边伸出双手和候迎松握手,谁知田友云上下摇动的幅度太大,握在手中的话筒直顶候迎松的下巴。候迎松本来乐哈哈地张着嘴,话筒猛一顶下巴,本能地闭上嘴,舌头未及收回,被突出的门牙咬个正着。可能是咬破了嘴唇,痛得候迎松直皱眉,他喝口水咕嘟几下,又咽了。

得,又该挨批了!宁远神情沮丧地低下头。

八 

宁远怀着某种复杂心理,又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力图把铁路建设与自卫反击战结合起来,主要写的是陆清风。

宁远快下班时,给分局团委毛书记打电话,问前几天给他寄的那篇报告文学看过没有。毛书记劝他,写某个领导干部的作品,要格外慎重。他说,写领导干部的文章,起码须经上级干部科批准才可发表。在电话里,他苦笑着说:“人们的世俗观念,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想起前几天候迎松的谆谆教诲,思之再三,宁远决定把稿子压下来。权当是练笔吧。他们在电话里闲聊一会儿,谈及自己的工作现状,宁远流露出些许的无奈,毛书记说,目前当务之急是弄个文凭。

亡羊补牢,还不算晚,宁远计划弄张文凭。他报考了一所经济函授大学。

一天,宁远正在抄写经济函授大学的试卷。工会副主席魏善杰问他答完没有。他说,马上抄完。魏善杰说,抄完后,那试卷不要再转让了,免得领导知道后有看法。他又嘱咐宁远,转告其他同学,不要在下边胡说,要懂得自重。有的同学直嚷嚷,上这个函授大学上当,没什么用。领导听见怎么想?还怎么重用你?你的学费还想不想报销?魏善杰可谓“高瞻远瞩”了。不过宁远对此并不感兴趣,混一个文凭就算有文化了?可上头偏认这个!上头的政策可能是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下面一执行起来就走了样,教条主义,本本主义,根本不动脑筋,无形中等于逼着或诱惑你去做个混混。

宁远晚上按照惯例写着日记,于秀莲问他:“买葡萄了吗?”他笑着摇摇头,心里却像坠了块铅。是啊,这是妻子怀孕后第三次问他了,当时满口应承,过后忘了一干二净。工作确实忙,一上班脑袋便塞满了计划、报表、活动等。这是理由吗?上下班路上,摆小摊的到处都是,有苹果、西瓜,还有水晶似的葡萄。可他毕竟还是忘了。

中午,宁远躺在调休铺上发一会儿呆,一阵晕眩睡将过去。

宁远又拿出自己写的那篇《螳螂的爱》,胡乱翻着。乔小叶飘然而至。宁远脸腾地红了,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彼此扯会儿闲篇。乔小叶突然问:“晚上有空吗,我请客。”

一想起到食堂排队打饭,宁远就烦得慌,毫不容易碰个饭局,宁远自然十分高兴。何况又是乔小叶相邀,竟有些受宠若惊了。他以玩笑的口吻问乔小叶:“这是赵铁运的意思吧?”

乔小叶依旧一脸灿烂笑容:“他有事,来不了。我单独请。”

宁远看着乔小叶,十分为难的样子,苦笑着说:“乔姐,你知道,我这儿可是清水衙门,一年下来,撑死买你百十本书......”

乔小叶不屑地瞪他一眼:“我说宁远,你姐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

宁远只好开诚布公地说:“这样不合适,让铁运知道了,会咋儿看我?”他竟担心“螳螂的爱”变为现实。

“唉,你放心好了,他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

宁远陪着小心连声说:“好,好,我去,我去。”

当晚,他们打一辆的来到一家饭店。乔小叶已经预定了一个雅间。宁远提议他喝啤酒,乔小叶喝饮料。乔小叶固执地摇摇头:“不成!上一瓶二锅头,咱们五五开!反正今天打的,敞开了喝。”

宁远无奈地笑笑:“乔姐又给我玩数字游戏了!”

乔小叶“哼”一声:“我希望你的榆木脑袋或花岗岩脑袋能早些开窍!”

乔小叶可能受赵铁运的影响,连干三杯。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的监视下,宁远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乔小叶的脸有些微红,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螳螂的爱》中的那个乔小叶就坐在宁远面前,这可不是做梦啊。宁远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和激动,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铁运最近......”宁远想尽快切入正题,解脱自己,免得在一个大美人面前坐卧不安。

乔小叶端起酒杯,笑笑说:“他上班了。”乔小叶冲宁远端一下,抿一小口,用餐巾纸擦一下涂着自然色唇膏的透着几分倔强的嘴唇。

见宁远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乔小叶笑笑:“哟,干嘛那么拘谨呀?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叙叙旧。”

“叙旧?”宁远不解地看看乔小叶。

乔小叶肯定地点点头:“是啊,叙叙旧。因为咱们,还有赵铁运,都是老相识啦!”

宁远越发糊涂。他以为乔小叶喝多了。

乔小叶说:“我的丈夫,赵铁运,那个只知道五加五等于九的弱智的赵铁运......”看宁远依旧一脸的茫然,乔小叶双眉微蹙,“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和赵铁运一样!难怪男人都是些冷血动物,小时候就没心没肺!”

宁远见乔小叶头上一句脚上一句,以为她真喝醉了,暗地里把她的酒杯搁自己跟前,又给她倒一杯茶水。

乔小叶不无嗔怪地瞪宁远一眼,伸手拿回自己的酒杯,都倒满了,冲宁远举一下酒杯,抿一口,用左手忽拉着火烧火燎的前胸,仿佛在借助手势扑灭里面正在燃烧的火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宁远:“宁远,你姐有句心里话,早就想给你说。在A市,我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以后对你姐好点儿!”说着,用餐巾纸擦一下湿润的眼睛。

宁远始终认为乔小叶在说醉话。可能是心情不好吧。但愿现实中的赵铁运不是《螳螂的爱》中那个赵铁运。不过乔小叶的真诚坦率热情贤淑,倒令宁远愈发地尊重了。

“叮呤呤--”楼道尽头处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电铃声把宁远惊醒。该上班了。 

 十

借助在梦境中和乔小叶聚会时的那点“酒劲”,宁远写下《螳螂的爱》第九部分“第一次遭遇”:

不知为什么,近日,乔小叶接宁远的电话总有些不耐烦。宁远提出幽会。乔小叶虽未明确拒绝,总是有事。一会儿说身体不舒服,一会儿说儿子来看他了,不方便,一会儿说,老这样算怎么回事儿,在邻居中影响不好。宁远这才感到大事不妙。

一天中午,他在电话里和乔小叶抬了几句杠,撂下电话,心里乱做一团。在上班的路上,宁远突然鬼使神差般地拐向他们的爱巢。他没忘记在楼下的小摊买几斤苹果。他一口气爬到七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房门。推门时,他感觉到有人在里面往外推。他以为乔小叶故意和他呕气。以前乔小叶经常给他开这样的玩笑。偷偷躲在门后,等他一进屋,猛地窜将出来,吓他一跳,然后像条蛇,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打秋千,伸出“信子”在他脸上亲个够。宁远每每是轻轻一使劲,便将门推开。可此时映入眼帘的竟是身穿睡衣的魏善杰。魏善杰睁着惊恐的眼睛,好象并不认识他。那粉红色的睡衣,是宁远与乔小叶经常穿的那件。宁远什么都明白了,他像遭了雷击。宁远瞪魏善杰一眼,没说什么,直奔卧室。乔小叶穿着掐腰短上衣,下着牛仔裤,正侧躺在床上打电话。要命的一幕并未出现。宁远关上卧室的门,他由于过分激动,心脏狂跳,脸腊黄。他指指卧室外面,嗓子几乎哑了:“那是咋儿回事?”乔小叶颇镇定,冲电话说一声:“小妹,你宁哥来了。就说到这儿吧。”她撂下电话,站起来说:“听我给你说。”宁远粗暴地推她一把:“我不听!”宁远使的劲太大了,乔小叶穿着高跟鞋,地面的瓷砖又滑。乔小叶失去重心,摔到在地,脑袋又重重磕在瓷砖上,只听“咚”的一下,屋地竟微微地颤。乔小叶捂着脑袋,身子蛇一样痛苦地拘挛着,不停地“哎哟哎哟”地呻吟。宁远冷冷地看她一眼,赌气不想扶她。但本能驱使他弯下腰,一边喊着:“小叶,小叶。”一边将她搀扶起来。这时,于游阔推开门,也穿着一身粉红色睡衣。他指着宁远问乔小叶:“她是你什么人?”宁远迟疑一下:“她是我妹妹!”于游阔立时沉下脸来:“你为啥打她?”乔小叶捂着脑袋,冲于游阔挥挥手:“你先出去。(事后,乔小叶责怪宁远,为什么不说我是你爱人?说我是你爱人,他断不敢跟你耍横。)”

“你为啥不让他走?”宁远指指外面。乔小叶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也出去。就凭你今天这样,咱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好家伙,还没怎么着呢,竟敢打我。头上碰个大包。告诉你,没事便罢,要是有什么事,和你没完!你走吧!”乔小叶向宁远下了逐客令。宁远问:“他是谁?”乔小叶说:“还能是谁?搞的对象呗。你看不出来?”宁远指着乔小叶的鼻子:“好啊,背着我竟敢干这种事!”乔小叶瞪着一双冷冰冰的眼:“我干什么事了?你又不娶我,我为什么不能搞对象?再说,我不是没有给你说过。”宁远此时才感到,他确实非常爱乔小叶,他根本离不开她。尤其当发现有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与他争夺乔小叶时。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让他宁远走,没门!将自己的真爱恭手相让给那个魏善杰或于游阔,他宁愿死在这里。宁远急中生智,赶忙进行解释:“我正在与妻子办理离婚手续,马上就要离婚。”乔小叶责问他:“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想娶我呢。”宁远指指外面,有气无力地说:“你赶紧让他走开,我实在受不了。”

乔小叶走出卧室,与那魏善杰或于游阔嘟囔几句。沉默了足有几分钟。魏善杰或于游阔好象极不情愿,临走将防盗门碰得山响。宁远这才松口气。

 “小叶,你干的好事!引狼入室啊。”宁远气得直摇头。“什么引狼入室?”乔小叶沉着脸,小嘴唇无力地嘟嘟着。“我又没干什么丢人事儿?”较平时,她好像换了一个人,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宁远说:“小叶,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乔小叶撩起眼帘,看一眼宁远,十分沮丧和无奈。宁远轻轻摇摇头:“真的没干啥丢人事?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老实交待吧。人证物证,铁证如山,还有啥可讲的?”乔小叶说:“根本没那事儿。你没看见我正和小妹打电话了吗?我刚回来。他就打电话,问我能否来家洗个澡。我能说什么?”宁远说:“一个男子来独身女人家里洗澡。居然没什么事。就如老虎和小鸡独处一室,小鸡竟安然无恙。你相信吗?”乔小叶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是说不清了,你是我的剋星。什么事休想瞒得了你。我认了。我好绝望啊。”宁远说:“我再晚来一会儿,或许生米就做成熟饭了。”乔小叶说:“也可能吧。”宁远说:“你那么爱他?”乔小叶说:“谈不上,反正还说得来。”宁远伤心地摇摇头:“真没想到,一个人说变就变,变得如此之快。看来感情就是靠不住。蝎子的毒针女人的心哪。我好可怜。”乔小叶说:“别发感慨了,谁可怜我呀?我现在死的念头都有。”宁远在屋里踱几步,沉吟半晌,说:“好吧,我成全你们。我走!”其实现在宁远还拿不定主意,他究竟应该怎么办。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说:“缘分已尽,缘分已尽哪。”他拽着乔小叶的手,摘下那枚他们“私定终身”的钻戒,复又扔到床上,“留个纪念吧。”又拿起送给乔小叶的那本《曾经沧海》,正要装进一个塑料袋,乔小叶忽然搂住他的后腰:“不许走,求求你了。”说毕小声哭起来。宁远轻蔑地“嗯”一声:“鳄鱼的眼泪啊。我先走。咱们都冷静几天,好好想想,看怎么处理这事,行不行,小叶?”乔小叶依旧不松手:“不,我不让你走,你一走再也不会理我了,我知道。”宁远说:“那你让我咋儿办?继续和他们斗争下去?和他们决斗?我没有那个时间,没有那个精力。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乔小叶说:“他知道咱们的事,他还会来吗?”宁远说:“为啥不会?男人有几个好东西?这次眼看到嘴中的肉飞了,他能甘心?蚂蚁不钻无缝的蛋,母鸡不叫,公鸡不跳呀。”乔小叶绝望地摆摆手:“你走吧,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宁远并不想走。他看乔小叶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狗,那样子很可笑很可怜也很可爱。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想,还是我们有缘分,不然何以独独这个时候自己赶来,无意中防止了一起或许是无法挽回的重大事故。这事故被他成功地防止了。他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乔小叶注定是他的,谁也夺不走。乔小叶独自坐在床檐,像座雕塑。宁远饿虎扑食一般,将乔小叶摁倒床上。乔小叶仰面木然地看着他的脸,搂着他的腰,喃喃地说:“我离不开你,根本离不开。”这场感情危机以软着陆方式暂时得以解决。

宁远表面依旧十分生气,但内心早软了,还有点受宠若惊: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魅力?哪儿来的?他确实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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